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茶棚裡有著兩、三張桌子和幾條破舊的板凳,由於不是位在什麼陸衝要道上,因此即使到了中午,茶棚裡的客人仍舊少得可憐。
炙人的陽光從破爛棚架的裂縫中直射而下,照得底下休憩的人好不舒服。叔康一面拉著衣袖擦汗,一面拚命灌茶水。
雖然不曉得師父為何會避開了平坦的官道,改繞向雖是捷徑卻較崎嶇難行的羊腸山徑,但既然身為人家徒弟,即使心底有再多的意見,還是只能乖乖跟著走,所幸曲曲折折走了老半天,總算在一處山坳尋著了一家簡陋的茶鋪,好讓他們可以暫避一下正午時分的毒辣陽光。
連灌下兩大壺淡得全然不見茶味的開水後,叔康抬頭覷了眼晴朗得泛著湛藍的天際,忍不住嘀咕道:「老天爺這是在折騰人啊,我熱得都快死了,還不見他好心施捨點雨水消消暑!」
也不曉得怎麼搞的,他們師徒打從離開定遠馬場後,這天氣就怪得讓他火氣直冒。明明現在的秦嶺一帶該是雨季才是,怎麼會一點雨……不,是半滴雨都沒瞧見?
甩了甩被汗浸得濕透的衣袖,有些悶得無聊的他轉向一旁喝著茶的大漢,「師父,我們不直接到安慶去幫大姐買藥嗎?」
看師父走的路線分明是回要漢中,可是葉爾羌的回回大夫明明說藥被安慶的富商批走了啊!怎麼師父不打算去安慶把藥買回來?
不像徒弟不爭氣地汗濕了全身,從頭到腳清爽自若的易開封狠狠地白了他—眼,開口道:「難道我不能先回家看看嗎?」
迥異於他兇惡的浯氣,他那醇厚悅耳的嗓音聽來叫人很難不覺通體舒暢。實在難以想像這樣——個外表粗獷的男人竟擁有著說起話來像唱歌的迷人嗓音,或許也就因為這層緣故,讓他在外人面前寧願裝啞巴也不肯開口吧。
「可是……」叔康搔了搔頭,「我們難得出來—趟。」雖然他也不是說有多討厭瀣村,但要他—輩子都待在那種偏僻鄉下,大姐、大哥、小妹他們肯,他可是萬萬不肯。
「難得出來一趟是吧?」易開封睨著小徒弟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冷笑道:「那好,你就幫我到安慶走一趟吧!」
叔康一聽連忙搖頭,「師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可是逃犯呢!怎敢自動送上門叫官兵們好逮個正著?」
他又不是傻瓜,在沒有師父的保護下,他哪敢到處亂跑?雖然他們四姐弟已經改了名,但各地衙門可是有懸賞他們的公告。
「抓了不是更好?你不是老嚷著要去北京看看?上了囚車,自然有人會押你到北京『看看』。」易開封被徒弟吵得火大。
「嘿嘿!」叔康乾笑兩聲,這才聽出他師父已動怒,趕忙轉開話題,「師父,你想晴娃會不會喜歡我買的那個玉鐲?」
晴娃是師父最寶貝的女兒,每回只要一提到她,不管師父有多大的火氣,也都會奇跡似的消散開來,因此在此時把他這外甥女端出來滅火準沒錯!
如他所料的,易開封的臉色在聽到女兒的乳名後霎時緩和了下來。
「你那玉鐲有我買的瓷娃娃可愛嗎?」易開封連哼了兩聲。
一如全天下有子萬事足的男人,他寵溺女兒的程度自然也是不在話下。
這次到葉爾羌雖沒買到妻子的藥,但卻叫他尋到了幾組難得一見、長相圓胖可愛的羅剎瓷娃娃,也算是沒白
走了這一趟。
「當然沒有!」叔康識相地搖頭。「對了,師父,你既然有幫晴娃買禮物,那一定也有幫大姐買禮物羅,你買了什麼給大姐啊?」
他這一問,倒叫易開封頓時刷白了一張黝黑的臉。
看著他難看已極的表情,叔康用膝蓋想也猜出向來大而化之的師父定是把送大姐的禮物給忘記了。
「師父,你只買禮物給晴娃而沒買大姐的,不怕她知道後……嘿嘿!」他有些幸災樂禍地問。
什麼叫柔能克剛,看師父和他大姐的相處模式就知道。別看師父長得粗獷魁梧,脾氣乖戾火爆得人見人怕,但—遇上那纖弱溫柔的大姐,百鏈鋼頓時成了繞指柔,連話都不敢大聲說。
被徒弟嘲笑得惱羞成怒,易開封拚命克制著打人的衝動,吩咐道:「把你要送晴娃的鐲子拿出來。」
「拿出來幹什麼?」叔康雖然不解,但還是聽話地掏出包袱裡那只上等和闐玉鐲。
待他一拿出手鐲,易開封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把搶了過去,惡霸地宣佈道:「這鐲子我要了!」
「啊?」反應慢一拍的叔康這才驚覺他的企圖,「師父,那是我要送晴娃的!你不可以把它拿去送大姐!」
「囉唆!」狠狠揮開徒弟伸過來搶奪的手,易開封大大方方地把手鐲放進懷裡。
「師父!」叔康喪著臉,直後悔自己幹嘛無緣無故提起禮物的事。
★ ★ ★
瀣村,一個位於漢中的尋常村落,人口不多,就像大多數的鄉下地方,村裡的居民主要是以務農為主,商業並不發達。為了方便村民往來交易,村中央的廣場每月逢七便開市,供農家拿多餘的生產以互換有無。原本這只是以村民為主的小市集,不過日子一久,許多鄰村的人也都習慣到瀣村來買賣,小市集越聚越大,現在幾乎已成了附近村莊中最大的市集了。
看著熱鬧非常的大街,十歲大的季樂坐在大哥亞平推動的板車上,大大的圓眼因興奮而閃閃發亮。
「大哥,讓我下去自己走好不好?」她羨慕地瞅著幾個同她年紀的孩子在人群裡竄來竄去,有些躍躍欲試地回頭問。
「不行!」亞平一口回絕。
「為什麼?「季樂不平地嚷道。
「人那麼多,而且路你也不熟,萬一走丟了怎麼辦?」
「路我哪有不熟?」季樂反駁,「姐夫出門的這一個月來,我已經跟你來過三次了!」
由於姐夫只收大哥、二哥做徒弟,因此儘管大哥、二哥都喊姐夫為師父,她還是繼續叫他姐夫。
「來十次也一樣,我說不准就不准。」亞平太清楚這個小妹賴皮的本領,若是真的放她下車,恐怕待會兒要拉她回去可就難上加難了。
「可是——」
「藥鋪到了!」亞平打斷了她的抗議,在藥鋪門口停下推車。「下來幫忙搬藥材吧。」
錢老闆的藥鋪是瀣村惟一的一家藥鋪,規模不大,不過倒是聘請了位醫術不弱的老大夫幫忙看診,在口碑相傳下,漸成了附近頗負盛名的藥鋪。
「錢老闆!我送藥來了!」亞平一面搬藥一面衝著店門口喊著。
「亞平。」首先應聲出來並非是錢老闆,而是那位老大夫。「你師父回來了嗎?」他一出來就連忙搜尋亞平身後是否如往常般跟著那名高大的巨人。
「胡大夫。」亞平沒做回答,只是禮貌地打招呼。
「胡大夫,」挺喜歡這個有趣的胡大夫的季樂笑道:
「你別找了,我姐夫還沒回來呢!」
「是嗎?」胡大夫臉上滿是失望。
胡大夫是襯裡幾個見了亞平他師父還不害怕,反倒同他處得不錯的人之一。
「亞平。」矮胖的錢老闆緩慢地步出藥鋪,那雙瞇瞇小眼不時打量亞平身後,在確定了他師父沒跟來後,才鬆了好大一口氣地笑嘻嘻迎上來。「又是你和小季樂送藥來啊?」
冷眼看著胡大夫和錢老闆在得知他師父沒跟來後的迥異表情,亞平望向錢老闆的眼眸裡,隱藏的輕蔑更甚了。即使村民以貌取人排斥師父的行徑讓他不滿,但為了日常生活所需,他還是得佯裝和善地與他們往來。
彎腰大略翻動了下亞平運來賣的藥材,錢老闆點點頭,「你等一下,我進去拿帳本。」說完便移動肥短身子走回鋪裡。
胡大夫邊掏出一包山楂糖給季樂當零嘴,邊問亞平:「你師父這次出門是去哪兒?怎麼那麼久還沒回來?」
「師父去西北辦點事,應該這幾天就回來了。」他回答得有所保留。
「西北?」胡大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亞平,你師父是不是有胡人血統?」
亞平聞言—怔。
這問題他想都沒想過,更逞論是開口問師父了。
師父那異常高大的身量與深刻粗獷的五官輪廓的確是有幾分胡漢混血兒的味道,但和師父朝夕相處的四年來,卻不曾見他有任何不同於漢人的生活習慣,想來他應該還是漢人才是。
「來了!來了!」錢老闆的大嗓門打斷了他的沉思。「亞平,咱們開始盤點吧。」他眼睛一轉,轉向了杵在一旁的胡大夫,「大夫,你不是說好要幫我配藥嗎?怎麼還站在這兒?」
被出錢的老闆這麼一點名,胡大夫自是不好繼續陪亞平兄妹聊天,他嘿笑兩聲,聽話地回鋪裡去了。
胡大夫走後,季樂小嘴含著山楂糖,看著錢老闆和大哥一項項地清點藥材,越來越覺無趣。她大眼一溜。瞥見街上熙來攘往的熱鬧景象,不安分的細咆又開始蠢蠢欲動。
「大哥,我去那邊看看好不好?」她拉著亞平衣袖,指著對街賣小糕餅的攤位。
正陪著錢老闆稱重藥材的亞平分神看了下小妹指向的糕餅攤子,搖頭吩咐道:「待會兒錢老闆點完藥材,我再陪你過去看、現在乖乖的別亂跑。」
季樂聞言不禁嘟起了小嘴。那錢老闆動作慢不說,而且還是個斤斤計較的鐵公雞,每回大哥拿藥材來賣時,他不但拚命壓低收購價格,還深怕吃虧地重複稱了好幾次藥材的重量,好像大哥會佔他便宜似的,看了就討厭。
「亞平,你這次拿來的白芍品質似乎差了點,算我吃點虧,—斤算你三十錢如何?」
三十錢?亞平挑起了濃眉。
他自己種的藥材,品質如何他怎會不知道?這錢老闆是看準了他好脾氣,想欺他不計較羅?
「四十錢。」他堅持道。
錢老闆擰起眉心,為他難得的不合作感到微怒。「亞平,咱們生意往來那麼久了,我幾時佔過你便宜?這些白芍怎麼看—斤都還不到二十八,我肯算你三十已經是我吃虧了。」
「四十!」亞平毫不退讓。
他知道錢老闆最近這幾次交易之所以會特別刁難,完全是看他師父不在的緣故,以為只要沒有師父在身邊,他這徒弟就可以任他擺弄,任他壓低藥材價格。
錢老闆瞧他清秀的臉上滿是固執,扁了扁老嘴,不太高興地妥協,「三十五,要不要隨你!」
亞平瞄了下腳下成堆的白芍,低吟了片刻,點頭道:「可以。」
那錢老闆心不甘情不願地掏出一袋錢來,將袋中的銅錢揣在懷中細數了三、四回後,才慢吞吞地交給亞平。
—等亞平將錢袋放好,季樂立刻迫不及待地拉著他的手,「大哥,我們走了!」
雖然交易得不太愉快,亞平還是在臨走前禮貌性地向錢老闆告辭。「錢老闆,我們先走了。」
「哼!」錢老闆沒啥度量地哼聲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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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幹嘛順那錢老闆的意,把白芍的價格降低了五錢?」在回桑樹坡的山路上,季樂坐著推車,邊吃著棗泥糕邊追問。
亞平年輕的臉上揚起一抹老奸巨猾的賊笑,「你覺得我們吃虧了嗎?」
大哥的奸笑讓她好不疑惑。「難道不是嗎?」
亞平搖頭,「這次收成的白芍品質比起我們之前賣給 錢老闆的,的確差了一點,一斤賣三十五我們並不吃虧。」
「那為什麼你要……」季樂可訝異了。
她記得向來溫文好脾氣的大哥是從不曾說謊的啊!
怎麼現在他卻懂得唬弄人了?
「把嘴巴合起來,蚊子要飛進去羅了。」亞平笑睨著瞠目結舌的小妹,「坐穩羅!我要加快速度羅。」
「等一下!」季樂趕忙阻止。
她之前曾坐過一次大哥加快速度推的車,那飛也似的超快速度差點把她嚇得嚎啕大哭。
大哥和二哥都跟著姐夫學了一身好功夫,可以走山路如履平地,因此無論是推了多重的東西對他們來說都不算什麼,照樣是健步如飛。不像傻呼呼的外甥女晴娃可以笑呵呵地任由他們推著滿山跑,她可是怕死了乘坐他們的「飛車」。
「怎麼了?不敢坐?」亞平取笑道:「晴娃可比你這阿姨勇敢太多了。」
不滿他的嘲笑,季樂嘟高了嘴,「晴娃才兩歲,哪裡知道什麼叫害怕?」
說起晴娃,兩兄妹的眉宇間不禁多了幾分溫柔。
那個胖嘟嘟的笑娃娃可是他們家中成員捧在手心裡的寶貝呢!
雖然現在她才兩歲,說起話來還是含含糊糊的,但那張小嘴巴可是甜得膩人呢!成天把舅舅、姨姨掛在嘴邊,而且每喊一句,就送上一記親熱的香吻,惹得他們這些舅舅、阿姨是恨不得天天把她抱在懷裡親疼,寵她寵得入了骨。「糟了!」一提到小外甥女,季樂這才想起大姐的吩咐。「大哥,我忘了買要賠給吉大嬸的花瓶了!」
說來都怪那吉大嬸多事,若不是她拿著兒子在省城買的琺琅花瓶到家裡來炫耀,她也不會一時好奇手癢地拿來把玩,更不會一時失手砸壞了它。
亞平皺了皺眉,「怎麼現在才想起來?」
他們都走到半路了,要再回頭最少也得再多花半個時辰方能到得了村上。
「怎麼辦?大哥。」季樂苦著—張小臉。
她是不怕被大姐罵啦!反倒是大姐如果肯生生氣、罵罵她,那她還會好過些,可是糟就糟在大姐從不曾真正生過她的氣、開口罵過她—句。
每次她一犯錯,大姐便會把她帶到跟前,不發—語地看著她。
一想到大姐斂起她那輕輕柔柔的淺笑,本是散發著溫暖和煦光芒的眼神換上了難過與自責,她就愧疚得巴不得能狠狠踹自己一腳。
他們四姐弟的親娘在她剛滿週歲那年就因病去世了,在爹沒再續絃的情況下,她幾乎可以說是由大她十一歲的大姐—手帶大的。因此對大姐,她除了姐妹親情外,更多了份近似母女的孺慕之情。
季樂一想到回家後要面對大姐失望的神情,她心中歉意立即急速攀升。「我看我們再回村上一趟好不好?」她滿是祈求地看著亞平。
「算了吧,明天我再出來買。」
「可是如果我今天不買花瓶回去賠吉大嬸,吉大嬸一定又會到家裡來抱怨,到時候大姐又要為難了。」季樂還是不死心。
面對小妹的懇求目光,亞平微皺起眉頭,抿住了薄唇。
「大哥,你別惱我!」季樂以為他也生氣了。「如果真的不行,那明天也是可以。」
她的討好並沒有緩下亞平的臉色。
「大哥!」從未惹過大哥生氣的季樂有些慌了。
亞平搖搖頭,還是不發—語,只是瞅著小妹的眼神裡不知怎地竟盈滿了同情。
同情?
好不容易看懂了他眼裡閃爍的並非怒火而是同情,這下換季樂擰起眉心了。
「大哥,你幹嘛這樣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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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那村長的二兒子昨兒個已經到年家下聘了。」
「真的?村長的二兒子和年家的閨女?那不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哎呀!何止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若不是年老頭貪村長那一百兩白銀的聘金,憑村長二兒子的德行想娶嬌滴滴的年家閨女?哼!等天下紅雨吧!我看……」
來自隔壁油鋪三姑六婆們的閒言閒話不斷竄進易開封的耳朵裡,吵得他越待越覺得不爽。
為什麼他要站在這裡?
「師父,你看這塊布怎樣?」叔康興致勃勃地自賣布攤於挑了塊湛藍的絲料。「大姐喜歡藍色,就這塊好不好?」
為了拿回那只本要送給晴娃卻被師父搶去的玉鐲,他可是費了好大工夫才說眼師父繞路進市集,到布攤來買漂亮布料送大姐,而不是拿他那鐲子充數的。
易開封蹙緊了濃眉。
那塊布光用眼睛看就知道質料不甚純正,別說比不上他之前買給妻子做衣服的綢緞了,恐怕連他在葉爾羌看過的那兒匹粗糙的波斯織布都比它好太多。
他的妻子要用就要用最好的,這種不入流的破爛布當他的妻子擦汗的帕子尚嫌多餘,更逞論是裁成衣裳。
看懂了師父的深不以為然,叔康無奈地放下了布匹,「師父,算我求求你,隨便選塊布嘛!反正只是當禮物,叫大姐開開心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大姐裁成衣眼穿。」師父對大姐的用心之深,他這個為人小弟的看在眼裡是很感激沒錯。但一旦涉及他自己的權利,他的態度可就不同了。
易開封重哼一聲,還是堅持要叔康的手鐲。
當初若不是叫叔康先看上了這只色澤溫潤、琢磨精細的玉鐲,他早就把它買下了,哪兒輪得到叔康現在喳喳呼呼的?
叔康不死心,還想繼續說動易開封,可是在他再次開口之前,非常突兀的一段對話閃進了兩人耳裡。
「不過說到鮮花插牛糞,我倒覺得用來形容易家的小娘子和她相公更是恰當呢!」三姑六婆之一如此說著。
「是啊!是啊!」另一個聲音趕忙附和。「你們都看過易家的小娘子吧?說真的,我長那麼大,還是頭一回見過那般水靈剔透的美人兒呢!」
「何止水靈剔透?我第一眼見到她,還當是菩薩廟裡的觀音顯靈了呢!」
「她只不過是皮膚白了點、五官清秀了些,哪有你們說的那麼好?』有人酸溜溜的反駁。
「怎沒有那麼好?要不是她已嫁人,我還真想替我兒子上門說親呢!可惜這麼一個靈秀人兒卻嫁了個啞巴。」
這語調聽來是惋惜不已。
「對,阿!她那丈夫不但是個啞巴,而且長得活像強盜土匪,一點禮貌都沒有不說,還粗魯得要命呢!上回我看到他帶女兒在河邊散步,你們知道他是怎麼抱孩子的嗎?」
「怎麼抱?怎麼抱?」
「看過人家拎狗吧?那個粗人就是像拎狗一樣,一手揪住他女兒的後頸,把她甩著玩呢!」
「哎呀!他怎麼可以那樣?太殘忍了吧!那是他女兒,不是狗啊!」
「你們瞧,他對親生女兒都這樣了,何況是對他妻子?我聽同他們一塊住在桑樹坡的吉家嫂子說,那小娘子一個月裡有大半的時間都臥病在床,我看八成是被他虐打的關係!」
「打老婆啊!他還算不算是男人啊?」不平的聲浪此起彼落。
桑樹坡易家?啞巴?叔康每聽一句,那冷汗便多滲一分。
敢情這些三姑六婆口中說的「易家小娘子與她相公」,指的就是大姐和師父?
他怯怯地回頭偷覷易開封的反應,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張鐵青的怒容。
師父知道自己生氣起來的臉可是會嚇壞人的嗎?叔康縮了縮肩,即使心中挺想去警告那群碎嘴女人最好趕快閉嘴,但又怕刺激到身邊的火藥庫,提早引爆了炸藥。
「師父,我看這些布料實在太差了,我們還是先回家好了。」他好不容易壯起膽子想拉開師父的注意力。
易開封對徒弟說的話恍若未聞,整個腦袋裡不斷迴盪著她們所說的字字句句。
該死!他緊咬住牙根。
這堆八婆喳呼什麼?敢說他配不上初靜?還說他虐打她?真個是該死了!看他今天不把她們整死,他就不
叫易開封!
「師父?」叔康看他突然跨步走向隔壁油鋪,心底暗叫糟糕之餘,連忙拉住他胳臂。「不要啊!師父!」
完了!完了!看樣子師父是真火了!
一把甩開死命拖住他手臂的叔康,易開封兇惡地瞪了他一眼,當作要他一旁乘涼別管事的警告。
「師父!」由師父繃緊的肩背看來,他這次氣得可不小。叔康不斷在心裡哀哀叫慘,卻只能—籌莫展地看著師父往那群女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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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季樂打從賣陶瓷的店舖出來,一眼就看到遠處的油鋪前圍觀了一群看熱鬧的人。「你快來看,那邊不曉得是在賣什麼,好多人呢!」
跟在她背後的亞平興趣缺缺地瞥了一眼,將裝在鋪滿油紙的竹簍裡的琺琅花瓶放到推車上。「待會兒你要抱好簍子,別讓花瓶摔碎了。」
「我們過去看看好不好?」季樂可好奇了。
亞平搖頭,「不行!我們再不回去,大姐會擔心的。」
為了回頭買這個花瓶,他們已經多浪費半個時辰的時間,他可不想等一下回程走不到半路天就黑了。
季樂嘟了嘟嘴,「看一下就好了嘛!」
「不——」亞平的「行」字還沒說出口,就被人群中心傳來的熟悉嗓音給打斷。
「師父,可以了,放過她們吧!」
「那聲音聽起來好像小哥的。」季樂笑著說。
亞平強抑下心頭浮起的不安,一面為小妹的遲鈍歎息,一面認命地放下推車,走向人群。「不是好像,那是叔康的聲音沒錯。」
「啊?」季樂一陣錯愕後,趕緊跟上他的腳步。「大哥等我!」
辛苦排開圍觀的人牆,亞平第一眼就看到他師父滿臉戾氣地兩手各抓著一個婦人,把她們揪得半天高,嚇得她們涕淚縱橫卻又不敢哭喊出聲。
他頭痛地轉開視線,怎知竟又看到地上癱了另外三個面無人色的婦人。
這三個大概已被師父整治過了吧!認出了這五個婦人都是村上有名的長舌婦,亞平隱約猜到師父發飆的原因。唉!師父在村上的惡名又多一項了。他無奈地瞥了
眼四周只是圍觀,而無一敢出面阻止的村民。
「叔康!」他喊住背對著他,滿頭大汗地急忙要勸阻師父暴行的弟弟。
汗流浹背的叔康一聽到亞平的聲音,喜出望外地立即轉頭。「大哥?」一尋到亞平,他馬上求救,「大哥,你來得正好,快!幫忙勸師父啊!」
亞平邊走上前,邊冷眼橫著他,「待會兒等你給我好好解釋!」
叔康縮瑟了下,無辜地小聲辯道:「這又不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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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插牛糞! .
那群該死一百次的長舌婦竟然敢說初靜嫁給他是鮮花插牛糞?若非顧忌她們都是婦道人家,他早就一人送一拳地揍得她們在家躺半年。
易開封一語不發地跨大步走在亞平三人的前頭,猶自為了村上發生的小插曲生悶氣。
雖然心知肚明初靜嫁給他是真的委屈了,但怎麼也輪不到那些無關的八婆來碎嘴!
初靜出身江南的書香名門,他則是個連父母是誰都不清楚的混血雜種;她美若天仙,他相貌平庸得讓人不會
想再多看一眼;她溫婉高貴,他粗俗魯莽;她過了年也才二十一,可他已是個三十有四的老男人;她飽讀詩書才華橫溢,而他卻……
但,那又怎樣?初靜已經嫁給了他,是他易開封的妻子了!而且他們連孩子都有了,她們還想怎樣?
「哇!大哥,師父這次氣得不輕耶!」叔康牽著馬匹,湊近亞平的耳邊咕噥。
被那些大嬸說中了心頭死結,師父又怎會不氣瘋?
亞平暗歎了口氣。「都怪你多事帶師父進市集!」
叔康撇嘴,「我怎麼知道那群八婆會剛好在隔壁?」
「哥,你們不要在後頭講悄悄話。」推車上的季樂聞聲回頭。
看她簍子拿得不甚穩當,亞平警告道:「你別那麼好奇,把簍子捧好。」
「要我不好奇,那你們就別在我後頭嘀嘀咕咕的。」
「我們哪有嘀嘀咕咕的?」叔康送給小妹一記爆栗。
「你給我乖點,要不然待會兒我就把本是送你的小玩意轉給晴娃!」
季樂一聽這怎得了,趕緊討好道:「我就知道小哥最好了!每次出門都不會忘了我!」
「是嗎?」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