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圍在天鳳公主的榻前,雖是遊魂似的虛弱,公主仍是高高在上地斥責:「什麼東西!丞相府裡竟然會有這麼大的蜘蛛。這偌大相府上上下下這麼多人,就沒有一個會除蟲的嗎?本宮究竟是來休養的還是來受罪的?」
那你回皇宮不就算了,所有的人心裡都這麼想著。
「寒舍以往從未發現過這種蟲子,為何公主才來兩天就突然冒出了一隻,臣甚是不解。」展青霄在一旁涼涼地道。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氣得臉通紅的天鳳公主喘得更厲害了,「你這是在暗示本宮給你相府帶來災禍嗎?」
「臣不敢。」那語氣彷彿在說:就是這樣。
「你……」氣得直抖,琪兒又把矛頭指向一旁低頭偷笑的沐沐身上,「還有你!你到底會不會醫治的?給我開的那是什麼藥方子?是存心要本宮的命是不是?」一天三壺藥害得她上吐下洩,身體內火辣辣的像是有把火在燒,整個人始終處於虛脫狀態。
「稟公主,民女的藥方子實乃嚴格依照解毒順序開的。公主如若不適,那極可能是因為蛛毒短期內無法全解,而藥又有清熱解毒,強迫公主把體內毒素逼出體外之故,如若不信,公主可把方子呈給太醫審核。」沐沐一副飽受欺凌的委屈樣,看得人好生同情。
她開的方子非尋常所見,用料講究,更注重藥的比例、火候與水質,稍有差池,救命良藥也成催命符。又因藥方罕見難配,故一般太醫不甚使用也不甚精通,看不出其中奧妙。
「大膽!你還敢頂撞本宮!你是嫌活夠了是不是?」順手一抓一隻茶杯丟了過去,當然都沒砸到。
「我……我……」眼淚汪汪的,沐沐顫抖著咬緊下唇驚恐地看著琪兒。準度真差!
「我什麼我?在本宮面前要注意你的身份,
『我』是你能說的嗎?要叫『奴才』!真是沒規矩!」要是在宮裡,早就掌嘴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頂撞奴才您的。」沐沐連忙按照公主的教導改口。
話音剛落,幾道抽氣聲響起,眾人想笑又不敢笑地忙低頭或輕咳掩示。
「混賬!你這個該死的賤人,竟敢辱罵本宮!給我掌嘴!」氣急敗壞的琪兒破口大罵。
沐沐連忙躲到展青霄身後,狀似害怕地將臉緊貼著他寬闊的背顫抖不已,實則悶笑得快斷氣。展青霄安撫似的把手伸向背後輕拍,趁人不注意輕擰了她一下以示懲罰,對這個惹是生非的小人兒他很是沒轍。
「公主萬萬不可動怒,千萬保重身體。」他上前一步作揖賠罪。
琪兒的怒火頓時退了一大半,但她仍倨傲地道:「哼,我看你巴不得我早點死。」
「不敢。」看來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本以為這個木頭開了竅懂得她的心思,不想一聽到下一句「不敢」,卻仍是極嫌棄的語氣,琪兒剛壓下去的火焰又升了起來。
趕在琪兒發火前,展青霄搶先一步道:「公主還請好生休養,若是因怒造成病情加重,臣實是罪大惡極。臣先帶沐沐下去,臣自會好好教訓一番。臣先告退。」說罷,逕自拉了沐沐就走,不理會氣得臉色扭曲的天鳳公主。
「哈哈哈……」剛被青霄拉進書房,沐沐立即爆笑出聲,「你看見她那張臉沒有?五顏六色的,真是太好笑了。」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看著她笑得又抹眼淚又拍拍胸脯,展青霄一時間不知是該生氣還是該笑。瞪了老半天,他才放棄地一歎:「你啊!別這麼明目張膽啊。
「哪有?明明是她要我喊她『奴才』的嘛。」她無辜地看著他。
皺起眉,展青霄一拍她的頭,目光雖帶斥責卻也含著濃濃的寵溺。
見狀,沐沐討好地挨近他,小腦袋撒嬌地蹭蹭他,「接下來該怎麼辦呢?」都治了大半個月了,別說是解毒,死人都該被治活了。
「這就得看你自己的了,最近我會比較忙,沒法
幫你。不過你千萬不要得意忘形,免得到時我不在,你要受苦。」摟她入懷,他叮嚀道。即將入冬,一大堆的問題等著他與各部大臣商議,什麼軍營糧草調配,年終大大小小官員的薪俸,過年預算……看來他又得忙上一陣子。
「嗯。」她應了一聲,「可是,她什麼時候才會死心啊?她老待在相府算什麼嘛!」再過幾天,她爹娘就要北上,頂多一個月就會到這兒了,她的親事能不能辦了啊?
「這個我也不大清楚,我估計還得一段時間。」這個刁蠻的公主一任性起來,誰都拿她沒辦法。
「真討厭!書獃,你說咱們還能成親嗎?」沐沐噘起嘴,不牢牢綁住他,她心裡總是不踏實。
「怕什麼?反正今生我只會娶你一人。大不了等她老死了咱們再成親。」他戲謔地道。
「誰要等到那麼老啊!」聞言,沐沐立刻擺出茶壺狀瞪他,「年內你若是娶我不成,我就宰了她,綁著你雲遊天下去!」
他微微一笑,躬身打揖,「臣遵旨。」
沐沐眼珠子一轉,思緒飛到了九天雲外,她得想個辦法逼那女人滾蛋!
「聽說天鳳公主住進了青霄的相府,讓府中上下的人都很頭疼呢。」葉陽聆邊研墨邊道。
「是嗎?」伏月握筆的手頓了一下,接著又事不關己地繼續龍飛鳳舞。
「你說這件事該怎麼解決呢?」葉陽聆食指撓撓下巴,斜睨著伏月。
頭也未抬,伏月嘴角微勾,「你明明有了腹案卻又來問我,是想讓我誇你一番?」
聞言,葉陽聆臉微紅,「是。王爺英明。」
倒是未料到他如此坦白,伏月有些詫異地停下了揮毫的手,轉頭看他,見他雖有些赧然卻仍然凝視著自己,伏月一向淡漠冰冷的眼中滿是溫柔與寵溺,
「你明知在我眼中,你是最好的,還讓我親口說出來。你一向聰明伶俐,無論我褒獎與否,都不會改變。」說著,他又繼續練字,「行了,明日我讓顥斫送你去謹王府,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反正我也正有此意。」
「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葉陽聆笑道。
伏月只是略帶笑意地愜意揮毫。
踱過來踱過去,沐沐的表情極不耐煩。真是煩死人了,那個女人果真還賴在這兒不走了,要說她端木沐沐要想整一個人,那方法多得是,可假若面對的是一個公主,她還真有點黔驢技窮。
打是萬萬打不得的,那軟綿綿毫無防禦力的身子只怕禁不起她的三拳兩腳便要登極樂了,萬一她一不小心把她弄死了,人家的爹可饒不了她。
要說暗地裡整人吧,她該整的可一樣沒落。蜘蛛咬了,蚊子放了,窗下丟了一堆青蛙蛐曲,半夜裡叫聲震天;開藥方子邊治邊折騰,每天的「進補」大餐也是花樣百出;可如今螞蚱都炒完了,蜈蚣也煮完了,蠶蛹也沒了,這飲食上卻也無法再反常下去。房門外那公主的必經之路小小地加了好幾道陷阱,路過的人沒有不扭到腳脖子的。
唉,她不禁長歎,這就差沒天打雷劈了。偏偏展書獃又忙得到處亂竄,害她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這可如何是好?
她甩甩頭,雙眼又燦燦發光起來,不管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憑她堂堂竹葉山莊的端木沐沐,絕對沒有辦不到的事!
當她正鬥志滿滿地給自己打氣時,背後突然傳來一個柔柔的聲音:「端木姑娘。」
她嚇了一跳,回頭一見是天鳳公主帶來的婢女,她便在一瞬間擺出了一副小媳婦樣兒。
她咬著下唇,有些委屈地看著蓮兒,略帶不安地道:「是公主要找我嗎?」
蓮兒看著沐沐那惹人憐惜的小臉,不禁同情起她的遭遇來。被公主看上她的未婚夫,她也著實可憐,但是公主刁蠻任性慣了,只怕她是沒指望做個丞相夫人了。
「是,公主傳你。」好半晌,她才幽幽道。
沐沐垂眸暗忖,這會兒找她能有什麼事?八成是捺不住性子準備談判了。好,她就看看還有什麼招,她復抬頭道:「我知道了。」
蓮兒暗歎一口:「跟我來吧。」
臥房。
琪兒坐在紅木扶椅上,瞇著眼瞅著低首站在她面
前的端木沐沐。就是因為眼前的這個人,展大人才不肯做駙馬!哼,她就不信她治不了這個鄉下來的土包子。
「你可知本宮為何傳你?」她揚手端起身邊的茶盞,倨傲地開口。
沐沐低著頭搖搖腦袋。有話就說,擺什麼架子嘛。
果然是沒見過世面的平頭老百姓,琪兒不屑地瞥了一眼,不耐煩地道:「本宮給你一萬兩銀子,你該去哪兒就去哪兒,不許你再見展丞相,你可聽清了?」
沐沐差點被口水噎到,她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琪兒。
不是吧?竟然想用一萬兩銀子打發她?她難道不知道竹葉商號一天的盈利也不止一萬兩銀子嗎?
琪兒更加鄙視地冷哼一聲,鄉下人就是鄉下人,才一萬兩銀子就把她嚇成這樣。鄙視歸鄙視,這麼容易就打發了這個麻煩,倒也很省心,「拿了錢,你就要乖乖消失,別再出現在我們面前,懂了吧?」
沐沐掩住欲笑的嘴,「公主,民女不缺錢。」呆啊!就算她一貧如洗,也知道展青霄絕不止一萬兩銀子,這個笨蛋公主真的是那個曄王爺的嫡生妹妹?
「你!」這回吃驚的換成了天鳳公主。莫非她是看準了自己是個公主想多撈點?想到這,她更不耐煩了,「那你想要多少?開個數,不過你別想獅子大開口,不然你不僅一分錢拿不到還得給我乖乖地滾蛋!」
唉,沐沐暗歎,這公主果然是個草包,「公主,民女不缺錢的。」
「你當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可知到時候我多在青霄面前說幾句,你還不是照樣當個下堂婦,有多遠滾多遠?那時,可沒地方容得下你。」琪兒故作風情地捺撩長髮。
沐沐心中猛翻白眼,她難道沒搞清楚誰比較得寵嗎?枕頭風是她端木沐沐吹的!
「公主,據我所知,青霄現在不肯見您吧?」她假裝恭敬地擲出一槍。
「你!」被她說到尷尬處,琪兒不禁惱羞成怒,「來呀,給我掌嘴!」
一時間,七八個太監向沐沐圍去。
沐沐冷哼一聲,憑這幾個男不男女不女的也想打到她嗎?她身形一晃,太監們便被她點了穴,動彈不
得。
「你、你會妖術!」琪兒食指指向沐沐,大驚失色,怪不得她能迷得展青霄團團轉。
趁人不注意,沐沐給了琪兒惡狠狠的一瞪,而後又急忙低下頭去,「公主說笑了。」
別人或許沒察覺,可她分明接到了那威脅十足的一眼,「你、你這個妖女,竟敢威脅本宮!」
「我沒有!」沐沐急急辯解,抬頭哀怨地看著琪兒。
可琪兒還是捕捉到了沐沐眼中稍縱即逝的一抹輕蔑與狡黠。
她挪了挪身子試圖鎮靜下來,清清喉嚨,她又回復一派倨傲,「本宮警告你,你不過是一介民女,而本宮卻是本朝公主。本宮只要在父皇面前說幾句,你的腦袋就要搬家。再說幾句,本宮就能抄了你的家,滅了你的九族!」
說罷,她得意地看著端木沐沐,怎麼樣,怕了吧?
沐沐沒開口,只是抬起頭同情地看著棋兒,「除了公主的身份,你還有什麼?如果沒有你父皇,你還能做什麼?就憑著你是公主,你就要任性妄為,搶別人的未婚夫不成,還隨意輕賤別人的性命。沒錯,你是可以砍了我的腦袋,抄了我的家,但全天下都會知道當今太上皇因溺愛女兒濫殺無辜。到時,全天下的百姓都會對朝廷失去信心。
「你還敢狡辯!好,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就好好等著,看本宮怎麼收拾你。滾!」怕她使妖術,琪兒不敢再斥責,只好轟她出去,免得看了心煩。
沐沐行了個禮後便走出了臥房。邁出門檻的一剎那,她不禁揚起嘴角,哼著小曲兒向外走。
說歸說,琪兒坐在紅木椅上還是要考慮考慮沐沐說的話。父皇之前也說了,竹葉山莊動不得,這擺明了父皇是不能幫她,那她該怎麼辦呢?
謹王府
高大英俊的男子與溫和秀氣的美男子對坐著。
「你是說,二哥讓我去說服旨給青霄賜婚?」高大英俊的男子疑惑地道。
「是,不過不是說服,你只要去他的寢宮告訴他一
聲就行了。」溫和秀氣的美男子微微一笑,白皙的臉上散發出純淨至極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的溫暖祥和氣息。
「二哥憑什麼相信我一說就可以辦到?」謙煜頗困惑,他和旨已經多年沒說過話了。
「你只管照做便是,王爺自有他的道理。」葉陽聆一臉的溫暖笑意。
「聆,我現在還真有點後悔把你送給二哥了。」謙煜不滿地抱怨。這麼聰明的聆被二哥帶得奸詐起來,什麼話都套不出來,枉他辛辛苦苦地從關外救他回來。
接到謙煜寫著「忘恩負義」的控訴眼神,葉陽聆的笑意更深了,「我倒是十分感激王爺的救命之恩。」
「哼。」謙煜不滿地別過臉去。
「好了,王爺,我的任務已完成,我先回去了。」葉陽聆起身安撫道。
「吃了午飯再走吧,別讓二哥說我虐待你。」謙煜嫌棄地打量葉陽聆的纖弱身軀。
「我在這兒吃午飯,王爺可就沒午飯吃了。」這個「王爺」指的是伏月。
「看來二哥還真離不了你了。」謙煜也笑起來。
聆走後,謙煜陷入沉思,旨真的會聽他的話嗎?這麼多年,兄弟情分早就變了樣,各擁一方各自為敵,那濃濃的手足情已被對立的立場徹底改變了。
但他始終清晰地記得,那時,小小的旨總是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後,小手扯著他的衣襟,甜甜地喚著:「六哥」;那時,旨總愛笑瞇瞇地坐在他的腿上,一手拎起一串他自西域帶回的甜美葡萄,自己吃一顆,塞到他嘴裡一顆;那時……
旨纏著他,就像他纏著伏月;而他疼愛旨,就如同伏月疼愛他……
謙煜站起身走到屋外凝望天空,他的眼睛有些濕潤,讓大哥登基應該是最好的了吧?他多年來的努力就是為了這個目標。不光是為了完成二哥的使命,同時也為了他心底小小的期望。
兄弟十四人,除了二哥,他惟一在乎的,就只有旨了。
旨……
望著不應該出現而此刻卻出現在他面前的人,旨一時間手足無措,一股熱氣湧上他的眼眶,他慌忙起身,竟打破了案上的玉杯。
「六哥……」他激動地連聲音都顫抖起來。
謙煜看著旨,不由地一陣心酸,他才十六歲,還是個孩子啊!
他掩住情緒,坐在一把椅上,企圖以最冷淡的語氣開口:「旨,我希望你給展青霄展大人賜婚,女方名為端木沐沐。
旨一語不發地走近謙煜,為他的冷淡感到委屈與落寞,滿眼受傷的神情。
六哥可知,他做的一切,都只是想引起六哥的注意,讓他多看看他啊!
「是六哥希望這樣的嗎?」半晌,旨才控制住情緒,幽幽地問。
「是。」謙煜吐出一個字,垂在身側的雙手握得死緊。
「我知道了。」旨泫然欲泣地望著他。
咬咬牙,「那我走了,希望聖上保重龍體。」謙煜站起身。
「六哥……」你就不能再待一會兒嗎?旨說不出後半句話,只是渴望地看著他。
謙煜頓了頓,深吸口氣,轉身便走。
一陣拉力阻止了他前進的腳步,謙煜回過頭,旨扯住他的衣襟,低著頭。
「六哥,」旨抬眼認真地凝望謙煜,「你是不是認為我不夠格做個皇上?」
謙煜回望他半晌,摸了摸他的腦袋。何時,他竟快與自己一般高了?雖然他的容貌還帶著一絲稚氣。
末了,謙煜輕歎,「不,不是夠不夠格,而是適不適合。」說罷,他邁出步子。
他沒有拉住六哥!旨站在那凝望謙煜漸漸模糊的背影,半晌未動,腦海裡回想著六哥剛才的話。
「不是夠不夠格,而是適不適合」。他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