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問,不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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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首次表演,過了兩個多禮拜。
“海嘯”的進展挺順利,已經有音樂節目主動找公司談上檔的事宜,
這只是萬裡長征第一步,我清楚得很,進了這扇門,才知道壓力多大,以前就見一個一個偶像冒出來,年紀越來越小,說話越來越蠢,我還當演藝圈只剩有臉沒腦子的。
現今才知道,能在大眾視線裡出現的,各各有過人之處。
別的不用說,吃苦就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
吃不好睡得少還是其次,練歌練舞過程中的軟傷硬傷也能克服,重要的是那份壓力,黃毛小子們是新冒頭的,沒人買帳,心裡沒底氣,懸著,還非得在一個期限內交出答卷,交不出,等死,交出來了,還怕過不了關,也是死路一條。
我算神經粗的了,還是在這樣的精神折磨中,心事重重起來。
但,抬頭,看見其他人的臉,微笑的,年輕的,沉思的,想起關上房門有人陪伴,就松了口氣。
當然,不松氣也沒辦法,不怕丟臉的說,我在組合裡算最米蟲的那一個,也努力,也拼命,但基礎和天資有限,成長至此,就是極限了。
可臧關陌不同,自打首場表演成功後,這位同志就得了病。
症狀是,憂國憂民。
成天琢磨著得多找幾首好歌,把總體的吸引力提升上去,按他的話說,——等觀眾的新鮮勁一過,咱這組合還能不能花紅百日,就得靠實力說話了。
夢想總美好,可現實卻是公司暫時不會為我們啟用重量級的班底。
sexy的戰略是先把錄制好的那兩支翻唱曲拿到電台主打,反響好的話,就跟公司爭取拍音樂錄影帶,混個眼熟。
為這分歧,他和臧關陌連著爭了兩個下午,從排練室爭到餐廳,再從餐廳爭到街口,誰也沒能說服誰。
那之後,我徹底見識到了臧關陌的倔脾氣,你們不支持,可以,我自己譜曲,自己排舞。
這段日子,這家伙除了排練吃飯,洗澡睡覺,所有的時間都耗在譜新曲上了,臉頰骨像被刀削似的冷下來,我壓根不心疼,打電話讓我媽燉雞湯的時候還在想,傻冒,誰會記得感激你。
周末。
我坐在地板上,打游戲,光著腳丫,模樣很墮落。
臧關陌是位好同志,窩在沙發裡,認真譜曲。
“sh——sh——shit!”網游裡全是流氓,一女的,漂漂亮亮,把我騙進拐角胡同,打橫裡沖出四個壯漢,一通惡戰,損失慘重。
我特沮喪,抬頭看一眼臧關陌,洋鬼子半閉著眼睛,嘴裡小聲的哼著曲,壓根不理我。
“哥,這會兒空氣好,出去遛遛吧,順便找地方吃晚飯。”
“不去,忙著呢。”
“切,你這不是給自己添麻煩麼,誰也沒指望你立時做首新曲子出來。”
“這跟別人無關,是我自己的事。”他挺臭屁的一抬下巴。
我哼了一聲,百無聊賴,大叫元寶的名字,小家伙正在玩塑料泡沫,一聽我叫它,屁顛顛的撲騰過來。
“還是你貼心,”我大樂,誇獎,把塑料泡沫一扔老遠,然後指著,“咬回來。”
以前,隔壁那戶人家就是這麼訓練狗的,沒見過那麼笨的狗,什麼壞拖鞋爛土豆它能找著,主人家一樂,拿起一塊錢硬幣拋遠,它倒瞎了,磨蹭半天也找不回來。
不過,說實話,那是難找,體積太小,後來我趁沒人了,去找,也沒能得逞。
元寶一瞅我扔了它的玩具,憤怒的一瞪眼,蹦過去,任我怎麼叫都不回來。
沒勁,我蔫了一會兒,轉身騷擾臧關陌,“哎,我說,這位同志,革命工作雖然需要斗志高昂,但你總得休息會兒,調節調節。”
“正有感覺呢,呆會兒說。”丫的死人,頭都不抬。
我一看,他手裡那張白紙原先什麼樣這會兒還什麼樣,“切。”嘲笑。
藏關陌有些惱火的揮手,像趕蒼蠅似的,過會兒,挺霸道地一踢我的腳尖,“去,給我倒杯水。”
“自個兒去,你又不是殘廢。”
“沒看到我忙著呢?”
“沒看到,”我不屑地瞥他,“我就看到一個音樂家,手裡有紙,空空如也,音樂家周圍,流淌四個字。”
“哪四個字?”他瞇起眼睛。
“自以為是。”
他一咂嘴,被人看扁的怨氣迅速燃燒,挑釁地說,“給我倒杯水。”
破人,我也沒好氣,“你當我傭人?”
“那你當我干什麼?”他順著我的話就嚷嚷,“玩啊?我這麼辛苦譜曲干嗎?一遍兩遍反復試,你以為很輕松啊,你以為不費腦子啊,你他媽光會玩,說風涼話。你怎麼不想想我為誰,還不是為了大伙兒的夢想。”
“拉倒吧,別把我算進去,那群逐夢少年裡沒有我的份。”我站起身來,直視他,“我的夢想是什麼,你清楚得很,就是喜歡裝傻。”
他喉結一動,剛想說什麼,就聽我手機響,我看一眼,穿上鞋開門,他在後頭叫,“去哪?”
“管得找麼你。”
臧關陌虎著臉,想開口問又礙著面子下不來台,我心說活該,沒道理回回我低頭。
見我真的打開房門,小子找了個蹩腳的借口,“焦焦,還沒給我倒水呢,不准出門。”
我沒好氣地指著廁所,“那兒,水多著呢,你泡裡頭都成。”
電話是連冬打來的。
那小子自打演藝夢破滅之後,頹廢了些許日子,收拾起心情,謀劃人生。
起初他一臉深沉地問我,焦-,你看我重讀一年,能考上什麼大學。
我認真的一算,這麼說吧,你的成績一直比我高上那麼三五分,你覺得我重讀能考上什麼大學,你就在那基礎上加上三五分的標准。
連冬一思考,很絕望的歎著氣說,焦-你這麼一比喻,我就清醒了。
清醒了的連冬立志不能虛度年華,很不要臉地偷了他爹三條中華,在某個下午敲開了他舅舅的家門。
——舅,你可是我的親舅舅!我要求也不高,就想在你們公司的銷售部作個小白領,啥?不說,當然不說,我跟誰都不說人事部的頭兒是我親舅。嘿嘿。
來到約好的地方,這小子剛從公司出來,老遠就西裝革履的沖我招手。
“不錯嘿,人摸狗樣的。”我一捶他肩膀。
他笑起來,挺不習慣的整整衣袖,“焦-你是沒看見辦公室裡那些同事,張張臉都像機器人。”
“找我干嗎?電話裡也不說明白。”
連冬怪叫,“嘿,我說你夠絕情的啊,沒事想你,見你行不行?我來市區上班都一個多禮拜了,也沒見你給我接風。”
我苦笑,哪有空啊。
連冬要找個大排擋吃飯,我挺慎重的說不成,那種地方人雜,會被歌迷認出來,麻煩。
連冬很同情的看了我一眼,焦-,你的神經病越來越重了。
在路口找了個吃小龍蝦的店,環境不算好,人潮海海,我們到的時候,號已經排到八十幾,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才有空位坐下。
點了兩瓶啤酒,我和連冬,哥倆痛快地干了一杯,在酷暑天,喝冰啤酒,我看著他,十幾年的歲月如醇酒醞釀,兀自芳香。
連冬一喝就上臉,嗓門也高了,“焦-,我特、特羨慕……你。”
“別胡說。”
“沒……沒胡說,”他大著舌頭嚷嚷,“我的夢想,風箏線被你給牽了。愛情,你也不缺。都有,你都有。我……我他媽……”
我傻笑,直到連冬的手一下子捶上肩膀,忍不住吸口氣,連冬一呆,湊過來仔細看,筋骨處都是拉傷和淤青,歎口氣,揉了揉我的頭發,“傻冒……想想也是,雖然你誤打誤撞挺幸運沒錯,可更長的路上,很辛苦吧?”
我抿緊嘴不回答,苦這種滋味,不是對人說的,只靠自己體會。
聊起近況,連冬的工作還算順利,怎麼說也是朝中有人好辦事,他舅暗地幫了不少忙,還給安排了公司宿捨。
連冬嘀咕著說過陣子,接到兩筆業務,有點活絡錢,還得好好送份禮,過河拆橋的事干不得,有今天沒將來的。剩下的錢,就好好存著,過年的時候給爸媽封了厚點的紅包。
一臉認真盤算的樣子,稚氣悄然消退,我沖他舉杯子,心裡是滿滿的欣慰。
看著身邊人成長的軌跡,也是自己在告別青澀年代。
兩男的,話題說著說著就扯到女生,我心虛,怕他問起周黎,趕緊先聲奪人,給他好好開導起來,我說上回在家看你痛苦樣,就知道那小情兒夠折騰的,這麼久以來,不見面光聊天就能把兄弟你整的不死不活。我真覺得怪,一男一女,兩廂情願的事兒,要好早該在一塊兒了,拖到今天,估計那小妞有鬼,趁早分了得了,誰都不能借著愛的名義傷害對方。
連冬聽了半天,也呆了半天,最後很沒種的苦笑著搖手,“不談,今天不談。焦-,我不想說。”
“行,不說。”我爽快地招手,示意再外帶一份,然後把帳單放在連冬面前。
他眼睛直了,“不是你請客?”
“不是。”我很正經。
“那是誰請?”小子居然來這套。
“冬哥,你真英俊。咋就這麼俊啊……”
“靠……”他一口啤酒噴得瀟瀟灑灑,“我請也行,借你的錢可就一筆勾銷了啊。”
“你要敢那麼做,咱倆。”
“咋?”
“絕交。”
臧關陌連著發了兩條短信,微乎其微的表示一下友好,我都沒理。
最後他急了,直接電話打過來,“干嗎不回短信?”
“沒看見。”
“……在哪兒啊,我來接你吧。”
“你有這麼好心?”
“你這話可傷我,咱倆誰跟誰啊,”他還得意了,“我這會兒就在樓下發動摩托。”
“你就吹吧,”我好氣又好笑,按下門鈴,“我已經在屋門口了。”
他開門,訕笑著,看見我咬手指頭,就問,“沒吃飯啊?”
“你打算請我吃飯?”
他痛心疾首,“你總是誤會我。”
沒良心的大尾巴狼,我唾棄他,“誰敢指望你啊,”走進屋,把食物放在桌子上,他一看,感動地憋了癟嘴,過來想揉我腦袋。
我怕肉麻,掩飾的咳了兩下,“覺得這個挺好吃,就想帶回來給你嘗嘗。”
他快樂地盤腿坐在地板上,抓起小龍蝦,嘰裡咕嚕的嚼,我想笑,沒見過這麼認真的吃相,又不是山珍海味。
空氣裡滿是調料醋的味兒,臧關陌滿足地吁出一口氣,就著淺淺的夕陽抬頭對我笑,“真好,焦焦。”
“感動了?”我有一搭沒一搭的。
“從沒人特地給我帶吃的回家。”他說。
“嗯……?”我心跳漏了一拍。元寶聞到香味,諂媚的從角落裡撲騰過來,抓起桌子上的餐巾紙,亂七八糟往身上一蓋,充當圍兜,明擺著討東西吃,真是……隨我久了……閭丘康見了准哭。
“我跟你說過吧?自打有記憶開始,我爸就沒了,正確地說,是逃了,拋妻棄子,那是個浪子,永遠有更迷人的女子等他征服。我媽沉浸在她的失敗人生裡,偏偏我是這場悲劇的見證品,所以,她對我,只盡必須的義務,多看到一眼,都像烏雲滿天。”臧關陌漫不經心的說著,仿佛別人的故事,我卻在瞬間海水決堤。
“家裡總是空蕩蕩,冰冷的碗,桌上放著很多錢,”他笑起來,“我家有很多錢。我比同齡的孩子早學會用錢可以買到什麼,我買食物,買尊嚴,買跟班,就是買不到我媽在家給我做頓飯,哈。”
他一抹眼角,說這小龍蝦夠辣,我挪啊挪的坐在他身邊。
元寶在我兩腳邊乖巧的等了好久,見誰都不注意它,怒了,唬得一跳,肥爪子奪過臧關陌手裡的蝦肉,塞進嘴裡。
嘿,我倆驚笑,臧關陌就著我耳朵邊,含糊的說了一句謝。
“你真他媽酸。”
“那……以後還給我帶吃的回家?”
“你得先保證,不准拿我當傭人使喚。”
“小心眼。”他頓了一下,不甘心的補了一句,“跟你合住後,我改很多了。”
“切。”我冷哼,誰沒改?誰沒去適應對方的腳步?誰沒包容對方的習慣?兩個人生活,原本就是殺死一部分的自己,在血肉模糊中,慢慢適應對方的怪僻。
收拾著龍蝦殼,臧關陌突然說,“焦焦,咱倆就好好地,一起過下去吧。”
“你在求婚啊?”我很驚悚,他手裡的抹布對我飛過來,我一躲,“那咱倆算什麼關系?”
臧關陌笑的很曖昧,“難說,患難與共吧。”
我憋嘴,絕對的欲求不滿,心說個洋鬼子就會亂用成語,又不是逃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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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電話響的招人痛恨,我用被子蒙著頭,直到臧關陌拎小雞似的抓我起來。
電話是我爸打來的,他有同事來市區聯系工作,讓人幫我捎雞湯,“還要其他什麼?”
“甭了,啥都不缺。”
“剛才誰接的電話?你室友啊?怎麼凶巴巴的。”
“屬驢的,就這德性。臧關陌,”我直著嗓子喊,“嚇著我爸了,賠不是。”
“昂——”臧關陌在盥洗室刷牙,一聽這話,發出一聲驢叫,然後抓起肥皂扔我。
當天的排練我只能請假,把雞湯放回宿捨。
途中經過的一條路口,依稀記得豐隨就讀的大學在那兒。
撥通電話,一問,果然,豐隨朗朗大笑,“揀日不如撞日,焦-你不總說想來大學看看麼,就今天吧。”
我一聽,還真來勁了,大學校園是個什麼樣,楊柳樹下,綠草蔭蔭,早憧憬著了,更何況許久不見,真有些想念豐隨,那小子,邪乎乎的,滿是想法,咱也熏陶熏陶。
“正趕上午飯時間,你可得請客。”我敲詐別人都成習慣了。
他爽快答應,我依稀聽見授課聲,說你正上課吧?這麼肆無忌彈的用手機行不行啊?
“你說行不行啊,”豐隨得意的很,“這堂課的老師,早被我納為哥們了,來了讓你見識見識我的能耐。”
豐大少爺有能耐,是早就知道的。
但我還真沒想到,他的能耐強到這份上,簡直人神共憤。
林蔭大道上,短短一條路,我們走了十來分鍾。
走三步就有人攔著豐隨,笑容燦爛的打招呼,我心說這小子人緣也太好了點兒,一旁倆個女生邊走邊回頭,沖我直看。
我整了整衣領,心想居然被fans認出來了,冷靜,得冷靜。
“真帥。”女生甲捂著臉頰,嬌羞狀。
不客氣。我微笑示意。
“嗯,可不,一直聽說新任學生會長帥的離譜,今天總算看清楚了,他就是豐隨啊,啊——”
啊你個頭,真憤怒。
來到食堂,人潮海海,有點災民區的感覺,豐隨讓我等著,自個兒直奔食堂後間。三分鍾後,打著響指,引我走上二樓的小包間,桌上擺滿四菜一湯,味美量足,不輸飯店的水准。
不能不刮目相看,我嚼著雞腿贊歎,“你小子利害啊,才入學多久啊,學生會長都當上了。”
“瞎混唄,”豐隨笑嘻嘻的,“我倒不想別的,就覺得得些虛名,能讓自個兒過得好些,比如這頓飯,”頓了會兒,補充一句,“……延伸至今後很多頓飯。”
我咋舌,“前途無量。”
他笑得意味深長,“我把這個社會琢磨透了,就想做一個狡猾的主流人。”
席間,聊起近況,我讓他記得看上回我們參演的節目,在音樂頻道播。
“那可是海嘯的處女秀!”我嚷嚷。
豐隨咧嘴,“別在大學校園說處女倆字,敏感。”
我一口飯噴出來,流氓。
甭說,這流氓腦袋還真好使,靈光頓閃的拍手掌,“嘿,焦-,我想到一個好主意!”
“什麼?”我啃完雞腿,開始進攻紅燒肉。
“辦場校園演唱!就這兒。”
“……”我眨巴眼珠,半天才反應過來,靠,“聰明!”
“對吧,”豐隨指著腳下,“一舉兩得,海嘯能打響知名度,我也能記上實績。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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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跟sexy一說,沒幾天就敲定了演出日期。
sexy連連稱贊,豐隨那小子,是個人才,兩個月不見,他居然給我們派活干。
大伙心有戚戚焉的點頭,這樣的人,不能共事,可惜。但若共事,可怕。
臧關陌譜的新曲子終告竣工,代價是碩大的兩個黑眼圈。
那天排練前,他把譜子往sexy面前一放,“頭兒,如果肯讓我今天開始排舞蹈,我就敢保證演出那天有新曲子上。”
Sexy環著胳膊,對譜子一眼都沒看,皺起眉頭,“我說過讓你做新歌了?”
“我不是為自己。”臧關陌倔得很。
“這不是理由。”sexy一拍桌子,聲音硬了,“既然知道叫我頭兒,那你懂不懂什麼叫服從和集體?”
“我要不是為了集體,何必熬的心力交瘁。”臧關陌沉默了會兒,終於沉不住氣。
我抓抓頭發,走過去,壓住他的肩膀,“頭兒,你這就冤枉人了,排新歌是我們大伙的意思,推舉臧關陌而已,他功底強。至於那個,你也知道,時間緊,沒空和你商量。”
“不是他自以為是?”SEXY擺明不信,但考驗我們的說辭。
“咋!”靳蠡冷哼一聲,強在角落,周身寫滿“不合作”三個字。
林磔和閭丘康對視一眼,走近,親熱地推臧關陌的後腦勺,“行啊你,還真是說到做到。”
臧關陌感激地看看我們仨,回頭說,“頭兒,我說實話,以前那兩首是不錯,但只要是個懂行的,立馬就知道是翻唱。翻唱不丟人,但我們總得拿出自己的本事吧,如果只會翻唱,咱們索性改名叫模仿秀。”
這話太沖,可SEXY反倒笑了,拿起譜子認真看了會兒,摸著下巴說,“混音的地方得加工。”
“頭兒!”林磔欣喜地叫著,閭丘康松了口氣,只有靳蠡的臉色陰沉沉,他就見不得別人出挑。
SEXY離開前,意味深長的對臧關陌說,“臧小子,自作主張是組團的大忌,無論你有多麼才華橫溢,都沒資格決定隊友的意願。今天我說OK,是因為他們挺你,”臧關陌掉頭看我,表情復雜,“換角度說,你有沒有站在他們的立場上考慮?海嘯是一股浪,五個人,分子聚合,你獨自昂然而立,說不定浪潮就分崩離析,只剩下小簇浪花。然後,”sexy的手橫空一抓,“了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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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首舊歌的排練並不辛苦,只需維持熟練度即可。
重點在於新歌。歌詞有公司負責找人填寫。我們的第一步在於唱熟旋律。
試唱一遍之後,大伙兒臉上滿是服氣,臧關陌的音樂功底實在強悍,走快歌路線,高潮處激烈火爆,卻添了柔緩的副歌部分,盡管有些地方依然生硬青澀,卻隱隱展現出霸氣,讓人期待。
就連靳蠡也收斂了一貫的冷言冷語,投入得很。一曲終了,閉緊眼睛回味,那樣子太文藝了,害我好幾次想往他臉上畫烏龜。
舞蹈動作的編排落在臧關陌和閭丘康肩上,這兩人是HIP-HOP出身,正符合海嘯的主打路線,靳蠡有民族舞的功底,常常靈光突現,在銜接和細節上動足腦筋,一些小連貫看似天馬行空,卻妙不可言。
五個人,跳一段,停下,擦著汗商量,累得雙腿發軟,可是一聽到“go”,卻力量頓湧,抬起腳步,繼續。
Band的舞蹈,難度系數高的會放在solo,司各人所長,整體講究齊,常常為了極其細微的一個扭腰,一個轉身,五個人,反反復復,誰也不能扔下誰,那是一種榮辱與共,會令人從心裡感受到力量。
一遍,再一遍,汗水濕透衣衫,累到跟不上,就在旁邊歇會兒,哼著曲調給其他人助陣。
緩過氣後,再沖入殺陣,斗志昂揚。
人一旦有目標,日子過的其樂無窮。
公司很快就把填好的詞拿給我們,不愧是專業水准,一些勵志的短句,琅琅上口,營造出青春無敵的豪氣,當然,少不了夾雜些簡單的英語唬弄人,come on,every day,fight之類。
我說跟兒歌似的,臧關陌瞪我一眼,哪有這麼好聽的兒歌。
進棚錄歌的那天,我新鮮又好奇,站在錄音室的門口,戰戰兢兢,“頭兒,要脫鞋麼?”
“隨便。”sexy笑著挨個兒拍我們的腦門,“怎麼舒服怎麼來。找到最放松的狀態就行。”
“聽說那些大牌歌星都有怪癖,陳慧琳錄歌時得特地從家裡帶襪子來。”我探頭探腦,一戳話筒,沒想到麥克開著,吱啦的怪叫從指尖冒出來,驚悚的很,我嚇得筆直跳起來,一把抓住身邊人。
林磔說焦-你再不放開我袖子,估計也成襪子了。
錄音完,走出棚,我吁口氣,難怪現如今歌星越來越多了,原來有種玩意能數碼調音。
Sexy把話說得很明白,歌唱是其次,依我們現在的實力,不可能唱現場,到時候後台放cd,前台對口型。
重要的是舞蹈部分,全力以赴。
雖說每天都累得生不如死,可是那點點滴滴的進步,就跟興奮劑似的,注入身體,激發出潛力,一鞭一鞭。
我跟臧關陌說,要讓我爸媽看到我這勁頭,老倆人家准得哭著押我考大學。
臧關陌直笑,那是,你考上哪所大學,哪所大學的校長准得哭著辭職。
連冬找了我好幾次,每回我都喘著粗氣說忙,那小子覺得我態度敷衍,怨氣積壓了好多天。
終於忍無可忍,直接跑來排練室堵我。
閭丘康第一個瞅見,好歹在我家住了那幾天,和連冬也算熟人,歡喜地揮手招呼,“連冬,這兒。”
我說你怎麼來了。
連冬沒好氣地看看我,“見你多難啊。你還認得我這穿開襠褲的兄弟啊。”
那口氣叫一酸,臧關陌擰著眉頭盯他好幾眼,“等人去外邊,別跑這兒來添亂。”
“怎麼說話呢?這地兒歸你管啊?”連冬一聽,脾氣就上來了。
我趕緊攔著,“哥們你來得不巧,明天我們去大學唱現場,這會兒正在整理東西,服裝啊,cd啊,樂器啊,道具啊,亂著呢。”
“出息了嘿,”連冬高興的一捶我,又困惑的歪頭,“難道沒助理幫忙?”
“你當我們多大的腕兒啊,”閭丘康笑著扔給他一瓶水,“公司不給新人配助理。”
“靠,這會兒還喝什麼礦水啊!”連冬把水往桌上一放,“哥幾個,去吃頓好的,當為明天打氣了,我請客。”
我舉臂歡呼,眼前一閃,林磔跑得比兔子都快,竄過去拉住連冬,“走了走了。”
大伙兒擁著往外,臧關陌落在後頭鎖門,“哎,東西都放好了?沒差錯吧?”
“你別神神叨叨的,”靳蠡回頭拉他,“放心吧,我和小康一件一件數過,准沒錯。明早包一背,就等著聽喝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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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聽!他媽等著聽被喝倒彩吧!”
休息室內,臧關陌暴跳如雷。
大伙兒面面相覷,被他罕見的凶暴嚇得有點兒茫,不敢搭話。
原本,一切都該是順利的,值得慶祝。
整場表演安排為“海嘯”的專場兼校園卡拉ok比賽,豐隨花了不少心血,舞台布景,音響效果全是一流的。
之前的兩首翻唱,效果好得驚人,很多女生在下面尖叫,露天的演出和攝影棚內不同,底下的反映真實而強烈。
臉頰燒得通紅。
中場休息一會兒,穿插兩個學生的比賽曲目,然後“海嘯”將再度出場,豐隨都計劃好了,叮囑主持人,用最華麗的詞句,最贊歎的口氣,隆重推出海嘯自身創作的新歌。
可這會兒可好,居然怎麼都找不到那張錄制好的cd母盤。
“盤呢?啊!他媽的盤呢!”臧關陌像困獸,怒氣勃發,“昨天我還問了,你們怎麼說的,放好了,准沒錯。靠,放什麼屁。”
靳蠡被他的髒話噎到,一擰眉,站起來怒視,但終究理虧,抿上嘴不說話。
“別吵,現在最忌諱內訌。”閭丘康說,他嘴上是冷靜,雙手卻急躁的不停揉搓。
林磔茫然失措地坐在地上。
門一開,sexy走進來,大伙兒滿是期待,他歎著氣,搖頭,“公司那邊,就算現在出發送過來,也來不及。”
“那怎麼辦。”林磔狠狠一捶牆。
我看著臧關陌,他用力咬住下嘴唇,眼裡閃著激烈的光。
“哎,”門再開,豐隨握著一只對講機,急匆匆的沖進來,“到底怎麼樣?台上就快唱完了,你們怎麼說?我可得交待主持人。”
閭丘康看了看sexy,不甘心地抓頭發。
“豐隨,只能取消了。”靳蠡沉重地說。
“那……”
豐隨剛來得及說出一個字,就聽見臧關陌暴躁地一拍桌子,“放屁!”他低著頭,誰都不看,但我知道他向每一個人,一個字一個字用力地,“吃這麼多苦,就是為了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不接受撤退。”
“那你說怎麼辦。沒伴奏帶!”靳蠡很急躁。
“那還不簡單,”嘴角勾起似有似無的笑意,“清唱。”
我瞪大眼。
“別逗了!”靳蠡不可置信,“這種快歌,沒背景音樂怎麼成?”
臧關陌一憋嘴角,問,“豐隨,有吉他麼?”
“有。”豐隨一愣,然後笑了起來,“隔壁休息室就有。而且音色很不錯。”
“麻煩你。”臧關陌彎了彎腰,豐隨一勾眼梢,比了個大拇指,很快替他拿了把吉他過來。
臧關陌接過吉他,手指輕揚,洩出一連串入水音符。
“瘋了你,就這麼把吉他能鎮得住場?你還當自個兒貓王啊!”靳蠡一看他動真的,急著阻止。不被搭理,只能救助地看往sexy,“頭兒?”
“聽著,小子們。我一開始就說過,海嘯是你們五個人,我從來不是其中的五分之一,我帶領你們,卻不能命令你們,決定得由自己做。”sexy走到臧關陌身邊,頗覺有趣地笑起來,“何況,我就算命令,不肯服從的人,照樣往死胡同鑽。”
臧關陌一咧嘴角。
“我們做決定……”林磔喃喃重復著,完全沒了主意,茫然地看身邊的閭丘康。
閭丘康略微沉吟,“臧關陌,還是慎重些吧,第一次出外景現場,公司准有人在看台觀察,如果砸了,得不償失。”
“那也比窩囊的縮著,來得漂亮。”姓臧的就是頭驢,倔得很,倔得很哪他。
“瘋子,要唱你就一個人唱,讓你牛!”靳蠡火了,“什麼毛病,永遠自己第一。”
“你就當我瘋了吧。”臧關陌整整衣領,站的筆直筆直,我看著他,心裡有一股熱流沸騰。“即使今天只有我一個人站在舞台上,也要把這些日子來的心血完完全全換回來。”
大伙兒沉默下來,休息室裡很安靜,門外傳來參賽選手的歌聲,鄭均的“赤裸裸”,唱到高潮部分,“我的愛,赤裸裸赤裸裸”的黃色反動標語響徹全場。
“啊——”我伸個懶腰,大聲喊起來,大伙兒掉頭看我,我漫不經心地整好衣服,往舞台走,順道拉起臧關陌的衣角,“什麼一個人站在舞台上,別說這種淒涼的廢話。”
“……焦焦。”他被我拉住衣角,不自禁往前走了兩步。
“嘿嘿,”傻笑起來,“我挺你。”
“……焦焦。”他有些呆。
我拽他,“發什麼愣啊,趕著上場了。”
走上舞台,我和臧關陌兩個人。
開場部分,原本是靳蠡的solo,如今,我伴著臧關陌的吉他淺聲低唱。
那些音符,劃過他的指尖,帶有異常堅定的力量,我鎮定下來。
盡管只一把吉他,因有我陪伴,而聽你華麗樂章。
身後有腳步。
眼角的余光,看見另三位同伴走上舞台。
音符一轉,激烈而高亢起來。
我看見地平線,從黑暗的晨曦中,慢慢升起。
頭一昂,手擦過身體,擺出漂亮的開場動作。
五個人的海嘯,猶如幼蝶,破繭而出。
****
那個晚上,我和臧關陌,在宿捨的窗前,席地而坐。
周圍擺滿了啤酒,heineken,綠色的小瓶子。
元寶嘗了一口,醉了,在我腳邊呼呼大睡。
星空一片深邃。
我哼著臧關陌做的曲子,說,真好聽。
他拿起酒瓶,仰天一大口,然後擦擦嘴角,賊性感的樣子。我眼睛直了,就見他手伸啊伸地過來,捏我臉頰。
“焦焦……”他的眼神異常堅定,“為什麼挺我?”
我說不出大道理,就只知道,即使失去全世界的支持,都有我會挺他。
也並不覺得犧牲了什麼。
只要作著自己喜歡的事情,就沒有人會覺得不幸福。
“因為是你。”我理所當然地聳肩,看著星空發呆,“你說怎麼沒見流星啊?”
他不樂意被忽視,硬是扭過我臉,視野裡是他的臉,他的眼睛,他認真而萌動的表情。
我的心髒被掐了一下。
這是一個注定了危險的夜晚,充滿誘惑。
“要看流星干嗎?你還挺少女情懷的。”
“不行啊?許願又不收費。”
他湊我越來越近,嘴唇性感而魅惑,故意在我鼻子底下搖晃,“想許什麼願?”
“我的夢想就是錢。”我激動高嚷,嘴角都歪了。估計那樣子很滑稽,臧關陌卻沒笑。
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的夢想就是你。”
……
我尚未回神,下一秒,嘴唇被他封得徹徹底底。
吻,充滿烈火,唇和唇的接觸,只有一瞬,他像饑渴了許久的旅人,在沙漠裡,急躁了,火熱的,舌尖霸道而凶狠,不由分說地擠了進來。
我是男人,不甘心處於被動。
這場暴風雨,遲早會來,我們都等了很久。
沒有回頭路。
雙手用力插進他的頭發,硬硬的發茬刺得掌心發麻。我激烈地回擊,舌尖狠狠竄入他的口腔,侵略每一寸。從今以後,都是我的。我的,全是我的。
毫無保留。
凶狠的暴躁的接吻,仿佛要不夠,吻不到,急切地試探對方,牙齒相撞,隱隱有血腥味。
胸腔幾乎窒息,才不甘願的分開。
我倆對視,眼神是詭異的妖亮。
他咳了一聲,嗓音沙啞,充滿欲望。我只覺得下腹部燒得難受,很不要臉的往前一頂,擠在他的胯部。
Shit——他低聲罵,一把拉住我的腰,強硬地拖我走了兩步,猛力壓倒在沙發上。
我頭暈目眩。不知羞恥地期待著,“要干嗎?”
“廢話,做愛。我認栽。”他說,空氣裡滿是柴火的干燥,一個引子,即刻能燒草原。
衣領被撕裂開,鎖骨被壓著,我很瘦,所以在肉體的碰撞中覺得疼痛。
沒關系。
心裡反反復復回響臧關陌的話。
他說,我認栽。他說,我的夢想就是你。
為此,我可以不惜代價。
疼怕什麼。刻骨疼過的人,都懂得心甘情願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