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樹坡,頤名思義是個遍植著油綠桑樹的小土坡。說它是個小土坡,因它坡度不陡,不從遠處望,還真瞧不出它有什麼高人—等的地方,只是村民坡啊、坡的叫順了口,也就順其自然地繼續叫下去了。
由於這個小土坡可說是村裡最偏遠的角落,除了幾戶植桑養蠶的人家肯在此落戶外,其他村民大都不願住到這兒來,因此坡上坡下數來數去也就只有那麼幾戶人家,彼此的感情也都還算不錯。
她好美啊!少年形跡鬼祟地躲在籬笆下,一臉癡迷地遠眺那正在院子裡曬衣服的天仙。
這世上怎會有這麼美的人兒?瞧她那一頭黑得發亮的秀髮、那白裡透紅的粉嫩肌膚、細緻的柳眉水汪汪的美目、小巧挺直的鼻子、菱角般的小嘴……啊!她真是從頭美到腳!
憶起三天前她對他綻放出柔柔微笑,他的心不禁又化了開來。
如果她是他的妻子,那該有多好啊!
「嘿!小子,你在於什麼?」
一聲吆喝嚇斷了少年的遐想。
「沒!我沒做什麼!」認出了自家娘親聲音的少年趕緊站了起來,一臉窘迫地漲得通紅。
武大娘沉著臉上前,狠狠地一把扯住兒子耳朵,斥罵道:「你不在田里工作,跑來人家外頭幹什麼?」
「痛!」少年壓低了嚷疼的聲音,深怕讓籬笆另一邊美麗人兒發現他的存在。
武大娘瞇眼看著兒子眼光不時往旁邊飄,眉一皺,順著他視線瞧去,這才領悟兒子之所以會躲在這兒偷偷摸摸的原因。
「人家都是一個孩子的娘了,你再看也沒有用!」她沒好氣地訓道。
自個兒隱蔽的心事被娘親這麼一戳破,少年黝黑的臉龐霍地紅得有如小猴屁股。「什……什麼……我……我才不……不是……在……在看……易……易夫人!」
「好了,瞧你這結巴樣,一看就知道在說謊。」武大娘放開揪著兒子耳朵的手,臉上的揶榆轉成了正經。「你可別看人家長得漂亮就對人家有什麼不該有的妄想,她可是有丈夫的人啊!還有,你別忘了人家丈夫是誰,萬—讓他知道你喜歡他娘子,你這條小命我和你爹保不保得住都還是問題喲!」
她故意說得誇大些,好讓兒子徹底斷了念頭。村子裡明戀、暗戀著易家小娘子的年輕小伙子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她家的傻兒子也來插一腳。
一想起可人兒那巨人般的恐怖丈夫,少年喉頭—縮,血紅的顏色順間消褪為帶青的慘白。
猶記得一年多前有回他和幾個好友一時興起,相約闖進了易家的果樹園裡打算偷摘果子,怎料無意中卻弄死了幾株剛種的小橘苗,等到他們驚覺糟糕了想逃時,好死不死地正巧被來果園裡巡視的易大爺逮個正著。
那次的親身經歷讓他徹底認識到,惹毛了易大爺的下場絕非「淒厲」兩個字可以形容的慘。不過弄死了他幾株樹苗,他們幾個就被抓去倒吊了三天三夜,那麼如果被他抓到他偷看他妻子,不就要被他折磨到死了嗎?
少年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嚥下梗在喉頭的干汗,「娘,我還是回田里工作好了!」
說著也不等娘親回應,立刻轉頭拔腿便跑,不一會兒就跑得不見人影了。
「傻小子!」望著兒子跑得活像被鬼追的狼狽模樣,武大娘又好氣又好笑地笑呻了聲。
「大姐。」
—聲柔似徐風的輕喚飄了過來,武大娘聞聲連忙回頭,一張漾著溫柔淺笑的美麗臉龐霎時映入眼簾。
「妹子,你什麼時候過來的?嚇了我—跳。」武大娘心裡—陣七上八下,剛剛他們兩母子的對話可不適合叫她聽見。
「我一走過來就出聲了,沒想到竟嚇著了大姐,真是對不住。」沒察覺出這只是她的借口,初靜信以為真地趕忙道歉。
見她一臉的認真,武大娘心虛地躲開她澄澈的目光。
「沒關係,是我自己不經嚇。來,我今兒個來找你,是有事要跟你商量。」說著她反客為主地將初靜拉進屋裡。
「什麼事?」
「就是為了……」武大娘話說到一半,忽叫坐在屋角地板上拿著紙筆當玩具玩的晴娃給吸引了過去。「晴娃娃,你在玩什麼啊?」
由於手上的玩具正新奇,等武大娘連喚了兩、三次後,晴娃才仰起圓潤可愛的小臉迎向不知何時跨到她身邊的武大娘,並且很懂得收買人心地附上一記嬌嬌憨憨的燦笑。軟軟地喊了聲:「乾娘!」
「唉!」武大娘被她喊的心都酥了,雙手一張,立刻將她抱進懷裡親熱地呵疼起來。
突然被摟抱住的晴娃本能地掙扎一下,不過隨即又安靜了下來,最後乾脆乖乖地讓武大娘抱個過癮。
「晴娃想不想幹娘啊?」武大娘嘟起了厚厚的嘴唇親向晴娃細緻白嫩的臉頰。
晴娃被親得小臉—皺,又開始蠕動起來想逃脫,並直覺反應地找娘親求救,「娘……」
沒想到回應她這一叫的不是她要的親娘,而是她急欲擺脫的乾娘。「娘在這兒呢!」
誰叫老天那麼不公平,讓她—連生了幾個不貼心又粗裡粗氣的兒子,卻讓初靜頭胎就是個嬌嫩嫩的小女娃。為了彌補缺憾,她可是冒著被晴娃她爹轟出門的危險,才收到了這麼一個小小嬌女兒,因此每回到易家來,若是不把乾女兒抱個夠。她說什麼都不放手。
「乾娘,不要……」晴娃嘟嘟嚷嚷地想掙開乾娘黏人
的懷抱,一面揮著圓胖小手要娘來救她,「娘!」
只見初靜站在一旁,嘴角仍舊掛著和煦輕笑,可眼底卻出現了—抹與她笑容極不搭襯的促狹,彷彿很高興看到女兒遭殃似的。
「對了,初靜。」武大娘倏地回頭轉向初靜。
「嗯?」回應她的初靜又變回了那個溫柔可人的小婦人。
「你有沒有聽吉家嫂於說過有關今年中元普渡的事?」
「中元普渡?」
武大娘見她一臉茫然,立刻曉得了吉家大嬸恐怕是還沒告訴她,於是解釋道:「今年村長決定要和隔壁村子一起辦個盛大的普渡法會,順道多請幾個法師來作法,好保佑咱們村子平安。吉家嫂子的意思是,既然要一塊辦法會,那麼乾脆連供品也大夥一塊準備算了,於是想說咱們桑樹坡的幾戶人家一塊出錢,好買隻豬來拜,等拜完了再大家分一分——」
「喲!武家嫂子你也來了。」一聲尖銳得叫人聽了好不舒服的吆喝突然打斷了武大娘的解說,也將屋內兩大一小的視線全吸引到大門口。
「吉嫂?!」武大娘張大了嘴,滿臉的難以置信。「你……你怎麼來了?」
易家搬來桑樹坡三年多,這還是她頭一遭見到古大嬸踏進易家大門。
武大娘誇張的瞪視讓吉大嬸頓覺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
以前是因為怕初靜她丈夫也在家,所以儘管再怎樣,她都不願踏入易家一步,不過打從上個月初靜她丈夫出遠門後,顧忌不再的她這才敢來易家串門子。
連咳兩聲去去尷尬,吉大嬸乾笑道:「怎麼來初靜這兒還得向武嫂通報一聲啊?」
「吉嫂真愛說笑!」面對吉大嬸的刻薄嘴,武大娘不以為意地嘿笑兩聲帶過。
「吉嫂找我有事嗎?」初靜一邊幫她們倒水,一邊問道。
吉大嬸接過她遞來的茶杯卻遲遲不就口,只是握在手上。「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啦!」說著低頭偷瞇了茶杯中清可見底的白開水,一抹幾不可見的輕蔑閃過眼底。「就是中元節快到了,想來問問你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出錢買頭豬,好去參加村裡的法會。這一頭豬由咱們幾戶人家一起買,價錢自然是會便宜許多,不過倘若初靜妹子沒這打算,我們也不會強迫的。」
言下之意就是:我知道你家沒啥錢,就算真的出了資,恐怕湊湊也沒多少,反正我來問你只是來打聲招呼,不會真要你出這個錢的。
「咦?」聽完吉大嬸的說明後,武大娘才驚覺原本抱在懷裡的娃兒竟然消失了。「哎呀!晴娃,你怎麼跑到吉嫂身上去了?」
膝上莫名其妙地多個小娃娃衝著她笑,吉大嬸臉色有些難看。「咽!晴娃怎爬到我這兒來啦?」邊說邊伸手打算抱下孩子,怎知她手才碰到晴娃腋下,大腿間就傳來陣陣濕熱。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響起,吉大嫂又急又氣的舉手揮向在她身上尿尿的晴娃。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初靜眼明手快地一把抱過女兒,硬是讓吉大嬸的巴掌落了空。
叫吉大嬸的舉動給嚇住了的晴娃一窩回娘親懷裡,先是幾聲輕抽低噎,而後倏地放開嗓子大哭起來。
「吉嫂!你這是幹嘛?」見乾女兒被嚇哭,武大娘生氣地斥道:「晴娃只是個小娃兒,又不是故意尿在你身上的,你那一巴掌還真敢打得下去!」
「大姐,別這樣!」初靜一面拍撫著哭得好不淒慘的女兒,一面趕拿布巾遞給吉大嬸。「吉嫂,真是對不起,你先用這布擦一擦,待會兒我再拿乾淨褲子讓你換下來。」
被武大娘說得有點惱羞成怒的吉大嬸見她滿是歉意的誠懇樣,方才吞下本欲脫口而出的謾罵,悻悻地扯過她遞來的布巾,邊擦褲子邊哼聲道:「算了,算了!我自個兒回家換吧!」
說完,她扔下布巾,招呼也不打一聲地轉身就走了出去。
等她走得不見人影後,武大娘回頭想好好安慰一下哭得可憐的乾女兒,豈料她一回眼,就見那晴娃早已收起淚水,笑嘻嘻地坐在桌上讓娘親為她換褲子,一點也不像才剛大哭過的模樣,而初靜也是笑瞇瞇的,完全不見她有半點的愧疚。
「這……這是怎麼回事?」眼前這對母女的行徑把她 弄得好生糊塗。
初靜回了她一個無辜的眼神,「什麼怎麼回……」
她話還沒說完,屋內突然暗了下來,一股壓迫感瞬間充斥四周。
初靜水眸倏地一亮,直覺轉頭看向大門口——
「開封!」乍見久別的丈夫回來,初靜難掩興奮地迎上前去。「你回來了。」
面對她笑臉盈盈的歡迎,易開封的反應竟是俯首瞪著她臉一陣呆愣,好久後才擠出—聲;「嗯!」
他已不知道要回答什麼好了。易開封心想。
她必定不知道,當她轉頭看見他的那—剎那,那抹綻開在她唇邊的燦爛笑容有多絢爛、多耀眼。可他知道。
「開封?」不解丈夫何以呆若木雞地直盯著她看,初靜又輕喚兩聲:「開封,怎麼了?」
他搖頭,眼珠子還是直愣愣地鎖住了妻子美麗的小臉。
這個美得出奇的小小人兒是他的妻啊!至今還有點不相信自己已是她丈夫的易開封心中不禁連聲驚歎。
「師父!」突然背後傳來叔康不識相的嚷嚷,「你別站在門口擋路嘛!」
即使他們這幢屋子當初在蓋的時候就已配合師父的身材,特地加大了尺寸,可師父只要往門口一站,其他人仍舊無法在他魁梧的身子旁,找出任何可以溜鑽的縫隙。
易開封利眼微瞇,回頭送了一記凶狠白眼過去,嚇得叔康嘴一縮,立刻倒退數步以策安全。
就在他還在氣叔康不長眼來打擾他的當口,右腿突然遭逢一雙小小臂膀猛力抱住。
「爹爹……」軟軟的童音隨著熱情的擁抱傳上來。
滿肚子的火氣瞬間被這聲爹爹澆熄大半。對女兒的呼喚毫無抵抗力,易開封腰一彎,輕鬆地將女兒的小身子抱上肩頭,並在聽見女兒咯咯笑聲時,再滿足不過地長長一歎。
從未曾奢望過自己的未來會是如此的完整美好。活了三十多年,可就只有遇上初靜後的這幾年,他才真正體會到自己生存的價值是什麼。
他是個在刀口上舔血過活的人。一個棄兒在當年那種兵荒馬亂的時代能存活下來已是奇跡,別說是小偷,為了生存,他連乞丐都幹過。後來年紀稍長,在幾個乞丐頭的帶領下,他也跟著進了流賊的行伍裡,當起伙房的小跑腿。
還記得那是辛巳年的冬至,十歲大的他和幾個同他一樣棄兒出身的小孩窩在冷颼颼的廚房裡,就著那一鍋半涼的煮麵水過節。當時的他還不懂得怨,只是一味地羨慕人家可以吃熱騰騰的餃子,而他卻只能喝煮餃子的水。
不知怎麼搞的。他明明在流賊裡待了三年,可如今回想起來,竟只記得那個冬天的情景。或許這是因為他始終在渴望,渴望能有個家,好讓他不用在閤家團圓的節日裡孤孤單單。
說來該是他沒福分吧!十一歲時認了個義父,但不久義父就叫自家流賊的兄弟給殺了;十三歲時拜了個師父,可是這個師父是得道的仙人,少情少欲,沒能給他什麼家庭的溫暖;二十四歲時同青梅竹馬的女孩定了親,沒想到不到三天,那女孩就跟別人跑了。一連串的巧合彷彿正暗示著他確如算命先生所說的命中帶煞,注定這輩子就此孑然一身。
初靜的出現是他生命裡的另一項奇跡,而且還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孤家寡人地在江湖上遊蕩十幾年,他不是沒考慮過要娶個老婆好安定下來,可是他沒人又沒錢的,要娶也不見得有人要嫁。就像是三十歲那年,好友褚宵原本打算要他妻子讓個丫環給他做老婆,可是人家小丫環卻嫌他邋遢且貧窮,於是一樁本已談好的親事就這樣沒了下文。
不過這樁親事沒談成也是好的,就因為談不成,他才會提早離開褚宵位於梧州的家,也才會在北歸的路上碰到了初靜姐弟。
即使他心知肚明,像初靜這般美好的女子若非情不得已,是不可能會委身於他的,可他還是很高興地能給他一個家。
突然間,他想起了在市集裡聽到的閒言閒語——
不過說到鮮花插牛糞,我倒覺得用來形容易家的小娘子和她相公又是恰當呢!
要不是她已嫁人,我還想替我兒子上門說親呢!可惜這麼一個靈秀人兒卻嫁了個啞巴。
對啊!她那丈夫不但是個啞巴,而且長得活像強盜土匪,一點禮貌都沒有不說,還粗魯得要命呢!
我聽同他們一塊住在桑樹坡的吉家嫂子說,那小娘子一個月裡有大半的時間都臥病在床,我看八成是被他虐打的關係!
打老婆啊!他還算不算是男人咧?
該死的死八婆們!
「開封……」妻子盈滿擔心的聲音將他遠揚的思緒拉了回來。「你沒事吧?」
他低頭瞧見小妻子柔美的小臉上儘是不安,趕緊說—道:「我沒事,只是肚子有點餓。」
「肚子餓?那我馬上去煮麵,你先坐—會兒。」說完,她忙不迭地走向廚房。
仍被易開封擋在外頭的叔康聽見初靜說要下廚,趕忙大聲喊道:「大姐,我也要吃麵!」
「叔康?」小弟的嚷嚷讓初靜停下了腳步,回頭一望卻不見小弟人影。「叔康,你回來了怎不進門?」
「大姐!你也行行好,你那山一般的老公擋在門口,別說是我,就連大哥和小妹也進不去啊!」
「嗄?」她仔細一看,果然是自個兒丈夫擋住整個大門。
不等她開口要求,易開封主動地離開門口,「這樣可以了吧?」
初靜高興地對他粲然一笑,「你坐會兒,我馬上就好!」
目送妻子進了廚房後,易開封將女兒由肩頭移抱到懷裡,順便乘機瞧瞧離開了一個多月的家——
「你怎麼在我家?」他錯愕地瞪著端坐在飯桌旁的武大娘。
武大娘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我怎麼在你家?我坐在這兒老半天了,您大老爺沒瞧見我可不是我的錯啊!」
真受不了這個徒長身量不長腦袋的傻大個兒!他一進門,眼底就只看得見他的親親愛妻和寶貝女兒,哪還有眼睛可以看到她這個客人?問她怎麼在他家?她還要問他有沒有長眼睛呢!
易開封嘴一抿,這武家大娘的牙尖嘴利他可是領教過的,不想平白無故被揶揄嘲弄,他聰明的忍下怒氣,輕哼兩聲坐到她對面去。
放眼整個桑樹坡,就只有武家夫婦是毫無芥蒂、真心地和他們往來的。不像其他人看到他就怕,生性豁達開朗的武大爺一點也不在乎他兇惡的外表,親熱地與他稱兄道弟;至於武大娘,她除了是晴娃的乾娘外,跟初靜也相處得十分融洽。只是說來奇怪,她和他就是八字不合,一碰面就吵架,說什麼也無法和平共處。
「大娘!」甫進門的亞平、叔康和季樂一見到武大娘,立刻笑瞇瞇地齊聲叫道。
「你們回來啦!」武大娘一改面對易開封的後母臉,再溫柔、慈祥不過地回頭應聲道。
「哎呀!」她一回頭就是聲驚叫。「叔康!你怎麼曬成小黑炭啦?來!來!來!大娘瞧瞧!」說著也不管叔康願不願意,逕自將他拉到跟前來。
「怎麼你跟你姐夫出門,他沒看照你嗎?」一雙手先是在叔康身上東摸西摸,而後再忿忿不平地嚷道:「你看看!才不過出門一個月,怎麼會瘦這麼多啊?是不是你姐夫故意虧待你?」
「大娘,我沒事的。」武大娘的誇大說辭讓叔康臉一黑,急忙澄清道:「我雖然瘦了點,可是瘦的都是肥油,你沒看我精壯了許多嗎?」邊說邊挺直腰桿展示他消瘦下去的肚子。
「胡說!什麼瘦的地方都是肥油?你看看!」故意對他拚命的擠眉弄眼視而不見,武大娘還是忙著念道:「褲子都鬆了那麼一大圈!唉!枉費你大姐在臨行前殷殷叮囑你姐夫,要他好好照顧你,可瞧瞧現在你瘦成這樣!」
叔康越聽越不妙,到後來,就連抬眼看看師父臉色的勇氣也在武大娘蓄意的叨念中瑟縮不見。
「你夠了吧!」終於忍無可忍的易開封低聲喝道。
「什麼夠了?」武大娘回他—記白眼。「我看看叔康礙著你了嗎?」
易開封咬牙道:「你看就看,還鬼叫鬼叫幹嘛?」
「我——」驚覺音量過大,武大娘立刻降低嗓音,「我鬼叫?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
眼前的情況實在有幾分好笑。叔康來回看著壓低了聲音相互叫罵的兩人。
「大哥,大娘跟姐夫吵架,幹嘛那麼小聲?」季樂不解地問。
—直在一旁冷眼旁觀的亞平挑挑眉,良久後才笑著答覆小妹道:「也許,師父和大娘覺得小聲地吵比較有趣吧!」
「有趣?」季樂皺皺眉,「可我怎不覺得?」
正當易開封和武大娘越吵越起勁的時候,廚房的門被推開了——
「面煮好了。」初靜一聲溫婉的輕喚傳來。
彷彿都說好似的,就在初靜出聲的那一剎那,吵架中的兩人竟不約而同地閉起嘴巴,突兀地結束了這場爭執。突如其來的變化看得叔康和季樂目瞪口呆,好半晌做不出任何反應。
「開封、叔康,吃麵了。」端著兩碗湯麵走出廚房的初靜臉上掛著淺笑,似乎渾然不覺這屋裡氣氛有何詭異之處。
小心地將麵碗擱到桌上,初靜看著丈夫的眼底儘是一片似水柔情。「你先吃麵填填肚子,晚飯我待會兒就做好了。」
始終無法適應妻子即使在人前也從不稍加掩飾的情深款款,易開封一如過往的每一次,狼狽地漲紅了臉,急忙躲開妻子的凝視,「你不用忙了,我吃麵就好。」邊說邊接過她遞來的筷子,低頭囫圖地吞起麵條來。
「開封,你吃慢點,我鍋裡還有呢!」怎不知他心頭在想什麼?初靜笑睨著丈夫羞得連耳朵也泛紅的模樣。
「鍋裡還有?」才剛坐到飯桌前拿起筷子準備吃麵的叔康一聽,趕忙舉手,「那我待會兒還要—碗!」
幾乎可說是把臉埋在碗裡的易開封一聽見叔康的大聲嚷嚷,立刻不悅地側眼朝他狠狠一瞪,「初靜有說那面是要留給你的嗎?」
被他瞪得—愣,隨即明白自己說錯話的叔康乾笑一聲,「沒有啦!我說笑罷了,大姐的面當然是留給師父您的!」
他怎會忘了師父對大姐那古怪得可以的佔有慾?
「知道就好!」輕哼一聲,易開封滿意地收回那記白眼,只是眼—瞥,正好對上了妻子笑意盈盈的了然目光,—張曬得黝黑的臉龐頓時又成了紅太陽。
「嗤!」—聲刺耳的嗤笑打從對桌傳來。
「你——「易開封的臉瞬間由紅翻黑,抬起頭來想破口大罵,可是又顧慮到妻子在身邊,只有硬生生地壓下怒火,惡狠狠地對嘲笑他的武大娘用力一瞪。
「我怎樣?」知道他的顧忌、武大娘笑嘻嘻地惡意挑釁。
她就不信他敢當著初靜的面罵她。
「對了!」就在兩人又對上了的當頭,初靜突然開口問道:「怎麼我剛剛在廚房裡煮麵的時候,好像聽到廳裡有人在吵架?」
易開封和武大娘倏地一凜,隨即收斂起劍拔弩張的態度,各自擠出一絲絲幾不可察的笑容。
「剛才有人在吵架嗎?沒有吧。」武大娘如是說。
「你一定是聽錯了。」易開封肯定道。
初靜蹙起了眉頭,「是嗎?」
「是的!」他們異口同聲地否定道。
看著他們兩個大人為了怕大姐知道他們倆不和的事實後會為難,而拚命圓謊的拙樣,季樂樂得咯咯笑。
「大哥!」她拉拉亞平的衣袖,「你看姐夫和大娘的樣子——」
「季樂!」亞平打斷她的取笑,難得一本正經地低頭吩咐道:「大哥討厭笨小孩!所以你如果笨到跟姐,還有你二哥一樣,我就不喜歡你羅!」
不能理解他話裡意思的季樂嘟高小嘴,抗議她所聽懂的後半部分:「我才沒有跟二哥一樣笨呢!」
亞平複雜地看她一眼,最後伸手摸摸她的頭,「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