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少爺——」
凌禧手捧著一封家書從大廳直奔東廂房,邊跑邊嚷,途中絲毫不敢有所懈怠,深怕趕不上大少爺出門的腳步。
可惜當他氣喘如牛地趕到時,在房裡四探,哪裡還有什麼凌大公子的蹤影?他雙肩頓時洩氣地一垮,唉!錯過了。
「一大清早的,你鬼叫什麼?」聲音方落,凌禧的腦袋也莫名地被敲了一記。
「哎喲!」誰……誰偷襲他?
凌禧捂著被偷襲的腦袋聞聲往後一看,那遍尋不著的凌大公子不知什麼時候竟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
「少爺,你……你要嚇死我,一點聲音也沒有,簡直跟鬼沒兩樣嘛!」
凌飛俊逸戲謔的臉上笑意一僵,又啪地賞他一記鍋貼。「你說少爺我是什麼?」
「啊!沒……沒什麼!我說少爺你武功蓋世、英俊威武、氣勢不凡……哎喲!少爺,你怎麼又打我?」凌禧滿臉的委屈。
「哼!少拍我馬屁了,我會不知道你心裡打什麼主意?」凌飛不用瞧就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想跟我出去玩你就說吧!這麼迂迴也不會讓你看起來更聰明,何苦呢?」
「是是,少爺教訓得是。」凌禧像只哈巴狗似的,用最渴望的眼神看著他的小主人,還聰慧地猜測道:「又跟晏少爺他們約好了?」
「猜對了。」主人和隨從很有默契地伸手互擊一掌,颯爽的笑聲迴盪在四周。
凌禧樂得快飛上天,他這個主人結交的朋友幾乎涵括三教九流之士,其中又以江湖人稱「快刀手」的晏豪那夥人最會玩;當然,剛剛手上那捧得高高的家書已不知被他遺忘到何處去了。
「那!那今天是要遊湖?」
凌飛雙手環胸搖頭。「前兩天才去過呢!」
「那是狩獵嘍?」
「我穿這樣像嗎?」他穿的可是雪白的長衫襦衣耶!這小子有沒有腦袋?
「那……那一定是上賭坊。」
啪!又扁他一記。「你以為少爺我是賭鬼啊!整天混死在賭坊?」
「哪裡,少爺你怎麼會是賭鬼,該說是混仙才對,呵呵、呵……」凌禧的笑臉在看到正在捲袖子的小主人後,頓時成了哭喪臉。
糟糕!說錯話了,趕緊往外跑去找個安全地帶避難。
「死小禧,下次看本少爺還會不會帶你到處玩!」凌飛故意大聲嚷嚷,直到凌禧跑出視線外才露出詭譎的笑容,在鏡前整束儀容,並將手中的白扇輕展。
哇!真是俊美英挺得無法抵擋,只有三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帥、帥、帥!
「呵呵!」瀟灑地一個完美轉身往外走,誰知在走出房門竟又看到凌禧。「你這小子被扁得不夠嚴重是吧?」
「不——」凌禧趕緊一手護住自己的腦袋,一手輕搖手上那封差點被他遺忘的家書。「少爺,老太夫人的『懿旨』到,你還是先下跪接旨吧!」
凌飛一張俊臉頓時扭曲,剛剛他就是瞄到凌禧手上的信,才會故意嚇走他,沒想到這小子還挺盡忠職守的,竟然沒忘記那封信的存在,真是失策,可見嚇得不夠嚴重,下次他會記得的。
心不甘情不願地收下那封信,隨便將它往懷裡藏。「有空再看。」
「少爺,那不好吧!老太夫人若知道了會很傷心。」
「你不說,我不說,不就沒人知道了。」他邊說邊往外走,和人約定的時間快來不及了。
「呃!可是……可是說不定家書裡還有什麼緊急的事,怠慢了就不好,少爺,你還是看看吧!看看……」凌禧不死心地仍執意跟在後頭碎碎念。
凌飛是何等精明,他根本不用看就猜得出家書中寫的是什麼,當然,眼前這小僕在玩什麼把戲他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了。
翻了一下白眼,頓下腳步。「夠了,我帶你出去玩。」
「真的!那不用看……我是說少爺有空再看吧!我們走。」凌禧簡直喜出望外,差點得意忘形,幸好在走了兩步後發現不對勁,趕緊退到凌飛身後一步。「少爺先請。」
啪!又扁了他一下,凌飛才率先往外走。
「少爺,怎麼又打我?我會讓你給打笨的。」凌禧委屈兮兮地撫著頭抗議。
「還多話?不來拉倒。」
「少爺等等我……等等我……」跟個混仙主子最大的優點就是吃喝玩樂,他焉有不跟的道理。三步當兩步跑,凌禧只差沒拉住他家少爺的衣擺一起走呢!
霽霽
若要說起這江南凌家,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世代經商,說它是江南第一首富絕對沒人敢有異議,旗下的產業包括水運、絲織、布行、藥行、鹽業……只要能賺錢的行業幾乎都有,當然因此靠凌家吃飯的人也多得不勝枚舉。
然而,凌家傳到凌飛這代已經是連續三代的單傳了,照道理說,他這位凌家產業未來的唯一接班人應該是忙碌不堪才是,但事實剛好相反——凌飛是很忙碌沒錯,可全是為了吃喝玩樂,與家業無關。
說他是混仙,那可真一點不差。
賞花吟詩作對,還到戲園看了一場戲,接著凌飛又和一夥玩樂的公子哥兒們浩浩蕩蕩地來到了「福升客棧」品茗。
雖然高朋滿座忙翻了天,但店小二警覺心仍足,眼色更是一等一的好,大老遠就瞧見幾位富貴公子了,趕忙在門口迎接,恭恭敬敬地將他們給請上了二樓的雅座,並火速去準備公子爺們要的東西,半點都不敢怠慢。
「阿飛,剛剛那齣戲演得不錯吧?」幾人坐定後,江湖人稱「快刀手」的晏豪,同時也是凌飛吃喝玩樂的最佳良伴期待地問道。
「嗯!我以前總以為唱戲就是幾張大花臉在台上跑來跑去,沒想到那麼有趣,豪兄,幸虧你硬拉我去,要不我就無緣觀賞了。」凌飛對他真是崇拜極了,若要說比他對吃喝玩樂更在行的人,那就非晏豪莫屬了。
「可不是,聽說那戲班還是京城來的大戲團。」凌禧掩不住笑地插嘴透露自己的情報。
「但我認為最精彩的不在那裡。」說話的是蘇州「芙蓉繡坊」的五公子唐霖。唐家和凌家有密切的生意往來。
「不然呢?」所有人好奇地問。
「嘿嘿!你們沒瞧見那位台上扮西施的姑娘頻頻對咱們飛兄送秋波,這才有意思呢!」唐霖笑咪咪地接口道。
凌飛倜儻不群、瀟灑爾雅,總有一大堆姑娘想倒貼過來,身為他的好友兼玩伴,這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事了。
「去你的!你這傢伙,最喜歡胡言亂語。」凌飛笑罵著。
「不,我真的有看見,很明顯啊!」唐霖繼續調侃道。「就是不知道那姑娘卸下粉黛後會是何等模樣,足不足以入主凌家當主……」
「砰!」一壺茶在桌上濺得水花四起,還有意無意地潑了唐霖一身。
「明珠姑娘,你也小心點,我的衣服……」在看到那張怒氣衝天的嬌靨後,唐霖很適時的閉上了嘴。
「不好意思,我再去換一壺來。」陶明珠——福升客棧掌櫃的獨生女——瞪了唐霖一眼後,轉身又去重新端茶了。
「奇怪了,她今天吃炸藥啦?火氣這麼大。」唐霖一臉莫名地道。
眾人也聳聳肩,在印象中那位陶姑娘爽直大方、親切可人,從沒像今天這般暴躁過。
「你是不是得罪過人家姑娘啊?」凌飛那陽光般的笑容顯得有些幸災樂禍。
「我哪有?」唐霖摸摸腦勺不解道。
「可能是客人太多、忙壞了吧!」晏豪話鋒一轉,眼中放射出熠熠精輝道:「我們來談談今晚的娛樂。」
幾個哥兒們一瞧他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有好主意。「什麼娛樂?」
「織香樓!」
晏豪的話一說出,除了凌家主僕一臉莫名外,其餘的人都差點流了一攤口水。
「你……你是說去看那位名滿天下的花魁,玉姑娘?」唐霖一張嘴差點笑咧到耳邊。
「哪有那麼容易,玉姑娘可不是說見就能見的。」
「就是,聽說前些天揚州刺史的長公子一擲千金,結果還是沒見到人。」
幾個人熱切地討論著,更加引人好奇。
「什麼?你們不是說那個玉姑娘是個花魁,既然只是個青樓女子而已,不是該視錢如命嗎?那為什麼一擲千金還不見客?再說這樣不怕得罪大官嗎?」凌禧好生懷疑。
「大官?揚州刺史之子算什麼?聽說京城裡有位王爺是玉姑娘的知音,曾當眾宣佈要罩她,所以得罪了玉姑娘就等於得罪那位王爺;得罪了織香樓也就等於得罪了玉姑娘,沒人敢造次的。」
「不只,還聽說這位玉姑娘裙下有個武功高強的人物在保護著,凡得罪過她或想找織香樓碴的全都會遭殃。」
凌禧眼睛大睜,原來那青樓姑娘的手段如此高桿啊!不但京城裡的王爺給她巴上了,連武林高手也無法過美人關。
「其實這也難怪了,我曾在『茗煙會』上聽過玉姑娘的琴聲,真是琮?如流水,清脆如黃鶯,讓人心曠神怡,久久難忘。小禧,你可別拿她和其他青樓女子相比。」唐霖可是她的第一號死忠支持者,雖然他只聽過她的琴聲而沒見過人,但這就夠了,甚至還有人連這殊榮都沒有。
「是啊!只可惜今天不是十五。」
「茗煙會和十五有什麼關係?」凌禧更加好奇了。
「關係可大了,每月十五玉姑娘都會在她的玉閣裡舉辦『茗煙會』,只要符合資格的人都可以進入玉閣裡隔著紗簾聽她彈琴。不過在彈琴前她會先出一道題,在彈完後看誰作的詩最好,就有機會跟她面對面、品茗喝酒談天。」晏豪歎息道:「只可惜大多數的人都被她的琴聲給迷惑了,哪還會去記得作詩啊!」他就是其中的一個。
「可不是,不過聽說只要見過玉姑娘花容月貌者,沒有一個不被她給迷惑得神魂顛倒的。」唐霖常常也是茗煙會上的失敗者,所以更奢望見她一面了。
「吟詩作對!這個我家少爺最在行了。」凌禧對那姑娘簡直越來越好奇了,猛扯主子的衣裳。「少爺少爺,我們去瞧瞧嘛!」
「別扯,你忘了我祖奶奶的吩咐啦!」聽他們這麼說凌飛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好奇啦!不過他家那位祖奶奶對他的放蕩不羈總是睜隻眼閉只眼,唯有一個條件,就是不准涉足青樓場所。
當然也不是他有多聽話,只是以他的風流成性加上英俊多金,身邊根本不缺乏紅粉知己,也就減低了去「拜見」那位名妓的興致。
「就去一晚嘛!反正我們別說,你太婆也不會知道。」
「對啊!去啦去啦!咱們好兄弟,有福同享。」
「說不定那位玉姑娘見飛兄你人品如此俊秀,你會有機會見上她一面呢!」
「少爺,去吧去吧……」
眾人熱情遊說,包括他那好奇得不得了的小隨從凌禧,凌飛卻仍是不為所動;正想要拒絕時,忽然陶明珠又出現,這次甩盤子甩得更加用力,茶濺四處。
「明珠姑娘,你……你怎麼又這麼不小心?」唐霖首當其衝,看來一件昂貴的長衫就要報銷了。
「哼!人家凌公子對煙花女子根本沒興致,你們何苦逼迫人家,真壞!」陶明珠話說完,又氣沖沖地離去。
「怪了,我們談我們的,干她底事?」唐霖更加不解了。幸好他們只是愛玩樂不愛鬧事,要不然哪容得那位陶大小姐如此囂張。
晏豪卻看出了點端倪,哈哈一笑道:「我明白了,八成咱們那位陶大姑娘對凌兄弟有意思呢!凌兄弟,你真是好福氣。」
「噗!」喝了一口茶的凌飛立刻將口中的茶給吐出來,還吐到倒霉鬼唐霖身上,讓他那件長衫更加精彩。
「對……對不起。」凌飛邊道歉邊抗議。「哎呀!豪兄,你別胡說行不行,人家姑娘清譽要緊。」
唐霖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長衫有多糟,因為他發現一件更有意思的事,低聲對大伙道:「可我覺得有可能,你們瞧,那位陶姑娘正躲在旁邊偷聽呢!」
眾人回頭,正好看見陶明珠來不及掩藏的身影。
「哈哈!好好好,原來咱們凌大公子不想上青樓全是為了給陶姑娘一個好印象。」晏豪起哄著。
「你別胡說,那怎麼可能?」他凌飛豈會受小小一名女子所牽制?未免太小看他了。
「難道你對她一點意思也沒有?」眾人懷疑問,凌飛的風流眾所皆知,更何況陶明珠素有「小貂嬋」之稱,也算是個拔尖兒的小美人。
「高攀不起。」凌飛不帶情意道。他是風流貪玩,愛盡天下所有美人,所以不敢招惹這些多情女子。
所謂願者上勾,好聚好散懂得分寸的女子才符合他的脾胃。
「怎麼會?」陶明珠手裡捧著兩、三盤點心,低聲羞澀地對凌飛道,卻也傳入旁人耳裡。
「喲!姑娘表態了。」晏豪實在唯恐天下不亂,立即曖昧地鼓噪起來。
凌飛橫了他一眼,趕緊猛搖頭。「凌某無才無德,放蕩不羈,配不上姑娘。」
「公子客氣了,其實你才氣縱橫、岐嶷不群是眾所皆知的。」陶明珠毫不掩飾地讚賞。
她在第一次見到凌飛時就芳心暗許,每回他來,總是親自端來點心和茶飲,從不假他人之手,盼望的就是有天能夠長伴君側,今日聽到這些話——凌大公子不想上青樓,全是為了給她一個好印象——不由得心花怒放。
「哇!」原本鬧哄哄的客棧突然一片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視線全轉向他們這一桌,睜大眼睛、豎起耳朵想知道後續消息。
凌飛整個人坐立難安,差點跳起來。天啊!怎麼好端端的喝個茶也有事?
使了個眼色給幾個好兄弟,盼他們出手相救,誰知道這群聲稱與他有福同享的好兄弟,竟也一個個都是看好戲的模樣。
「姑娘,這真是天大的誤會,我對姑娘只是……」凌飛正想自力救濟,誰知道會遭到落井下石。
「哎呀!別不好意思了,飛兄,你就承認吧!」唐霖笑得可開心了,現在演的比剛剛戲園子的戲碼還要精彩呢!好玩。
一向豪爽的陶明珠粉臉竟然嫣紅猶似西天彩霞,嬌羞答答。
「你……」凌飛陽光般的笑容沒了,狠瞪唐霖一眼,他知道這種事不能放任著讓它曖昧不清,趕緊說明。「他們幾個剛剛全是說笑的,姑娘大量,別跟我們幾個計較了。」
沉醉在幸福中的陶明珠聞言,眼含委屈淚珠,哽咽道:「難道凌公子嫌棄我,覺得我配不上你?」
「不是的,真的是凌某不敢高攀。」
「你……」陶明珠竟當場掉下眼淚。
啊!完了,桌邊幾個人在瞧見她的眼淚後才知道糟糕,他們只是一時興起好玩,加上陶明珠一向豪爽過人,他們才敢這樣胡鬧,想不到竟讓人家姑娘當了真,這該怎麼是好?
「陶姑娘你別哭,我們幾個剛剛開了個小玩笑,對不起、對不起……」大伙輪著道歉。
誰都知道凌家家大業大,凌飛身為凌家的唯一繼承人,他的婚姻大事怎麼可能如此草率地說說算數呢!這姑娘若不是太傻就是太癡,看不清事實。
「嗚——」陶明珠哭得更大聲了,所有人都在看她,她把臉都丟光了啦!她索性豁出去跑到窗邊。「你說,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眾人看出她的用意,趕緊跑到她身邊想規勸。
「別過來,你們若過來我就立刻往下跳!」陶明珠威脅道。
「明珠啊!你千萬別做傻事。」掌櫃聽到消息立刻衝出來勸喊著。
「是啊!對不起,都是我們的錯,你別亂來!」凌飛也被嚇著了,哪有人這樣逼婚的,哎喲!今天忘了翻翻黃歷再出門了。
「你……連我要死了也不肯哄我,真是無情無義。」陶明珠簡直傷心欲絕,她都不顧顏面了,這男人竟然還當眾不要她,教她情何以堪。
「小心——」
傷心欲絕的陶明珠沒顧慮到身後是什麼,眼看一夥人步步朝她靠近,她也跟著步步後退,誰知道步伐沒踩好,她的人就這樣以倒栽蔥的方式,在眾人眼睜睜下摔出了窗外。
「啊——」
一條白色的身影動作更快,在她頭即將落地開花前,將她給及時救起。
陶明珠被嚇壞了,慢慢抬頭想看救命恩人是誰,才發現他竟然是……
「凌公子。」她歡喜地再度投入他懷裡。「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
「天啊——」凌飛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慘叫聲,並火速將她推離自己身邊。
不知什麼時候,他們身邊竟聚集了一大群人,看著四周指指點點的人群,他差點沒挖個洞將自己給埋下去,永不見人。看來從今以後就算有人跪著求他,他也不敢再來福升客棧了。
在旁觀的人群中,一個靈巧清麗的女孩噗哧一笑,這場鬧劇可真有意思,回頭說給小姐聽去。
小姐——
糟了!都快黃昏了,她得盡快回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