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破曉,嚴國師便帶著一些輕便的行李下山去了,臨走前還左叮嚀右交代地說了一大堆才肯離去。
「哇!自由了。」歐陽劍修高興地大聲叫著,他知道師父不會聽到,也沒有人會「多嘴」去打小報告,因為明心一定會「守口如瓶」。
「明心,我們走!我帶你到附近逛逛,你這幾天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樣會悶出病來的。」
他說著就開心地拉著她的手想出門,可是卻被她甩開了,只見她對他猛搖著頭。
「你不想去嗎?」
他見她還是搖著頭,不懂她的意思,又道:
「你放心跟著我走準沒錯,我的功夫不差,保護你是綽綽有餘。你忘了?我還救過你呢!」
他的話讓她想到他倆在湖畔初見面的情景,彩虹不由得羞愧地低下頭。歐陽劍修裸泳的畫面一直深藏在她的腦海,每每一想起,她就有說不出的尷尬與羞赧。
掙不過歐陽劍修不斷的遊說,她只好紅著臉被他拖著出門。
一路上,歐陽劍修像是麻雀般在她耳邊吱吱喳喳地說個不停,他告訴她許多關於這個彩虹谷及附近村落的事物及古老的傳說,而她也一直認真地聽著,因為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到王府跟禪寺外的世界,她很好奇週遭的一切,更想瞭解其他人的生活。
當他走到湖邊,他領著她坐在湖畔的石頭上,接著輕躍上樹,隨手摘下幾顆果子後,又轉身跳了下來。
他那輕盈的身手,叫彩虹在樹下看得是目瞪口呆,對他更是崇拜。
他走近她,手上拿著不知名的果子,拉著她一起享用。他一口接一口地咬著紅果,眼光卻一直停留在她漂亮的臉上,看著她張啟著小嘴慢慢地輕啜著果肉。
而她,正開心地享受這顆甜美多汁的紅果,並未察覺有人正盯著她看。等她品嚐到最後一口時,才不經意地發現他的注視,她害羞地低下頭,不敢再動口。
這已非第一次了,在靖廬小築裡,她總會感覺到他有意無意的盯視,好像在探查什麼秘密似的,而她只能以閉眼誦經來掩飾她的不安。
瞧她一臉尷尬的模樣,歐陽劍修也回過神說:
「對不起,我失禮了。你趕快吃,我不看你了。」
語畢,他立刻轉身望著對面的湖岸草叢。
見他動也不動地望湖沉思,她反而不敢打擾他,也學著他靜靜地看著湖水。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明心,你記不記得這裡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我就是在這把你救回去的。」他見她沒什麼動靜,又接著說:「其實那天我本來不會出來的,可是天氣好悶,讓我非要到湖裡泡水不可,這或許就是緣分吧,你才沒香消玉殞。」
她依然低頭不語。
此時,他臉上卻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笑容,他又玩興大起,開口說道:
「我有個問題放在心上好久了,好想問你——」他知道她不會說「不」,所以也沒停下來就繼續說:「就是那天你昏倒前,到底有沒有看到我正在穿衣服?」他故意貼近她耳際悄悄地說:「還是你已經偷看了很久?你知不知道看到我身子的人該怎樣回報?」
他那曖昧的話語早已經讓她不知所措了,最後還親密地貼向她,更叫她難堪。原來,他早就知道她躲在湖邊偷看他的事。想到這,彩虹耳根一紅,原本已低下頭的她更不敢抬頭了,她雙手合十,不斷地在心裡念著:阿彌陀佛……
她想告訴佛祖說,她不是故意的,祈求佛祖的原諒。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默認了,歐陽劍修也不好意思再追問,萬一她想不開跳湖自殺,那他就罪過大了。畢竟她長年住在禪寺裡,對外面的男女情事還不是很懂,他就讓她看一下也不會怎樣,不是嗎?
***
晚膳過後,歐陽劍修還是依平時的作息在房內習字讀書。
於武,彩虹是一竅不通,但在文學方面,她可是精研百家詩書,所以嚴國師特地要她好好地盯住歐陽劍修,還交給她一支戒尺,若他有「不乖」或逾矩的地方,就可以……所以,與他在屋內時,她幾乎是抱著那把戒尺不放,不知道是在防著他亂來,還是在防著自己。
在歐陽劍修專心潛讀時,彩虹坐在一旁,撐著頭盯著他看。她知道這樣看任何一個男人都是很不恰當的,可是他卻深深地吸引著她,從第一眼開始。
雖然,她這一輩子中沒看過多少人,尤其是男人,不過,她可以感覺出他的善良與仁厚,還有眉宇間所流露出的王者之風,他未來必定是個好君主。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啞疾,就讓她自慚形穢。以他如此優異的條件,應該找個德賢貌美的公主匹配才對。
就在她看得出神時,突見他驀然停筆,猛然一抬頭,四目相交。他發現她在看著他,便逗她:
「明心,你在偷看『男人』喔!這樣是不行的,佛祖知道會生氣的。」
他故意強調「男人」這兩個字,就是想激怒她。
這句話讓彩虹難堪地抓著手上的戒尺急忙地跑開,她紅著臉坐到床上,閉著眼念起經來。
他不放棄地追到床邊坐了下來,抓著她的手。
「這兩天我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只要你做了虧心事,就會臉紅,然後閉上眼睛低頭唸經。這似乎不像是出家人應該有的表現,難怪你還沒機會剃渡,一定是你心有雜念,六根不淨。」他難改以往調皮的個性,總愛調侃人。
他一語道破她的心思,讓她更不好意思地掙開他的手躲進密室。
她臉紅的嬌羞模樣真是可愛,一點也不像小尼姑,反而像是不識男女情愛的小處子。
一想到這裡,他就想逼她還俗,因為她是自小被送進寺裡,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而且對俗世的事情一點也不瞭解就入空門,對她而言實在有點不公平,他該帶她多看看這個美麗的世界,或許她就不會再想回禪寺了。
***
就因那晚的事,彩虹連著兩天都不理他,雖然早已習慣她的「沉默」,但從她的表情中就可輕易地猜出她的想法,因為她的情緒都寫在臉上,或許這也算是心有靈犀吧!
為表歉意及重建友誼,歐陽劍修一早起床把基本功練完,就拿起斧頭、鋸刀走到後院,認真的劈了許多木塊,又拿起大粗繩東捆西綁的。
就這樣忙了一整個上午,才完成他精心製作的「成品」。
他滿意地看著他的傑作,歡喜地跑到屋內找彩虹,只見她盤腿坐在床上,閉著眼睛打坐。看她靜心唸經的樣子,相對顯得自己太過浮躁,他不敢冒然打擾,便悄悄地坐在一旁等她。
大約一刻鐘後,彩虹才沉不住氣地睜開眼睛。她早已知道他進來了,只是不想打斷自己靜心修課,這幾天被他弄得心好煩,那股莫名的浮躁逼得她不得不靠打坐來平心靜氣。
「明心,你念完經了吧,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他輕聲地說著,怕她又逃跑。
她露出疑惑的眼神,好像在問:是什麼?
「你去了就知道。」
他不管她是否願意,就拖她往後院走。
一到後院,看見大榕樹下有一個剛做好的鞦韆。
她知道那是歐陽劍修特別為她做的,對他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後,她便開心地跑了過去,坐在鞦韆板上開始蕩了起來。
這讓她想起蓮園,也想起了爹跟娘。他們是否正在心急地找著她?想到這裡,她停了下來,淚水也順著眼眶滴了下來。
「明心,你怎麼了?是不是不喜歡這個鞦韆?」他焦急且自責地問著,認為是他所做的鞦韆弄哭她的。
她看著他,猛搖著頭,下了鞦韆,拾起一根小樹枝蹲在地上,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寫著:
「謝謝你,我很喜歡這個鞦韆。小時候家裡的院子也有個像這樣的鞦韆,那是爹爹怕我一個人太無聊而特別為我做的,當時我開心地抱著爹爹又親又吻的。我還記得,為了做那個鞦韆,他還不小心弄傷了手,害我好愧疚。」
寫到這裡,她放下樹枝,拉起他的手左瞧右看的。
「你放心,我沒受傷。不過你要怎麼謝我才好?」他不待她回答,對她眨著一隻眼曖昧地笑道:「跟你爹爹一樣就好了。」
這話讓彩虹紅著小臉連忙把剛剛寫的字抹去,因為「言」多必失。
原本就想跟她求和的歐陽劍修為了不想再與她疏遠,便打著圓場說:
「剛才的話是故意嚇你的,做這個鞦韆是表示歡迎你來這裡,而且師父不在,我也可以藉機會玩一下鞦韆,在宮裡——」他停了下來,因為他不想讓她知道他是王子,免得她以不同的態度對他。他立刻改口道:「聽說在皇宮裡,也有這種鞦韆,宮裡的小孩也跟普通人家的小孩一樣會玩這種東西。」
彩虹知道他的意思,也不便拆穿他,因為她也是隱瞞了許多事。
「對了,你跟我說些南瑞國的事好不好?我只去過一次。」話一出口就想到:她從小在禪寺長大,怎麼會知道南瑞國的事?「我真笨,你一直住在禪寺裡,還是換我告訴你好了。」
說著就聽他跟她說了一大堆他到南瑞國遊玩的事,也談了許多北境國的山水麗景與民情風俗。
歐陽劍修說得口沫橫飛,她也聽得津津有味。可是都只有他一個人在說,所以他也吵著要她說故事。
而她,除了蓮園跟禪寺外,從來沒有去過別的地方,連在王府內都會迷路的她要說些什麼才好?可真難倒她了。不過,她卻畫了蓮園的地圖,「寫」了很多蓮園與望月樓的事,還提到園內的種種機關及解法。她不怕他知道蓮園的秘密,因為她知道這輩子他是不可能去那裡的。
她還告訴他,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她爹爹告訴她的一個仙境,有個小女孩住在那裡,每天過著快樂安詳的生活。
快樂安詳的生活,是嗎?
比起這陣子,的確是快樂安詳,至少有王府的保護,她是安全的。
她還教他一些簡單的手語,為了跟她交談,他也很認真地在學習。對他而言,她還是一團謎,除了她在唸經的樣子讓她跟佛門有些牽連外,平時她反倒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女孩,這讓他十分迷惘。希望她能多「說」些話,他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還有她的心事。
***
靖廬小築中有間小密室,密室裡有許多木架,上面收藏許許多多的書籍,泰半是與武學及醫藥有關。
彩虹對武術一點都不感興趣,或許該說是一竅不通此較恰當些。
雖然歐陽劍修常常嚷著說要教她練武,但她還是只停留在「觀望」的階段,不曾跟他學過一招半式。
平時,彩虹除了唸經之外,就是找些藥譜來看,因為學醫可以救人,習武對她而言,頂多是強身罷了,而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手輕腳軟的,不是塊練武的料子,絕不可能練出什麼駭世神功來震驚武林,所以書櫃中的劍譜、拳術之類的書,她從來不曾動過。
這兩年來歐陽劍修跟在嚴國師身旁,對醫術也稍有涉獵,只是平時未曾用過,所以還是個半調子。因此,遇到彩虹對醫書有不解之處,他也只是就自己所知的告訴她,所以他也很懷疑,由他這種「蒙古大夫」教出來的學生會能「妙手回春」才怪。
但是,這讓她認為他故意「留一手」不肯教她。
例如,有次她看到一本解毒的菜譜,對某種奇毒要用「處女血」這個藥引去解而存疑時,她前去向他請益,卻聽他不悅地說道:
「那是一些奇門巫術之解毒藥引,說了你也不會懂。」
其實,他也不懂。
她比著手腕,假裝割著。
「你是問『處女血』是否直接找個女孩來割她的手就是了?」
她點著頭。
「據我所知,這種旁門左道的毒應該不是這麼容易解的。」說到這裡,他不但對她賣了一個關子,還假裝很懂的模樣,曖昧地說道:「要解這種奇毒必須男女裸裎相對,再配合內功催化才能奏效,至於如何運功及如何取血,我是不輕易傳授給『外人』的。」
他特別強調「外人」這兩個字,好讓她不再問下去,否則,他真的會出糗了。
她對他的答案不甚滿意,可正一聽到男女裸裎這種叫她臉紅的事,也不便再追問,只好將這件事暫放在一旁,反正這種世間奇毒她也未必會遇上。
***
一晚,在密室中。
彩虹獨自閱覽醫書,無意間找到一本很奇怪的本子,也沒書名。
好學的她翻開一看,正當她不解書內儘是一幅幅裸身的男女糾纏在一起的圖畫時,「砰!」一聲巨響——
身後的門被打開了。
她一驚,鬆了手,一個不小心讓本子掉到地上,她急忙地踩在上面怕被來人發現,然後故作鎮靜地雙手合十——唸經。
這些小動作盡收在歐陽劍修的眼底,他不吭聲地看了好一會,才開口道:
「我是來找書的。」
說著就往書架上一望,一下子便瞧出少了哪本書。
書架上每一本書的位置,他都瞭若指掌。因此,一知道踩在她腳下的是哪一本,他不免尷尬起來。
糟糕!那種書怎能讓她看?這……
他裝作若無其事道:
「奇怪了,那本能『治病解毒』還能『強身壯體』的秘笈怎麼不見了?待我去師父房間找找看。」
他一說完話,就轉身離去。
待他走遠後,彩虹才怯怯地拾起地上的那本冊子,走到桌前坐了下來,認真地研究起來。
可是,她左看看右瞧瞧,就是感受不出這是一本「強身壯體」的秘笈,也體會不到它有什麼「解毒治病」的功用,且越看越不對勁,還感到全身發熱,雙頰微紅,或許這是一本很邪門的書,才會讓她這樣全身不舒坦。
等她看到一半時,有個畫面出現在眼前,讓她記起數日前的一個午後在樹林中看見兩隻山豬在交配的情景。
當時,她無知地問歐陽劍修:那只山豬為什麼硬要爬到別人的身上欺負人家?他卻笑了半天,才很不正經地回答:「他們在生孩子。如果你想知道要怎麼生,那晚上跟我睡就會知道了。」
她雖無此常識,但現在聯想起來,也可以猜出這是一本男女交媾的書本。
這個天大的發現,使她羞愧地合上書本,不敢再看下去,可是她實在很好奇,便一手翻著書頁,一手蒙著臉由指縫中偷看。
專心看書的她,並未察覺歐陽劍修早已躲在門後偷看了好一會,他不敢驚嚇她,倒吸了一大口氣後,悄悄走到屋後的水缸邊,抓起勺子猛舀水往身上潑。
若不是怕她一個人留在屋子裡會怕,他早就衝到湖裡去了,也不用靠這區區一小缸水來平息灼熱的身子及燃燒的慾望。
這時,他才想到師父故意留他們兩人單獨住在這裡的用意。
是否在測試他的定力,還是與佛祖對抗?
這個考驗對他而言真的是前所未有的挑戰。
他們兩人,一個是北境國的儲君,又有婚約在身,不容恣意縱慾;一個是佛門子弟,更不可輕涉紅塵俗事。這可真是他有生以來所面臨最頭痛的問題,真叫他左右為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