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搞砸了幾份工作。這天晚上佟童睡得迷糊,惡夢不斷。
……總機小姐化身為淒厲女鬼靠近她,伸手勒住了她的脖子,佟童想呼救,卻像哮喘發作似的喘不過氣來。
「啊!」她大喊一聲,驚醒,額上冒著冷汗。
睜眼就見逼近她的臉,她又嚇了一大跳。「啊!」
「善良的人也會作惡夢?」郁茹坐在地毯上伏在床畔看她。
佟童皺眉頭坐起身,搔搔頭。還說呢,都是你害人家作惡夢的,半夜不睡覺還要嚇人,早晚被你搞瘋。她心裡嘀咕。
濃郁的酒味刺鼻,她又喝酒了。
又得忍受她喝問酒後的瘋言瘋語了,佟童困惱。
經過十天的同居生活,佟童對郁茹有了新的認識。白天,她是野心勃勃的新時代女性;夜晚,卻是生活靡爛的頹廢女人。不解的是,已染上煙癮的郁茹很自制地視房裡為非吸煙區,這讓佟童不禁疑惑,難道郁茹怕她氣喘發作?是不想成為間接的殺人兇手吧?
郁茹倏然跳上床,板著佟童的肩膀,神情渙散地亂語起來:
「你以為我不愛他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有多愛我嗎?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愛我勝過這世界啊!」
原來她在想障叔啊!
「……愛是不夠的!除了愛我還要其它,你知不知道愛是不夠的……」
是無奈嗎?佟童不自禁伸出手,拂開郁茹臉上的亂髮,希望她別像刺猖似的拒絕自己。「一個真心愛你的人肯給你平靜的生活,就是最難得的幸福了,為什麼不夠呢?」希望郁茹回到障叔身邊。
「我不稀罕!」她甩開佟童的手,神色激動語調尖銳。「什麼建築原理、建築美學,除了這些他還懂十麼?就懂愛!不值錢的愛,辛苦半輩子才能貸款買房子,每個月省吃儉用的,永遠領人家薪水看老闆臉色,就這樣辛辛苦苦、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我不要!」
她狠絕的「不要」讓佟童心寒了。
周公招喚,不想廢話。「好吧,那你就去追求你想要的吧。」她要睡了。
「不行,你不可以不理我。」郁茹蠻強地把她拖起來。
饒了我吧!人家已經夠笨了,加上睡眠不足,明天又要當無腦怪物了,而且還會長得像趴趴熊。
「你跟我說話、跟我說話!我不要安靜,不要一個人……」郁茹搖晃佟童,她害怕獨自面對這世界。
她又要損人了!佟童哀怨。郁茹從不屑跟她談天,郁茹只有興趣嘲諷她,今晚就認命受她擺佈吧。
但,她的臉色真的很糟。「你明天還要上班吧?早點休息好不好?你這樣會把身體搞壞的。」郁茹會罵她管閒事吧?
「你去照顧他好不好?」她說,有著佟童懷疑自己錯聽的憂傷。
「什麼?」郁茹醉昏了吧?她忘了佟童是她最痛恨的人了嗎?
「我求你陪在他身邊好嗎?我不跟你爭了,我求你。」
「障叔嗎?」她是醉了,但性情不可能一百八十度轉變,除非遭受嚴重打擊?
「他得了腦瘤,沒多少時間了,我無意間發現了病例報告……」
真是青天霹靂。
「什麼?!那你更該陪在他身邊啊,你到底在說什麼鬼話?」佟童克制不了心痛和忿怒的情緒。「可以治療是良性的對不對?」她抱著希望。
「是惡性腫瘤,動手術只有1%的成功機率,我怕……」郁茹抱著膝,身體蟋縮著,她惶恐的眼神不帶焦距。「我真的好怕面對死亡,我還記得我爸媽發生空難後殘缺不齊、血肉模糊的屍塊,那些受難家屬淒厲的哭吼我永遠忘不了,死亡就是那樣,用殘酷不足以形容生者的哀慟。我不要!我不要再面對死亡了,永遠見不到一個人的痛苦,就像老天開的大玩笑,每次都以為惡夢會醒,結果只是無法自主地讓心一路往下沉……」
斗大的淚珠從佟童的睫毛上滴落。
郁茹似乎不帶情感地陳述,是如此強而有力,原來淨是心酸和血淚。難怪她要控訴,是老天愧對她嗎?
「……他不能這樣對我,這世上只有他會因為我的痛而痛,他的痛證明了我的存在,如果他死了我還有什麼希望……」
「郁茹,你不能這麼自私!」佟童哭著搖晃她。「現在只有你陪在障叔身邊才是他最後的希望了,你說了他愛你勝過這世界上的一切。」
她笑,淒涼的。「他不要我看見他死,因為他瞭解我、他愛我。」
這是什麼世界!?佟童伏在膝上痛哭起來。
哭迷糊了,她竟錯覺,郁茹安慰似的輕拍她的背脊,哭累睡著了,又似乎聽到郁茹醉意濃重地說:「……如果再回到從前,我還是沒辦法好好對你,但你知道嗎?我好幾次克制不住自己對你的感情、恨你的人是自討苦吃。我懂了,你用善良征服了所有人的心……」
她一定是在作夢。佟童把頭埋進枕頭裡。
※※※
障然失蹤了。
當佟童趕到他和郁茹同居的房子,他已經走了。
「放心。」騏健安慰憂心的佟童。「也許障叔去醫院接受治療了。你不是說他很愛郁茹嗎?為了心愛的人他會加油的,說不定他想給你們一個驚喜,等他康復了再出現在你們面前。」
「可是……只有1%的成功機會,健哥哥你說會不會是誤診?」
騏健深深地凝視她,他不希望她難過。
「也許是吧,在醫學上有很多奇跡,障叔會沒事的。」欺騙她,出於不得已。
健哥哥是醫生,他說沒事就一定沒事。佟童暫擱擔心。雙魚座的人喜歡自欺欺人,一點也沒錯。
※※※
「……如果對方看上我,而我不滿意他,你得幫我推掉喔。」佟童認真地跟方楹把話說在前頭。
她會不會想太多啦?「好。」方楹挽著佟童進餐廳。
當佟童的朋友真累,除了要習慣她的情緒化,還得幫她找工作,現在還要替她安排相親。誰叫自己就是無法不替她操心,沒有殺傷力的佟童,會激發人性保護弱小的本能。唯有Superman才適任她的另一半吧?方楹想,一個能替她解決難題,能忍受她的不切實際,加上得跟她互補所以能力超強、腦袋超好的男人,不是Superman是什麼。
男人和女人,不是一物克一物,就是一長補一短吧?前者是想想需要的人選,後者是配合佟童的條件。
「佟小姐?」兩位男士起身,年紀略長的朝方楹禮貌伸出手。
「她才是佟小姐,我是陪客。」方楹將佟童往前一推。
「歹勢喔,佟小姐你好。」南部口音。
「你好。」總是笑得燦爛的佟童面有難色,聲音乾澀、笑容尷尬了。
男人頂著一頭西瓜皮,一張大餅臉如同地球表面,坑坑疤疤襯著瞇瞇眼、蒜頭鼻、闊嘴,矮壯身材幾乎要將身上的紅色西裝撐破,保守估計有五十歲了吧?
是男主角的爸爸?
四人坐定。
「你是史先生?」方楹問面前三十出頭、長相平庸不誇張的男子。
「我不是。」男子尷尬地笑笑。「我姓王,和你一樣是陪客。」
「喔。」佟童和方楹同時輕吐了一聲。
是想想刻意開的玩笑吧?真的很難笑耶!
佟童端起水杯,掩飾失望。
「我才是史仁。」紅西裝阿伯說。
「死人?!」差點嗆死。哪有人取這種名字!?
「歷史的史,仁義的仁。」他笑。
「死人」一咧嘴,整排暴牙就曝光了。
兩性聯誼的報名會先讓雙方填寫理想對象的條件吧?方楹瞥見史仁中指上粗俗到極點的K金鑲玉的戒子,又掃過他脖上的黃金狗練,頓時明白了。
這次聯誼是想想替佟童報的名,她們都知道佟童有戀父情結,誇張的想想八成在年齡這項填寫了四十以上的數字,再加上她自己最重視的「身家財產」,想想的理想配佟童的喜好,其它的條件一概省略,也就等於是「有錢的中年老頭」,難怪來了一位「田僑仔」阿伯。
「小姐還沒結婚吧?」史仁問方楹。
干我啥事!「呃……我們先點東西吃吧?」
你不倒胃口嗎?佟童眼神傳遞訊號給方楹。
既來之則安之。學想想吧,好歹撈一頓免錢大餐。還是方楹沉穩。
「我姓王,史先生的小弟是我高中同窗也是好朋友,因為我朋友今天臨時有事,所以由我陪史大哥前來赴約。」
需要解釋這麼清楚嗎?方楹後腦冒出三條線(很「冷」的小丸子反應),正面是標準的應酬笑容。
「請問小姐貴姓?」姓王的問方楹。
「我是方楹,她是佟童。」簡潔乾脆,方楹一向的作風。侍者送上餐點。
「方小姐喜歡屏東嗎?」死人問,喔,不,是史仁。沒搞錯吧?今天的主角又不是我。
「沒什麼感覺。」方楹送一口飯進嘴裡。
「方小姐到屏東來玩嘛,你們台北空氣喔真的粉糟,我們那邊喔……」佟童低頭扒飯。去他的形象,現在才知道想想活得多自在。
「嘿……」方楹嚥了一口口水。
「方小姐應該很忙吧?」姓王的想替她解圍嗎?我是隱形人嗎?兩個男人對方楹的異常熱心讓佟童懷疑自己無形。
「忙,非常忙。」
「方小姐家裡還有什麼人?……方小姐平常做什麼休閒活動?……應該會喜歡鄉下的生活……」
犯桃花嗎?平白惹來兩個男人對她的興趣!方楹想,再不就是她長得比較像鄉巴佬,才會符合「田僑仔」的胃口,不知道嫁過去要不要幫他養雞餵豬、割稻收地租,還是幫他生一窩豬?
「我是陪朋友來相親的,佟童呢就是她,她就是我朋友。」什麼啊?方楹警覺地打住舌頭,她被稿得語無倫次了!其實她想說的是「拜託不要再煩我了,今天要找對象的不是我。」
「喔,佟小姐啊?」史仁注意力轉到佟童身上。
像洋娃娃的女孩,娶她回去擺著觀賞嗎?他還擔心鄰居笑他娶個女兒咧。
還是這個方小姐比較適合,一身輕便的褲裝,利落的頭髮,中性的打扮,帶點豪爽的氣質,看起來就適合在田埂上忙來竄去的。
「不好意思,我們冷落你了。」姓王的禮貌問候佟童。
佟童擱下刀叉,滿意盤底朝天的成果,順手摸摸肚子,抬頭浮現一朵微笑。
「我吃飽了,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一步。」傳遞給方楹的訊號是:祝你好運。
臭丫頭!想把爛攤子留給我!?方楹阻止不及,佟童推開椅子,走人。
「佟小姐!」姓王的在她身後喊。
在鬼叫了。我知道你不會像「宗一郎」一樣追出來的,你不可能會駕駛飛機嘛,長像又和反叮隆矢差十萬八千里,所謂的浪漫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佟童沒有回頭。
原來自己也可以這麼瀟灑。她第一次發現。
不過,她也發現了殘酷的事實:原來,想將自己廉價推銷出去是不可能的任務!像郁茹說的,過幾年老了更沒人要了,怎麼辦?
下雨吧,天空為我掉眼淚吧!
「天上有黃金會掉下來嗎?」熟悉的聲音。
她倏地轉身,騏健溫柔的笑臉等在她身後。
佟童兩大步撲到他身上去。
「你怎麼在這?」他總是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出現。
「嗯……是你呼叫我來的啊。」他揚眉。
「我有嗎?」她仰頭。
「在你需要一個肩膀依靠時,我趕來了,這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吧?」
「噢!我們約好了嘛,我差點忘了。」她敲敲自己不中用的腦袋。
她總是輕易將他驅逐出腦海!?
「離我們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小時,你這麼早出現幹嘛?我們約在前面的咖啡館啊,你又怎麼會在這?」她追問。
「所以我說我們心有靈犀。」他牽起她的手轉身。
「去哪?」她緊跟他的腳步。其實,只要跟著他,去哪都無所謂。
※※※
「他們怎麼會要我呢?」佟童掩不住驚喜。「都會之音耶!他們的DJ都是很受歡迎的耶,我真的可以嗎?」
他們對坐在餐廳裡。
「都試過音了還不相信?製作人也誇你的音質很好不是嗎?」她開心,騏健也會跟著開心。
真的,那裡的人好友善喔。佟童的腦海勾勒著美麗藍圖,能跟一群和善的人工作,真好!
他們的位子靠著落地大窗,餐廳中視野最佳的位置即在此,只要她稍側頭便可見北台灣的美麗夜景,她又將驚聲連連吧?騏健等待著佟童一貫地後知後覺。
她倏然起身,調皮地深深鞠躬:「托你的福,我一定會努力工作的。」
「要好好做功課喔,他們不會炒你魷魚,但挨罵了我可不會護著你喲。」
「健哥哥,原來你也有廣播界的朋友啊?可是你在外國住了那麼多年。我看他們都對你好客氣喔,不像是朋友……」
「肚子不餓嗎?吃飽了再說。」他要她把注意力放在她未動的餐點上。
「我還沒告訴你我今天多悲哀呢!連一嘴暴牙的怪叔叔都看不上我。」
「那又怎樣呢?」要一個小孩停止話匣子肯定是難事。
「表示我一點行情也沒有。」
「沒行情又怎樣呢?」
「怎樣?做女人做到這地步很可悲耶。」她誇張的表情。
「唔!佟童是女人嗎?」她絕不是可悲女人,而是可愛女孩,不是人人能勝任愛她的角色。
「你愈來愈喜歡糗我嘍!」佟童佯裝生氣地瞪他。
他笑。「那我唱首歌向你賠罪好了。」
「真的嗎?要大聲唱喔,要全部的人都聽到才行。」健哥哥一定會害羞說不,不趁此機會整他怎麼行。
有何不可?騏健起身,在佟童詫異當下邁開他修長的腿。
他的身影引起多人側目,尤其是女士,一致的欣賞眼神跟隨他到舞台。
琴聲悠揚而起,是芭芭拉史翠珊的「往日情懷」,隨著悵然的旋律,佟童憶起障然。「……有沒有可能、我們仍像當時一樣單純地相愛著,還是時間已改寫了所有的情節……」七歲那年的夏天已然遙遠。
驟然,琴音一轉。騏健溫柔的眼神,指下輕瀉的琴音引著佟童走出往日。當他富磁性的深情嗓音揚起時,她看傻了,聽呆了。
「……只有為你,我願變成影子跟隨著你、寸步不離,嗅!只有為你,我的心變成了一座城堡,一生一世都專屬於你……」
侍者來到她身旁:
「小姐,這是陪你來的先生交代我們替你準備的。」
好大的一束滿天星哪!
眼淚在睫毛上搖搖欲墜。
「難怪人家說女人是水做的。」他高大的身影回到她身側。
結束了嗎?美麗的歌曲。
她癟嘴,晶瑩的淚珠滴落了,嘟嚷著:「我不是水做的,我是現成的出水口、水龍頭。」幹嘛讓人家這麼感動?
他笑著瞅她,眸裡無盡的溫柔。看著她就會有幸福的感覺,很真切。
「你再這麼疼我下去,以後你女朋友會生氣喲。」
他仍是縱容的笑。什麼時候她才會懂?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
「因為你不是別人,你是我喜歡的佟童。」
「那別人為什麼不喜歡我呢?」例如今天的大暴牙。
「大概我上輩子欠了你。」這不是他想說的,鄭騏健非宿命之人。
「你真可憐!」她皺皺鼻頭。「我下輩子才能還你呢。」她相信宿命。
「我可以等。」他不加思索地說,話出口自己都驚異。
開玩笑也不能否認「等待」很浪費時間吧?人們就是這樣等來盼去,而錯過其它。
「就為了等一筆算不清的糊塗帳嗎?」健哥哥也有傻的一面。
「鄭先生,連女土在那邊。」侍者打擾了他們。「她請您帶小姐過去。」騏健臉色瞬變,笑容消失了,溫柔不見了。
怎麼了?佟童循著傳者指示的座位看去。一對中年男女,男的朝他們點頭微笑,女的微微頜首、神情莊重。
佟童跟著騏健來到他們桌邊。
男人起身慇勤問候:
「騏健,什麼時候回來的?夏叔有多少年沒見到你了?一轉眼你都是大人了,這位小姐是你女朋友吧?」
騏健頷首應酬:「您好,好久不見。」
騏健瞬降的冷漠態度讓佟童感到陌生且不解,她偷眼打量那男人。
他穿著講究不浮華、氣質溫和不做作。
「佟童,這位是我母親。」騏健簡短地介紹。「這位是夏先生,是家母的摯友。」
哇!健哥哥的媽媽好美喔!佟童驚歎。
濃淡合宜的彩妝,華而不俗的首飾,無懈可擊的高雅氣質和強勢能力沒造成衝突,這就是眾人眼中的鄭連瑛,是上流社會的貴夫人,也是商場的女強人。
「你們好,鄭媽媽你好。」佟童笑容燦爛地彎腰鞠躬。「我是佟童,謝謝你的照顧。」她心無城府地說。
鄭連瑛端坐著,眼中掃過質疑。
「喔,不是啦,是健哥哥很照顧我,所以我順便感謝你。」真是給健哥哥丟臉哪!她縮縮脖子、咬咬下唇,怪自己講話不經大腦。
騏健睨著她羞愧的小臉。她的「順便」想必無法讓講究標準禮儀、重視形式的鄭連瑛理解。騏健欣賞佟童的率真,藏不住寵溺地微笑。
騏健為佟童所唱的歌、所展現的愛憐神色,看在鄭連瑛眼裡,是痛心。他向來待她生疏、有禮,看到騏健真情流露的一面,她不禁要自問: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失敗嗎?母子是至親,她何以要等他敞開心胸接受?
夏俊寰悄眼打量佟童。就是她打敗了他那個氣質出眾、凡事拿第一的女兒?
「一起坐吧。」鄭連瑛說。
「好啊。」佟童拉開椅子,騏健卻牽起她的手。
「抱歉,我們不打擾兩位用餐。」他禮貌地欠身,拉著佟童離開。
鄭連瑛望著兒子的背影。莊重不流情緒的外表下,她再次感到騏健的冷漠如同一把刀傷了她的心。
※※※
騏健送佟童回家。
「你知道滿天星的花語嗎?」進家門之前,她問。
「我該知道嗎?」她抱著滿天星星的幸福表情讓他感到滿足。
他已經將滿天的星星捧到了她眼前,她看見了嗎?
「唔……我以為你知道呢。」她仰起頭。「咦?今天的天空只有一顆星星耶!」是啊,只有一顆,為你留下的,只要仰頭就能見到。他拂開她額前的一綹髮絲,攬她到跟前,輕輕地在她額頭印下一吻。還是這樣就好,像滿天的愛憐,她知道也好,不懂也罷。
「快進去吧,明天到電台要好好表現喔。」
她可愛地笑著,仰頭瞅他。「我會以為你在追求我喔!」
「你這麼保守嗎?和男生牽牽手就要對方負責了?」他也瞅她。
「誰說的?」她踮起腳,飛快地吻上他的唇。「我們是西式的友誼。」能被一個自己所愛的人深愛著,會是幸福,然而,多數的人只能得到一廂情願的滿足。騏健心有所感。
「不要臉的賤人!」突來的尖聲怒罵打斷了騏健的幸福想像。
佟童下意識後退泅頭,正好迎上那一巴掌:「啪!」
好響!佟童別過頭去,臉頰上是火辣地痛。
「你做什麼!?」騏健震驚地擒住那只突襲佟童的手,恨自己沒來得及阻止。
「做什麼?!」女人咆哮。「這賤人破壞我的家庭,我難道不能教訓她?」佟童?騏健加倍震驚。
「我?」她捂著臉頰,眼眶溢滿淚水。
沒有吧?她惶惑,她喜歡過的人除了戚老師結過婚,還有誰?
「你們這些小賤人隨便哪個男人只要有錢就巴不得整個貼上去,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就算搞得他身敗名裂,我這個秦太太不幹了,我也要告你……」
「請你冷靜一點!」騏健箝著她的手,不讓她靠近佟童。
「你憑什麼叫我冷靜?喲!你八成是這賤人新釣的凱子……」
「秦太太,請你自重!」騏健忍無可忍。
「大姐。」她身後追趕而來的男人也扯住她,壓低音量在她耳邊急切地說:「搞錯了,不是她。」
「什麼!?」秦太太驚愕回頭。
「是跟她住一起的另一個女人。」
「你怎麼不早說!」
騏健放開她,鬆了口氣回頭,看見佟童臉色慘白地僵站一旁。她嚇壞了吧?他伸手將她攬到自己身側,心疼她的委屈。
「咳!」秦太太尷尬,強詞奪理地找台階下:「你不該跟那種不三不四的女人住一起,難怪我會誤會,你們這些年輕女孩子就是……」
「秦太太,」騏健打斷她。「請你把未說完的話留到法庭上說吧。」
「你……」
「我不是你所說的凱子,請你在破口罵人之前先注意一下自己的修辭,否則你羞辱的不是別人,是污辱了你自己的修養。」
「好,我們走著瞧。」秦大大氣岔地甩頭要離去。
「等一下。」佟童向前喊住她。
秦太太回頭瞪她。想還我一巴掌嗎?你敢!
「對不起。」佟童真誠地彎下腰。
秦太太驚訝。「你說什麼?」
「我替郁茹向你道歉,拜託你不要告她。感情的事有時候是況難說對錯的。如果你那麼在意一個人,就應該包容他,而不是對較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你在教訓我嗎?」
佟童咧開嘴,真誠無邪的笑容令人忘了設防。
「我呀其實很笨的,向來只有別人教訓我的分,不過、你那一耳光的教訓真的很痛耶!我媽媽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難過,她從來就捨不得打我,你可不可以也跟我說聲對不起呢?」佟童側頭看了騏健一眼,調皮地扮個鬼臉。「不然哪有人會因為我白白挨打感到心疼喔。」
秦太太眩惑地看著佟童,那輕柔的聲音打動了她。
「對……對不起。」她不禁說了。
「謝謝你。」佟童回答。
她彎身撿幾花束,仰頭笑著:「好險喔!健哥哥,你看,星星沒摔壞。」
騏健伸手輕撫她的臉龐,上面還留有五指紅印,她知道他的心會為她疼!心,真的會疼。他體會到了。
別人會覺得她傻,而他就是喜歡她難得可貴的傻氣。
一輩子有多長呢?他願意用一輩子去保護傻氣的她。
※※※
「黎郁茹,你究竟搞什麼鬼?」根本當這兒是旅館。
「什麼?」也不過三天沒見。
「你不幫忙找障叔就算了,你怎麼還有心情去破壞人家家庭當人家的小老婆呢?那個秦太太都已經找上門了你知不知道?」佟童氣急敗壞。
原來如此!「你不也曾經喜歡上人家的老公,還敢教訓我。」已經半醉的她找出酒瓶,窩進沙發裡。
「可是,那不一樣。」唉,也許真的錯了。「你愛他嗎?你不怕人家告你嗎?對方有錢有勢。」她所謂的理想、成功究竟是什麼?
「你在替我擔心嗎?」郁茹嘲弄地瞥她一眼。
「我以為你那天說的是真的,你說你愛障叔,我以為你至少是愛障叔的。」
「哼!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愛改變不了什麼,他的死活不關我的事,你喜歡就去把他找回來然後陪他等死好了。」
「黎郁茹,你……」和善的佟童生平首次有揍人的衝動。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想愛誰就愛誰嗎?」
「你是一個自私自利、只愛自己的人!」
「隨你說吧,我下禮拜五的飛機,你用不著忍受我太久了。」她一杯接著一杯地灌酒下肚。「現實就是現實,永遠不可能變成童話……」
為什麼佟童可以活在童話裡?
原來只是信念的問題,相信就會存在,而她黎郁茹從不相信童話。
一如以往,佟童在半夜伺候爛醉的郁茹上床,這樣的日子也不多了,佟童竟有幾分傷感,受郁茹打擊的日子將結束了。
「……如果不愛就好了,心完全死了就好了……」郁茹呢喃。
她去紐約是為了逃避?她不想看見障叔死?
佟童拿熱毛巾輕拭過她的額頭。「為什麼要活得這麼痛苦?」她不懂。
「我哭不出來,我想哭卻哭不出來……」郁茹翻身。
佟童輕歎,可憐的郁茹!她從來不哭不是因為堅強,而是失去了做人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