日正當中,桃林裡,一抹白色煙霧裊裊的直上青天。
地獄使者黑白無常,站在遠方不動聲色的觀察著林中那對男女的舉動。
「喂,黑仔。」白無常用極為平淡的音調說:「怎麼辦?那個男的已經死了,我們要不要把他的魂魄給帶回去?」
「白皮,將已死之人的魂魄帶回陰間本就是我們的責任,但是……」黑無常一臉的遲疑。
「怎麼了?」
黑無常指著林中男子,「雖然他已經死了,但他體內有一顆法力強大的內丹,那內丹除了能保護他外,如果我們想靠近他,在還沒碰到他的身體前,我們就會先被那顆內丹給震到天邊去。」
「沒想到這麼厲害,那我們該怎麼辦?」這個靈魂對他們來說可是少不得的。
「這個嘛……」論武功,他們倆比不過;憑實力,他們倆更不是內丹的對手,這該如何是好?
他們倆對望一眼,只能無奈的聳聳肩,還是再觀察一陣子好了。
☆☆☆
憐湘的目光老是飄向桃林深處。
她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一點都不像平常的她,看來她心中有事。
「憐湘。」
她呆呆的望著遠方,對常炯年的呼喚聲聽若未聞。
一隻手伸到她面前晃了晃,見她沒有反應,那隻手跟著往她太陽穴上戳了一下,「喂,憐湘!」
「啊?」她終於回過神,一臉茫然的問:「你幹嘛戳我?很痛耶!」
「你還問我?如果不戳你,我看想要收回你的魂很難吧。」他順著她的視線往桃林深處望去,「怎麼,那裡有什麼東西嗎?」
「啊……沒什麼啦。」她趕緊將常炯年的臉轉回來,「那裡什麼都沒有,所以你可以不用看了。」
「真的?」他一臉的不相信。
「是真的!」為了取信於他,她直點頭。
常炯年皺了下眉頭,不再追究的繼續做他的事。
憐湘見他放下疑心,心裡不禁鬆了口氣,但她的視線還是忍不住往桃林深處望了一眼。
黑白無常已經來找常炯年了。
有她的內丹保護著,還是阻擋不了鬼差來帶走他的魂魄嗎?
糟糕的是,常炯年不知道他已經死過一次,如果黑白無常出現在他面前,要將他的魂魄勾走,那他會怎麼想呢?
她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她不希望常炯年被任何人帶走。
暗自在心裡作出決定,她的臉上漾出一抹微笑,「已經等了那麼久,到底烤好了沒呀?」
「差不多了,應該可以挖出來了。」
常炯年拿起枯枝撥開眼前用土塊堆起且冒著絲絲煙霧的土窯,過不了多久,一個個香噴噴的烤地瓜就映入眼簾。
「哇,好香啊!」憐湘像是小孩子似的連連拍手叫好,「我肚子好餓喔。」
他挑了一塊大小剛好的地瓜遞給她湘,提醒道:「小心燙。」
將烤好的地瓜捧在手心裡,憐湘就覺得非常滿足,這可是她第一次吃這種食物,所以拿在手上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吃起來。
常炯年看她滿臉是笑的吃著地瓜,他的嘴角不禁跟著揚了起來。
原本以為她很難纏,但經過這幾天相處之後,才知道他對她的觀感是錯誤的。
憐湘總是開朗的微笑著,只要有她在的地方,那裡就一定洋溢著歡樂氣氛,就算心情不好的人,在見到她的笑容後,不知不覺中,心裡的鬱悶就會被一掃而空。
在這幾天裡,他一直想要離開,卻苦於不知道回去的路,但只要見到憐湘臉上的笑容,心中那份不安就馬上消失,認命的待在這個地方供她使喚。
說真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的笑對他來說有股魔力,讓他不知不覺照著她的意思做。
憐湘的個性天真,不失童稚之氣,像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雖然她看起來應該有十八歲了。她總是活力十足,帶著他四處尋找新鮮的事物,弄得他差點累癱了,還頻頻叫他想點有趣的事來做。
總歸一句話,她實在是靜不下來。
但在他看來,或許有更大的原因是,她討厭寂寞。
這也許就是她硬要將他留下來的原因,在憐湘的心目中,他可能只是陪她遊玩的玩伴而已。
常炯年輕輕的歎了一聲,「唉,沒想到我竟然只是悲慘的玩伴。」
憐湘見他沒來由的歎氣,趕緊將口中的食物吞下去,關心的問:「怎麼了,你有什麼心事嗎?」
「沒什麼。」他帶著試探性的問:「在你心中我算什麼?」
她想都沒想就開口回道:「當然是可以陪我到處遊玩的玩伴囉!」
果然,她開口閉口就是離不開「玩樂」這兩個字。
「在你心中我就這麼沒地位呀?」他忍不住抱怨著。
「地位?」她不解的反問:「你想在我心中有什麼樣的地位?」
「我……」他一愣,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問這種問題。
為什麼他會這麼在乎在她心目中有什麼地位?他們才相識不久,對彼此的認識也不深,為什麼他……
大概是因為他不希望不被人重視吧。常炯年為自己怪異的想法找了個解釋,雖然這個解釋很牽強。
「好啦。」憐湘心滿意足的站起身,伸手拍掉身上的落葉,「時候不早了,我們快回去吧,要不然青湄會擔心的。」
他無奈的苦笑一下,除了同意外,他還能說什麼呢?
望著她輕盈跳躍的身影,他發現自己最近的視線一直放在她身上,他總是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而且他還毫無所覺,直到和她的視線對上,他才驚覺做了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的奇怪舉動。
這似乎已經變成一種習慣,一種他很難理解的壞習慣。
憐湘就像只翩翩飛舞的蝴蝶,一下飛到東,一下又飛到西,而他的目光總是放在她身上,深怕一個不留神,有著美麗身影的彩蝶就會永遠消失在他的視線。
很奇怪的想法,他也沒辦法釐清心中那說不出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對了。」憐湘突然轉過身看著他,「明天你教我做紙鳶好不好?」
「沒問題,只要你想做,我絕對會──」
話尚未說完,常炯年驚愕的瞪大雙眼看著她身後,憐湘不解的順著他的視線回頭望去。
只見青湄站在他們身後,張大眼與他們四目相望,看來兩方都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情況,而錯愕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憐湘想著該如何開口才能解決這尷尬場面時,常炯年卻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著她往外跑去,弄得她一頭霧水。
「喂,你拉著我跑做什麼?」
「當然是逃命!我可不想無緣無故變成她的劍下亡魂,這樣死得多不值得。」常炯年邊跑邊說。
聽到他這麼說,憐湘這才想起,她之前拿青湄來嚇他,難怪他一見到青湄拔腿就跑。
「你要逃跑是你的事,沒必要拉著我一起跑吧?」
「什麼沒必要,這是絕對要的好不好!」他邊說邊加快腳步。「不帶你走,我怎麼知道回原來世界的路呢?」
「我……」
在這幾天的相處中,這是憐湘第一次被常炯年牽著鼻子走,而且還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怪就怪她自己,沒事說什麼謊,現在可好了,報應到自己身上,害她得跟著常炯年落荒而逃。
站在原地的青湄見到他們跑得像有怪物在後面追,只覺得有股想笑的衝動,她無辜的聳聳肩,轉身往宮內走去,懶得費力去追他們。
「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是你們自己要被我看到的。」
☆☆☆
憐湘轉頭看看四下,心中突然升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等一下!」她連忙拉住一直拚命向前跑的他,「不要再往前跑了!」
常炯年聽話的停下腳步,「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她仔細的環顧四周,臉上浮現一抹擔憂,「糟糕,我們竟闖進這邊的桃林。」
「什麼意思?」
「桃花宮前的桃林分成東西兩邊,西桃林是個很詭異的地方,我和青湄都不敢踏進這裡一步,因為西桃林每隔一個時辰就會依照五行八卦變換方位,走在裡面就像進入隨時在變動方向的迷宮,有可能到死都走不出去。」
聽她這麼說,常炯年不禁額冒冷汗,「你的意思是……我們誤闖進西桃林了?」
她無奈的點了一下頭。
「難怪當初我被困在桃林裡時,老是覺得這個地方怪怪的,怎麼走都走不出去,原來是這樣呀。」他恍然大悟的說。
「什麼?」憐湘驚呼一聲,「你之前是走這片桃林?!」
「我又不知道桃林還有分東西兩邊,一不小心就走到西桃林了。」
「難怪你花了三天才找到我,走得出去算你命大。」憐湘瞥他一眼,低喃一句:「你還真是個笨蛋!」
「你竟敢說我笨!是你沒說有清楚,才害我走進西桃林的好嗎?」常炯年沒好氣的抗議。
「我明明指的是東桃林。」
「你──算了。」他不想再與她爭辯,拉起她的手繼續往前走。「反正留在這裡只是等死,我們還是走下去吧。」
「我不要!」她用力甩開他的手,停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隨便亂走很危險的,我不要冒這種險。」
「喂,你也太小看我了。」常炯年自豪的說:「我曾活著走出去,難道你就不相信我有辦法?」
「會相信你的人不是笨蛋就是傻子。」她說出心裡的想法。
聞言,常炯年感到像是被人狠狠的甩了一巴掌,憐湘竟然連點面子都不肯給他。
他無奈的歎了口氣,「好吧,就當我求你,和我一起走,好嗎?」
憐湘沉思了一會兒,臉上露出笑容,握住他伸過來的手,「好吧,這次就聽你的,走不出去你要負責哦。」
「好。」大不了陪著她一起死。
其實說真的,常炯年也不敢保證能不能走出去,上次能活著離開只能算他幸運,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牽著常炯年的大手,憐湘走在他的身後,這種感覺滿新鮮的,因為以往都是她在前頭帶著別人走,從沒有像現在一樣,像個柔弱的小姑娘,任由別人帶著她走。
只是伸出手這樣一個小小的舉動,讓她覺得非常開心,也感到十分窩心,而且有被保護的感覺,從他手心傳過來的溫度,溫暖著她的手,也溫暖了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常要他做些過分的事,不過常炯年心中氣歸氣,卻還是會努力幫她完成她想做的事,絕對不會讓她失望。
或許,這是他體貼的一面,也才會養成她老是欺負他的壞習慣。
不過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快樂,快樂到她可以什麼都不管。
不管青湄的再三告誡,不管他們之間那不同的身份,也不管以後到底會怎麼樣……
毫無預警的,憐湘輕輕的攬住他,那纖細的雙手放在常炯年胸膛上,讓他心頭莫名一震。
「憐湘。」常炯年此刻有些不知所措,「你怎麼了?」
這是他第一次和女人靠得這麼近,那種既陌生又奇妙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
她的小臉靠在他背後,環著他的手抱得更緊了,「我……」
「怎麼了?」
「啊!」憐湘突然尖叫一聲,小手直指著一旁的樹,「我……我好害怕……那邊有可怕的東西,我不敢看。」
常炯年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登時明白憐湘怎麼會突然緊緊的抱住他不放,原來是樹下有一堆白骨。
他失望的歎了口氣,「只是一堆白骨,有必要怕成這樣嗎?」
「你怎麼這樣說,很可怕耶,我最怕看到死掉的東西了。」
「你怕看到那種東西,那我們趕快離開不就好了?」
「不行。」她死拉著要走的常炯年不放。「不能把它丟著不管,你就做做好事把它給埋了吧。」
「什麼?你叫我──」
常炯年轉過身想拒絕,但他話還沒說出口,就見到憐湘一雙美眸閃著點點淚光,讓他胸中的怒火想燒也燒不起來。
既然無法招架那能軟化人心的淚水,他只好舉雙手投降,「好,我埋,埋完了你就不准哭,知不知道?」
☆☆☆
前不見熙湖,後不見桃花宮。
常炯年和憐湘在西桃林裡走了一天一夜,高掛天際的月亮,明亮的月光灑在他們身上,想試著為他們指引一條明路。
一路上,常炯年始終握著憐湘的手,一刻也不放鬆,他不確定能找到路出去,只有不停的往前走,直到再也走不動為止。
此刻的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想辦法帶憐湘離開西桃林,他不希望他們死在這個地方。
「炯年,你停一下。」憐湘體力有些不堪負荷,頻頻喘著氣,「我好累,讓我休息一下……」
常炯年雖然知道她需要休息,但在這變化不定的桃林裡,多待一會兒都是危險的。「我們不能在這裡休息,得趕緊出去才行。」
「不……不行了……」她難受的搖搖頭,「我真的再也走不動了。」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再走下去,她會累死的。
如果不是因為失去內丹,她也不會變得如此虛弱,連這點考驗都承受不了。但她又能怎樣?是她自己心甘情願將內丹給他的,這怨不得誰。
看著她強忍著淚水,不向疲勞屈服,她這倔強的模樣,讓常炯年感到憐惜、不忍。
如果不是他,她也不會受到這種折磨了。
「這樣好了,我背你走,怎麼樣?」
「你要背著我走?」
憐湘有些驚訝的看著他,心想他哪時變得這麼體貼了?但她並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趴在他溫暖的背上,她可以感受到她的內丹在他體內運行自如,就像內丹本來就是他的,完全沒有出現排斥的情況。
「炯年。」憐湘慵懶的靠在他背上,輕聲細語的問:「如果……我們永遠走不出去,那該怎麼辦呢?」
「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死。」
「哎呀,你別動不動就說死呀死的,你的命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不准你這麼輕易就放棄生命。」
「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懂就算了,反正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准你隨便放棄自己的生命,要好好保護我給你的生命哦。」
她該不會是累過頭,才會胡言亂語吧?常炯年暗忖。
「你說得是,我絕對會好好保護自己的生命。」
她輕笑一聲,「那就好。」
其實,她應該要把內丹拿回來,如果內丹離開她太久,對她並不是一件好事,但她沒有拿回來的打算,只要常炯年能好好的活著,把內丹給他也沒什麼不好,畢竟……這是她欠他的。
或許他們倆會相遇,在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桃林中的光線逐漸明亮起來,一輪金烏破曉而出,那就像是希望之光,振奮了他們疲累的心。
又走了一會兒,桃林突然出現缺口,缺口外是一片碧綠的湖水,常炯年不禁加快腳步衝出西桃林,內心的焦慮之情也隨之一空。
「是熙湖,真的是熙湖,我終於回到這了!」
這是他夢寐已久的一刻,他終於回到熙湖,他終於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他終於不必再留在這個鬼地方了!
憐湘知道他一心想回到原來世界,雖然她並不想這麼快就放他離開,但遊戲也該結束了,是該放手讓他離開的時候。
湖面上出現一陣霧氣,然後逐漸擴散、變濃,沒多久的時間,整座熙湖完全籠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白色霧氣裡,四周的景物成了迷-一片,添增不少虛幻之感。
憐湘指著虹橋說:「熙湖每隔八天便會起一次濃霧,虹橋上會有一道空間的裂縫,那便是連接兩邊熙湖的通路,你現在只要沿著虹橋走過去,就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
常炯年一臉的驚喜,「真的?我只要沿著虹橋走就能回去?」
「你到底要不要走?不走的話,必須再等八天熙湖才會起霧哦。」
「要要要,當然要!」他又不是傻瓜,怎麼會放過這次離開的機會呢?
常炯年毫不遲疑的衝上虹橋,當他走到橋中央時,才想到他被興奮沖昏頭了,差點忘了要向憐湘道別,「對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
「你別想了!」憐湘拚命揮著手要他快走。「這陣霧很快就會散掉,你還是趕緊離開吧,別多說廢話。」
身旁的濃霧果然開始變淡,回去原來世界的缺口逐漸消失,常炯年稍稍遲疑了一下,隨即拔腿往前衝,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霧中。
結果……他還是離開了。
躲在一旁觀看的青湄這時才走出來,「真不簡單,你竟然放他走。」她還以為憐湘會死賴活賴的把常炯年給留下來,沒想到她竟會勸他趕快走,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憐湘一直望著虹橋,眼裡有著諸多不捨,但嘴上卻說:「我說過會放他走就是會放他走,你別小看我。」
「我的確是太小看你,只要你不會後悔就好了。」其實該說常炯年有積陰德,他才有辦法那麼快就逃離憐湘的魔掌。
「其實……」憐湘終於轉過頭看著她,臉上多了兩行清淚,「我已經開始後悔那麼早放他回去……」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有點不甘心,不甘心那麼輕易就放他回去。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能與她共同生活的人,在他身邊她覺得好快樂、好自在,只要有他在身旁,她可以什麼事都不顧,只為了與他在一起。
但他走後,她又要孤單了……
「這是你自作自受,難過也是活該。」青湄真搞不懂她腦袋裡在想什麼。
「青湄,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話嗎?」她扁著嘴抗議。
「抱歉,我不知道好聽的話該怎麼講。」
「你好討厭哦,一點也不肯安慰人家。」
「好啦,遊戲已經結束了。」青湄見事情已經告一段落,轉身往桃花宮走去。「回去吧,人都已經走了,再看也沒什麼用。」
憐湘無奈的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腳步,用一種極為可憐的音調喚著走在前頭,理都不理她的青湄,「青湄,我的腳好酸、好痛哦,你可不可以背我回去?」
青湄聞言忍不住挑高一眉,憐湘真把她當成了任勞任怨的苦命僕人呀!
「要我背你回去?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