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吃黑 9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下雨了,越躍向窗外望,對面的馬路上出了事故,一排人在圍觀,血流的到處都是,他只覺得自己的鼻腔一熱,一低頭,一滴血掉在白襯衫上了。

    有人敲門,越躍抽了一張面巾紙按住鼻子道:「進來。」

    來人穿著暗色的緞子面帶暗花的中國開襟服,見了當時的情形,連忙開了抽屜,找了濕巾,半蹲在他椅子旁,抬手幫他按住鼻子,翻開櫃子門,把裡面的冰包取出來遞給他。

    越躍揮揮手示意自己沒事情,一手將冰包按在頭上,打開文件道:「小唐啊,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論功行賞,晚上我們給你準備一個慶祝會。」

    微微的一笑,唐果險少怕人,他就十分怕這個老闆,工他不是沒打過,挑戰不是沒有過,伴過的老虎也有五六隻,只琢磨不透這個年輕的老闆。

    「都是大家團體合作的好。」

    搖搖頭,越躍笑。「年輕人,謙虛是好事情,這邊的情況和泰國不一樣,要威風,別人才知道你向前。」

    唐果適時的靦腆的笑,大家都帶面具,只看誰帶的天衣無縫。

    好不容易應對完老闆,又要應對同事,什麼時候人能不應對這些的時候,才真正成為一個快樂,而,貧窮的人。

    回到辦公室,霍水正他辦公桌前的牆面上玩拼圖。

    這是一幅,五千塊的大型拼圖,畫面是達芬奇的最後的晚餐,這是唐果第一次為公司賺巨金,越躍特地請瑞士的工匠精心製造的,全部用上好的來自俄羅斯的木料做底,巨款請英國宮廷畫師繪製,成本不說,單收藏價值,已超乎想像。

    當時霍水就說,這到是下雨天留人,到你拼完這些,也賣掉半生。

    半年時間,只拼了兩百多塊,還不到圖窮匕現,何況有霍水常來搗亂,他不管對不對,能按上去的他全部向牆面上扣,當小孩子玩泥沙。

    「月月那隻小狐狸說什麼?」霍水大模大樣的坐到唐果的辦公椅上轉了一圈,三朝元老,直呼商業鬼才越總裁的小名也不為過。

    「總裁說賺的好,有糧大家吃。」唐果翻開文件。「今晚當有慶功會。」

    霍水揮了下手道:「好,重重有賞,拖下去一人四十大板。」

    抬起頭來,唐果問:「因何要打?」

    「賺是賺了,這麼大一個公司,竟然賺的比肖崇那個小垃圾公司還少,他怎麼能嚥下這口氣?月月從來都是一言堂,公司裡的其他股東,不過是古董,有錢賺就好,從不管月月是否賣掉公司招牌上的金字粉,這些日子來,他變本加厲,淒厲的摟錢。估計,月月急需把錢轉換成現金,公司將倒。」

    「楊修,你不要危言惑眾。」唐果搖頭淺笑。

    「司馬,你早知其中微妙,何必再裝?」霍水眼含東吳萬點水。

    真不好惹,唐果最不想和霍水辯論,表面上看起來哈哈大少爺一個,實際上陰險無比,而且他這張風情萬種的臉讓他想起另一個人。

    窩玫。

    不知在他鄉可好,事出之後,他帶宋歡去英國讀書。

    宋歡的精神受到了刺激,到現在仍然不願意見到任何男人,那幾刀下去,沒有殺死窩玫,沒有殺死唐果,卻把她自己毀掉了,雖然被砍傷的三個人都沒有起訴她,這也成為她一輩子要背的壓力。

    而自己也猶豫好久,迫不得已才肯回來,唐果時刻處在又怕又期待的狀態裡,希望有一天可以遇到那人,卻是半年平安過去了,滄海一聲笑啊。

    電話響,霍水的手快,接了電話,嬌聲道:「誰啊,這裡是唐經理辦公室,人家是誰,當然是那個那個啦,親親的小春春。」

    唐果推開他的頭,瞪了一眼。「春舞,伯父怎麼樣?」

    「醫生說還好,希望爸能挺到開刀。」王春舞淒然,父親是一輩子為學術奉獻的老教授,從來沒注意過自己的身體,自己又沒能盡責去照顧。

    突然有點感慨……。

    六年前,王春舞為唐果抓住那把刀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他要對不起他的家人,母親去世的時候,他不在國內,因為那天正是唐果在普林斯頓的畢業典禮,接到電話已經太晚了。

    到底是什麼讓自己迷上比自己小八歲,當時還是個男孩的唐果呢?

    當他從病床上把手伸給唐果,懇求他一起走的時候,分明知道,唐果的心裡,已經無任何角落可以分配給他。

    「吉人自有天祐,春舞,你不要太緊張。」唐果柔聲安慰,他對王春舞一向事必躬親無微不至,若是,單要報答,他有很多方法報答王春舞,最終選擇了在一起生活,違背世人目光的方法。不知道是正與負。

    王春舞給予他的恩典,他絕不會忘,離開那一年,他時常夜裡醒來,有一段時間還吸毒試圖麻痺,都是王春舞用瘦弱的手緊緊抓住他不放,一直到今日,王春舞已經成為他精神砥柱,他會把一些秘密都告訴他,只不包括心底最深的隱痛。

    「晚上老闆有宴會,我會稍微晚一點回來,春舞你自己吃吧。」

    面色微紅,王春舞放下電話,要年紀比他小的多的唐果來照顧他,他會覺得彆扭,但同時,也暗自開心。

    「你要對春春好啊。」霍水難得的面色凝重,王春舞的父親是他最敬重的導師,自從唐果與春舞回國,一切大小事宜,霍水都打理的條條是道,在別人眼裡深不可測又庸懶的霍水,其實骨子裡竟然是尊師重道思想極深的人。「你要讓他性福,你看看我最近買了一些保健品,八折分你一半吧,好兄弟嘛,你不說我也會為你著想的是吧?來,按下手印,謝謝惠顧,晚上見。」

    可惜還是改不了他是個到處揩油的人。

    唐果臉部抽筋。

    皇女夜總會,華燈初上人迷魂,為有一醉散千金,本城最好的夜總會,自然有最好的價錢。

    「老大,我敬你,祝你洗去晦氣,帶兄弟們賺大錢。」頭髮染成紅黃雙間的阿黃大著舌頭道。

    朝顏接過酒一干而淨,冷冷道:「雪子在哪裡?」

    「小姐她去日本shopping去了,她說開學了會沒衣服穿。」阿黃摟著一個小姐親。「女人嘛,都愛美。」

    「我靠!老大他媽的為她坐牢,她去日本買東西?媽的,日本婊子。」小吳的話沒落,朝顏已經一個耳光扇了過去。

    小吳倔強的抬著頭,目光裡全是不服,朝顏盯著他緩緩道:「雪子是我妹妹。」小吳把臉轉到一邊,眼含淚花。

    一看情況不妙,小三把朝顏拉開:「老大,你不要生這麼大的氣,小吳他心疼你,看你都吃苦他還偷偷哭過,一時生氣才這麼講的,他無心的。」

    朝顏坐回坐位,將啤酒遞給小吳,小吳擦了嘴邊的血,喝了一大口,低下頭去,老大的情況他都知道,兩位大哥的母親在老大出生的時候就去世了,李爺娶了一個日本妞續絃,生下小妖精雪子不久就一命嗚呼,小時候這女孩子還算可愛,長大了以後越來越不得了,到處撩人,直到這次,竟然勾搭上了一個官員的兒子,照例甩了人家不說,還找人當街暴打了一頓,折斷那公子哥一根指頭,年紀輕輕,不過是十九歲的女孩子,怎麼手段這麼毒辣?

    偏偏老爺子又死疼這個丫頭,賠了大筆的錢,還把自己兒子頂去坐了八個月的牢。

    早晚李家敗在這死女人手裡。

    想褒姒,妲己到,門碰的被推開了,雪子穿著粉色毛絨超短裙,大叫著:「朝顏,歡迎你回來。」一邊把拉炮「砰!」的打開。

    屏幕上,麥琪編了三條顏色不同的辮子,穿著緊身衣在狂歌勁舞,包房裡充斥她的聲音。朝顏落了一頭的彩色紙屑和閃光星星,雪子跳到他身上。「哥哥,你想不想我啊,你都瘦了,我特地從日本趕回來給你慶祝,你想不想我啊,朝顏……。」

    朝顏撥開她的腦袋,指了指一個穿黃色衣服的小姐道:「你,跟著唱。」

    雪子搶過話筒道:「我來唱,麥琪姐姐的歌我都會唱。」跟著買力的唱了起來,一邊興奮的起來做舞蹈動作,大家跟著一起起哄買力叫好。

    站起身來,朝顏拍拍衣服,抖掉那些繽紛的星星,點著一根煙,推門走了出去。

    走廊光線陰暗,在狂熱中寂寞的人都躲出來抽煙。

    靠在牆邊喘氣。

    「啊,真受不了,不知道月月的歌怎麼會唱到鬼神為之驚訝的份上。」霍水抱怨的拿著一瓶飲料猛壓驚。

    還好他逃的快,拉著唐果說喝多了去吐,才救回一條小命。

    他的左邊是被總裁的歌聲嚇的夢遊一樣的唐果,右邊不遠是個眼神迷離的陌生男子,三個男人靠在走廊上抽煙喝酒。

    霍水挺身。「我去拿瓶啤酒,你要不要?」唐果搖了搖頭。

    連唱了好幾首,才發現主角不在,雪子匆忙的跑過來,飛快的撲在朝顏身上。「哥哥,你在這裡。」

    唐果回頭,看見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撲在一個男子身上。

    他將那只煙深深的吸了一口,有的時候他覺得這個世界真小,小到他必須又回到這個城市,有的時候,他又覺得這個城市真大,因為,至今,上天也沒再給他一個機會遇到他。

    黑色的眼睛,微白的雨夜,嘲笑的面孔。

    沒有一刻忘記,因為一晚晚一次次的溫習,已經在他血管裡劃出痕跡來,形成年輪。

    火光熄滅,煙抽完了,他轉身回到包房。

    朝顏將雪子拉下來。「你鬧夠了沒?李雪子,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就你自己進監獄。」他不瞭解任何人,連自己的妹妹也不瞭解,雪子一天天長大,一天天的難以捉摸,她總是好像要故意給他一點苦頭吃。

    或者這些只是他的疑心,因他早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了,麥琪來探監,他們相對無語,早已經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你不要來這種地方,會影響到你的聲譽。他對麥琪說。

    現在連麥琪他也不會再渴望見到,麥琪還是他的夢想,不過是徹底變成夢想而已。

    他不會再想起以前的事情,也不想再看到以前的人。

    「我知道我就是再努力,你也不會覺得我像麥琪。」雪子在他後面喊。

    朝顏沒有回頭,叼著煙走了過去,人類真是愚蠢,難道要覺得自己像另外的人才開心?要是做不了自己,活著有什麼意義。

    雪子正要追過去,一個包廂的門打開了,衝出來一個男子,把她撞倒了,匆忙的又要扶她,雪子大聲哭叫道:「哥哥,哥哥。」

    朝顏沒有回頭。

    「對不起,小姐你有沒怎麼樣?」唐果被灌了好些酒,走路還一直搖晃。

    「去死啦!」雪子跳著腳站起來去追,混蛋男人,下次見到,非殺了他不可。

    霍水跟著出來,吹了聲口哨,笑著把唐果扶到洗手間:「你怎麼喝這麼多?簡直自己灌自己?」

    全吐了出來才胃裡舒服,唐果在洗手間的冰水下面沁,他覺得和那時候一樣,在冰雹裡,痛苦到麻木。

    回到居所,唐果人偶一樣的呆坐。

    水沸了,王春舞將茶葉沖好,端到唐果身邊,吹涼了,扶著他起身喝了一口。「怎麼樣?頭疼麼?」

    「不疼……。」唐果笑嘻嘻的抱著他的頭。「朝……朝……。」

    他的眼淚突然湧上來,瞬間封閉了嘴唇。

    好像突然醒悟了一樣,放開了手腕,跌回沙發裡。

    永無止境。

    向黑暗中沉去。

    喉嚨還在顫抖,名字卻不能吐出來。

    不管如何不清醒,他不能再傷害任何一個人,他只能夢想自己在一片流沙中,慢慢淹沒,沙子灌到他的口腔,他的心,他的肺。

    朝……朝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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