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天色猶在半冥。
薛安剛睡醒,翻身起床,伸了個懶腰,大喊一聲。「操他奶奶的!」她吐了一口氣。「爽。」她已經很久沒這麼痛快的罵過。
她跨了一步下床,卻在碰到地上時,皺了下眉。麻煩哪!她觸目所及,沒幾塊空地可踏。
她昨晚發了火,把東西全翻在地上。脾氣發完後,累了,她倒頭便睡。現下可好了,還不都得收拾起來。
「操他奶奶的。」她摸摸腦門。「薛安,你這是跟誰過不去啊?」如果左少棠回來,她一定要叫他賠她,幫她收拾乾淨。哼,誰讓他惹她惱火。
不過,薛安轉念,左少棠是不會再回來了……不會再回來了……她從來都不是個多感的人,可想到這件事情,卻讓她心底莫名地空蕩,像是少了些什麼似的。
「去。」不知道為什麼,想起左少棠她還是改了口,不再說那個字。
斂去所有的想法,她開始收拾地上的狼藉,抓了那件衣服,撿了酒壺碎片,剩下的她掃掃作一堆,打算扔了。
「這個……」她眉頭又擰,兩腳蹲跨,從要丟的東西中,拎起那只繡花荷包。「這好歹是奶娘做的,俺看別丟了。」她順手揣人懷中,另一手扶起倒落的繡盒。「這玩意兒,說不定奶娘用的到。」她一笑,邊說邊將針線歸回。
突然,一道黑影從她眼角溜過。她瞇起眼睛,嘴角勾了起來。「好樣的。」哼!哼!一隻蟑螂,不,一隻快要死的蟑螂。
她拿了針,咻地射出。「該死。」
針從蟑螂身邊颶過,蟑螂飛起,依然在牆壁上囂張。
「再吃一針。」薛安手起針出,咻地一下,正中蟑螂,蟑螂六隻腳掙扎,頭須交互遞搖。「操他奶奶的,正中!」她雙手握拳,從腰際劃過,為自己喝采。
窗戶口傳來噗哧一聲,她橫掃一眼。一張噙含笑容的俊顏,正對著她。
「啊……」來不及驚訝,她飛奔衝去。「師……」停到他面前,她的話吞了回去,笑容也撤斂。「你回來做什麼?」
左少棠看著精神飽滿的她,也猜得到,這一個晚上,她必然睡得香甜,不似他徹夜難眠。
唉!她無思,他多慮,注定了這∼世他要為她煩惱似的。
「喂。」薛安再度叫他。「俺說你回來做什麼?」
左少棠一笑。「我是回來教你武功。你這本事殺殺蟑螂還可以,真要臨仗對敵,就得燒香保佑,千萬別遇到高手才好。我是怕要是說出去你是我的徒弟,那豈不是丟了我的臉?!」
薛安斜照他。「你一點本事也沒教俺,還怕俺丟你的臉。」
「我這不就回來了,不過——」他神色一整。「你得答應我,我教你的招式,你只能用來自保,不能用來掠奪搶劫。」
薛安插著腰。「你要回來教俺也可以,不過你得保證,不能看輕俺兄弟。」寨子裡頭的都是她的家人,她不准誰看不起他們,就算是左少棠也不可以。
左少棠坦道:「我並不是看不起他們,只是我應該不曾隱瞞過,對於劫掠我是不以為然、無法苟同的吧?」
薛安瞥了他一眼。「如果俺就是要用你教的武功搶劫呢?」
左少棠淡道:「那是我教不好你,我自廢臂掌。」
她趕忙接口:「甭這麼認真吧?」剛識得他的時候,她見他總是一臉笑容,還以為他是個啥也不在乎的人,慢慢才發現;有些事情,他可認真了。
左少棠望著她。「我和你說過我爹吧?」
「嗯。」薛安點頭,不明白話為什麼插到這來。
「我爹年輕時,是一戶大戶人家的護衛。十來年前北方正逢大旱,年荒歲饑,盜賊四起。那時,我爹護送家中主母和兩名孿生稚女回南方避禍,途中不幸遇到流寇,劫走其中一名小主人。多年來,我爹一直認為自己護衛不力,不願回府,四處打探小主人下落,直到他死前,都沒能見到小主人。」他略過薛安就是當年被劫的小主人的事實,只說道:「所以我無法見你以我教的武功劫掠強奪。」
這段過往,他述說地極為平靜,他爹的死,沒給他太大的衝擊,因為打他七、八歲左右,他爹幾乎就不在他身邊,那與死了並沒多大差別;只是他心底總有點遺憾,因為以後不會再接到他爹自遠方捎來的信了,再也不會了。
沒見他說得傷悲,薛安暗自鬆了口氣。她爹死的時候,她哭得好慘哪!如果左少棠也哭了,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才好。
不過,也不知道怎麼了,聽他這麼說,她心裡頭有那麼點悶悶地發疼,是替他難過吧。
「師父。」薛安出聲喚他。「俺給你擔保,俺是學武功當有趣,不拿來討生計。不過俺能不能不要再學啥讀書、彈琴、刺繡、識字哪?」
左少棠眸光轉暗,卻仍和顏對她。「這些你真是一點也不想學?」
「這……」薛安遲疑了一下。「俺學唸書就好了吧?」不唸書的話,有時候還真有點不懂他在說啥。
他凝著她,輕輕∼笑,拍拍她的頭。「這樣你會開心些嗎?」
「當然了!」她猛點頭。
左少棠頷首。「好。」她開心是最重要的,其它的並非不重要,而是他顧不上了。「往後我教你學武讀書,但是學武是術德兼修的事情,那些粗言惡語,我還是不許你說。」
她吞吐了下。「那俺還是可以……就俺嘛!」
她說得不清不楚,可左少棠還是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說以後她還是要稱自己為「俺」。他坦言:「我期望你改口,但不逼迫你改口。」他並不是放棄,只是不再強求。況且若是這樣可以叫薛安開心,那麼旁的事情,他一時也顧不得了。
「真好。」她露齒燦笑,雙手抱拳,步地跪下。「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彎身,額頭點地。
卻聽到左少棠說道:「才∼拜啊?」
「啊?!」薛安霍地抬頭。
「三拜吧。」他安撫似摸著她的頭,展顏笑道:「受你這三拜,不會叫你吃虧的。」他既是她正式拜的師,往後她的一切,就由他擔待了——
樹林下,∼師一徒正專心比劃練武。
薛安使著一把劍,用力地劈砍而下。
左少棠截著她的手,輕聲笑出。「姑娘,你這是在殺豬嗎?」
薛安緊緊地抓著劍。「要殺豬,俺還不會呢!」這一切全都要怪左少棠。他答應教她練武之後,就一直一直姑娘、姑娘地叫她,她聽了心頭覺得怪,手腳也不靈活了。
左少棠竊笑,他會這麼叫她自然是「不安好心」。
自從對她的過往多些瞭解與體貼後。他已經改了硬要轉變她的想法,可他希望能讓她對自己的女兒身多些自覺;長此以往,潛移默化,讓她逐漸恢復女兒嬌態,這也不是不可能。
左少棠站在她身旁,調整她肩膀到手腕的姿勢。「你要記得,刀行剛猛,劍走輕靈,你不能一味使用蠻勁。肩要軟、臂要松、腰要活、步要靈,這樣才能剛中寓柔,柔中離剛,剛柔並濟。」
「去!」薛安使性。「師父,這樣聽來,你讓俺學刀還快些。」
「你畢竟是姑娘家,學劍比較適合。」要她學劍,也有他的用意的。就是因為劍姿輕盈,靈活多變,可逐漸消掉薛安的剛猛之氣。
薛安把弄著劍。「俺力氣這麼大,學劍好浪費。」
左少棠白了她一眼。「那叫你學斧頭可好?」
「那好,那好。」薛安恨不得把劍給扔了。「最好是弄雙斧來要,那更威風。」
左少棠嗟歎一聲。「樣子威風,不見得管用。看好——」他抽出貼身洞蕭。「你拿你的劍,來與我的洞蕭比試。」
「不好吧。」薛安攢眉。「師父,何必為了逞強跟自己的蕭過不去呢,弄斷了,你以後就沒得玩了。」
「你試試看。」左少棠拿蕭輕敲她的頭。
「好。」薛安兩手抓了劍,朝他身上揮砍。她就不信,靠她天生神力,會討不到半點好處。
左少棠並不閃躲,反而以蕭擋劍,蕭身一轉,卸走劍的力道。
「啊?!」薛安略微吃驚,不過仍是迅速應變,只見劍鋒更凜,苦苦追迫逼趕。
左少棠從容應對,身隨意轉,蕭隨形走,頻頻幻化,屢屢挫敗了薛安的攻勢。
「操他奶奶的。」薛安眼前一花,火氣衝上,慣用語又脫口而出。
左少棠搖頭,用蕭敲了她的頭。「一敲你心浮氣躁。」薛安身體後仰,左少棠順勢敲她的劍。「二敲你口不擇言。」
「啊……」薛安摔在地上,五官皺成一團,不過那雙眼睛還是很有精神地瞪著左少掌。「師父,你怎麼打那麼用力?」
左少棠拉開笑臉。「你以為敵人會對你手軟嗎?」
「好。」薛安翻身跳起。「等俺弄把斧頭來,咱們再打過。」
「就算你拿斧頭來,也是打不贏我的蕭。」左少棠持蕭,在手上轉了一圈。
「難道你這把蕭有啥古怪?」她看了左少棠一眼,在他的同意下,拿了那把蕭端詳,上頭除了個左字之外,也沒啥特別。
左少棠逸笑。「你還不明白嗎?所謂『四兩撥千斤』,你雖是力大勢猛,但容易氣短力竭。對了——」他眼瞳-一見,把蕭接了回去。「這與吹蕭的道理可以互通。」
薛安挑眉。「這又有什麼關係?」
「你看好。」左少棠示範吹蕭動作。「吹蕭時,只要將這音孔按滿就好,如果過分用力地按壓,不但於事無補,反而擾了氣息,讓身體更加疲累。吸氣時如聞花香,不可貪多,不可過猛;吹氣時求得是圓融、綿長、均勻。」
說著,左少棠當場吹奏,一聲蕭音低絕綿柔,扣人心弦,動人愁腸。
薛安猛點頭。「這聲音俺半夜聽過,那時俺還以為是誰在哭呢。」
左少棠收了音,逸出一抹笑,似真非真地說道:「是我在哭。」
薛安聽得認真,再問他:「你在哭你爹呢?還是哭你娘?」
「我哭自己,怎麼會收了你這徒弟。」左少棠輕敲了她一下。「你別胡想,雖然我娘早死,我爹長年在外,但我還有個本事通天的好師父,有對慈祥恩愛的養父母,還有一個貌美溫婉的義妹。除了你這徒弟之外,我的人生一切美滿。」他一向都是這麼感恩地想這一切。
「俺這徒弟哪裡不好了?」薛安咬著牙,像是隨時要撲上去咬他一口。
興了作弄她的念頭,左少棠故意凝眉,一副勉強的樣子。「還可以啦,就是……野了一點。」
「野有啥不好?」薛安頂回去,衝著左少棠咧嘴張牙,喊了一聲:「吼!」
左少棠捂著耳朵,白了她一眼。「你很難教耶。」
「哪有?」薛安嘟嘴。
左少棠搖搖頭,就差沒說出「朽木不可雕」。「剛剛不是有跟你說過氣息掌控的方法。」
「你說的是吹蕭,跟俺喊兩聲,有啥關係?」薛安反而把他當老糊塗看。
「道理是相通的。」左少棠擺出「原諒你無知」的樣子。
薛安再回嘴。「你剛才說方法不對時身體會累,可俺一點也不覺得累啊。」
「你還年輕,一時還察覺不出來,可是那傷害是日積月累的。」說到這兒,左少棠倒是正經了。
「日積月累……」薛安沉吟了下。「嗯!這句話俺懂。」
左少棠失笑,世上會讓他啼笑皆非的,恐怕只有她了。
他把蕭收在腰際,伸出手來。「抱著我吧。」
薛安上下打量他。「你要幹麼?」
「帶你躍上樹枝。」他可是正太君子,才不會心懷不軌。
「俺爬得上。」薛安抬起下巴。
他隱了笑。「我知道你屬猴的,當然爬得上,就是怕你爬得太慢。」
「俺不是屬猴的,俺屬虎的……」她話還沒說完,就見他露出一臉壞笑,才知道被他奚落了,她恨聲道:「可惡,你這第十三生肖的。」
「什麼意思?」換他會意不過來。
薛安昂首笑著,丟出四個字。「禽獸不如。」
左少棠故意端出架子。「恁般大膽,竟然誣蔑師尊。」
「誰叫你欺負自己徒弟。」薛安理直氣壯。
「唉。」左少棠歎了一聲。糟了,他跟她在一起之後,真的變得很壞心。
他斂去玩笑之心。「哪!跟不跟我上來?」
薛安看著他。「你可不能因為俺剛剛得罪你,中途放手哦。」她靠過去,環扣他的腰,俏臉微微泛紅。
「師父為人有這麼卑鄙嗎?」他輕聲一歎,怪她不瞭解他的為人。
他可從來沒輕薄過姑娘家。不過,話說回來,他以前也不曾欺負過姑娘。嗯,遇到薛安以前,他一直是彬彬有禮的。
「難說呢。俺想一定是第一次見面時得罪過你,你才會想用讀書、寫字、刺繡、彈琴來整治俺。」她抬上頭,正巧撞上他的下頦。
「啊。」他微吃疼,推高了眉。
「對不住。」她低頭,搔著腦門,小聲吶吐。「這絕不是報復。」
他竊笑,她的模樣好可愛,早讓他忘了疼。
收拾了對她的貪愛,他佯歎。「當師父的就這麼吃虧,常得展現君子大度。好吧,不與你計較了。」攬住她,他縱身躍上樹枝。
薛安只覺一陣風從耳邊颶過,人便立在樹枝上,她踩踩樹枝。嗯,這枝樹枝夠粗壯,應該比上回牢靠。
俊容浮上笑意。「你不信師父?」
她轉頭。「當然……」本來想挫挫左少棠的銳氣,可對上他的眼眸,她無法不實說。「當然信了。」鏗鏘有力地擲出每個字,一把搭上他的肩。
雖然他喜歡戲弄她,可她知道他其實是叫人信賴的漢子。
她這樣信他,突然讓他心頭一激,一股子的暖意,充塞胸口。清澈的瞳眸,沉沉地藏納倩容。
他這樣看她,教她的心頭跳得好快,不大舒服。她嚥下口水。「喂!你不會叫俺上來,跟你大眼瞪小眼吧?」
他一笑,收攝回心神。「我讓你上來,是要教你如何盡情地吟嘯。」
他帶她放目四望。抬頭滿天碧藍,立足一片綠蔭,天地肆放遼闊,只悠悠,悠悠一聲,他的吟嘯。那一聲不入塵間,彷彿是龍騰九天,風出空谷,清亮盤旋不止,只在盡頭處與天地相合。
她震懾住,胸腔跟著鳴動,下腹竄出一股氣,她不由自主引吭嘯出。那一聲雄峙林中,彷彿是虎嘯峻嶺,獅吼遼原,高昂上衝青雲不止,拔高一嘯,縱在人世也要驚天撼地。
他微愕,他還沒說明,她竟已經神人。
他本來是要她知道,這不是嘶吼,不是狂喊,而是吟嘯,要自丹田發聲才可;而今這番話已在她的聲響中銷匿。
他再提真氣,一喚,與她虎嘯龍吟。貼合的聲音,像是注定鳴和的。今日後,他們再無法分,因為留下誰,都是孤吟——
入秋,薛安房間,她與虎大、虎二交頭商議著。
「叩!叩!」左少棠敲門入內。
三人面朝著他,一致露笑。
左少棠頷首回禮,再將視線轉到薛安身上。「你怎麼還不去練功?」
「師父。」薛安扯了個笑容。「有件事情俺要跟你說。」
見他們鬼鬼祟祟的,左少棠以不變應萬變。「說吧。」
薛安將琴往前推。「這弦讓俺弄斷了。」上回她將琴退給左少棠之後,那把琴便一直由他保管,昨天,薛安忽然說她對彈琴生了興趟,便將琴要走。沒想到才一天,舷就讓她弄斷。
左少棠看都沒看,直接問道:「說,你搞什麼鬼?」
「嘿!嘿!」薛安站了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卷紙。「師父,俺就算計你這麼一次了。」她攤開來一抖,紙張像瀑布一樣,瀉了出去,跨過稟面,沙沙地拖到地上才停下。
左少棠嚇了一跳。「你這是做什麼?」
「師父,既然你要下山修琴,就幫我們採買這些東西吧。」原來薛安列出的是添購物品的清單,要買的東西本來就不少,加上她字大,看來才會這麼可觀。
左少棠捲回紙張,一面卷,一面看,捲成簡狀之後,他握在手上,一邊敲著,一邊說道:「壞消息是東西不少,好消息是你錯字不多。」
「這一切都得感謝師父。」薛安雙手抱拳。
「左爺。」虎大開口。「俺幾個都是有案的人,到山下雖說只是買東西,也是有些不便,所以才想請左爺幫忙。」
虎二接腔。「入了秋,山上日裡曬,夜裡凍,不買些厚布也不成,還有那個……」
「虎二爺,沒關係的。」左少棠露出笑容。「我會下山為各位張羅的。」
「師父,你人真好。」薛安燦笑。「俺看,這趟下去,得花個幾天才能買方,俺派個小伙子幫襯你。」
「不用了。」
薛安再問:「真的不用嗎?」見左少棠確實無意,便朝虎大、虎二使個眼色。
虎大、虎二趕緊掏出銀子。「俺幾個合計過了,買這些大概也要個七、八兩銀子才夠,就麻煩左爺了。」
「二位把銀子收回吧。」左少棠將銀子歸還。「我在寨裡吃住這麼久,為寨裡盡些心意也是應該。」他在這裡住了一陣,明白這裡確實貧窮,也有心為他們分擔。
虎二笑道:「左爺要是願意為寨裡盡心意的話,就把俺老大娶走……」他話還沒說完,就吃了薛安一記。
薛安一把將他的頭按了下去,整個人塞在她的身後,略顯尷尬地擠了個笑容。「師父,你先出去,俺還有事和他們談談,一會兒談好,俺就去練功了。」
「好。」左少棠轉身離開。
薛安緊隨在後把門關上,回頭瞪了虎二一眼。「重要的事,還沒弄出個結果來,還給俺說那些有的沒的。」
虎二認真地點頭。「是,老大。」再沒開玩笑的意思。
「嗯。」薛安走過去,三個人聚在一起,交頭低語——
官道上,一群著深色衣袍、腰佩長劍的年輕男子推著一輛車,行色匆匆地趕路。晌午時分,這群人趕得又累又渴,火氣不由得提了上來。「媽的,一點風也沒有。」
為首的男子回頭,冷掃他一眼。「省點罵人力氣,看好貨。」
那人低慌地回了幾句。「頭兒,我看這道上的人,應該沒人敢劫咱們的貨。咱們歇個腿、喝口水吧。」
「過了這『武峰山』再說。」為首的男子,顯然極為謹慎。
「酸梅湯哦!酸梅湯哦!」遠處傳來叫賣聲。
一聽是酸梅湯,這群人不由自主地抿了抿乾熱的唇。
為首的人,不但不停下腳步,反而催促著眾人前進。「往前了,往前了。」
其它人不敢停留,腳步卻益發遲緩。
「大爺啊!」叫賣的人,看到他們大聲嚷著,快步追了上去。「俺這酸梅湯可是用山泉水煮的,清涼退火,爺們要不要來幾碗哪。」
為首的人見那小販四十來歲,身形剽悍,當場揮了手。「我們不要。」
其中一人出聲。「頭兒,就來個幾碗,大伙喝上幾口,也有力氣趕路。」
帶頭男子臉色馬上沉了下來,旁邊的人馬上勸著那人。「這裡盜賊眾多,萬事小心為要,咱們就忍忍吧。」
小販∼聽他們說,當場翻臉。「爺,你可以不買俺的酸揚湯,可不要亂說話啊。」他憤憤不平,不斷開罵。
可能是天氣熱,大家的火氣都大,小販很快和他們吵起來。爭吵的聲音驚動了過往的人。兩個商人打扮的人,走了過來勸開他們。
「哼。」小販忿聲。「兩位爺,您為小的評評理。」
「說真格的,他們這麼小心,也是沒錯。」其中一人為那群人說話,另一個人則是不斷地嚥下口水。「不過,我們兩兄弟不怕,您賣兩碗給我們喝吧。」
「也好。」小販瞪了那群人一眼。「你們兩位爺喝看看,看看俺這裡有沒有下毒。」
他倒了兩碗給那兩人喝,兩人喝了連聲稱好,又各要了一碗。
那群年輕人眼巴巴地看著兩人喝下酸梅湯,終於有一個忍不住了,出口喚道:「賣涼的,你也拿兩碗給爺們吧。」
「俺不爽,不賣了。」小販拉著袖子揮汗。
為首的人轉身低叱。「走了,還看什麼。」
他們一路離開,不只天氣悶,心裡頭也嘔,有人小聲地犯嘀咕,然而在遭到他們頭兒的白眼之後全都閉了口。
突然,他們眼前一亮,看到一座茶棚,這次帶頭的男子,示意屬下先去探查。
過了會兒,那人興奮地回來。「頭兒,是對母女顧的棚子。」
「嗯。」為首的人點頭,眾人衝奔上茶棚。為首的人搖頭一笑,牽起載貨的馬,讓旁人走在他前頭。
「頭兒。」眾人大口喝著茶水,舉手招他。
「爺,您要啥啊?」小姑娘笑盈盈地出來迎他。
小姑娘眼睛水亮,人看來俏甜,為首的人對她微微一笑。
旁邊的人喝了茶水,心裡舒服許多,開起他們頭兒的玩笑。「爺要酸梅湯。」
「沒有耶。」小姑娘一臉抱歉。
頭見微曬。「小姑娘,你莫理他們。他們剛剛沒喝到酸梅湯,現在還記恨著。」
端茶水出來的婆婆,眉頭一緊。「這是怎麼說呢?」
「剛剛有人擔酸梅湯來賣,我們頭兒怕有古怪,不肯買。」旁人解釋著。
「哎呀。」婆婆把茶放下。「這位爺,好險哪!在我這棚子之前,土匪多,過了我這棚子,就快入城了,那才安全。剛剛那段路,遇到什麼叫賣的,可都別理他。」
「可我們剛剛有看到人喝。」一人說道。
婆婆解釋:「那可能是串通好的。」
「但是我們後來要喝,那人卻不賣了,我們便也就沒買了。」他們又有人說。
小姑娘笑道:「我想,這是『欲擒故縱』,只是那人沒想到『弄巧成拙』了。」
為首之人繫好貨物坐下。「沒想到,小姑娘還能出口成章。」他不相信強盜土匪能讀書識字,於是就放心地飲茶。
老婆婆一笑。「這是她男人教她的。「』
「娘。」小姑娘嬌嗔一聲,引得眾人呵笑。
和她們娘兩個這樣談天,這群人都鬆了戒心,拿出自己攜帶的乾糧,配著茶喝。難得清閒,他們倒是很快就談開了。驀地。有人開始頭暈。「啊……」視線散開,眼前變得模糊迷濛。
帶頭的人一察覺不對,立刻拔劍,插在桌上。「你們……」
小姑娘吹起口哨,路旁竄出一堆漢子,其中還包括剛剛的小販和兩個商人。
那小姑娘自然是薛安,她插起腰,得意地說道:「俺教教你,這才是『欲擒故縱』。」
「可惡的賊婆娘。」為首的人凝了真氣,提劍出去。
他旁邊的助手劍還沒撥出手就軟了,紛紛癱倒。幾個還能打的,沒幾招下來也都暈了。
倒是他們頭兒,還和薛安過了好幾手,薛安閃身,面帶笑容。「平常爺們都是明搶,不做這麼無恥的事情。不過聽道上消息說,你可是御前護衛,俺只好鬥智不鬥力了。」想來,左少棠跟她說,用巧不用蠻,還真是有道理。
「無恥!」為首的人氣急攻心,藥氣走得更決,他手已經發抖了。
薛安仗著身形靈巧,奪了他的劍,失了劍的支撐,他顛了兩步,終於昏過去。
薛安將劍扔下,朗聲道:「兄弟們,拿貨走人。」
「嘩!」眾人歡聲雷動,這一筆說不定是他們這些年來最大的一筆買賣,以後他們可有好日子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