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煙裊裊的「混沌空間」裡,一名男子兀自喃喃自語著。
只見那名男子專注於面前一本厚厚的書冊上,神情充滿興味。
「唔……」他手指在下巴刮了刮,然後笑了。「命運之輪終究還是開始轉動了!」
隨著喃念,他手指又彈了下。
書頁翻過兩頁。
頑謔的瞳眸骨碌碌地溜轉著,他搔搔頭,忽而納悶起來。〔到底是——命運造就了意外,還是意外改變了命運?唔……」
雲煙之處頓然一片寂靜,「混沌空間」的主人儼然正在思考當中。
沒多久,傳出一陣笑聲——
「哎呀呀,我這是在幹嘛?」他朝腦門拍一下。「這種傷神勞心的事又不歸我管,我想它作啥子?」
忽然,他嘻笑的臉轉為嚴厲,「什麼人?出來!」有人類的氣息!
一縷輕幽芳魂冉冉浮現。「我……這裡……是哪裡?你是誰?」
出現的面孔赫然是楊詩媛!
男人愕了下,他閉眼思索了會兒,然後搖頭輕笑。「你走錯地方了。」一根指頭在她眼前晃晃。
楊詩媛一臉茫然。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喔,小姑娘。」男人宛如大哥哥般的露出自認為最親切的笑容。
楊詩媛沉吟了會兒才幽幽開口:「我……死了嗎?」應該是吧,否則她怎能騰空飛躍?
男人點頭。〔搞什麼?天界負責帶路的人混得太離譜了吧!跑到哪兒去摸魚了?」他又是一陣自言自語。
算了,就當他大發善心,幫天界一次吧。
本想施咒的他,忽然咧嘴皮皮的笑了。「小姑娘——」即使他現在的外貌儼然是個年輕俊俏郎,但實際上他的年齡可是超級老,叫她小姑娘一點也不奇怪。「有沒有什麼遺憾啊?」
他問得有些不懷好意。噢?沒沒沒!他才不是唯恐天下不亂,他只是……只是想幫這個善良清純的小妹妹了一樁心願而已嘛!
「我……」其實她只有一個放不下的遺憾。
她很清楚人死不能復生的鐵律,所以,她不會做那種無理的要求,那是違背自然法則的。更何況,她的生命也已經走到盡頭。但,起碼她可以要求……
「我只想知道他——獨孤傲,能不能幸福?〕
是的,她唯一的心願便是希望他能幸福了。
「OK!」男人彈彈指頭,書冊的紙張一連翻了好幾遍。
兩行清淚滑落。「謝謝你。」
男人點頭。「來吧,小姑娘。」他施個咒語。〔跟著這團白光走,它會帶你到原本你該去的地方。」他比著一團白光說道。
楊詩媛跟著白光走了,「混沌空間」裡立即散去一抹屬於人類的氣息。
他會消去她對「混沌空間」的記億。開玩笑!他可不想失去逍遙自在的太平日子呢!
「看戲、看戲了!」一邊嚷嚷,一邊將書頁回復到原先看的地方。
啐,光看結尾多沒意思,過程才好玩咧!
「混沌空間」又恢復原來的煙霧裊裊、靜謐無息。
* * *
兩隻胳臂緊緊掐住她脖子,掙不開。
呼吸好困難……心口好像針在刺,好痛、好難受……
那雙掐住她脖子的手硬是牢牢箍住!
她一直掙扎、一直打……仍然徒勞無功。
驀然,一雙巹戾狂狷的眼望進她心底最深處:那是一張惡魔的臉!
不——她猛地推開那惡魔。
急促的喘息聲迴盪在睡房裡。
秋之憂揩去一臉冷冷的汗水,她的胸膛還在為方纔的惡夢上下劇烈起伏著。
她到浴室洗把臉,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鏡中的她,臉色猶如一具死屍,白得淒慘無比。
半年了——將近半年了,那雙死神般的魔爪依舊盤旋在她午夜夢迴時。
該死的!獨孤傲像索命閻羅一樣,常常成為她的夢魘!
她的左心口仍傳來一陣細微的-痛……他X的!獨孤傲那張惡魔臉已經成了她發病的罪魁禍首。
她連做了幾個深呼吸,不行、不行,她得忘了那場意外。
說不定——獨孤傲早就安然救出他的女伴;或許,人家兩個人早已雙宿雙飛逍遙快活了,她還傻傻的在這裡瞎操心,作白癡惡夢!
「對,一定是這樣不會錯!」她一邊自語,一邊拿出制服套上。
下了樓,所有人都在餐桌上。
秋之憂嘴角揚起譏誚的弧度。
她母親一張無助怯懦的臉,在顯示著她方纔已然受過一頓炮轟。
她甫入座,姚芷秀便沒有好臉色的哼一聲:「好大的大小姐架子,咱們一家老小全等著你一個。真了不起哦!」
那一聲「哦」,是夾著雷霆煞氣和諷刺。
秋之憂微微頷首,恭敬的喊一聲:「秋太太,您早啊。」
姚芷秀打鼻腔哼了一聲,不屑的斜眼瞥她。
那一聲「秋太太」叫得充滿譏誚味。
當初,姚芷秀要她們母女倆都得喊她秋太太。
一來是為了讓她們母女倆知道,在這個家她姚芷秀才是真正握有生殺大權之人;二來嘛,則是要提醒她們,在秋家而言,她們絲毫沒有地位。
當然了,另外遺隱喻著——
她,姚芷秀,才是正統、名正言順的秋太太。
秋進生那個沒用的妾室蘇小宛根本連個屁也不是!
當初要不是那死鬼讓蘇小宛懷了他的種,說什麼她也不會准她母女倆進門!
尤其是秋之憂那個孽種!她絕不會讓那賤胚分得半分財產。
那丫頭唯一可用之處,只有釣個金龜婿好對秋家事業有所助益。
早早把她給嫁掉,也好省下米糧。
姚芷秀精明奸詐的眼瞅住秋之憂。「你爸有事要跟你說。」她朝秋進生使個眼色。
除了蘇小宛略顯無奈之外,其餘的人臉上神情皆不懷好意。
尤其是秋智先、秋智鋒兩兄弟,他們互投了個眼色。
秋之憂抬頭望向秋進生。等著。
秋進生擱下手中報紙,開了口:「最近的宴會上可有你中意的對象?」口氣猶如陌路人,冷冷淡淡。
秋之憂淡淡回他:「沒有。」
她眼底盈滿鄙夷。她不是三歲孩子,不會傻傻的以為老頭當真在替她終身幸福打算!
老頭言下之意,只是在問她——
有沒有看上哪只肥羊啊?有的話,最好早早套牢那只肥羊,好讓他做事業上的一塊踏腳墊利用利用。
幸好她從沒當自己是秋家人。太丟臉、太噁心了!
要不,這個發餿發酸的爛窩遲早會被她吐滿穢物。
她老頭為了將她當貨物一樣兜售,這一陣子經常帶她去參加各個名流士紳所舉辦的宴會。
這種行徑稱之為「賣女求榮」一點也不誇張!
秋之憂的回答顯然很令「秋氏夫婦」生氣。秋進生和姚芷秀的臉色很難看。
果不其然,秋進生槌桌咆叫了:「沒用的東西!連勾個男人也不會,枉費老子花錢讓你讀貴死人的書!」說來說去還是心疼那筆砸在她身上的昂貴學費。
姚芷秀悻悻地插話:「勾男人的使媚伎倆,向你媽討教不就得了。」她冷冷地掃了沉默的蘇小宛一眼。
蘇小宛當場把頭垂得老低。
秋之憂隱忍住心中那股憤懣,故意咧嘴傻笑著說:「哎呀!沒法子嘛!你們也知道,我沒能長成像我媽那般傾國傾城的絕等姿色,男人根本沒法被我迷得死去活來外加流口水啊。」
看似稀鬆平常的自貶之語,卻暗藏諷刺之意。
那股嘲諷聽在姚芷秀耳裡,才是教她恨得咬牙!
死丫頭根本是在暗諷她的姿色不如蘇小宛,丈夫才會對她不忠。
要不是巴望那丫頭能攀上一門有利秋家生意的姻親,她早把她們母女倆掃地出門了!
一直沉默看好戲的兩兄弟,也插上一腳地湊熱鬧——
「之憂啊。」那一聲叫喚又曖昧又黏膩。「你也別太謙虛了。」秋智先肆無忌憚的眼光在她身上瞄著。
「就是呀。」秋智鋒的語調更形放肆。「雖然你是骨頭比肉多了點,不過……」猥瑣的眼神呈現貪婪。「你那身滑膩細嫩的肌膚倒挺讓人想一親芳澤哩。」嘖嘖,光想就覺得銷魂!
「是啊、是啊,你說得一點也沒錯。」秋智先頻頻附和。光是那一次摸著她那滑潤的小腿腹,到現在他還心神蕩漾呢!
「是嗎?你們兩位如何得知我有一身滑溜肌膚?」
秋之憂冷不防冒出來的問語,使得現場一陣寂靜。
她沒錯過她母親臉上漾滿了不忍、心疼,又無奈的神情。
姚芷秀瞪了兩個兒子一眼。
嗤!她在心底罵了聲蠢材!「他們有眼睛,當然看得著了。不是嗎?」
姚芷秀替兒子解了尷尬。
「呃……咳,是啊!我們只是覺得之憂長得一副水水媚媚的俏模樣,一定也是生得一身好膚質嘛!」兩兄弟見風轉舵,連忙將話題扯了開。
秋之憂眼底掠過一抹恨意,還有更多的鄙夷不屑。
秋進生在接收到姚芷秀凌厲的眼神之後,又開了口:「放學後早點回來,晚上有個重要的宴會。」語氣是獨斷性的命令。
秋進生對她從來都只有冷淡的命令口吻。
「你到底聽到了沒有?」秋進生不悅的又吼了一句。
「聽到了。」她滿不在乎的應聲。
只覺得心裡那層冰冷愈漫愈開,愈凝愈冽。
她起身離開餐桌。
「唉!你女兒愈來愈沒教養了。」姚芷秀惡意的批評她們母女倆的不是。
「之憂……〕蘇小宛的喃語顯得又無奈又可憐。
秋之憂回頭朝他們做個社交禮,然後笑道:「真是抱歉哪,我們那所貴族學校沒教餐桌禮儀,如果壞了大家胃口,敬請吃幾片胃藥。」嘴邊掛著嘲諷笑意。
她擺擺手,又道:「為了能夠順利拿到一張高貴又憑,我得快點到學校去,免得遲到過多導致畢不了業,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告辭了,秋先生、秋太太。」她轉身離開。
現在,她只想快快走出這個發臭的家!
* * *
「喂,你餓死鬼投胎啊!」
紀浣浣死命搶回一塊雞肉,趕緊舔了一口,免得又被秋之憂搶走。
「我早上沒吃。」她嘴裡塞了一大口飯,說起話來咕咕噥噥,含糊不清。
餓死了!都怪那些噁心的人,害她早餐沒胃口。再這樣下去,她遲早要瘦成一根竹竿。
「你不是真的被他們虐待吧?他們當真不給你食物吃啊?」紀浣浣一聲怪叫。
一定是啦!要不然,秋之憂也不會一聽午休鐘響,就拉著她往學校餐廳沖。
斜眼瞄瞄桌上兩個餐盤——
媽媽咪呀,秋大小姐已經在向第三份午餐進攻了!
好驚人的食量,佩服、佩服。連她自個兒那份午餐,也被搜刮了不少。
「秋秋,你好可惡耶!吃那麼多也不見你長半點肉出來。」嗚……恨死她那種吃不胖的「天賦異稟」了。
秋之憂惡狠狠的瞥她一眼。「那好,要不咱倆來交換一下如何?」她繼續往食物進攻。
只要浣浣待在秋家幾天,包準回家後連她爸媽也認不出來。
呵,秋家那些人就是有本事讓人反胃,倒盡胃口。
嘿,趁紀浣浣不注意,秋之憂又拿了她那份午餐的雞腿。
「啊!還我的雞腿來!」
來不及了,香嫩雞腿已然送進虎口裡。嗚……
「反正你在減肥嘛。〕這是她拿掉人家雞腿的理由。
「嗚嗚……我恨你啦……」紀浣浣一副梨花帶淚的嬌弱樣。
秋之憂拿手背揩去嘴角油漬,湊向紀浣浣說:「乖喔,不哭。不嫌棄的話我嘴邊的油香肉渣盡量品嚐一下,來——」說著便要把臉湊上去。
紀浣浣嬌嗔道:「你真是壞死了!」
然後兩個人又抱著肚子笑成一團。
「你的樣子好蠢喔!」
「你也好噁心!」
又是一陣三八兮兮的笑聲。
其他人紛紛投以看怪物的眼光。
奸不容易止住笑意,紀浣浣忽然說:「喂喂,聽說秋大小姐之憂淑女近來經常流連各大小宴會,這消息可是真的?〕
順手遞一張紙巾給秋之憂,以免她又拿衣服當抹布擦。
「賓果!」接過紙巾,她將油污拭淨。
紀浣浣三八三八的挑眉睨她,「釣到大魚了沒?」對於秋家人的「賣女」行徑她早已明瞭。但現在她問的是另種涵義——不知道最近有沒有什麼好男人?
沒辦法,誰教她也是沒有英雄可配的美人一個。唉!
追她的人是不少啦,只可惜她眼睛長在頭頂上。
「沒有好貨色啦。」
秋之憂的回答早在意料之中。
「啊!對了!」紀浣浣突然在她背上擊了一掌。
她早晚會得內傷。「別告訴我你有了。」
紀浣浣嗔瞪她一眼,沒好氣地拿手指-戳她。
「少給我狗嘴吐不出象牙了!人家我是很貞德的耶!」
「OK。」秋之憂做個「請」的手勢,「請說。」
紀浣浣掩不住興奮神色,興高采烈的笑著說:「今晚獨孤家族的龍頭老大要辦一場盛大的宴會,我爸媽要我一塊出席哩。」她是父母的獨生女,不帶她去也不行。
紀浣浣沒留意到突然沉默下來的秋之憂,逕自滔滔不絕地說著:「發出來的請柬雖然是寫著某某分公司開幕誌慶酒會,但是我卻直覺認為,獨孤夫婦一定是要為兩個兒子選太子妃。」
獨孤家的兩兄弟她都見過,呵呵,真是帥得一塌糊塗喔!
「噢,晚上你也一起去吧。」她推推秋之憂。秋進生那個老滑頭應該也有收到請柬才是。
「今天晚上我得去參加另一個宴會。」
「你不去?噢,也好,少了你這個頭號競爭對手足再好不過了。」
秋之憂起身離開嘈雜的餐廳,紀浣浣跟她一起漫步到林蔭下。
迎面吹來一陣柔柔和風,本來仰頭吹風的秋之憂因為好友一句話而愣住——
「秋秋,你還記不記得半年前那場意外?〕到現在她都還心有餘悸。也多虧她生在富豪之家,平常沒事常跑去游泳俱樂部,練就一身游泳功夫。但那場意外令她現在對游泳恨透了!
秋之憂背向她,所以紀浣浣沒看見她逐漸泛白的唇色。
「你記得獨孤傲吧?」紀浣浣找了個位子坐下。
秋之憂下意識地咬住唇,兩手抓住襟口。
「聽說……那晚站在他身邊的那個女的死了。」
秋之憂心口整個被狠狠揪住,她身形微晃,連忙挨著樹身靠。
「啊!你怎麼了?」紀浣浣終於發現好友異於平常的蒼白。「你不太對勁耶!」
她伸手撫上秋之憂額頭,冰冰涼涼的……沒有發燒呀!
「我……」她拉下紀浣浣的手。「幫我向老師請假,就說我身體不適,想要早退。〕
紀浣浣呆呆望著漸行漸遠的秋之憂,好一會兒才叫出聲來:「請假?」她瞪大眼。和秋之憂同學三年,首次聽她說要請假!
* * *
走出校門,秋之憂就一直漫無目的的亂晃,像一縷遊魂。
她死了……那個女的死了……
她以為——她一直以為那晚獨孤傲有回頭將那女孩救起。
沒想到……竟然……唉!
是因為——她的緣故?因為獨孤傲將她誤看成那個女的,救錯了人?
那女孩代她做了替死鬼?她應該為這件事自責嗎?
她心裡的確很不好過。
那女孩的死換來她的生。但——平心而論,獨孤傲也有一半責任才是。
他自己錯把她當成愛人、救錯了人,這並不是她的錯啊。
並不是她想推卸道德包袱,而是這種事只能說是一場意外、一旨天意!
畢竟,當時的她只是個沒有選擇生死權的昏厥之人。她根本不知道被賦予生存權利的人會是她,而不是那個荏弱易碎的女孩。
但儘管理智這樣告訴她,要她別往死胡同裡頭鑽,她的良心卻仍是有著一份歉疚。呵——好無奈的她。
十八歲的年齡,本該是溢滿青春歡笑與懵懂輕狂。
然而,她卻如此沉重又悒鬱蒼涼。
她像自己的名字一般嗎?秋天裡一縷蕭索淒涼的憂愁……
突然,一陣尖銳的磨擦聲刺人她耳膜。
側過頭,才發現一部車子停在她面前。她赫然佇立在路中央。
「小姐,你還好嗎?要不要我送你上醫院檢查一下?」說話的是險些撞上她的一名男子。
秋之憂搖頭。「我沒事。」她看清男子,是個長相俊逸斯文的人。
「你真的沒事嗎?」男子又趨前詢問,語氣像是極真誠關切。
秋之憂打量著他。
昂貴衣飾、名流氣質……大抵又是個非富即貴的男人吧。
但是他的謙和儒雅迥異於一般跋扈的二世祖。
她倒是不太討厭這個男的。
男子見她沒什麼不適,才放心笑了。
車裡響起一陣嬌脆女音:「我們快要來不及了!」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
男子匆匆上了車,走了。
這時候她才注意到,明朗藍天已經佈滿一片璀璨金黃夕照。
她居然在街上閒晃了一下午。
抬頭張望了下,赫然發現此處正足號稱黃金商業區的所在。
噢,她千萬別好死不死的給她老頭碰上!
才回身,猛然一道寒意截斷她的冥思——好冰冷的一股寒意,那道冽芒直竄進她心口上!
她下意識地探巡寒芒來處——沒有,根本沒什麼人在看她。
週遭只有迎風而來撒落一地的金黃色塵埃。
這是她生平首次不眷戀夕陽。
此時她只覺得空氣中流動著一股鬼魅氣息。巹戾、陰惻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