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易外找!」
中午時間教室一片鬧烘烘的聲浪,文易跟幾個同學圍坐著聊天吃飯,自從離開糾察隊之後,中午時間不需要值勤,跟同學來往的機會增多。
藍小雲難得沒有提高嗓門,而是用一種耳語的語氣,走到文易跟前告訴他這個消息。
文易才剛站起身,就被她一把抓住。
「文易,這是你社團的朋友嗎?介紹一下吧!」
文易給她一個微笑。
「我不要!」
「別小氣,難得你可以認識這麼稱頭的朋友,還不介紹一下,去幫我問問看他有沒有女朋友?」
稱頭嗎?
文易望著窗戶外的秦少鈞,他的確是個顯眼的人,一臉的笑,看起來就令人想接近。
其它同學跟他一比,顯然遜色許多。
「你跟剛剛那個女孩子說什麼?」走到他身邊時,秦少鈞笑著問他。
「沒什麼,她說想要認識你,說你長得很好看。」
他笑起來:「這樣啊!那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是個很好的人。」
「這樣啊!」
秦少鈞還是笑,文易發現他的口頭禪是「這樣啊!」
每次找不到話說時,他就說這三個字,然後看向斜角四十五度的地方笑,那種瀟灑又自然的模樣真是文易學也學不來的。
「來找我什麼事?」
「我最近開始寫篆體,你幫我看看寫的如何?我身邊一個喜歡寫書法的人都沒有,只好跑來找你了。」
張開原本卷在手中一張一張的宣紙,那古意盎然的字體讓空氣中頓時都詩意起來,文易讚歎的說不出話,這人真是有天份,一枝筆在他手上可以任意揮灑,不管是快意狂書的草體跟中規中矩的篆書都一樣出色。
「寫的真好,你臨摹哪份帖子?我也想試試看。」
「我們到圖書館的圖書室去,我身邊有筆墨,我寫一遍給你看,好不好?」
文易點點頭,連飯盒也沒來得及收,就被秦少鈞拉著走,幸好他在教室當中常沒有存在感,同學對他遲遲不歸也沒有任何感覺。
之後秦少鈞來找他的次數越來越多,短短兩個星期,竟然有六七天一起吃飯,窩在圖書館當中的個別圖書室一起研究書法。
這情況別說班上同學開始覺得怪異,連一向對文易淡漠的鎮宇也發現了文易跟平常不同。
「文易,最近你好像比較少來我這裡,游泳社那邊太忙嗎?」
坐在自己的筆記型計算機前,鎮宇淡淡的問。
「我忙著寫書法。」
「在家裡?」
「跟朋友在一起。」
文易攤開顏真卿的帖,少鈞說書法以篆書為本,連顏真卿的體也是由篆而來,跟他練了幾天的篆書再回頭來練顏真卿的字,果然更有意境。
這本帖子是從少鈞那邊借來的,他說不用急著還,其實他們常一起練字,還不還也無所謂。
他說如果不是自己馬上要畢業,真想跟文易一起創一個書法社,喜歡詩畫的文易聽他這麼說也覺得可惜。
「哦?什麼朋友?」
傳了訊息給冷翔,等了等,居然一點回音都沒有,鎮宇心中煩悶,順口問文易。
文易一點掩飾也沒有,直言不諱。
「在書法比賽中認識的,叫秦少鈞,今年高三,是一個很好的人。」
又等了一分鐘,還是沒有冷翔的回音,明知道他在計算機的另一端,但他相應不理,冷翔儘管對他冷漠,卻也從來沒有這種情況,在學校當中對他視而不見,在網絡上也無聲無息。
將近一個星期的冷戰,讓鎮宇滿頭霧水,完全不瞭解冷翔跟他冷戰的原因。
在學校攔下他,直接問冷翔:「你在氣什麼?」
結果換來的是冷翔的冷眼與無言以對。
冷翔以往再怎麼冷漠也還是會例行性的跟他交談、交換意見——他們可是掌管組織的兩個最高決策者。
現在他卻像是什麼都懶得管似的放手,對一切不屑一顧。
冷翔一直都陪在他的身旁,一直到現在,鎮宇才感受到他的存在,沒有冷翔的輔佐,沒有冷翔淡漠但是適時的關心,他的生活呈現混亂狀態,即使有文易陪在身旁,不時的噓寒問暖送食物來,也沒有辦法滿足鎮宇心中亂糟糟的感覺。
「最近見過冷翔嗎?」
心中一驚,鎮宇一臉怒氣的模樣,看起來很是嚇人,懶散慣的他,臉上老是無所用心的表情,今天的他格外不同。
他有見過冷翔,因為自己的自私,所以他將不敢告訴於心的事情告訴了冷翔,他當然不期待冷翔給自己好臉色看,甚至安慰自己,不過冷翔一定有辦法阻止鎮宇跟致遠在一起。
只要鎮宇不跟致遠學長在一起,即使鎮宇的心中有冷翔在,但文易還是可以待在鎮宇身旁。
這是一種很沒有用而且自私的心態,他將這個棘手的問題嫁禍他人幫自己解決。
「沒….沒有。」
連一個謊都說的結結巴巴,文易更覺得自己沒用,馬上低下頭,不敢直視鎮宇的眼睛,生怕他看出自己的心虛。
他甚至加油添醋地告訴冷翔,致遠學長好像想要放棄於心,跟不會束縛他的鎮宇在一起。
文易想哭得很,自己居然用這麼卑劣的手段維護自己的愛情。
「鎮宇,你找冷翔有事嗎?」
鎮宇沒有懷疑文易,他僅是皺皺眉頭,將計算機一推。
「我才懶得管他。」
「對不起。」
這句話幾不可聞,只溶進文易的心底,在他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種想法——他不應該跟鎮宇在一起。
跟鎮宇在一起之後,他變的退卻、沒有安全感、嫉妒、不安,所有負面的缺點一個個出現在自己身上,反思自己,他已經失去了以前的熱情、積極。
對感情的單純、熱烈更像是一場夢般,在鎮宇的強悍下,散的無影無蹤。
這樣的自己連自己都不喜歡,他更不指望鎮宇喜歡這樣的他。
「唉!」
歎氣,卻沒有人聽見。
因為戀愛而變成一個討厭的人嗎?
明明坐在鎮宇身旁,他卻只是盯著屏幕發呆、生氣,這樣的愛,他為什麼要堅持下去?
還是走吧!
這樣的想法一天比一天加深,因為害怕失去鎮宇,所以想要自行離去。
林黛玉曾說過「喜散不喜聚」,寧可從未相聚也不願意聚後分離的棲清,這種心情文易終於明瞭了。
強迫自己不再去看屏幕,不等著冷翔的響應,一歪頭,鎮宇發現文易的神情簫索。
「怎麼了?」
摸摸文易的頭,鎮宇將他拉到身旁,像個寵物一般摟入懷中。
就是這樣,高興的時候把你親親熱熱的摟在懷中,不高興的時候把你踢到一邊不理。
鎮宇的愛比任何人都要自我、率性。
「沒有。」
給他一個微笑,文易靠上他,笑自己的姿態像個小女人,不過在愛情面前,什麼卑微的姿態都是假的,只有此刻的歡欣是真真切切。
「真的沒有嗎?」
「沒有。」
要走嗎?
文易想,明天再考慮吧!永遠都還有明天。
又是一個沒有致遠陪伴的夜晚,在游泳池練習完跳水之後,於心獨自踏上歸途。
正要走出大門,卻不巧的碰上冷翔,看的出來他不是特意等於心,應該是糾察隊有事,他與幾個糾察隊員站在門口說話,看到於心時,冷翔猶豫了一下,不等於心走過大門,他就支開身邊的人,喚住於心。
「駱於心!」
全校上自校長、下至學弟學妹,皆不分尊卑的叫於心名字,這樣連名帶姓的叫,實在不常見。
於心回頭,向來皮笑肉不笑的冷翔居然帶著一抹微笑,冷翔平日出名的冷若冰霜,突然這麼一笑,看的於心陰惻惻心裡發寒。
「冷大隊長,什麼事?」
於心反而不笑,他露出奇怪的神色,他跟冷翔沒有交集,頂多是他跟在致遠身邊的時候遇過他幾次,屬於點頭之交的範圍,叫住他幹嘛?
「吳致遠在哪?」
「有什麼事?又要找致遠麻煩?」於心戒備的說。
「有幾句話還沒對他說。」
「跟我說也一樣,我跟他沒有秘密。」
「跟你沒關係。」
「致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於心口氣強硬的說,以前他也曾經因為致遠的事跟人衝突,受了許多苦卻一點也改不掉他這種維護好友的脾氣。
且現在的致遠已非單純的好友,而是他心中最愛。
既然駱於心這麼想知道,告訴他也無妨,說不定正好可以達到自己的效果,至少也可以讓吳致遠頭痛一段時間。
想罷,冷翔挑釁的說:「你知不知道鎮宇準備跟你搶致遠?」
「咦?」
於心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呆呆的望著冷翔。
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在心裡罵完人後,冷翔說得清楚一點:「鎮宇要致遠考慮放棄你!」
等了十秒鐘,等著對方的暴跳如雷。
但沒有,於心先不問冷翔為什麼知道他跟致遠的關係,只是冷笑:「致遠會聽別人的指使他就不叫致遠了。」
「如果鎮宇對致遠提出的是忠告,如果致遠自己也覺得離開你比較好呢?你想過你配的上他嗎?」
「致遠才不可能呢!少用這種激將法。」於心交叉起雙臂笑「我是他的哥兒們,一輩子的。」
「如果不是哥兒們,還有可能一輩子嗎?」
「怎麼不可能?我對自己有信心,對致遠更有信心,讓一些小人來挑撥,那還叫什麼哥兒們?」於心嘻嘻地笑,完全沒把冷翔的話聽進去。
冷翔完全沒料到駱於心會有這種表現,他一直小看駱於心,認為他不過是個依靠臉蛋出名的草包,今天一對陣,他倒是落了下風。
自己向來的冷靜不見蹤影,對方卻片塵不染身的穩若泰山。
這讓冷翔感到難堪,一言不發,他調頭而去。
「喂!沒別的好說了?」
嘲笑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從耳邊掃過。
自己到底在幹什麼?
被駱於心一語擊中,自己汗顏自己幼稚且沒有效果的挑撥。
隱瞞多年的自制,似乎漸漸在崩潰當中,這種對感情的投降與崩潰讓他越來越不像自己。
並不是秦少鈞的錯覺,連續好幾天,他都看到一個男人在他跟文易附近。
他跟文易約好了一起在圖書館唸書,他準備聯考,而文易準備期末考的東西。
文易認真在書本上,沒有發現有個男人連續三天都以一種自然的姿態走過他們的座位前。
秦少鈞之所以會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的眼光一直看著文易,那眼光讓秦少鈞相當介意,他那佔有似的眼光好像文易是他的。
本來想開口問文易,但看他認真的沉浸在書本當中,就把到口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他很欣賞文易的生活態度,不管做什麼事情都全力以赴,就算並非聰明絕頂,也絕對比旁人用功百倍。
寫書法如此,唸書如此,他練游泳時也是如此,到過游泳社看他練習,教練一聲令下,他可以一口氣游一公里沒有半句怨言。
對自己功課並不是太在意的秦少鈞,被文易這種態度感染,也認真起來。
因為興趣相同,個性相合,在一起時總有說不完的話,沒有任何窒礙的感覺,很自然的成為好友,想到兩人認識、相知的過程,一切只能說是緣分。
念完書後,兩個人在圖書館外的台階上聊天。
「少鈞,你有沒有女友?」
藍小雲千交代萬交代一定要幫她問這個問題,拖了一個多月,文易終於想起來,隨著秦少鈞來班上找他的次數增多,越來越多的女同學注意到這名陽光般笑顏的學長。
包括剛失戀的方於安,也加入這一波新浪潮當中,每天跟藍小雲湊在一起討論秦少鈞的優點,偶像就是這麼誕生的,隔著一段距離運用自己的想像力把一個普通優秀的人美化至神聖的地步。
「沒有,幹嘛問我這個問題?愛上我啦?」
秦少鈞笑著打趣文易。
「誰會愛上你啊!臭美,我們班那些女生要我問的。」
「你呢?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
才不是女孩子!
文易不敢告訴少鈞真相,他有點害羞的笑:「我喜歡的人很強勢、很驕傲,老是對我愛理不理的,雖然他喜歡我的程度不如我喜歡他的百分之一,也知道他腳踏兩條船,可是我還是喜歡他。」
「你有沒有搞錯啊?你既然容許腳踏兩條船這種事?」
秦少鈞瞪大眼睛,義憤填膺的說。
「可是…那是沒辦法的!」鎮宇不可能放開冷翔,如果文易不能忍受,他可以走,而鎮宇完全不會攔阻他。
「不要為了愛情委屈求全,愛別人之前必須愛自己,珍惜自己會給自己更多愛人的力量。」
說的像勵志小品般的言語,秦少鈞插著腰,看文易完全不受教的茫然呆滯,又氣憤的說:「你啊!你想得到真愛就不可以委屈自己,去爭去搶,搶不到就放棄這二分之一的愛。」
「我…我搶不過。」冷翔在前,又有隱性情敵致遠學長,文易沒有勝算,還有開戰就已經節節被退,退到不可知的角落。
「真受不了你!老一副沒有自信的樣子。」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他!」
「喜歡他哪一點?」
「嗯…」糟糕,想了想,文易居然說不出到底喜歡鎮宇哪一點,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吧!想要讓他幸福的感覺,他低頭笑:「我想,喜歡一個人大概是沒有理由的。」
「這樣啊!」
秦少鈞別過臉,看到斜後方靠近體育館的暗處,有一個男人正在抽煙。
斜射在他臉上的光線,照出一團迷霧,讓人看不清他的臉。
好一個大膽的學生,居然敢在學校抽煙,如果被糾察隊抓到,準是大過一條。
煙霧散去一些,秦少鈞發現他就是這幾天在他們身邊觀察的男人。
他似乎在看文易?他到底是誰?他從剛剛就站在那邊聽他們說話嗎?
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這些簡單的肢體語言,都可以讓人感到威嚇的感覺。
「文易,你認不認識那個人?」
把文易從他的胡思亂想當中喚起,秦少鈞推推他,要他轉頭。
「什麼人啊?」
回過頭去,牆邊已經空無一人,秦少鈞搖搖頭,沒有再追究下去。
抬頭看天,一輪明月朗朗的掛在天邊,他們繼續隨意的漫談,天南地北,隨性所致。
初夏的風吹著,文易從容的笑著,寧靜的生活讓他的心一天天的安穩下來,減少去鎮宇寢室的次數,讓他憂愁的心情逐漸減少,轉換成一種寧靜的相思。
文易轉頭,將眼光放到秦少鈞身上。
這樣的生活是他所賜,自己逐漸開朗的心也是他陽光般的笑顏所照耀出來的。
無言的說著感謝,秦少鈞注意到他的眼光:「瞧你,又看著人發呆,這會引人誤會的!」
他拉拉文易的臉,文易也不甘示弱的捏回去,兩個人打打鬧鬧,然後一起攤在樓梯上大笑。
好一個月色美麗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