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三義休息站,到下一站北港朝天宮大概還要兩、三個鐘頭,十姊妹怕車上眾人無聊,便拿出點歌簿,呼朋引伴,邀請大家唱起卡拉OK來。
第一名歌者是個老先生,標準的「狗喉乞丐調」,抖音更是唱得大家雞皮疙瘩掉滿地。
應天碧苦著臉,壓低了聲音說:「一開唱,就別想在車上睡覺了。更慘的是,愈愛唱的愈沒自知之明……嘿,這位阿伯算不錯了,車窗玻璃還沒被他震破。」
「你說話真損。」江慕雲笑不可抑,靠近他身旁小小聲地問:「你以前常來嗎?是不是大家一上車就會開始唱歌?」
「大學的時候被老媽騙來過一次,那次可真是刻骨銘心、終生難忘。」
她身上的味道好香,幽如蘭、清似桂,引得應天碧心蕩神搖,不動聲色地將身子靠近;一是無心,一是有意,卻將兩人的距離拉近到幾乎只在呼吸之間。
「那次大家興致更好,椅子還沒坐熱就唱了起來,一群歌王歌後,都不讓人有片刻休息。一整天這麼熬下來,回家連作了兩天噩夢,收驚招魂全不管用,你說慘不慘?」
江慕雲笑得喘不過氣來,伏在他肩上止不住笑。「騙鬼!真要這麼慘,你這次怎麼又來了?」
「不來,怎麼遇得見你?」佳人吐氣如蘭,應天碧不由得忘形了。
這句帶著三分調笑意味的回答一出,江慕雲登時斂了笑容,坐直了身子,冷冷地說:「你……」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到處走走看看,才能多方結識良朋益友,總不能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草繩吧?」應天碧見她變了臉色,心中暗暗叫苦,不等她開口,一陣插科打諢,笑嘻嘻就想混了過去。「咦?你怎麼板起臉來了?我剛才說錯了什麼嗎?我是有口無心,你是大人大量,若是因為一點小事就讓朋友間生了嫌隙,那就太不值得了。」
江慕雲聞言氣結,卻反駁不了他的話,想了好久才沒好氣地說:「文章是你作的,道理也是你講的,你就儘管自說自話吧,我再不跟你說話了。」
應天碧暗暗鬆了一口氣,陪笑道:「不說話,那唱歌好了。你聲音這麼好聽,歌聲一定好得不得了,你多唱兩首,我回家也用不著收驚了;要不,在車上睡個覺休息一下也好,只要你不怕作噩夢就行。」
江慕雲想板起臉不理他,卻又被他逗得笑了。「缺德!這幾位阿公阿媽唱得哪有你說的那麼難聽?我就覺得挺好聽的。」
「你良心好,說話留三分,我可就沒這修養了。」應天碧笑著點了點頭,轉過話題。「看你這樣子,應該是頭一次參加進香團吧?」
「嗯。我舅舅他們一家人去夏威夷度假,我怕外婆過年無聊,聽說有人組團去南部進香,就報名參加了。」江慕雲顯得很開心。「一個人只要七百元,可以到處逛逛,又可以拜菩薩,還包三餐,真的很便宜耶!」
「便宜是便宜,但是一間廟拜過一間廟,像趕集似的,連叫碗赤肉羹吃的時間都沒有。嘿,熱騰騰的一碗羹才剛到手,還沒來得及付錢,遊覽車的排氣管已經在噴煙,一邊追車一邊吃羹才叫精彩……」應天碧講起經驗談,臉上一本正經,口中卻淨是加油添醋,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待會兒到了鹿港天後宮,你要是不怕腿酸,我請你吃碗赤肉羹,味道還挺不錯的,就是煙多了些。」
江慕雲先是一愣,繼而恍然,笑啐:「胡說八道,說謊不打草稿,我才不信呢!」
「我是老實人,從來不說假話的,你要是不信,待會兒我陪你們一起走,你就知道厲害了。」
「好啊!就怕你牛皮吹破了,到時候沒臉見人。」江慕雲一口答應,抬眼間,和他目光相接,發現其中藏著一絲狡猾之意,她想了想,登時恍然大悟,氣惱道:「你說話沒半句實在,我待會兒才不要和你一起走咧!」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答應要請客,就一定不會反悔的。」應天碧一臉莊容,眼中卻蘊涵著笑意。「你冤枉我說話不實在,又不給我機會澄清,那我豈不是含冤莫白了嗎?」
「你……」幾次聊天下來,老是被他佔了便宜去,江慕雲又氣又惱,板著臉說:「我說天南,你說地北,我說蘇東坡,你偏要說成蘇西坡。你口才好,我說不過你,要跟你只管跟,看待會兒我理不理你。」
應天碧笑了起來。他可是安心得很,這女孩親切隨和,剛才也說不跟自己說話,可三言兩語間,還不是照樣被他逗弄到開口了?
「你笑什麼?」
「言多必失,惹得你不開心,既然開不得口,只好傻笑了。」應天碧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滿臉委屈。
「滿口道理,滿肚子機巧奸詐,根本不安好心。」江慕雲白了他一眼。
「既說我不安好心,卻不知我安的是什麼心?」應天碧心中一動,目光爍亮,定定看著她。
江慕雲接觸到他灼熱似火的眼眸,臉一紅,垂下頭去,沒好氣地說:「我不知道啦!你每句話都藏著陷阱,教人進退兩難,我要是回答你,那就是個大傻瓜了。」
「我是一片赤誠待友朋,你知道冤枉我,自然回答不了。」應天碧故意逗她。
江慕雲不理他,手上打著拍子,自顧自地聽起歌來。
應天碧暗暗歎了一口氣,心知欲速則不達,笑嘻嘻地轉過話題。「這首雨夜花是我最喜歡的歌,周添旺作詞,鄧雨賢作曲,詞高雅,曲清麗,好聽極了!只可惜給這位大嬸一唱,雨夜花卻變成了喇叭花,一點韻味都沒了。」
「人家唱一首,你批評一首,就沒見你開口唱首歌讓大家聽聽。」
「我這是藏拙。我要是開口,只怕會哀鴻遍野、慘不忍睹,我佛慈悲,我可做不來這種缺德事。」
「你缺德事不做,缺德話卻講了不少,菩薩肯定也饒不了你。」江慕雲聽他這麼說,倒是好奇起他的歌聲,剛想請他唱首歌,發現麥克風已經轉到了外婆手中。
「換我外婆唱了耶!她唱歌很好聽喔!」江慕雲用力鼓掌,小臉滿是興奮。
外婆唱的是一首四季謠,李臨秋的詞,鄧雨賢的曲,輕快活潑,悅耳動聽。應天碧邊聽邊稱讚:「詞好,曲好,唱得更好,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孫女歌聲好,果然是家學淵源,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我又沒唱,你怎麼知道我歌聲好了?」江慕雲聽他口中稱讚,句句卻都帶到自己,俏臉生暈,不屑地說:「巧言令色,不曉得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應天碧笑道:「也沒打什麼主意,只是想請你開金口,吐清音,唱首歌讓大家一飽耳福罷了。」
「唱歌咩,又有什麼了不起了?」江慕雲眼珠子一轉,笑咪咪地說:「不過我不喜歡一個人唱,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點首男女合唱的歌,你陪我一道唱。」
應天碧一愣,遲疑道:「這、這……」
「不答應就算了。扭扭捏捏,不像個男子漢。」江慕雲撇了撇嘴,轉頭看著窗外。
應天碧見她意含輕蔑,一咬牙,大聲說:「好!我就捨命陪君子,不過歌得讓我來點。」
「這有什麼問題!」江慕雲一笑回首,向十姊妹中的三姊要來了點歌簿,放在他手上。
應天碧接過點歌簿,翻了又翻,猛地眼睛一亮,笑道:「千挑萬選,就是這首了,你肯定喜歡。」
江慕雲順著他的手指看去,見歌單上頭寫了「帕七仔十步數(追女友十招)」,不由得羞紅了臉。「你……」
「這首歌輕快活潑,又是男女合唱,過年的時候唱再適合不過了。」應天碧不等她開口,得意洋洋地說:「我可是只會唱這首歌,你要是想太多,又誤會我不安好心,我也沒法子了。」
「小人。」江慕雲輕啐,卻也無言以對。
應天碧見她答應了,喜不自勝,將點歌簿交還給三姊,接過麥克風,聚精會神地盯著車前方的電視屏幕。
沒多久,屏幕開始轉換伴唱帶的畫面--一對男女無所事事地在沙灘、喔不,應該是漁港邊跑來跑去:男主角長得很拙,穿的花襯衫更是一點品味都沒有,女主角的姿色倒在中人之上,只是她那副為情所困的表情,比較像是好幾天拉不出大便的模樣。
應天碧可沒心情理會這些,專心聽著前奏,隨著字幕唱出了第一句歌詞:「問一聲小姑娘∼∼帕七仔ㄟ步數麥按怎展(該怎麼追女朋友)∼∼」
剛唱沒兩句,卻已笑壞了一車人,江慕雲更是笑到流眼淚,抱著肚子直說:「你、你是在背書啊?一點高低起伏都沒有……我、我敢說烏鴉合唱團你稱第二,絕對沒人敢稱第一。」
「哈,哈哈,就算五音不全,好歹也撈到了個烏鴉合唱團的首席,所謂寧為雞首,不為牛後是也。」應天碧滿臉尷尬,自我調侃起來。「喂,你別再笑了成不成?美女的形象全都毀了,輪到你唱了啦!」
江慕雲好不容易止住笑,接過麥克風,隨著樂聲悠揚唱道:「一要錢,二姻緣,三美,四少年∼∼五好嘴,六敢跪,七皮,八靡賴(死纏爛打),九強,十敢死∼∼」
她的聲音極美,柔媚宛轉,猶似天籟,一首輕快俏皮的曲子,竟隱隱然有訴不盡的溫柔纏綿意,百回千折、繞樑不絕,令人心醉,使人著迷。
聲漸止,掌聲起,眾人暴雷似地喝起采來。應天碧卻是醉倒在歌聲中,癡癡地看著她,想像著兩人執手相對、斜倚楊柳,在曉風殘月中,她正以如許歌聲對自己吐露情意,羞顏似花,星眸含情……
江慕雲被他瞧得很不好意思,推了他一下。「看什麼?不好聽嗎?」
「好!好聽!好聽極了!我們的對唱可真是絕配,不過你是天上,我是地下,你要不嫌棄,我們再挑首歌合唱……」應天碧回過神來,讚不絕口。
「呿!土包子沒見過世面,這種歌聲也值得贊成這樣?我在雪梨歌劇院聽的羅恩格林、遊唱詩人和茶花女,哪一個不比這強上幾百倍?!」聲音冷冷的、淡淡的,從座椅背後傳來,似乎是壓低了聲音說話,卻恰好足以讓兩人聽見。
「就是嘛!一群鄉巴佬,唱來唱去都是些台語歌,真沒水準,早知道就不來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聲調揚高了些,說完話,還冷冷「哼」了一聲。
江慕雲聽到這些批評,不由得脹紅了臉,將麥克風還給應天碧,低聲說:「我、我不唱了,你自己唱吧!」
應天碧聽到說話聲,從話語中的冷誚高傲意,不用回頭,也知道說話的是十姊妹家中的那幾位千金。
他笑了笑,將麥克風遞回給三姊。「你不唱,我也不唱了。你剛才提到蘇東坡,我倒想起個有關蘇東坡的傳說軼事,你既然不想唱歌,我就說說這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江慕雲點了點頭,勉強一笑。
「話說蘇東坡有個朋友叫佛印,是個和尚,兩人交情很好。有一天蘇東坡去找佛印和尚泡茶聊天,席間,佛印問蘇東坡:『你覺得我看起來像什麼?』蘇東坡愛開玩笑,笑嘻嘻地說:『像一坨大便。』」應天碧說到這裡,忽然頓了頓,然後才一本正經地問:「你倒猜猜,佛印和尚是什麼反應?」
「肯定是很生氣的嘍?」
「錯了,佛印笑了笑,一點都不介意。而蘇東坡損了人之後,心下得意極了,故意反問佛印:『大和尚,你覺得我看起來又像什麼?』佛印念了句阿彌陀佛,恭恭敬敬地說:『居士看起來就像尊菩薩。』哈,故事就這樣,沒了。」
江慕雲一愣,還沒來得及開口,背後又傳來女人冷淡高傲的聲音。
「誰說這故事就這樣沒了?後來蘇東坡回家,得意洋洋地將這件事告訴蘇小妹,蘇小妹笑不可抑,告訴她哥哥說:『你被佛印給損了!佛印心中有佛,所以眼中所見,無一不是菩薩;你心中老是想著坨大便,瞧著別人自然也是一陀大便了。這還不高下立判?』」
應天碧回首,認得坐在後座、正開口說話的人是陳文君。他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說:「這位小姐真是好學問,在下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陳文君冷哼一聲,臉上有絲得色,坐在她旁邊的李依萍卻下忘補上一句。「這故事三歲小孩都聽過了,虧你還說得七零八落的!」
「是是是,小姐教訓得好,教訓得好。」應天碧又笑了笑,悠然道:「這是不是就像有人良心好、心腸美,耳中所聽自然就都是仙樂天籟、悅耳動聽;有人心中俗不可耐,眼中所見、耳中所聽,也就難免俗不可耐是一樣的道理?」
他聲音不高不低,卻也剛好讓周圍之人聽得一清二楚,四周登時響起了一片竊笑聲;至於陳李姝妹,則是寒了臉,閉上嘴巴,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應天碧不再理會兩人,回過頭來,對著江慕雲眨了眨眼睛。「這故事好不好聽?精不精彩?」
江慕雲強忍住笑,點了點頭,小小聲地說:「你說話這麼厲害,別人和你相罵,肯定討不了便宜。」
「不是我口才好,而是幾位大小姐口德差,所謂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應天碧也壓低了聲音,含笑道:「我是刻薄人,受不來窩囊氣,誰給我難堪,我必定十倍奉還,倒讓你看著笑話了。」
江慕雲搖了搖頭,赧然道:「你別這麼說,我知道你剛剛是幫我出氣。我人呆嘴笨,被消遣了也不曉得該怎麼回嘴,這次真是謝謝你了。」
「既然謝我,那幫我個忙成不成?」應天碧坦然受之,一點都不客氣。
「什麼忙?只要我幫得上忙,絕沒問題。」江慕雲抬眼,一臉嬌憨。
「你一定幫得上忙。」應天碧定定看著她,臉上似笑非笑。「我喜歡一個女孩子,她像你一樣可愛漂亮,一樣溫柔似水、嬌俏美麗,我想追她,請她做我女朋友,你可不可以幫我出個主意?」
江慕雲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臉一紅,競不知該怎麼回答。一瞥間,發現遊覽車已經停進了朝天宮旁的停車場,她連忙起身,慌慌張張地說:「我、我要跟外婆去拜媽祖娘娘了。這裡的菩薩很靈,你有什麼問題,去問菩薩、求籤詩,肯定什麼煩惱都沒了。」
應天碧一愣,苦笑搖頭,看著她扶著外婆下車去了。
徐嬌嬌來到兒子身旁,笑不可抑。「你不追下去?」
「你都聽到了?」應天碧失之一笑,無奈地說:「這丫頭是太極門高手,四兩撥千斤堵得我無言以對……嘿,問菩薩?看來我還真該去問問菩薩,這女孩心中究竟轉的是什麼心思?」
「能有什麼心思?餓虎撲羊,十個女孩有十一個給你嚇到『落跑』。」徐嬌嬌險些笑到喘不過氣,敲了兒子腦袋一下,叱道:「情場如商場,講究謀定而後動,你事業做那麼大,女朋友也交過不少,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怎麼今天這麼沉不住氣。」
「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就在燈火闌珊處。我的心又怎能不亂?」
應天碧輕歎一聲,緩緩地說:「遊戲人間,我可以輕鬆以對,可是一旦起心動念,方寸盡失,什麼瀟灑風度也就全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徐嬌嬌感到又訝異又有趣,心中卻也不禁暗自偷笑。這個瀟灑不羈的兒子這副為情所困的模樣,她還是頭一次看到,看來離自己抱孫子的日子應該不遠了……
應天碧瞥了老媽一眼,淡淡地說:「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只要幫我一個忙,我就讓老媽你如願以償。」
「喔?這麼有把握?」
「我想要的,從來沒有失手過。」
徐嬌嬌笑了起來。她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平常雖然懶洋洋的像只神豬,一旦認定目標,卻是迅如鷹、敏似豹,而且比烏龜還堅持,不達目的絕不甘休。
「說吧!老媽能幫就盡量幫嘍!」
「下一站到鹿港天後宮,停留的時間比較久,我想和小雲兩人獨處,好好說一會兒話。」
徐嬌嬌明白了,笑道:「沒問題,我會和幾個好朋友邀她外婆一道走走逛逛;那位老人家很和氣,我早就想結識親近了。」
鹿港天後宮創建於民前三百二十一年,系一奉祀湄洲祖廟開基聖母神像的廟宇。
日治時代,日本的北白川宮良久親王及王妃來台親善訪問,台中廳長長三川為表歡迎,特委請台中區區長林耀亭籌辦盛會,恭請台灣歷史悠久馳名聖母主持盛宴。
各地聖母座次,經耆宿及仕紳審慎考證,根據各廟宇歷史及媽祖輩分安排聖母座次。依序為鹿港天後宮「聖母」供奉首座,其次分別為梧棲朝元宮、北港朝天宮、新港奉天宮、彰化南瑤宮、台中旱溪樂成宮、下方正中央則是地主台中萬春宮,史稱「七媽會」,而天後宮香火之盛,從此亦居全台之冠。
遊覽車甫抵鹿港,車行速度便開始減緩,從車窗看出去,一波又一波的人潮、一輛又一輛的遊覽車顯然都是朝天後宮進發。
江慕雲看得開心不已,喜孜孜地說:「鹿港的小吃有名,廟裡的菩薩又靈,待會兒到了天後宮,我要先和外婆去廟裡幫妹妹求個平安符,保佑妹妹學業順利,然後再去鎮上逛逛。邊玩邊吃一定很有意思!」
「是啊!一定有意思極了。」應天碧看著她,笑得比她還開心。
江慕雲回眸,發現他笑得像隻老狐狸,不禁蹙眉問:「你這麼開心做什麼?」
「你開心,我也就跟著開心。你不也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應天碧笑意不減,瞥了眼窗外。「折騰了半天,司機大哥可終於把車停好了。咱們下車吧!」
「古里古怪,肯定不安好心。」江慕雲咕噥一聲,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話說在前頭,待會兒你如果要跟著我們,一路上就別淨找我說話,我是陪外婆來散心的,可不是陪你來玩的;還有,我外婆腳痛風,不能走太快。」
「知道了,我會走得比烏龜還慢,你不叫說話,我就悶聲大發財,這總行了吧?!」應天碧一臉委屈,覺得自己就像顆五百燭光的大燈泡。
「乖,這才是好孩子呢!」江慕雲忍住笑,起身要找外婆時,卻發現外婆已經下車了。
她嚇了一跳,急急忙忙追下車,見外婆就走在前頭,旁邊伴著好幾位上了年紀的歐巴桑,一群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外婆,你怎麼自己先走,都沒等人家?」江慕雲拉著外婆的袖子,一臉嬌嗔。
「啊,是小雲啊!外婆剛才看你跟那個年輕人聊得開心,也就忘了招呼你,真是不好意思。」外婆知道孫女擔心,微覺抱歉,拍了拍她的手,笑容慈和溫煦。
「外婆老雖老,腦筋還清楚,不會迷路啦!何況我是和這幾位歐巴桑一道走,彼此有個照應,更是不用擔心了。」
「可、可是……」
「是啊!鹿港我們年年都來,像走灶腳一樣,哪裡有好玩好吃的,只怕比當地人更清楚哩!」一個歐巴桑笑嘻嘻地插嘴。
「對啊!待會兒拜完媽祖,我帶阿嬤去買綠豆糕、牛舌餅和杏仁米栳,這裡店家雖多,好吃的也就是那幾家,買錯了花錢不打緊,還要被笑冤大頭呢!」另一個歐巴桑也開口了。
「這裡的小吃,就屬蝦丸和赤肉羹最好吃,阿嬤一定要去嘗嘗,要不然就白來鹿港一趟了。」徐嬌嬌嘴上說話,肚裡暗笑,自己這幾個朋友還真是有夠幫忙的了。
「那我也跟你們一道走……」
「不不不,年輕人走一起,老人家聚一道,彼此才會有話聊嘛!」徐嬌嬌連連搖頭,一本正經地說:「大丫頭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這麼黏著外婆?別人看了可是要笑話的喔!」
江慕雲啞口無言,只能呆呆地看著這群三姑六婆說說笑笑,簇擁著外婆漸行漸遠,終至不見。
「雨雖小,淋濕了也是會感冒的。」天空又有雨絲飄落,應天碧撐著傘,含笑站在她身旁。
江慕雲白了他一眼,惱道:「小人!」
「我什麼事都沒做,什麼話都沒說,『小人』二字,可真不知從何說起了。」應天碧意態悠閒,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自己心裡明白!」江慕雲聞言氣結,自顧自往前走。
應天碧跟在她身側,不即不離。「明白什麼?」
江慕雲臉上微紅,沒好氣地說:「把我外婆帶走的那位歐巴桑,難道不是你媽媽?你們、你們明明就是串通好的。」
「我媽愛交朋友,她和外婆一見投緣,你又何必氣成這樣?」應天碧輕歎一聲,委屈滿腹。「要說生氣,我才該生氣呢!老媽把我的客人給請走了,害我沒辦法鄉親近親近她老人家;你呢,又不給我好臉色看,還冤枉我動了什麼手腳……唉,做人難,人難做,難做人,這話還真是一點都沒錯。」
江慕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轉身往遊覽車方向走去。
「難得來玩,要是待在車上睡覺,豈不可惜了?」應天碧拉住她的手,眨了眨眼睛,彬彬有禮地說:「在下雖然不才,也還能陪姑娘說說笑、逗逗樂子,姑娘若不嫌棄,不妨由在下作陪,為鹿港半日之遊,可乎?」
江慕雲被逗得笑了,撇了撇嘴。「裝模作樣。」
「答應了?」
「好啦!自己一個人逛也挺無聊的。」
雨漸大,風漸緊,人潮雖多,卻驅不了寒意。應天碧乘勢攬住她的腰,柔聲說:「雨大傘小,你站進來點,別被雨淋到。」
江慕雲微窘,不安地動了動。明知他不安好心,可他手上雨傘全斜過這邊,一半身子都被風雨打濕,自己再往外站,豈非要害他整個人都被淋成了落湯雞?
應天碧看著她,目光逐漸深邃,柔若春水。「雨大,我們先進小吃店吃點東西,順便避個雨,你說好不好?」這女孩良心真好,自己再佔她便宜,可就太不像話了。
「好啊!」江慕雲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
停車場到天後宮還要再走一段距離。天後宮的廟埕前,一條大街筆直開闊,兩旁商販林立,賣的都是些小吃名產,要不就是香燭金紙和鮮花素果;從廟埕到大街,到處都是人山人海、香客雲集,喧嘩聲、鞭炮聲,伴隨著從廟裡散出的氤氳煙氣,鬧烘烘地教人打心底都暖了起來。
應天碧好不容易在一家小吃店找到了空位,連忙佔了位置,招呼江慕雲入座。
「你眼睛真尖,這裡擠得跟沙丁魚沒兩樣,你居然還找得到座位?!」江慕雲笑意盈盈,用手帕拭去臉上雨水,想了想,又將手帕遞給了他。「你也擦擦臉吧!真不好意思,為了幫我擋雨,你自己倒濕了大半。」
「人濕了,心卻暖了,你不懷疑我藉機輕薄,淋些雨又算得了什麼。」應天碧接過手帕,也不擦拭,直接收入懷中。「想吃些什麼?」
江慕雲臉上一紅。這人光明磊落,看來自己剛才是錯怪了他……可、可他拿走我手帕做什麼?
「你不說,我就自個兒幫你點了。」應天碧一笑,叫了兩碗赤肉羹,一大盤炸蝦丸,外加兩顆燒肉粽。
江慕雲一見到赤肉羹上桌,不禁失笑。「羹上桌了,你怎麼還不去追車?當心要走路回桃園。」
「我胡說八道,你倒記得仔細。」應天碧大笑,替她剝開粽葉,將粽子放在碗中。
「謝謝。」江慕雲輕聲道謝,斯斯文文吃起東西來。
應天碧吃東西就沒她那麼秀氣了,標準的狼吞虎嚥,秋風掃落葉。
「東西吃那麼快不好,傷胃,也吃不出食物美味。」江慕雲忍不住出言提醒。
「只要你不介意,邊吃邊聊,我吃東西就慢了。」應天碧已經解決了一顆粽子。
「有什麼好介意的。你要聊什麼?」
「現成就有一個聊天的好題材。到朝天宮的路上,我問你的問題你可還沒回答呢!」應天碧挾了個蝦丸送到口中,臉上似笑非笑,悠悠地說:「菩薩太忙,管不了這些紅塵俗事。你是女孩子,明白女孩子心思,肯定能解我迷惑,否則我又害羞,又內向,又不會說話,肯定追不到女孩子,豈不是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我、我……」江慕雲回答不出,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番話虛虛實實,像是示愛,又像是說笑,自己要是板起臉來拒絕,說不定會惹得他戲弄嘲笑;要是跟著嘻嘻哈哈,他說不定又當真……
「喂!讓個桌面成不成?到處都坐滿了人。」冷淡高傲的話聲傳來,說話的人是陳文君,旁邊還站著李依萍和樊素心。
「不好!」應天碧氣結,想不到在緊要關頭,這三個死三八又冒出來殺風景。「我吃東西要看對象,對像錯了,我吃到肚子裡頭的東西都會吐了出來,只怕會壞了你們的胃口。」
一番話夾槍帶棒,把三個大小姐氣得臉色鐵青,六道目光狠狠瞪了這個不懂憐香惜玉的「青仔叢」一眼。
「他是開玩笑的,你們別介意,請坐。」江慕雲卻是暗自鬆了一口氣,將椅子移到應天碧旁邊,又清出了半個桌面,然後吩咐老闆再拿三張椅子過來。
老闆很快就把椅子送來,三人卻嫌椅子太髒,直到老闆叫女兒拿抹布擦了三遍之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下。
三人看著桌面菜單,每道菜都點了三盤,卻都只吃一口,就停筷不吃了。
「鄉下地方果然燒不出什麼好菜,難吃死了。」李依萍拿了張面紙輕抹嘴唇,一臉鄙夷之色。
「就是說嘛!這種東西大概也只有吃餿水的豬仔才吃得下去,我們可就沒這本事了。」陳文君瞥了應天碧一眼,冷笑一聲。
連番挑釁譏刺,應天碧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挾了個蝦丸送到江慕雲碗中,笑嘻嘻地說:「你吃吃看,這很好吃的,待會兒咱們再買一斤,帶到車上去吃。」
對手沒反應,陳文君更是惱火,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一個主意。「素心,你不是過年後就要跟雷家的小少爺訂婚了嗎?飯店預備訂在哪裡?」
「君致的意思是訂在台北君悅飯店,服務好,地方也夠大,免得賀客太多了容納不下。」樊素心的聲音很細很柔,卻也很虛幻,淡淡的語氣中有絲矯揉造作。
「賀客多那也是當然的嘍!雷氏家族是台灣的三大家族之一,出了名的政商名流,雷少爺更是雷家的唯一繼承人,身價數十億,標準的黃金單身漠,誰不想趁這個機會巴結上雷家?」李依萍也明白了表姊的用意,說話聲音更響,要羞得眼前這個鄉巴佬自慚形穢,再也坐不下去。
應天碧仍是無動於衷,又叫了一碗赤肉羹。「慢慢吃,故事正說得精彩呢!要是中途離席就太對不起人家了。」
江慕雲強忍住笑,低頭猛吃,不敢看對面三個小姐臉上表情。
鄉巴佬還以為我們編故事咧!
陳文君氣結,從皮包中小心翼翼拿出一張描金繪銀的喜帖,冷笑道:「雷家的請帖,鄉巴佬一輩子只怕也見不著一次,小姐今日大發善心,讓你開開眼界!」
應天碧看了一眼,低下頭去,默不作聲。
陳文君只道他心下怯了,大是得意。「這帖子可是只有上流社會的人才拿得到,今天算你運氣,有機會一睹廬山真面目。」
「表姊,可以收起來了,君致知道會不高興的。」樊素心眉頭微蹙,似乎有些不悅。
「是,我這就收起來。」陳文君忙收起帖子,陪笑道:「素心,你說那天的婚宴,翰宇生技的應先生也會出席,是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雷家老爺子親自送去的帖子,應先生總不好推辭吧?」樊素心瞥了表姊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輕蔑之色。「應先生之前待在美國,是XX入大藥廠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研究部主任,歸國之後以三千萬的資本成立翰宇生技,三年內資本額便突破百億,更和世界各大藥廠攜手合作開發治癌新藥;老爺子很欣賞他,有意思藉這個機會將雷家小公主介紹給他,看能不能成就一段良緣。」
「他是白手起家,未必會看得上富家千金。」陳文君和李依萍相視一眼,異口同聲說道。
「是啊!所以兩位姊姊可要加油點,才不枉費小妹替你們要來了這兩張帖子呢!」樊素心輕聲一笑,嫵媚動人。
「難難難!我是天生的烏鴉嘴,我敢打包票,應先生絕對看不上你們!」應天碧大笑,拉起江慕雲的手,悠然道:「雨停了,咱們走吧!麻雀變鳳凰的故事可真是精彩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