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天氣有些悶熱。教室外的知了吵個不停,只有老師的嘴巴還在不知疲倦地一開一闔,一干學生已經趴倒在桌上,睡覺的睡覺,塗鴨的塗鴨。
講台上的老師早就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卻也只能無奈地苦笑,裝作沒看見。這就是貴族學校的風氣,在座的金枝玉葉們,哪個不是背景輝煌,踩著金磚鋪成的大道一路成長,隨便挑出一個,跺跺腳,方圓五里內就可能發生五級以上的地震。所以,無論學生做什麼,只要不是傷天害理,未干擾上課秩序,教師都沒有資格去斥責他們。
老師揮手拍拍書本,這是他唯一能用來警告學生的手段,然後回身繼續在黑板上寫字。
「所以,老子的思想就是……」他的聲音也像是感染了午後的睏倦,越來越沒生氣。
教室的中央,只有一個人,斜坐在椅子中,做出聽課的樣子。但是在那雙黑如墨玉般漂亮的瞳眸中卻分明寫著兩個字--無聊。
無聊的講課,無聊的內容,無聊的老師,無聊的午後,無聊的這一切……
半握成拳的手托在腮上,食指輕輕敲著下頷,俊秀的容顏之於男孩來說未免顯得過於精緻,但沉澱在臉上的寒霜卻像是從亙古以來就沒有融化,完全沒有同齡人的熱情。
也許是因為這抹融合了冷漠和孤傲的氣質太吸引人,又讓人不敢久顧,周圍那些假裝熟睡的淑女們,總是偶爾偷偷拋過來一記仰慕的眼神,又匆忙轉開。
老師依然在黑板上刷刷地寫著字,滿教室的學子還在昏昏欲睡。
教室的門忽然被人打開,校長親自引領著一個女孩子走進來。
「李老師,抱歉要打擾你一下,有位新同學剛剛報到。」
對於新生,同學們的熱情向來要高於對任何一門學科,趴倒的人,除了睡熟的之外,全都坐起來,直勾勾地看著佇立在門邊的那位美女。
是啊,美女,真的是美女,第一眼看上去也許不是很令人驚艷,但硬是給人一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清雅氣質,於是整個人都在這種氣質的襯托下明亮起來。
「大家好,我是方念情,剛從南部轉學過來,以後希望各位能多多關照。」很簡單禮貌的開場白,說不上出新,但是美女本身就是吃香,所以同學們還是回敬了足夠禮貌的掌聲。
「先坐到千藏同學旁邊好了。」校長親自安排座位,同時微笑著為同學們解釋,「方念情同學的IQ有兩百,從今以後,我們名揚學園中的天才學生又多了一個,這真是名揚的光榮啊。」
驚羨的抽氣聲此起彼落。雖然名揚學園裡的聰明學生不少,但是IQ達到兩百的卻寥寥無幾。近三年來,有如此驚人智力的只有明千藏一人。而他也因為包攬校內校外各項比賽的冠軍,而被冠以新世紀第一位絕世天才的頭銜。如今,天才的身邊終於也有「同伴」了……
念情款步走到那張空著的桌子旁邊,對正斜睨著她的明千藏微笑點頭,「你好,明千藏是吧?久聞大名。」
「嗯哼。」明大帥哥回了兩個字。對於第一次見面的人來說,他這樣已算是破例了。
念情並不介意他的冷淡。天才大多如此,目空一切、清高自傲,她年紀不大,但已見過不少,早就見怪不怪。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準備好課本,她已經進入上課的狀態。
明千藏對於她的興趣並不高,卻發現她的出現擋住他看向窗外的最佳視線。連窗外的風景都不能暢快地欣賞,這等於剝奪了他唯一的樂趣,秀氣的眉毛因此微微蹙起。
下課時,同學們紛紛圍過來,好奇地打聽。
「方念情,你從南部什麼學校轉過來的?」
「佳藝高中。」
「哦?就是那所以出天才學生聞名的佳藝嗎?你在那裡可以排名第幾,那裡的學生是不是個個都IQ超過兩百。」
「哪有這麼誇張,其實佳藝的同學都比較刻苦用功,所以每年的聯考成績才會如此亮眼。」念情實事求是地回答。佳藝的學生大都出身平民之家,沒有這些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千金小姐和少爺好命,所以他們都很努力用功,希望為前途打下良好基礎。
「方念情,你家是做什麼的?為什麼轉學到這邊?」
果然這裡的學生還是最好奇這一類的問題。
「我爸爸的總公司遷到這裡,所以我們全家才會搬過來,他是做電腦生意的。」念情是那種不大愛炫耀家世的人,不過已經有人開始在心中篩選任何姓方又做電腦,剛剛搬到附近的大生意人的名單。
「方念情,你的入學成績是多少?」也有人好奇她的IQ兩百是否貨真價實。名揚學園入學的規矩是--所有的學生必須經過地理、英文、國文,生物、歷史和數學等共六門學科的測試,成績達到標準才可以入學。
「我沒有注意。」她回答,「而且,校長也沒有告訴我。」
眾人有些失望。看到她身邊的明帥哥始終不發一語,有人忍不住癌風點火,「馬上就要到段考了,上次明千藏考了五百九十九分,你有沒有可能拿到六百?」
「你是說,要我和他比賽嗎?」念情看了一眼明千藏,笑了笑,「不必吧!學習又不是為了別人。」
課間休息結束,上課鈴又響了,眾人一哄而散。
念情很主動地和明千藏搭了句話,「你很厲害啊,只差一分就滿分。」
「差一分依舊不是滿分。」他淡淡地說。
她笑著聳聳肩,好像在說,是滿分又怎樣?
因為老師進教室了,他們之間的對話沒有繼續下去。
下午的第二節課,是睡眠的最佳時候,所以原本在前面,還沒有完全趴倒的另外半邊學生也都個個抓緊時間,在這節歷史課補充睡眠。
明千藏依然靠在座椅上,無聊地轉著手中的筆。他天生體質好,一天只要睡六個小時就足夠了,要讓他在陽光燦爛中睡著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即使這些課再無聊,他也只能選擇堅持荼毒自己的耳朵。
「唐太宗時期……」教歷史的老學究的聲音,比起剛才的國文老師更加平板,根本就可以當催眠曲聽了。
明千藏百無聊賴地看著屋頂,隱隱約約地,他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和諧的聲音鑽入他的耳朵。
「呼……呼……」
輕微的鼾聲,伴隨著老學究的講課在他耳邊交織。他質疑地低下頭,看向身邊的新鄰居--方念情。那有節奏、有音階、均勻細微的鼾聲居然是從她那裡發出的。
就算是IQ兩百,也不用這樣蔑視老師的講課吧?雖然這堂課的確乏味到了極點,但是……有哪個淑女會做這麼沒氣質又丟臉的事?
明千藏皺著眉頭看她,輕微的鼾聲繼續很有節奏地一抽一吸。
他的手忍不住爬上桌邊,輕輕推了推新鄰居的手臂,沒想到她翻了個身,將臉給轉向窗戶那一邊,繼續睡覺。
他很想裝作沒聽見,但是她的鼾聲就像是有蚊子在耳邊飛一樣,擾得他心神不寧。沒辦法了,他只有用力拍了拍她的手臂,把她給叫醒。
「什麼事?」她的聲音不受控制的大,連台上的老學究都嚇了一跳。
他的眉心擰起,漂亮的黑瞳裡盛載的不知道是不屑還是冷笑,更或許是無可奈何。
「你在打鼾,請靜音。」他一字字清晰地說出,雖然聲音不大,但是足以讓周圍的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
明千藏以為她會紅著臉困窘不已,沒想到她只是歉意地點點頭,「不好意思,第一天上學,我忘記戴口罩了。」
啊?原來她對自己上課睡覺的事情不僅早已習以為常,而且還有慣用的武器裝備?
他不由得也忘了要保持風度,很沒氣質地翻起白眼。
第一天認識的天才少女,她的見面禮還真是……「可愛」得很啊。
「千藏同學,下個月的國際奧林匹克數學比賽你要參加嗎?」數學老師拿著報名表很客氣地詢問他的意見。
明千藏接過報名表,在名字一欄寫下「明千藏」三個字。偶然一瞥眼,看到老師手中的另一張表格,忍不住皺皺眉,「她也要參加?」
「誰?哦,方念情同學嗎?是啊,她的數學入學成績是滿分呢。」數學老師興奮的樣子就像是挖到了寶。「今年我們學園能有你們兩人出賽,冠亞軍是穩拿的了。」
「她,可以嗎?」明千藏挑挑眉。
入學一個星期,還沒有過大考小考,不知道她的實力究竟如何,倒是每天下午都必須忍受她的鼾聲,成了他的精神折磨。雖然第二天她就很有禮貌地戴了口罩,但是那幾不可聞的鼾聲依然如魔音一般鑽入耳朵,怎麼都趕不開。
即使是早上,數學課堂上也常見她在亂塗鴨,從沒見她認真聽課。這樣的表現是天才該有的嗎?她的不務正業未免過於誇張了。
初見面時,還以為外表恬靜嫻淑的她,是個乖寶寶,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下午又到了國文課時間,明千藏事先準備了一本《三言二拍》,當作課堂閱讀物打發時間。同時他還給自己買了一副耳塞,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讓他有點出乎意料的是,每天例行在國文課上出現的鼾聲小夜曲並沒有響起來。他看了二十分鐘的書後才意識到不對勁,接著他發現身邊的鄰居一直神采奕奕地在桌上塗鴨,瞇起眼看去,她又在畫漫畫了。
以前她是偶爾畫一些隨筆,比如課堂上的老師什麼的,今天她畫的卻像是道地的連載漫畫,每一筆都很講究,畫風華麗成熟,一副極為專業的樣子。
他望著她的畫,不由得看入了神,直到她忽然轉頭看他,兩人視線對上,他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偷看她畫畫太久了。
「你的臉可不可以借我用用?」她用筆在一張廢紙上飛快地書寫。
他沒能明白她的意思。把臉借給她?總不是要像武俠小說那樣做一張人皮面具吧?
她指了指自己的漫畫,又繼續寫道:「我的男主角還沒有畫五官,我想以你為模特兒,可以嗎?」
是的,看她畫了半天,一直在納悶她為什麼始終空著男人的臉不畫,原來是不知道怎麼畫。
他別過臉去,被「畫家」看中這副皮肉之相,他一點都不高興。
「不說話就是默許了?」她悄聲問。
「無聊。」他吐出兩個字,卻說不上是否還是許。
「那麼,我就照著畫啦?」她追問了一句。還是聽不到他的回復,紅唇一翹,轉過臉來全心投入到作品當中。
忍不住的,他又悄悄看了一眼她的畫。她已經開始給那男主角畫臉了。
一雙修長的眉,還不錯;挺直的鼻子,很好;嘴唇,嗯,她的確有畫畫的天賦……等一下,那雙眼睛,怎麼那麼冷?冷得像西伯利亞的雪,帶著幾分傲慢、幾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她畫的,到底是誰?是他嗎?
眉心緊皺,好像隱藏得很好的心被人突然揭開外衣:心事完全暴露在陽光之下。
他倏然伸出手,蓋住她桌上的畫紙,沉聲說:「你在侮辱我嗎?」
「沒有啊,畫得很漂亮,你完全可以對我放心。」她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翻臉,就見他的手屈指一抓,將那張畫稿抓過來,揉成一團。
「你!」看著自己的心血被人揉爛,念情又氣又急,拍案而起,「你怎麼可以這樣糟蹋別人的東西?」
她無視一室的學生和老師,虎視眈眈地瞪著明千藏,像是恨不得將他立斃於掌下。
眾人認識她這麼久,第一次見她發火,還以為她做什麼事都是懶洋洋的,脾氣好好呢。
明千藏將紙團隨手扔進身後的垃圾筒,冷冷地說:「我的臉,我有權支配它的使用權。」
他盯著她的眼睛,想看看她還能有什麼更大的反應或者動作,連全教室的人都在屏息等待。
一秒,兩秒,三秒,三秒過後,念情卻展顏一笑,「好,怪我沒有和你做好交流,下次我一定會在你授權之後再使用你的這張臉。」她坐下來,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拉過一張白紙從頭畫起。
明千藏望著她的側面輪廓,黑眸中精光閃爍,許久,他抬眼看向講台,陰沉地喝令,「上課!」
早已看呆的老師、同學都嚇得渾身一震,這才回過神來。
明千藏剛剛脫下制服,就聽到有人在敲房門。
「進來。」他平靜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房門打開一條縫,露出的是妹妹明千曉的俏臉,「哥,你現在有空嗎?」
「幹什麼?」
「給我講解一道題好不好?」她從身後拿出數學課本。
「你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向學了?」明千藏嘲諷地問,並未反對。
明千曉跑了進來,將課本放到桌上,「有你這麼有名的哥哥在上面做壓力,我想不努力也不行啊。老爸老媽天天罵我給他們丟臉,我要是下次段考成績再不擠進前十名,也許他們就要做DNA親子鑒定去了。」
「哪一道?」明千藏懶得聽她囉唆。
她用手指著書本上很難的一道解析題。「今天老師上課講得太快,我沒聽明白。」
明千藏瞥了一眼,從書桌上抽出一支筆,信手在那道題旁邊列了一個公式。「用這道公式去解。」
「這是什麼公式?老師好像沒有教過。」她奇怪地問。
明千藏反問:「老師有說過他沒教過的公式就不能用嗎?」
「那倒沒有,不過,如果老師問起來這道公式的出處,我該怎麼回答?」
「明式定理。」他說,然後將筆丟回筆桶,這才注意到妹妹的頭髮,「你又剪頭去了?」他微微蹙眉,「就為了這麼一道題不會做?」
「是啊!」她笑著摸摸自己的頭髮,「你覺得怎麼樣?是一個很棒的髮型師為我設計的。」
「差強人意。」他冷笑道:「你總是把頭髮剪得這麼短,以後有哪個男生會喜歡你?」
「哥你好老土啊,你以為現在的男生就一定會喜歡長髮飄飄的美眉嗎?你看很多玉女歌星現在不都是頂著一頭清爽的短髮?」明千曉反唇相稽,又挑了挑眉毛,「哦--我知道了,原來你喜歡長髮的女孩。正好,上次校刊的記者跑來問我你的八卦,下次我便這麼告訴他們。」
明千藏眸光一閃,「你敢胡說,以後就再沒人給你寫英文作文。」
「我好怕哦。」明千曉笑著抓起書跑到房門口,忽然想起什麼又轉過身來,「對了,聽說你們班新轉來一個IQ兩百的女孩子,她怎麼樣?人漂不漂亮?」
「好奇的話,明天自己去參觀。」他才懶得回答任何和念情有關的問題。
但是,明千曉顯然對這個轉學生非常好奇,繼續追問:「我聽說她的入學成績很高哦,六科考了五百九十七分,看來很有可能威脅到你的第一名寶座啊,你不怕?」
「無聊。」明千藏冷冷回答。
「我聽說下個月要進行的國際奧林匹克數學比賽,我們學園只能派一名代表參加,沒準你們倆很快就要有一場競爭了。」
明千曉幸災樂禍的聲音在門關之後總算是消失了。明千藏若無其事地抽出書架上一本俄文版的普希金的作品。
什麼奧林匹克、什麼段考、什麼IQ兩百的新生,對於他來說,這些都不過是生命的一抹沙土,風吹無痕,不需要費腦子去研究。因為,他絕對會是最後的勝利者。
念情腋下夾著一大堆的畫稿急匆匆地跑進學校,迎面就要撞到一個同學,那人很機警地閃開,但她卻差點撞到牆壁,畫稿也掉了一地。
「Sorry,今天我一定出門沒看黃歷。」她邊道歉邊撿著地上的畫稿,等到終於把所有的畫紙撿起來,她才意識到那個差點和她相撞的人還站在面前,沒有離開。
抬起頭,她笑了,「明千藏,原來是你。」
「一會有初試,你不知道嗎?」明千藏抱臂胸前。沒見過她這麼糊塗的人,走路跌跌撞撞不看路,就好像昨晚一夜沒睡似的。
「初試?什麼初試?」她眨眨眼,「哦,你是說數學比賽的初試,哎呀,你不說我還真的忘記了呢,多謝提醒。下午兩點是不是?我會趕過去的。」
「還有十分鐘。」算他大發慈悲吧,多嘴提醒她。看她現在這麼亂七八糟的樣子,能不能準時趕到比賽會場還值得懷疑呢。「會場在學園的西邊。」
名揚學園的面積非常的大,他們的教室位於學園的東面,而從東到西開車需要三分鐘,如果是走路,需要二十分鐘。看她現在的樣子,叫私家車肯定是來不及了,學校內部可沒有直達的班車。
「沒關係,我可以借老師的腳踏車,十分鐘應該就可以趕到。」她笑著對他揮揮手,「等我勝利的消息吧!」然後如風似的跑掉。
等她勝利的消息?真是可笑,等她慘敗的消息才對。
身為上屆競賽的第一名,明千藏不用經過初試就可以進入決賽。養精蓄銳一天,明天再陪那些剩下的小試身手好了。
而今天下午的上課科目是--生物。
也只有做做實驗才不至於讓他太過無聊。不過對於有些人來說,任何科目似乎都沒有吸引力。上次的生物課,方念情那個睡神居然可以睡倒在自己要解剖的青蛙面前,還足足睡了三十五分鐘。好在她的手腳靈活,在下課前十分鐘醒過來,只利用五分鐘就完成瞭解剖過程。
聰明的人就是要學會合理的分配時間。從這一點上來說,明千藏勉強可以同意方念情算得上是聰明人,只不過,不是他欣賞的類型。
今天午後的太陽很溫暖,也許該建議一下老師不要再在這麼美的陽光下讓他們殺生了。血腥的味道讓有點潔癖的他作嘔,難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