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唉!唉!躺在院落裡那棵百年老樹碩大的枝幹上的端木沐沐嘴裡銜著一片樹葉,唉聲連連。事實證明,她果然還是遺傳她老爹比較多一點。先不提她性格和她爹是同出一轍,也不說她練武天賦奇佳,光說這歎氣功,她也顯然是得自她阿爹的真傳。
不知道歎氣歎太多,會不會變得和爹一樣老,也不知道爹現在怎麼樣了。老長時間沒給他惹麻煩,不知他是否會少歎些氣。光是這兩天不時的歎氣就讓她感覺自己老了好幾歲。爹啊,女兒真是不孝啊!懺悔沒幾秒,她又開始回想竹葉山莊的美食。哦,水晶涼糕、桂花荷葉羹、炸春卷兒、三色水晶餅、四喜丸子、清蒸鮭魚、紅燒三鮮……好懷念啊!北方的飲食與南方就是不同。雖然這兒的飯菜也不錯啦,但還是比不上家鄉清爽的小菜。
胡思亂想了一通,直到她再也找不出可以打岔的事可想,她才不情不願地又開始考慮讓她頭大的問題:到底要怎麼辦才能拐到那塊木頭書獃呢?她已快黔驢技窮啦!沒辦法,誰讓她除了與別人比武,就再也沒把心思放在別的地方?她是懂很多東西啦,讀過很多書,可沒有哪個聖賢在書上教人如何誘拐男人啊!從小到大,她周圍的男子不算少,可真正讓她動心的,卻只有那書獃一人。她、她、她也不知要如何才能討他歡心啦。唉,到底如何是好?
半晌,她又一骨碌爬了起來。哼,這點小小的挫折算什麼?她可是堂堂的未來武林盟主,豈可被這種小事打倒?她一定要發揚竹葉山莊勝不驕、敗不餒的武學精神,振作起來。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早逢春,自古好事多磨,她就不信,那個木頭她不能拐到手!
決定了!她要使出曾撒手-:美人計!
謫仙閣
「青霄啊,好久都不見你了,這陣子真是有勞你了。」程憑虛笑言。
玄允一手托腮,懶洋洋地開口:「真是這陣子事還真不少,我剛從江南回來,這腰都快斷了。」
危苒也忙吐苦水:「誰說不是呢。玄允你是去江南還好點兒,我是北上,那還下著雪呢,差點沒把我給凍死!」漫天大雪啊!他居然傻乎乎地就穿著夏裝跑去了,虧他銀子夠買一件破襖,不然小命休矣。
「哎呀,你們偶爾奔波一下也是很正常的嘛,還可以鍛煉身體,別在那抱怨個沒完。」謙煜涼涼地唱洋腔。哼!他帶兵去打仗時可都沒這麼抱怨過,那一個不小心可是要賠上小命的!他們不過是巡察使出公務,也好意思在他面前擺譜。
「得得,就你理多,這個月來躲到曄王府去,你小子還真是會享福。」玄允妒羨地看著他。
「那是當然。」舉凡提起與他二哥有關的事,謙煜立馬就成了孔雀,-得二五八萬似的。
程憑虛深有所感地道:「這曄王爺可真沒為你少操心。原本聖上還準備讓你帶兵去西北,愣是讓他給壓了下來。兵部、吏部上了數道折子,我與青霄也沒少見皇上,趙大人與賀大人也沒少施壓呀。」
「知道,所以今兒個我才叫你們一起來喝一頓,趕明兒我再宴請那幾位大人,到時候你們就去我的謹王府吧。」他知道二哥疼他,也知道兄弟們的感情不是吹出來的,他揚起一抹驕傲的笑。
照慣例,展青霄仍是話最少的人,他只是微笑著搖著折扇,滿足地聽著大家談話,全身心地沉浸在讓自己感到平靜安心的氣氛中。
「哎,對了,青霄,聽說上次你被打劫了?」話鋒一轉,話題又回到展青霄身上。
北上兩個多月,竟不知發生了這等有趣的事,可惜!
「哦?有這等事?說來聽聽!」玄允也被勾起了興趣,沒辦法,他也是剛回來。
「呵呵,是被一個貌似天仙的小美人兒救的呢。」程憑虛早聽謙煜一五一十地描述過,這會兒掛著奸笑斜睨臉色稍霽的展青霄。
謙煜同程憑虛則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惟恐天下不亂地從頭敘述事情的經過,其中不乏誇大重點之
處,聽得眾人目瞪口呆,除了程憑虛。
「所以呢,那位可愛的端木小姑娘就救了咱們的丞相爺。他們一個是郎有情,一個是妹有意,兩情相悅,呵呵,咱哥兒幾個就等著喝喜酒吧。」端起一杯茶咕咚咕咚地灌下去,謙煜滔滔不絕了老半天終於結束了長篇大論,一時只覺得喉嚨冒煙。
「真的假的?」玄允與危苒不可置信地望向同樣一臉受驚嚇狀的主角。
鐵樹開花了?他們還以為展青霄是修道之人——戒色!
展青霄眨眨眼,緩緩地轉向謙煜,一臉狐疑,「謙煜,你確定你說的是我嗎?」怎麼好多事他都不知道?莫不是他糊塗了,還是記性變差?
「廢話!」謙煜白了他一眼,以「你真呆」的口吻說道:「不說你說的是誰?難不成咱天朝還有個丞相也叫展青霄?」笨!
「那怎麼你說的好些事我都不知道呢?」悠閒了一個月,皮癢癢了。
「青霄,你能說你對那小姑娘沒那意思?」程憑虛幫腔,一臉狼笑。
「你能說那端三木對你也沒那意思?」謙煜一臉狽笑。
二人合起來便是一唱一和——狼狽為奸!
展青霄頓時語塞:「我……這……」理不直氣不壯,一張俏臉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紅。
「兄弟,有你的!這下我們幾個可不用再替你操心了!」玄允一手重重拍在他肩上,放聲大笑。
「就是啊!這回終於換咱們喝你小子的喜酒了。」危苒感同身受,除了謙煜,他們幾個早已妻妾成群,更不提程憑虛和他早都當爹了。
「你們幹嗎不去關心謙煜啊?」展青霄忍不住抱怨,同是王老五,怎地他和謙煜的待遇就差別那麼大?他是動不動就被各方人士關心一下,上至太上皇,下至他的書僮;而那個鬧得最凶的謙煜卻無人問津?什麼世道!
危苒睨了一臉呆笑的謙煜,「青霄,你怎麼能和他相比呢?」
玄允更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吻:「他不正常難道你也不正常嗎?」
「喂喂喂,怎麼又扯上我了?我哪裡不正常啊?」突然被扣一頂「不正常」的帽子,謙煜忍不住抗議連連。
「你哪裡正常啊?」白了他一眼,連程憑虛都倒戈加入討伐的陣容中。
「說得也是,畢竟我還沒有斷袖之解、龍陽之好。」自覺說錯了話,展青霄連忙改口,順便小小報復一下。
「我說,誰告訴你們我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的?」可惡!他們究竟有沒有把他這個六王爺放在眼裡?
見眾人用「難道不是嗎」的眼神看著他,謙煜不禁跳腳。「我那是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眾人卻只是捏捏耳朵,揉揉鼻子,咳嗽幾聲,清清嗓子,完全當做沒聽見。
謙煜頓時火冒三丈、怒髮衝冠,可不到三秒鐘,他又垮下了雙肩,一臉的頹喪,「唉,你們就別提那斷不斷袖了,我二哥愛上別人了。」既是歡喜二哥終於有個伴了,又是生氣二哥被人搶了。他……他好煩吶!
「哎喲,我的天老爺,誰這麼大本事能讓曄王爺看上眼?」四個人脖子伸得長長的,堅著耳朵將腦袋瓜子湊向謙煜。這炮打得響!
能讓那個簡直不像人的伏月動心,對方定是非等閒之輩,萬里挑一。
扁了半天嘴,謙煜才老大不情願地開口:「就是我上次自關外回來時帶的那個葉陽聆。」唉,還是他把人送給二哥的,這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葉陽聆?葉陽這個姓也不常見啊,我只記得前朝的一個尚書姓葉陽,後來好像因謀反被發配到關外去了。」程憑虛撫著下巴若有所思。
「沒錯,葉陽聆就是那老頭的獨生子。」他沒好氣。
「男的?!」眾人大驚。
「唉!」謙煜歎口氣。事實上他並不在意葉陽聆是男是女,只要二哥高興便好。
半晌,展青霄才開口:「其實那也沒什麼。」
「我覺得那也沒什麼。」其他人也點頭附和。
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如果是伏月的話,那就沒什麼了。反正曄王爺的決定是不會錯的。「算了,不提了。」謙煜煩躁地揮揮手,接著表情一變,又不懷好意地笑看展青霄,「青霄,你到底何時辦喜事啊?那個端木沐沐上次把王爺我吊了起來,這筆賬我可還記得呢。」
話題再次被踢回展青霄身上,他不禁苦笑,這八
字還沒一撇呢,如何辦喜事?
「別鬧了好不好?想喝喜酒,再等個一兩年吧。」他沒好氣地推開堆在他眼前的四顆大頭,「這陣子朝中事這麼多,江南又有水災,一日十二個時辰都不夠用,忙過了這陣子再說吧。」
嬉鬧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五人一時間沉默不語,肩上的責任誰也擺脫不起呀。
「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兒個不談公事,好好開懷暢飲一番。」程憑虛舉盞,一句話打破僵局。也罷,今晚就放縱一回,其他的,明天再去操心吧。
被送回了丞相府,展青霄暈暈地晃悠著往臥房走。他酒量並不好,每回出去都會控制著不多喝,可今天心裡老有事悶在心裡不爽快,索性喝它個痛快。他醉酒的次數屈指可數。第一次是入翰林院結識了程憑虛他們。那次喝得過癮,也醉得徹底,吐得半死不活,第二天頭痛又幾乎要了他的小命。打那時起,他就控制自己的飲酒量。第二次是他做丞相時,硬是被灌得七暈八素。而今天,他雖喝了不少,但他還是清醒的,只是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藉著一絲酒意,他總算願意去正視自己的心。沒錯,他承認自己無藥可救地愛上了那個天真可愛、活潑美麗的端木沐沐。他陷得很深,他渴望她,他迫切地渴望她。突然而來的一陣悸動讓他幾乎站不穩,他扶著走廊上的柱子直喘。他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的空虛,空虛得讓他渾身無力,空虛得讓他幾近崩潰。
好不容易走到了房裡,他摸索到床便一屁股坐了下去,霎時天旋地轉,不知天南地北。
今夜他回來得太晚,此刻已是子時,他很小心地從後門溜進來,怕驚醒了府裡早已熟睡的下人,倘若一折騰,又鬧得整個府裡一宿不得安穩。所以此刻全府上下除了屋簷下的三個大燈籠,便是漆黑一片。藉著月光,口渴的他踉踉蹌蹌地走近圓桌想倒杯茶潤喉,不想一個沒拿穩,「砰」的一聲,瓷杯掉落地上發出一聲巨響,驚醒了走廊盡頭那間雅房內的端木沐沐。
練武的人警覺性相當高,即使隔著數間屋子,沐沐還是一骨碌爬了起來。誰這麼大半夜的還在折騰,難道是賊?賊?沐沐迷濛的雙眼頓時變得燦亮無比。你
們一定要保佑那是個賊啊!她一邊默默禱告,一邊迅速套上一件外袍,輕手輕腳地朝那隱約有響聲的地方奔去。
「該死!」展青霄詛咒聲不斷。他剛打破了杯子,又差點摔了壺,好容易千辛萬苦地喝到茶,往床的方向走時又絆倒了椅子,踢到櫃子,現在頭又撞上了床架子。原本就很暈的頭現在更是滿眼金星閃閃亮,雲霧繚繞不知身在何方。
確定就是這間屋子後,沐沐手握長劍,一腳端開了展青霄臥房的門。果然有一道可疑的人影,看他輕飄飄的,莫非此人有絕好的輕功?她小心翼翼地接近他。
頭痛欲裂的展青霄被那聲端門聲嚇了一大跳,直覺地轉過身子,「誰?」不想頭又撞上了床架子,這下子撞得結實,他不禁抱頭呻吟,疼得齜牙咧嘴。
好大的撞擊聲!沐沐一愣,他不會是撞到頭了吧?真笨!遲鈍的她沒發現異狀,趁那賊人抱頭的一刻,一個箭步上前將劍架在他脖子上,另一隻手還扯著他的衣襟,「大膽狂徒,竟敢夜間行竊丞相府,你是不想活了你!?好哇,你敢偷喝青霄的酒,一身酒氣的。
搞不清楚狀況的展青霄頭昏眼花地瞅了半天才認出眼前的人,「沐沐?」
比往日低沉沙啞的聲音讓沐沐沒聽出來,他高大的身子背對著讓她什麼也看不見。沐沐不禁罵道:「姑娘的名號也是你這等宵小喚的?」
正準備開打,沐沐卻詫異地看著他向後倒,。「砰」的一聲,他跌坐在床上,頭還不停晃動著。
這時她才發覺不對勁,她持劍的手一鬆,劍「□啷」掉在地上,扯住他衣的手沒來得及放,便被他順勢向前一扯,跌在他懷裡。她湊上前,就著月光仔細一瞧;天吶,是展書獃!可她的驚訝下一秒便被驚艷取代,她瞪大眼睛半張小嘴愣愣地看著他。
原本整整齊齊的束髮現在凌亂不堪,幾綹頭髮垂在他臉側輕輕拂動,他緊皺眉頭,半瞇著的眼眸出奇的深邃,長長的睫毛在臉上留下一排陰影,他的唇緊抿著,近在咫尺。而他的衣服也被她扯得零亂,她緊貼著的便是他光潔的胸膛。
她的臉頓時像火燒一般燙了起來,緊接著全身也跟著燙起來,一時間口乾舌燥。
展青霄回過神來,看到沐沐半張著小嘴,睜著一雙亮閃閃的大眼睛看著他的模樣。月光的照耀下,她
的臉龐如夢似幻,他已分不清真假。他輕歎一聲,做了他此刻最想做的事,就當是在夢裡吧。他低頭含住了她的唇。
沐沐被他突來的吻驚得呆若木雞,只能任他狂妄地吻住她,軟綿綿地癱在他寬闊的胸懷裡。
不,不,不可以!雖然她是打算用美人計誘他,但她還沒準備好啦!
而被猛然推開的展青霄也是驟然清醒,看著眼前的景象,他像被人從頭到腳潑了一盆冰水,醉意頓失。他小心翼翼又難掩焦急地喚道:「沐沐。」
沐沐則靠著牆睨著他,心中的念頭飛快地閃著:這,該不該趁這個機會吃了他呢?這個機會可是千載難逢,還省了她花心思去設計勾引他。可、可好歹也給她點心理準備啊,她也會害羞啊。
「沐沐?」展青霄的聲音有掩不住的心慌,可憐兮兮的。
順著月光,她瞄了瞄他,看他紅著臉又滿頭大汗,可他仍是不敢靠近她,讓她一時覺得他又可憐又好笑。
「沐沐,我是真心的。我不是有意冒犯你,只是我情不自禁。相信我,沐沐,我展青霄二十六年來只對你一人動過心,我並非存心輕薄你!我……我……」藉著幾分酒膽,展青霄索性將壓抑在他心底的愛戀全盤托出。反正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她要了他的小命,更何況他這條命也是她撿回來的。
聞言大驚的沐沐一陣狂喜,原來並不是她剃頭挑子一頭熱呀!她看著他,也罷,誰讓她看中他了呢?她嘴角勾起一抹笑,不懷好意地爬到他身上,呵呵,換她使美人計了。
「你的意思是,你、你喜歡人家?」說罷,垂下小腦袋,嬌羞不已的樣子甚是惹人憐愛,敢說不我就殺了你!
她的話引得他倒抽口氣,呼吸急促起來,「是,我對你的真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鑒!」
那關天地日月什麼事?書獃就是書獃,淨用些老土的話!沐沐撇了下嘴,抬頭時又是一副感動的樣子,「那你會要我嗎?」
「會!而且此生只要你一人。」他緊繃著身子,極認真地凝視著她,許下承諾。
這回沐沐真的感動了,她滿足地笑了,「那你可不許反悔。」
睜開眼,天色好暗,沐沐下意識地起身,卻發現一雙手臂緊緊地攬著她。她這才發現她的背貼著展青霄溫暖的胸膛,她不禁臉紅起來。
「醒了?」低沉的聲音自她頭頂傳來。
「嗯。」她是真的害羞。幸好她是背對著他,他看不見她漲紅的臉,「現在什麼時辰?」她睡得迷迷糊糊的。
「壬時,天快亮了。你餓嗎?」
「嗯,我想吃飯了。」
她覺得自己真的是眼光有問題,識人不清!端木沐沐瞪著埋首於卷宗中的展青霄,心中猛犯嘀咕。她怎麼會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塊木頭的呢?他分明就奸詐得徹底,擺出一副憨厚木訥的樣子欺騙世人,把他的狡猾和悶騷掩藏起來。
虧她想著怎麼把這個書獃誘拐到手,沒想到她自己倒是被吃得乾乾淨淨。而這陣子偶爾興致起來,他還會分析一些朝中的事給她聽,並告訴她他的處理方式。讓她更徹底地認清了他老奸巨滑的本質,可能某些方面他遲鈍一些,可他絕對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
想起那天她忍不住大叫:「你好詐喔!」
而他只是帶著一絲狡黠的目光看著她,似笑非笑地說:「你以為我這個丞相是玩假的嗎?」
她就覺得不甘心,總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不行,這個仇她總有一天要報回來!
不過抱怨歸抱怨,現在的她還是很幸福的。無論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有一點是不變的,他很寵她,把她當寶貝一樣捧在手心裡疼惜。他縱容她,他說「你就是你,不需要做什麼改變,無論你怎樣,你在我心裡都是最好的」。
她瞪著他的目光變得柔情款款,無論如何,她今生是認定了這個男人。想到這,她又揚起一抹滿足的笑容,懶洋洋地趴在小几上打起噸來。
直到她又軟綿綿地趴在桌子上後,展青霄才放下手中的卷宗寵溺地看著她。她的一舉一動看似不經意卻都在他的眼裡,她的情緒全寫在臉上,單純得讓他打心眼裡想多寵她一點,只是他實在是太忙了,抽不出時間陪她遊山玩水。過一陣子等手邊的事解決了,
他向太上皇請個婚假,好好陪她逛一逛。依她的性子,整天悶在丞相府,早晚會生病。
唉,長歎一口氣,只希望伏月的願望能早點實現,這樣一來,他就能擺脫這些永遠處理不完的公務了。頭一次,他厭惡起那繁瑣的公務來。
甩甩頭,他使情緒平靜下來,算算日期,魏非他們也該到江南了。他派了一車的聘禮趕去竹葉山莊訂親,希望能早點成婚。想到這兒,他不禁苦笑,上個月才信誓旦旦地告訴憑虛他們,想喝他的喜酒還得等個一兩年,可這會兒,他自己倒先迫不及待了起來。這要是被那群等著看戲的傢伙知道,他注定又要被嘲笑個一個半載。唉,他認了,笑就笑吧,要到老婆最重要。
門「砰」的一聲被撞開,展青霄嚇了一跳,抬頭看著滿頭大汗狂奔而來的謙煜。
「怎麼了?」放下毛筆,將待批的折子放置一邊,展青霄有些好笑地問。
「哈……哈……你還笑……呼……呼……」謙惕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父皇打算把天風公主指給你……呼……呼……你……你……你完了。」
「砰」的一聲,在一旁涼椅上吃著點心、喝著冰鎮燕窩羹的沐沐聞言掉了手中的瓷碗。
「指……指婚?」愣了愣的展青霄反應過來,下意識地看了看柳眉倒豎的沐沐,再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跟他大眼瞪小眼的謙煜,「誰說的?」
「誰說的?當然是我父皇,今天中午對我說的。」白了他一眼,謙煜進屋往紅木椅上一倒,一把抓過桌上的冰鎮燕窩,猛灌幾口,「呼,熱死我了。」今年這是什麼天啊?秋末了還熱得嚇人。
展青霄頓時青了臉,太上皇對他一向喜愛有加,幾次提到指婚都被他婉拒,怎麼這次又來了。
「而且這次父皇很認真呢,據說這事兒還是琪兒自個兒與父皇提的,她愛慕你已久了。你也知道,九個皇妹中,琪兒是最受寵的一個。」琪兒與二哥同母,自宜貴妃自縊、二哥離宮後,眾人皆知父皇極寵琪兒,幾乎到了讓人搖頭的程度,造成了琪兒任性刁蠻的性子,平日裡見了,若不是因為她是二哥的胞妹,他定不給她好臉色。
「什麼天鳳公主不公主的,青霄是我的,誰都不能搶!」氣紅了小臉,沐沐大吼。什麼嘛,人明明是她先拐到的!
「要不你去教訓教訓那個丫頭,讓她不敢與你
搶。如何?」謙煜壞心眼地教唆。
「你帶我進宮,我就去。」似乎可行。
「謙煜,別在那瘋言瘋語,她會當真的。」言畢,拍拍沐沐的頭,展青霄瞪了他一眼。
「哼,我要去給她扎兩針,讓她一輩子都醒不過來;再斷了她的手筋腳筋,毀了她的容!」沐沐咬牙切齒。
「哇,這麼狠!」謙煜撇著嘴,受驚狀地邊拍胸邊問:「青霄,這麼狠的蠻女你也敢要?」
「少在那煽風點火。」沒好氣地給他一記衛生眼,他要先安撫身邊的小人兒。
展青霄一把拉過沐沐,擁著她坐下,雙手環著她的腰,下巴枕在她肩上,「相信我,就是辭了官,我也不會娶別的女人。」
「那是當然,不然我先宰了你。」舒服地靠著他溫暖的胸膛,沐沐很是得意。既是兩情相悅又下定決心長廂廝守,當然要相信對方。
吻了吻她粉嫩嫩的臉頰,展青霄眼底儘是笑意。
一旁的謙煜看得好生眼紅,翻了翻眼,倒也挺羨慕,「你最好去找二哥,琪兒與二哥同母。」這才是他擔心的,不知二哥如何看待這件事。
沐沐覺得展青霄的身子忽然僵硬起來,「怎麼了?」又是和那個曄王爺有關。
雙手環得更緊,展青霄的眼睛銳利地看著謙煜,「我展青霄認定的妻只有一個,不會有第二種情況!」
「所以我讓你去找二哥嘛。」幹嗎這麼嚴肅,凶巴巴的,又不是他謙煜要把琪兒嫁給他的。委屈地撇著嘴,謙煜一口氣喝完一整盅燕窩羹洩憤。
坐了沒多久,丟下一顆炸彈的謙煜嚷著要去見二哥,又急驚風似的辭了出去。
雖嘴上說的容易,可那什麼公主若真是伏月的胞妹倒確實很麻煩。他這輩子只會娶端木沐沐是肯定的,但惟一一個讓他展青霄心服口眼的人物這麼多年來也只有伏月一人。他打心底裡眼他、敬他,甚至很崇拜他。他不願因這些事破壞了他與伏月之間的情誼……按說,伏月是顧大局的,他應該是不會為難自己,但人都是有私心的,一個是極看重的人,一個是同母妹妹,也難保不會強求。捧著戶部的折子老半天看不進一個字的展青霄眉頭緊鎖心事重重。
「你還在想那件事?」沐沐倒是沒事兒人似的,該幹嗎還幹嗎。
乾脆一把放下奏折,展青霄黑著臉。
「你不是說不娶她嗎?」難道他想反悔。
「有些事並不是我怎麼說就能怎麼做的,倘皇上下了旨,那就麻煩了,抗旨是要殺頭的。我無父無母,死不足惜,怕只怕聖上遷怒於你,抄了你家。官不與民鬥,知道嗎?何況你大哥經商,二哥在翰林院,有個理由便會殺頭,家產充公。讓我如何放心啊!」長歎一聲,這層擔憂也是問題所在。
「那你就去娶那個公主,大不了我去當尼姑,然後詛咒她不得好死。」捏著他的肩,她在那說風涼話。
「你敢!若真是那樣,我倒寧願現在就辭了官跟你闖江湖去。」咬了她的手指一下表示氣憤。
她只是笑,心底甜甜的,這個男人雖有時奸詐,有時吊兒郎當沒個正經樣,但他說過的就一定會做到,不必刻意試探,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他值得托付終身。
「知道了,夫君。」一句夫君道盡千言萬語,綿綿情意。
他勾起嘴角依在她懷裡,心中填得滿滿的,幸福快要溢出來了。
「青霄啊。」環著他的脖子玩手指頭的沐沐猶豫了老半天,還是決定問。
他滿足地半瞇著眼,「什麼?」
「嗯,那個。」她頓了一下,「那個曄王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他稍稍一愣,「怎麼突然問起王爺?」
她鬆開手,跑到他面前端端正正地坐下,裝作無辜地看著他,「人家好奇,你們每個人只要一提起他,說話語氣不一樣了,他有什麼神通廣大的地方能讓這麼多人才都替他賣命呢?不說你,還有危苒、程憑虛,連那個那麼自負狂傲的謙煜都服服帖帖的。」
他揚揚眉,「你怎麼知道謙煜又自負又狂傲?」
她撇撇嘴,「他那傻乎乎的樣子是裝出來的啦。當我不知道,他貴為六王爺統兵二十萬,中原關外赫赫有名;人又長得俊,跟你不相上下。」哎喲,醋罐子,誇別人幾句臉就長了。
微微一笑,他搖搖頭,這話若被謙煜聽到,他可會能偷偷哭上好幾天呢。「身在皇家,那是他的保護色。其實,謙煜的能力深不可測的,但他本性不喜爭奪,可以說看什麼東西都很淡。他之所以會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因為曄王爺。」長歎一聲,展青霄的目光
很縹緲,自己又何嘗不是呢?若不是伏月,自己怕是還待在翰林院編《天鑒》呢。
「不會吧?」當真這麼厲害。
他笑看她一眼,「你發現沒有朝中很多重臣都很年輕?」
她眉頭打兩個結,「被你這麼一說,好像是。」平日來丞相府商議政事的大人都很年輕。
展青霄食指一點,「這就對了,那些人都是曄王爺找來的,包括我。可以說,中書省與門下省的人基本上都是他的人,危苒與程憑虛是謙煜的莫逆之交。所以,朝中一半的勢力都在他那邊。
「他不會是……」想纂權吧?這麼誇張的人,她忽然覺得渾身冰冷。
展青霄目光一黯,「我們倒希望像你想的那樣,先皇雖禪位十二皇子,但很多人其實是不服的,所以朝政一直動盪,再怎麼說一個十幾歲的孩童如何執掌天下?先皇的心思……」他搖搖頭,沒敢說。
「那他為什麼要劃分勢力?」她不懂。
「因為他心中的皇帝人選是沃王沛言。」他也不懂是為什麼。
她皺著眉眨眨眼,「好複雜哦。」
「怕嗎?」端起茶輕啜,「你未來的夫君天天都在官場上玩小命。」淡漠的口氣聽不出他心裡的憂慮與擔心。
「怕!」哎喲,手頓了一下,不老實的男人,
「怕你擔心我,然後就不要我了,怕你會被欺負,怕你不讓我教訓欺負你的人。」怕?笑話!竹葉山莊的端木沐沐從不知怕字怎麼寫。
微微一笑,展青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今晚,我帶你去見曄王爺。」
好……好……好誇張!目瞪口呆的端木沐沐定定地看著伏月,半天回不過神。這個男人簡直好看的沒天理!再看看黏在他身邊的謙煜嘻皮笑臉的,簡直像個小狗似的巴著主人不放。
「王爺!」展青霄與沐沐並排坐著,照例先飲一杯香茗再議事,這是伏月的規矩。
伏月垂眸輕搖頭,隨即抬眼淡淡地看著他,又淡淡地開口:「我聽謙煜說了。
身旁的謙煜聽見主人喚他的名字,忙搖了一下
「尾巴」。
伏月心不在焉般略掃沐沐一眼,又回到展青霄臉上,「竹葉山莊上上下下共一百二十一人,莊主端木悟,夫人陳氏,三子四女,長子端木御經商,商行由北至南七十二家店面,經營絲綢、脂粉、刺繡品、珠寶及米、糧;次子端木霽,翰林院四品文書,與在僕射往來密切,大部分時間在江南,也是巡撫,巡察使的得力參謀;么子端木擎,國師的得意門生,占卜預測樣樣精通,只是資質不足,有望繼承莊主衣擇;四女,長女端木清清下嫁「正德商號」二少爺白雲飛;次女端木漾漾是撫台陳百力大人的夫人;三女端木蓮蓮是武林中號稱「九天劍」的祁風的夫人;么女端木沐沐,目前正在本王面前。」風平浪靜的語氣談得像水,卻讓展青霄與端木沐沐的心底掀起驚濤駭浪。
沐沐頓時冷汗淋漓,家底被人家查得一清二楚,莫不是真要抄了家滅九族?她不安地偷偷挪近展青霄緊挨著他,小手攥住他的衣角。
「王爺!」展青霄驚出一身冷汗,不知伏月用意為何,緊張不已。
伏月習慣性地裹緊黑袍,即便是熱天,他仍渾身冰冷。他繼續以古井不生波的語氣道:「論民間,竹葉山莊是霸主地位;道經濟,國庫不少財源來自竹葉商號;說政治,竹葉山莊也與朝廷命官有來往,且關係匪淺。維護朝政的平穩,一不能逼民反,二不可垮經濟,三不宜有內部黨爭,謙煜,父皇應該會明白的。」說罷,站起身顯然是打算離開。
謙煜聞言眼一亮,笑瞇瞇地道:「二哥,交給我吧。」
展青霄起身大拜,「謝王爺。」沐沐雖不懂怎麼回事,但也跟著拜謝。
「展大人。」一個十分溫柔悅耳的聲音響起,端木沐沐詫異地抬頭,只見一個長相十分清秀、俊逸脫俗的人走到他們面前,「你該明白王爺的為人,王爺並不高興你因為這種事來找他。」雖是語氣中有一絲輕慢,但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卻仍是異常地舒服,如沐春風。
「聆!」快跨出門檻的伏月轉回頭看著葉陽聆,明亮又深不見底的黑眸中閃爍著一絲柔和,一向淡淡的聲音也有了些許溫度。
「是,王爺。」回他一記溫暖的微笑,溫柔的美男子轉回頭來,「大人,娶親時記得送帖子,曄王府送的禮不會少於其他人。
「多謝王爺。」青霄再拜,心中感慨不已,想他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出了門的伏月輕問:「你知道我會去?」指的是展青霄的大喜之日。
「因為我會去。」葉陽聆笑得很無辜。
斜睨著葉陽聆,末了搖搖頭,嘴角一勾負手踱步而去,葉陽聆亦伴隨身側。
屋內的端木沐沐看著展青霄與謙煜如釋重負一般,很是搞不清狀況,「哎呀,那個怪裡怪氣的王爺走了哩,什麼都沒表示啊!」急死她了。
謙煜聞言露出犬牙,「自己笨還敢口出狂言污蔑我二哥?我宰了你!」大有把她大卸八塊之勢。
展青霄笑道:「你還沒明白嗎?曄王爺是讓謙煜勸說太上皇其間的利弊,太上皇自不會為了一己之私,生出一堆事端,曄王爺剛才就是分析那個道理。」
「也就是說,他是在幫我們找理由好讓太上皇打消給你的指婚?天吶,他好聰明啊。」反應過來的沐沐恍然大悟,佩服得五體投地。
「笨!」謙煜瞪了她一眼,才轉向展青霄,「青霄,二哥自從搬入這京郊的曄王府後,能出人這裡的人很少,以二哥的性子,他討厭的人是絕不可能踏入曄王府大門的。」說罷,出了書房走向他的專屬臥房。
「是啊。」青霄喃喃自語,他一把摟過沐沐。
「我何其有幸呢?被這樣的人珍視。」
沐沐也笑著回抱他,「因為你是個難得的人才嘛。」
聞言,他笑了,「對了,你對曄王爺印象如何?」她不是一直好奇嗎。
「嗯。」她想了半天,「第一眼覺得他美得驚人,多看幾眼覺得他有一股仙氣,腦筋又好使,聰明得讓人害怕,氣勢又嚇人,我都不敢說話,他明明一點都不凶。反正,他,找不出詞形容,矛盾得要命。」好半天才挑出一段話。
展青霄眼帶笑意地看著她,「這說明你的第一印象基本是對的。」他轉身看向漆黑的窗外,「王爺的本身就像是個謎。朝中很多人,包括為他辦事的人,都不知道有曄王爺這號人的存在。」
「你是不是很想弄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聽他的口氣,他對曄王爺有種特別的感情。
他轉回身看著她,狡黠一笑,「不。以前想,現
在不了,現在我關心的人,就只有你。」語帶些許輕薄不正經。
端木沐沐面色一紅,她瞪他,可臉上的得意卻掩蓋不了,「你去死!油腔滑調。」
他笑出聲,「今夜因為你在,我們就不趕夜路了,在這兒休息吧。」說罷牽著她的手隨著家僕走向臥房。
可惜事情並不像大家想像的那般簡單,沒過幾天,麻煩來了。
「來啊,把本宮的家什搬到主宅的臥房,都給我小心著點兒,稍有個差池砍了你們的腦袋!」丞相府的前堂院裡,被一大群宮女太監簇擁的天風公主正盛氣凌人地指使府裡的人做東做西。
趕來迎接的展青霄烏雲罩頂,殺人般的眼光恨不得把隨同而來的謙煜千刀萬剮,「臣不知公主駕臨寒舍,有失遠迎,還請公主恕罪。」這妖精怎麼跑到他府裡來了。
見到展青霄,琪兒臉上露出一絲欣喜,但她仍居高臨下地昂著頭,「展大人何須客套,本宮近來身體微恙,懇請父王出宮休養,你這裡環境不錯,閒雜人等也不多,所以本宮決定就在你這裡下榻了。」
真是可恨,本來父皇都答應將展青霄指給她做駙馬了,可不知怎麼又臨時變卦,不指婚了。那她自己來,反正也沒人敢說什麼。自一年前在皇宴上見到他,她的心就不再平靜,日思夜想腦子裡只有一張容顏,她矜持了好久才向父皇提起,結果讓她白高興一場。不過天底下沒有她天風公主要不到的東西,她看中的人,誰也別想和她搶!
「寒舍簡陋,怕委屈了公主。」展青霄咬牙切齒的目光凌遲著謙煜,隨後又憂慮地看著沐沐,怕惹惱了她。可是沐沐只是以一種高深莫測的神情凝視著公主,若有所思。
而謙煜則是一臉無辜,這不關他的事,他已盡力了。他好說歹說就差沒說展青雷是他「老婆」了,最後直到抬出了二哥,父皇才怔了好半天後答應不管此事。他自己還有一肚子的疑惑呢,提起二哥時,父皇就很不對勁,激動得渾身顫抖,可硬是沒說一句話。可他老人家記掛著二哥卻是不爭的事實。當年的事鬧得皇宮天翻地覆,可在真相大白後,為何父皇又把真
相掩蓋起來?二哥走時,父皇二話不說便答應了,十幾年來不曾過問,為什麼?一直埋在心底的疑惑此刻又一股腦冒了出來,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現在哪有閒心思再去管展書獃和琪丫頭,他們自求多福吧!
琪兒顯然對展青霄的話不以為然,「無妨,本宮說行就行。」她的目光掃到站在他身旁的那名女子身上,看樣子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了,長得確實不錯,不過比起她,還是有差距的。
琪兒倨傲地一指沐沐,「我要她來服侍我。」看本宮怎麼收拾你。
展青霄的眼眸沉了下來,「稟公主,他是臣的妻子,不是婢女。」她是來找碴的嗎?
琪兒頓怒,「展大人真愛說笑,滿朝文武皆知大人尚未婚配,這妻一說,實是荒謬。哪有好人家的清白姑娘未出閣就住在單身男子府裡的。依我看,她連做妾都不夠格。」
沐沐聞言微微挑眉。有趣,敢情皇宮大院裡淨養潑婦啊!沒見過世面的千金小姐她見得多了,眼前的公主不過是爹比別人尊貴些,想來搶她的書獃,哼,做夢!姑奶奶就陪你玩!
她露出一副驚恐的樣子,極委屈地咬住下唇,小手顫顫地緊攥展青霄的衣袖,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泛著可疑的亮光,帶著哭腔地說:「不、不是的……」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那泫然欲泣的模樣讓展青霄霎時揪緊了心,臉色一寒,「公主請自重,沐沐過幾天就要進我展家的門了,我提前把她由江南接來京城也不違禮數吧?恕臣公務纏身,不便相陪,若公主執意留下,便請自便,失陪!」說罷,他牽起沐沐的手,甩袖離去。
「你……這簡直反了!」琪兒從未被這般對待過,不禁火冒三丈。
「公主息怒!」一旁的侍女們趕忙勸慰主子。
謙煜則冷眼旁觀,剛才他無意中捕捉到離去時沐沐那一閃而過的狡黠與得意,他不禁瞭然地微勾嘴角。這回有好戲看了!
「沐沐,你別這樣,我也不知道公主為什麼就來這兒了啊。」展青霄看著不說話,只是垂著腦袋掉眼淚的端木沐沐,一時間手足無措。
而沐沐只是呆呆地坐著,一動不動,咬著下唇小
小聲地啜泣。
勸了老半天沒得到任何回應,展青霄只能無奈地緊摟沐沐。她每掉一滴眼淚,他就像被針紮了一下。
沐沐終於開口了:「她漂亮吧?」
「漂亮?」展青霄冷哼,「府裡的燒火丫頭都比她好看。」
沐沐憋住笑,「可她是曄王爺的同母胞妹。」語氣還是極端委屈。
「一定是皇上弄錯了,她與謙煜同母還差不多。」提起天鳳公主,展青霄就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幸好謙煜不在書房,否則他差不多會拔劍與書獃決鬥,「可謙煜長得也很漂亮啊。」
聽不慣心上人誇別的男人,展青霄哼了一聲,道:「沒你漂亮!再說,見過了伏月,誰還能說他漂亮。」
沐沐無語,想起那個俊美得嚇死人的伏月,一股崇敬湧上心頭。
「你會娶她嗎?」幽幽的語氣好像被人丟棄的小貓,聽得展青霄一陣不舒服。
「不可能!想都別想!」他不假思索地輕嗤。
諒你也不敢,不然砍了你!得到滿意的答覆,不動聲色的沐沐心中得意一番。
「那她欺負我怎麼辦?」她可是無權無勢的弱女子,哪比得過堂堂一公主。
「你再給她欺負回去嘛!以你的身手沒問題的。」他輕拍她的肩。
等等,展青霄突然發現好像哪裡有點不對勁,但他沒仔細想,這念頭只在他腦海裡閃了一下,他的首要任務是安撫好他的太座大人。
「她要是去告狀呢?她是公主,她若說我欺負她呢?」聽說公主都比較蠻不講理,事實證明也是。
「那又如何?長眼睛的人都看得見是她欺負你。」庭院裡的那一幕就是最好的證明。
「那你相信我嗎?」還是有人黑白顛倒,是非不分的。
「當然,不信你信誰?」怎麼問這個蠢問題。
「那你也會幫我嘍?」魚兒魚兒快上鉤。
「這還用問?你不相信我嗎?」他佯怒,用力握住她的肩,他實在不想看到她這副毫無生氣的樣子。
「我哪有不相信你。」彷彿受驚嚇一樣,她的語氣有些顫抖。
「唉,無論你做什麼,我一定都是與你共進退,
即使全天下的人都不信你,我也信你,你該明白的啊!」都是那個死女人嚇呆了他的沐沐,而他更不該嚇唬她。
「真的?」
「真的!」
「不勉強?」
「不勉強!」
「說話算話?」
「說話算話!」
沐沐終於綻開了笑臉,猶掛著淚珠的小臉分外惹人憐惜,她一把摟住他的脖子,硬咽地說:「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
展青霄鬆了一口氣,回抱住她,「那是當然,這麼好的相公,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
她總算不哭了!展青霄欣慰的同時,先前那一點不對勁的感覺卻又閃了一下,他總覺著有點上當受騙的感覺,怪怪的。
男人是世界上最好騙的。不管他們多精明、多麼俠義、多麼威嚴正經,都經不起她的幾滴眼淚。她爹是,她哥是,她北上遇到的一群俠客們是,書獃當然也不例外。此時的沐沐背著手,悠哉地踱向後院的主臥房,哪有一點坐立難安、受人欺負的可憐相。兩天前成功地騙到了書獃的保證,這兩天她忙著找「傢伙」收拾那個大花癡,也不知道那女人有什麼動靜,所以她今天決定過來打探打探,順便試試她搗弄出來的「傢伙」有沒有效果。
四下望望無人,她輕輕一躍跳上了屋頂。反正她穿著夜行衣,完全不擔心會被人看見。相府下人不多,這會兒該休息了,太監宮女偶爾出房門也會打著燈籠。所以說要想成就一番事業,天時是首要因素,看她多會挑時間啊!
掀起一片瓦,她趴在屋頂上向下望。
「蓮兒,你說我都住進來了,展大人怎麼還是沒什麼表示啊?」坐在銅鏡前的琪兒極不耐煩地問道。
「相爺定是太忙了吧。」為公主梳頭髮的蓮兒小心回應,心裡巴不得相爺永遠不要理會刁蠻的主子。
「忙?」音調拔高三分,「有什麼事情比本宮重要嗎?不識抬舉!」
蓮兒苦笑。沒有大人們辛勞治國,這些公主哪來
的錦衣玉食,奢華的生活?但她除了回答「是」又能如何?
「一天到晚只知道說是,笨丫頭!若不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本宮早砍了你!」真不知父皇是怎麼想的,母親死了,母親侍女的女兒就要來服侍她,什麼謬論!
「是。」蓮兒依然以最簡潔的言語回答,在皇宮,多聽少說是生存之道。
「是是是……看到你這張臉就煩,滾出去!」轉身回手就是一巴掌,天風公主的驕縱可見一斑。
「是。」微紅著臉頰,蓮兒退了出去,打罵乃家常便飯,她早習慣了。應該說,每個服侍公主的人都習慣了。
什麼嘛,果然是個徹頭徹尾的潑婦!憤憤不平的沐沐嘀咕著,竹葉山莊的精神之一便是不可以強凌弱、以大欺小,這公主顯然是她該剷除的邪惡勢力。
給你來道開胃菜。沐沐嘴角一勾,手指一彈,一個不明物體直直地飛向棋兒的領口。
什麼東西那麼癢?棋兒疑惑地把手伸向後頸,摸到一團會動的東西,她不禁渾身發冷,一陣哆嗦,待取下一看,「啊——」一聲淒厲的慘叫響徹相府。
眾人聞訊而來,只見一隻胭脂盒大小的黑蜘蛛趴在公主的肩膀上,而公主慘白著臉跌坐在地上一動不敢動,生怕那噁心的東西再咬她一口,方纔她的手指已不幸罹難,她可不想再來一次。
待眾人七手八腳地幹掉了那只毒蜘蛛,琪兒才顫巍巍地舉起已明顯腫脹烏黑的手指,剛想開口說什麼,卻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公主中毒啦!」宮女太監們又忙成一團,而相府的人剛被沐沐下了藥,正美美地會周公,天打雷劈都聽不見。悶笑到腸子打結的沐沐鄙視地看了一眼,這麼快就掛了?真沒用!也罷,大餐接下來會慢慢奉上的。呵呵,一閃身,她消失在夜幕中。
「沐沐,你老實說,那蜘蛛是怎麼回事?」展青霄難得對她板起臉。
「什麼蜘蛛?」沐沐睜著大眼望著展青霄。會承認的人才是癡呆。
展青霄歎道:「別裝了,我知道是你,我又不會告訴別人。」
「哼,還說你相信我,騙子。」小嘴一噘,小腦袋一扭,沐沐很不高興。
「那也得你說實話啊,你不說要我怎麼幫你?」他也不喜歡那個女人,難道她忘了?
「幫我?」聞言沐沐眼一亮,扭頭看著展青霄,「怎麼幫?」
展青霄詭異地一笑,「我要你去治她,而且要治好。」
「治?」不可思議地一吼,沐沐瞪著他,「你這不是憐香惜玉吧?」
搖搖頭,他並不急於解釋,「你是怎麼打算的?」
哼了一聲,她頗不情願地道:「蜘蛛能毒啞她,這樣不管怎麼整她都叫不出來,就沒人幫她了。」
果然!他瞭然地笑,「所以我才讓你救她!」見她大有開打的架勢,他又忙接道:「聽我說完,這不計前嫌以德報怨的人是最讓人敬佩的,而高明的醫術又是術業有專攻的體現。何況,蛛毒難解,草藥難配,必須試藥。只要好了見成果即可,過程嘛,就是聽大夫的了,你說是不是?」沐沐聽得目瞪口呆。這、這個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奸詐!太……太老奸巨滑了!
「看你的樣子,你似乎很小瞧我啊!」他舒服地坐下來,一把將她扯進懷裡,在她耳邊低喃。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沐沐連忙否認:「不、不,沒有。」
他扳過她的身子,「下次記得不管做什麼都要和我商議,我會提供更好的主意。」
「好的。」
「陳翼飛他們由江南回來了,聘禮已下,下個月初你爹娘北上,待他們到了京城,咱們就能完婚了。」
「爹娘要來了?」沐沐聞言大喜,她這一走已一年了,這麼久不見爹娘,她也是思念得很。
「是啊,聽說你終於要嫁了,老兩口給莊裡每個人發了個紅包,還放了四掛鞭炮。」
「哼,我就知道阿爹急著想把我嫁出去,哼!」她遷怒地一扯展青霄頭髮,疼得他直皺眉。
「不會吧?不過若是他們知道我已經把你吃了,會不會一掌劈死我?」聽說他未來的老泰山是武林盟主。
「怕什麼!有我呢。更何況,我爹當年也是硬把
生米煮成熟飯才娶到我娘的,我想把你拐到手,就用了他當年的那招,有什麼關係?」早些時候無意中聽到她爹居然也做過這麼勁爆的事,足足呆了三個時辰。
拐?展青霄失笑,隨即又問:「你爹幹嗎要用這招啊?」
沐沐一臉感慨,「雖然我家現在很有錢,但我爹向我娘求親時可是個窮小子,我娘是書香門第的千金小姐,我阿公自是不願意將女兒嫁給一個武林人士。可我爹娘兩情相悅,生死與共,誰也不願與對方分開,所以我爹就先下手為強,逼得我阿公不得不把女兒下嫁我爹,但也與我娘斷絕了關係。」這時,沐沐的臉開始發亮,「可是你知道嗎?他們成親的那天,本來是沒幾個親屬的,卻突然冒出了一大堆人來道賀,又送了一大堆金銀財寶,弄得我爹娘一頭霧水。後來聽他們說才知道那些人都是我爹行走江湖時救過的人。他們有的是武林人士,有的是商人,還有官宦之家,總之他們都是來報恩的,我爹我娘感動極了,原本冷冷清清的婚禮頓時變得熱熱鬧鬧,到處都是濃濃的喜氣和祝福。」
他靜靜地聽著,與她一同分享她父母的故事。
她微微一歎,「打我聽到這件事起,我就決定一定也要像我爹那樣行快仗義,幫助那些被欺侮的人,把我爹創下的竹葉山莊的精神發揚光大!而當我碰到心上人時,也要拚命地去爭取,我真的很崇拜我阿爹,雖然他有些囉嗦,但我爹是個真正頂天立地的男人!」
不知不覺,展青霄單手支撐著腦袋,以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眼神凝視著她。她知道,那裡面包含著驚訝、感動、讚賞以及無限的深情和溫柔。
話鋒一轉,沐沐壞心眼地斜睨他,「可是我日後嫁了你,不就沒法繼續在武林間行快仗義了?或許我不嫁你會更好一點?」
可惜展青霄並沒有上當,他只是十分和善地一笑,「如果是那樣,我會立刻辭官的。」
哼,真不好玩!沐沐撇撇嘴,「算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像你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笨書獃,也只有我委屈點嫁你。唉,就當是我發揚竹葉山莊的精神吧!」
是嗎?想嫁我的人可多了!展青霄心裡想著,不過他聰明地沒說出來,他若是一不小心說溜了嘴,迎接他的又是一陣狂風暴雨。
「看樣子,我得多努力一點,不然就成了下堂夫了。」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