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初曉時分。
在睡夢中,她依稀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叫喊著:
「修兒!起床了——修兒!起床了。」
那是一個老者的聲音,低沉而穩重。
她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又聽到身旁不遠處有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回應著:
「師父,天才剛亮,您讓我多睡一會嘛……」
驀然,她用力睜開雙眼,望著眼前陌生的屋樑及簡陋的門牆,還有兩個陌生人。
她竭力的回想,但腦海中依舊一片混亂,她不得不閉上眼睛,試著去串連那些破碎的影像。
在房內的兩人見她有了動靜,急忙跑近床邊看著她。
她又張開眼睛,眨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驚訝地回望著他們,好像在問:你們是誰?
「小姑娘,你醒了!身子還好嗎?」嚴國師關心地問她,尚不敢追問她的身份,只以「小姑娘」稱呼。
她輕輕地點點頭,並露出懼怕的眼神看著他們。
「小姑娘,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這位是我的徒弟修兒,昨兒個就是他救你回來的。」嚴國師急忙解釋道。
他還想多問些事情,可是礙於歐陽劍修在場,便故意支開他。
「修兒,時候不早了,別待在這裡窮蘑菇,快去後院練劍。」
「師父,我不……」
嚴國師不讓他有拒絕的機會,怒斥一聲:
「修兒!還不快去。」
縱然他有千百個不願意,但怕師父真的生氣,只好離去。
見歐陽劍修走遠了,嚴國師才敢開口問道:
「這是你的東西嗎?」
他從懷裡拿出荷包與七彩石鏈送到她面前。
她又驚又怕地坐了起來,抓著身上的棉被,睜著大眼看著嚴國師,並未回答。萬一他們是壞人,那後果……
「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這裡是北境國的邊境,你很安全。」嚴國師和藹地說道,試圖安撫她的不安。
尢了讓她信服,他又說:「你身上所戴的七彩石鏈是十六年前我送給一個女娃的滿月禮物,這正是內人親手編織的,我想世界上應該不會有相同的東西。」他說著就把手上的東西交還給她。「而這個荷包,應是南瑞國皇族所有的物品。」
這番話叫她又驚訝又歡喜。至少她知道他們真的不是壞人,老天爺對她還不薄,才讓她能死裡逃生。
嚴國師見她不語,便再道:
「你該告訴我你是誰了吧。」
她依然沒有回答,嚴國師只好繼續說道:
「我想你也應該知道我是誰了吧。」
嚴國師雖一身布衣,但從他的言談舉止,不容人懷疑他的真實身份。
她很想說出自己的身份,可是她還是無語地睜著大眼看著他,小手依然緊抓著被角。
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既然你不肯承認,那麼,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何你一個人來到這個荒郊野外的山上?」
她搖著頭不語。
「你不想說是不是?」
她還是搖頭不語,但見她一雙小手擱放在唇邊。
這時,嚴國師突然察覺她從昨晚到現在都沒說過半個字,甚至安靜得連一點聲響都沒有。
「你是不是不會說話?」他很肯定地問著。
她默認似的低下頭啜泣起來,依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這個驚人的發現教他著實大吃一驚。
此刻,嚴國師終於恍然大悟了。
原來如此,難怪這幾年南瑞國的慶親王總是找了許多的藉口不肯讓他視為掌上明珠的愛女——彩虹郡主露臉,而且,對這早已約定好的婚約總是虛應推拖,遲遲不肯接受婚聘。
可是,這個婚約是十多年前就經由兩國國王指婚,即使彩虹郡主具有此種殘疾,也不能任意悔婚,除非是慶親王怕彩虹郡主的啞疾會受人恥笑與欺負,才捨不得讓她遠嫁到北境國。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停止哭泣,對著嚴國師比劃著,要他拿紙筆給她。
於是,他趕緊找來紙筆硯墨放在桌上,同時彩虹也起身坐在桌前,等著磨墨下筆。
片刻間,她快速地寫滿一大張紙,說明她只是南瑞國的平民女子,自小住在精悟禪寺裡,日前外出卻無故被人追殺而逃到這裡的種種情事。
她這番有所保留的說詞,嚴國師只相信一半。
「你知道救你回來的人是誰嗎?」
她輕輕搖著頭,表示不知道。
「他是我的徒弟歐陽劍修,我想你應該聽過他的名字才對吧。」嚴國師一面緩緩說道,一面觀察著她的反應。
只見她驚訝地張著小嘴看著嚴國師,不敢相信這種巧合。不過,她還是裝成沒聽過這號人物似的搖著頭,想跟他劃清界線。
「彩虹郡主,你別否認了,昨晚我看了你身上帶的東西,就知道是你。我還不敢告訴修兒,不過,我想他有權知道一切。」
她搖著小手,還是拒絕承認,並在紙上寫著:
「我真的不是你所說的什麼郡主,那些東西是我在路上撿的,或許你們要找的那主也在附近,您別認錯人——。」
「我不可能認錯人,只要見過你母親蘭妃的人,就可以發現你們的容貌是如此的相似。」這種母女的血緣是不容置疑的。
「天底下長得相似的人太多了,我們南瑞國的女人都長得像我這種模樣,您不常到我國來,所以,乍看之下就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又辯解著寫道。
「好吧!我不管你是誰,不過,我會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修兒,讓他親自定奪。」嚴國師不得不使出最後一招逼她承認。
「請不要告訴他。」她急忙在紙上寫下這幾個字,並高舉在嚴國師面前。
「為什麼?他可是你的未婚夫婿,明年初春你們即將完婚,他有責任要照顧你一輩子。」
她又趕忙寫著:
「就算我真的是彩虹郡主,我也不希望他跟我這種啞女成婚,這會讓他被臣民恥笑。況且,未來他要統領整個北境國,需要的是一位能協助他的王妃。我真的只是附近寺廟的一個小女尼罷了,您認錯人——。」
她這段不打自招的話,讓嚴國師更確認她就是彩虹郡主,但他不再強迫她,只以退為進說道!
「好吧!就當成我認錯人。可是,這樁皇室婚約是不容任何人改變的。」
嚴國師這句話的言下之意就是:儘管你再否認,還是非嫁到北境國不可。
嚴國師雖然跟她初識,但從她的舉止中可感覺出她是不可多得的賢慧佳人,並不會因她的殘疾而有損郡主的身份。
「郡主,待會修兒回來,我應該怎麼告訴他才好?」
她看著他並未作答,因為這確實是很難回答的問題。她想了一下,才拿起筆在紙上寫著:
「請不要叫我郡主好嗎?我真的不是郡主。」
「那你是誰?」
她停了一下又寫:
「我既然是穿著僧袍來到這裡,當然是附近寺廟的小女尼。」
「以後你打算怎麼辦呢?」嚴國師反問她,想探知她的意向。
「等我好了時,我會回去。」她想了一下,才下筆寫完這句話。
她本想寫「回王府」,怕會洩漏她的身份;寫「回禪寺」似乎又不恰當,因為她不是佛門弟子,也怕那票追殺她的壞人還在那裡等她。
「回去?你要回哪裡去?你一個人能回去嗎?我猜想你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了,更別提對付那些壞人。再說,生長在王府受到百般呵護的你又如何能承受路途遙遠的奔波勞累呢?」
嚴國師這一連串的話句句屬實,叫她有口也難以辯駁,眼淚又一滴滴地落了下來。她很清楚以她一名嬌弱的啞女,身無分文的,是無法獨自一人回到王府,尤其,這不是一段簡單的路程。
「郡主,你應該要相信宿命才對,既然你能跟修兒相遇,就表示你們兩人有緣,你再怎麼躲也躲不掉的,這是老天爺的旨意。修兒是我一手教出來的,他雖有時淘氣些,卻宅心仁厚,絕不會在意你是不是會說話。」
嚴國師試著說服她,又繼續說道:
「姻緣天注定,如果你跟他無緣,我也不會勉強你的。這裡雖是荒山野地,環境卻也清幽安靜,你請安心住下來,先養好身體,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吧。我會幫你聯絡慶親王,請他來接你回府。」
嚴國師的一番話讓彩虹暫時定了下心來,至少她還有個安全的棲身之處。
於是,她便感激地跪在地上。
就在嚴國師還沒來得及拉起她時,門被打開了,一個人衝了進來。
「師父,你們在幹麼?」
彩虹嚇了一跳,趕忙站了起來,胡亂地抓起桌上的紙,怕他看到。嚴國師見狀,正想開口說話時,她又跪在他面前,希望他能幫她保守秘密。嚴國師很為難地拉起她,看著她說:
「你放心,我會處理的。」
眼前的這一幕,歐陽劍修看得是一頭霧水,不禁問道:
「師父,她到底是誰?」
嚴國師想了好一會,才決定要怎麼告訴他。修兒從來沒也遇過什麼困難,這次該給他一點考驗了,況且這也是命運之神的安排。
「修兒,她自小瘖啞、父母雙亡,因而被送至對面山上的精悟禪寺。前兩天,她在打掃禪房時,不小心打翻了油燈,燒壞一本重要的經書,她害怕受罰而逃了出來。我見她可憐,想留她住在這裡一陣子,等過些時日再送她回去。希望你能把她當成妹妹看待,好好照顧她,不可見她年幼又不會說話而欺負她。」
這時,彩虹臉上露出一抹感激的微笑。
「是的,師父您放心,徒兒知道了。」
他看了她一眼,走到嚴國師身邊,貼在他耳朵旁小聲問道:
「師父,她不會說話,那麼——她的耳朵聽得到嗎?」
面對這個腦子總有古怪想法的徒兒,嚴國師也不知道他又在打什麼主意。
「修兒,你想問什麼?」
「有些啞者是因聾而啞,所以我才想問個清楚。」
「你也真是的,她耳朵好得很,可別亂說她的壞話,小心被她聽見。」
「我知道了。可是,我覺得她不太像出家人,為什麼她頭髮可以留那麼長?」歐陽劍修又提出另一個問題。
「可能是她還年幼,尚未到剃渡的階段,所以才沒落髮。」嚴國師急忙地編了個理由應付他。憑修兒的聰穎,也不知道能瞞他多久,只能先瞞一陣子了。
歐陽劍修不甚信服地又問:
「師父,她叫什麼名字?」
「我也不知道,待我去問問她。」
說著說著,嚴國師把這個問題丟給彩虹,就見她望了窗外一眼後,在紙上寫下兩字——
明心。
「『明心』,這是什麼名?還是字?」歐陽劍修不解地問著。
「修兒,那是出家人的法號,可能是取自『明心見性』這句佛語吧。」
「什麼是法號?」
「出家人一旦進入佛門後,就不能再用俗世的名字而改以法號稱謂。」嚴國師解釋道,希望歐陽劍修別再「打破砂鍋」了,否則真的會穿幫。
「哦!我明瞭了。不過,以後我們到底要叫她『明心』,還是尊稱她一聲『明心師父』?」
「這個嘛……」嚴國師想了一下後,道:「她才十六歲,現既不是在禪寺裡,我也不喜歡拘泥那些稱呼,我想我們還是叫她『明心』好了。」
嚴國師說完,就見彩虹贊同地猛點著頭。
「修兒,你今日的話可真多,若沒事就去端藥來給明心喝。」嚴國師怕他再提問題,便想打發他離開。
「可是……」
「你又想說什麼?」
「師父,她以後要住哪裡?」
這個問題確實是考倒嚴國師了。不過,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他們是未婚夫妻,且兩人也相互「看」過了身子,應該沒什麼好顧忌的。更何況,應該讓他們乘機培養些情感;再說,若有修兒陪在她身邊,他也可以安心。
「修兒,她除了這裡沒有任何可棲身的地方,你就委屈一下把床讓給她睡,再找些木板在地上鋪個床將就吧!」
「師父,我可是北境國的——」他想說自己是王子,不該為一個小尼姑而委屈自己睡在地上,不過看了她一眼後,又改口說:「我可是北境國的人,跟南瑞國的姑娘孤男寡女地住在一起不太好吧!」一副矜持的模樣。
「出家人是沒有性別之分的,只要你不要有邪念就行了。昨夜你們不是也睡得頂好的嗎?」嚴國師怕言多必失,想先「閃人」,便道:「我先去準備飯菜,你看好她。」
嚴國師故意設下了這個圈套,讓他們兩人朝夕相處,希望會有佳音。若天意也如此認定,今生緣訂,誰也逃不了的。
看著嚴國師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歐陽劍修才轉身看著彩虹。
她從剛才嚴國師說了那些話後,一直害羞地低著頭,雙手在胸前合十,嘴裡唸唸有詞的,可能在念著「阿彌陀佛」或是佛經之類的東西。他不敢打擾她,就只能盯著她猛看。
這個小尼姑長得可真是漂亮,尤其一頭青絲半掩粉頰,比昨晚在燭光下更嬌美十分,王宮裡佳麗不下三千,就是沒有一個人比得上她。可惜,她已入佛門,否則他一定帶她回宮,讓她留在身邊。
在靖廬小築中突然多出一個小姑娘來,確實弄亂了他師徒倆原本規律的生活。現在她已成了他們生活的重心,師徒兩人在做任何事之前都會先考慮她才去做,而且總會有一個人留在屋裡陪她,好似怕她被人搶走或消失似的,而她也很「沉默」地待在房內唸經。
***
翌日晌午,有兩位陌生人來到靖廬小築外。
「請問有人在家嗎?」一位身穿袈裟的僧者在屋外大聲喊著。
「誰啊?」
嚴國師彎著腰,裝得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緩緩地從屋內走出。往門外一望,正好有兩位看似和尚的人站在屋外喊著。
「請問施主,這兩天有沒有看到一位小姑娘經過這兒?」另一位高個的和尚一看到有人回應,搶問著。
「女人?你們要找女人啊!」嚴國師故意假裝耳背,大聲地回話。
「不,您誤會了,我們要找的是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娃兒。」那位高個的和尚大聲說著。
「兩位師父真愛說笑,我這荒山野外哪來的女人?你們找錯地方了,要找女人該往鎮上走,我知道哪裡有漂亮的姑娘,走走走,我帶你們去。」嚴國師慢條斯理地說著,還故意裝成要帶他們下山的樣子,順道拐個彎羞辱他們一番。
「師兄,這個老頭太可惡了,瘋言瘋語的,讓我教訓他一下。」那個高個的和尚生氣地吼著,想動手打人,但被制止下來。
「施主,我師弟年少不懂事,請見諒,我們只是想找回一位女弟子,並無惡意。」另一位較矮的和尚很和氣地排解著即將發生的火爆場面。
「喔!原來是這個樣子。我住在這裡幾十年了,除了三年前我女兒回來看我一次外,這些年來都沒見著半個人影上山,甭提什麼姑娘了。」他又道:「我老伴也過世好久了,憑我這把老骨頭,也沒什麼力氣下山找女人,您不提,我還忘了女人長什麼樣子了。」
嚴國師嘻笑自若,讓人無法懷疑他的話。
「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多打擾了。阿彌陀佛。」
兩位和尚心想從這個瘋老頭的身上也問不出什麼結果,只好下山了。
望著那兩個和尚離去,嚴國師不禁又擔心起來,因為不知道他們是敵是友,可是為了彩虹郡主的安危,嚴國師只得想法子打發他們離開。
見他們走遠後,躲在屋內看好戲的歐陽劍修走了出來,開口問道:
「師父,既然有人來找她了,您為什麼不讓她回去?」
「笨徒兒!」嚴國師叫罵了一句。「我們又不知道他們是真的和尚,還是假的和尚。而且,她是偷跑出來的,如果你是她,你願意回去嗎?」
歐陽劍修很直覺地搖著頭,認同嚴國師的看法。
「那就對了!這件事正在風頭上,如果她要回去,就不會跑了出來。現在她若回去,一定會受到重罰,說不定還會被打個半死。」嚴國師故意誇大其詞地嚇唬他,還特別叮嚀著:「如果哪天我不在,你一定要小心,不可亂說話,免得害了她。等這件事平靜後,我再送她回去,順道替她求個情。」
***
兩日後,嚴國師下山去了,他在附近的市集裡打探,希望得到些什麼消息,但是卻一無所獲。
這兩天嚴國師為他們倆的事左思右想,理不出頭緒來。最後,決定將問題丟還給他們,他這老頭子還是閃遠一點才是。
「師父,還沒過年您就買了那麼多的東西回來呀!」
歐陽劍修見嚴國師肩上扛了一大袋的東西進門,便趕上前去幫忙。
「是呀,夠吃好幾個月了,還有一些給明心的衣物。」嚴國師一面說著,一面就坐了下來,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您幹麼買那麼多?地窖裡不是還有很多存糧嗎?」歐陽劍修好奇地問道。
「多一個人在吃飯,還是多準備一點,免得餓著她了。」嚴國師喝了一口茶後,才緩緩回答。
「對呀!她的身子那麼單薄,一定要多吃些才行。」歐陽劍修也附和道。
「修兒,你先坐下來,師父有話要跟你說。」
歐陽劍修順著師父的意思坐了下來,滿肚子疑問地望著他。
「修兒,趕明兒一早,師父有點事要先回京城一趟,你暫且留在這裡。」嚴國師很鄭重地告訴他。
「要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不是你一個人,還有明心。我不在時,你可別乘機欺負她,不然待我回來,可有你受的,還有記得要好好照顧她。」
「師父,我每天要練武,還要讀書,哪有空理她。」他故意這樣說,免得叫嚴國師看出他早已為一個小女孩失了魂。
「那我叫她陪你好了。我不在的時候,你走到哪裡,她就跟到那裡,順便幫我看著你,免得你乘機偷懶。」
「師父,這哪叫陪,簡直就是監視!」
「知道就好,那我先去找彩——」嚴國師差點說溜了嘴,立刻打住。
「彩什麼?」歐陽劍修很順口地問道。
「當然是綵帶呀!」
「綵帶?」歐陽劍修不解地又問。
「是呀!好帶回去送給你師母,她最喜歡那種東西了。」他又交代著:「這些東西你搬去後院擱著,我先進去休息了。」
嚴國師怕再說溜嘴,趕緊離開,其實卻往歐陽劍修的房間走去。
嚴國師一踏進房間,就看見彩虹端坐在床上。
「郡主,順安。」他單膝跪下向她問安。
彩虹一瞧見此狀,便急著下床扶起他,並搖著手表示無須拘禮。
「郡主,明早我要回京城調些人手來護送你回南瑞國,這趟來回可能要近半個月的時間,我希望你安心地住在這裡,少主他會保護你的。還有,我不在的時候,請你好好的跟著他,也順便幫我盯他練功讀書,免得他偷懶。」
彩虹點著頭,並拿起筆寫著:
「國師,您不必為我擔心,一路上請多小心些。」
「謝謝郡主關心,夜深了,請早點休息吧。」
彩虹對他淺淺地一笑,要他也早點回去休息。
***
山上的日夜溫差很大,雖是夏夜,卻有點寒冷。
彩虹走向窗前,看著窗外的明月,想著遠方的爹跟娘。不知他們現在可好?是否知道她不見了?
她猜不透是誰要追殺她,逼得她差點曝屍荒野,幸好遇到歐陽劍修——她的未婚夫,才逃過一劫。
但是,他卻是她這輩子最怕見的一個人;在他面前,她覺得心中燃起一股莫名的自卑,教她不敢抬頭正視他,而這種感覺正與日俱增。
今夜屋外的蟬鳴聽起來不勝悲淒,好似大地的哭聲,讓她不自覺地掉下思鄉的淚水。
因為失去聲音的關係,她的聽覺特別敏銳。在這住了兩天,她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打老遠走來的腳步聲是誰。此刻,她又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她趕忙地擦乾眼淚,回到床上拉起被子往裡面一鑽。
不過,習武的人聽力也不差,歐陽劍修在未進門前,就聽到她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且,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擔心地走近床邊,掀開被子的一角探看。
這突兀的舉動,嚇得彩虹坐了起來,緊拉著被子的一端,縮著身子往床角靠。
看到她微紅的小鼻子及含淚的雙眸,他體貼地問:「你不用怕,我只是看你睡著了沒。」
他溫柔的聲音,讓彩虹放下戒心。可是,她還是有點擔心往後嚴國師不在的日子,他會不會故意欺負她,叫她無處求救。
畢竟兩人是——孤男寡女。
歐陽劍修似乎看透她的心思。
「師父不在的時候,我會把你當妹妹看待,好好照顧你的。還有,你放心吧,我對尼姑沒興趣的。」
說畢後,他掉頭就走了出去。
他那刻意的話語余蕩在耳際,令她想起日前相遇時的那一幕,她不禁紅著臉低下頭,雙手在胸前合十,不斷的念著:阿彌陀佛……
歐陽劍修一踏出房門,就開始後悔自己所說的話,他懊惱地坐在前院的大石頭上槌胸頓足,未發現嚴國師早已站在身後許久。
「修兒!」嚴師父出其不意地敲著他的頭高聲叫著。
「師父,是您呀!夜深了怎麼還沒睡?」歐陽劍修嚇了一跳,站了起來,摸著後腦勺趕緊說。
「是呀,看你這麼認真地在……練武,為師怎麼睡得著呢?」他挖苦地說道。
歐陽劍修面帶窘狀,一手摸著頭答不出話來。
「修兒,明日起,師父就不在你身邊了,你要好好照顧明心,言行舉止也要自我約束,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這番話又提醒了他兩人身份懸殊之事。
「師父,明心她知道我是誰嗎?」他突然說出這句話,不知有何用意。
「不知道,我沒告訴她。」
「吁——那就好。」他放心地吐了一口氣。
「好什麼?」
「『君無戲言』,她不知道我是誰,那我可不用太小心翼翼地跟她說話了。」
「修兒,你是不是跟她亂說了什麼?」
「沒有,我只不過說了一句自己有點後悔的話,很希望收回。」
「你說了什麼?」
「我對她說:『我對尼姑沒興趣』但是,我好希望她不是尼姑,那——」
他話還沒說完,又被嚴國師敲了一記。
「那你是不是就可以亂來了?」嚴國師又繼續數落他:「你不好好練功讀書,成天胡思亂想,將來怎能統治北境國?真是枉費我花了兩年的時間來教導你,你依然惡性不改,這叫我如何對皇上交代……」
嚴國師一開口就念個沒完沒了,待他念得有點口乾時,歐陽劍修才敢插嘴。
「師父,我沒有胡思亂想,也很認真學習,只是覺得她有點奇怪罷了。」
「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偷偷觀察她很久了,她長得那麼漂亮,一點也不像出家人。」他若有所思地說道。
「不然,你認為出家人應該長得怎樣?」
「嗯……」他不敢說出口,怕得罪所有的出家人。
「怎麼?你不敢說是不是?讓我幫你說好了,就是長得很醜。」
「師父,您別害徒兒被佛家女眾追殺。」
「你怕嗎?男子漢敢做敢當,大丈夫一言九鼎。」
「師父,我不是怕,而是『君無戲言』,一般百姓可以亂說話,我卻不行。」
「你想說什麼儘管說,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唉!如果可以,我想叫明心還俗,帶她回宮,在宮中總比住在禪寺裡好多了。」
「天啊!你怎能說出這種話?那會下地獄的,況且你還跟南瑞國的郡主有婚約呢!」嚴國師故意誇張地驚叫。
「我知道,若不是您逼我,我才不敢說。我認為她真的不適合當尼姑,這些天來她還不是跟著我們喝湯吃肉的。」歐陽劍修敏捷的觀察力令嚴國師心裡暗自歡喜自己教導有方,但他還是不能讓他太輕易過關。
「哎唷——這你就不懂了,她從小在禪寺裡長大,根本沒見過『肉』是什麼樣子,自然無從分辨,我們不說她哪會知道?更何況,多吃些肉食對她瘦弱的身子也有好處。」
嚴國師見歐陽劍修對他的說辭並未完全相信,便趕緊轉移話題:
「修兒,這個冬季過後,你就要跟南瑞國的彩虹郡主成婚了,你不該再對其他女子動情,更不能帶明心回宮,免得委屈了郡主。」
「為什麼不可以?我可以納她為妾。」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是非娶彩虹郡主不可,不過他總有權喜歡別的女人。
「萬一,彩虹郡主是個醋桶,欺負她怎麼辦?她又不會說話。」嚴國師又出了個難題給他。
「這很簡單,我只要一直把她帶在身邊就行了。我不信有誰膽敢在我面前,動她一根寒毛。」他那猖狂的口氣,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嚴國師看他認真的模樣,知道他一定會全心地保護彩虹郡主,內心十分安慰,但他還是裝成一副嚴肅的樣子說教:「好了!別胡思亂想了。你可不能真的對明心有非分之想,她終究是佛門弟子,遲早還是要回禪寺!」
「是的,師父,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這一夜,雖然各有所思地過了,但上天的安排還是在進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