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滿面 第一章 進香團
    冷!

    應天碧縮得像只烏龜,腦中想像著暮春三月、春日融融的景象,死也不肯鑽出被窩一步。

    好冷!

    他搓著手、抱著腳,烏龜變身成蝦米,腦中的景象也變為流火鑠金、烈日洪爐的酷暑……嘿,這樣總該不冷了吧

    咦?怎、怎麼還是這麼冷?

    他媽的!是哪個大白癡說人的意志力可以戰勝一切的?

    應天碧再也受不了,氣急敗壞地衝出被窩,套了兩件衛生衣褲、三雙襪子,再從衣櫥裡搬出另一床棉被,這才又快手快腳地縮了回去,卻已經凍得臉色發青、牙關打顫。

    不過在兩床棉被的溫柔呵護下,一陣又一陣的暖意終於漸漸浮上心頭。他臉上緩緩露出笑容,對自己剛才果決堅毅的行動相當滿意;經過了將近三個鐘頭的痛苦掙扎後,終於可以換來一夜好眠……

    「還睡!忘了我在電話裡跟你說過什麼了?」一聲暴雷響起、一股巨力湧到,應天碧還在迷迷糊糊間,就已經被對方連人帶被地踹到了床鋪底下。

    「老媽,我不是已經謹遵懿旨,巴巴地從台南趕回來過年了?」應天碧從棉被中探出腦袋,仰頭看著站在床頭的老媽,苦著臉說:「我開了一晚上的車,凌晨兩點才到家,你就可憐可憐我,讓我舒舒服服窩個小覺吧!」

    「放屁!叫你除夕一定要回來,你給我拖到初五,老媽的話全當成了耳邊風不成」徐嬌嬌見兒子又想把頭鑽進棉被裡頭,不由得怒火中燒,再補上一腳。「限你五分鐘著裝完畢!要是耽誤到大家的時間,看我不剝了你的皮才怪!」

    「去哪?」應天碧裝傻,抱著棉被就想爬回床上。

    「你是真的忘了,還是故意在老媽面前裝傻?」徐嬌嬌冷笑一聲,藏在身後的掃把突然亮了出來,劈頭就往他腦袋瓜子敲了下去。

    「哎呦!痛、痛痛--幹麼啦!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兒子明明是屬兔子的,卻老是被你當狗打。」應天碧抱頭鼠竄,不得不離開暖暖的被窩。

    「誰教你人不做,偏要做畜牲,怪誰?」徐嬌嬌好不得意,悠悠地說:「想起來要去哪了沒?」

    「每天奪命連環call,想忘也忘不了。」應天碧咕噥一聲,沒好氣地說:「我肯定不是你親生的。下手這麼狠,也不怕把你兒子打死了……」

    「呸呸呸!大過年的,胡說八道些什麼!」徐嬌嬌瞪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說:「你這兔崽子要不是我兒子,我才懶得帶你一起去咧!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媽祖婆保佑,你能一路念到博士、闖下這麼大事業?不過是要你去進個香、拜個神,居然有這麼多廢話!要睡,死了以後還怕沒機會睡?」

    應天碧不禁苦笑。老媽罵起他來,還真是一點忌諱都沒有。

    他懶洋洋地走到衣櫃前面,隨手拿了套運動休閒服穿在身上,想了想,又穿了件毛衣、披了件外套,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說:「走吧!」

    徐嬌嬌嚇了一跳。「你就穿這樣出門?」兒子這副德行,簡直像顆包壞了的肉粽。

    「行了,人帥,怎麼打扮都好看。」應天碧打了個呵欠,把黑框眼鏡從抽屜裡頭找了出來,又順手從書架上抽了兩本書,準備在車上好打發時間。

    「不用刷牙洗臉了啊?」徐嬌嬌見兒子滿頭亂髮、睡眼惺忪,眼角還帶著一坨眼屎,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還有,你不是早換隱形眼鏡了,怎麼還戴這副?難看死了。」

    應天碧瞥了老媽一眼,沒精打彩地說:「拜拜而已咩,又不是相親,哪來這麼多講究?你要是不趕時間,我可要再補個回籠覺……」

    「有膽你就再給我縮回去被窩試試!」徐嬌嬌氣極,知道兒子擺明了跟她作對,冷笑道:「你不怕丟臉,老媽還樂得省事咧!哼,邋裡邋遢,簡直像豬八戒轉世投胎,也不怕年輕小姐看了笑話。」

    「進香團那些婆婆媽媽們,沒有六十也有五十好幾了,最年輕的小姐恐怕就是老媽你,有什麼好笑話的?」應天碧聳了聳肩,無所謂地一笑。

    徐嬌嬌無言以對,白了兒子一眼,轉過話題。「對了,姑婆上次幫你介紹的那個陳小姐,後來怎麼沒跟人家聯絡了?」

    「俗。」應天碧聳了聳肩,打開房門往客廳走去。

    「俗?」徐嬌嬌一愣,跟了出去。「人家可是紐約音樂學院的高材生,哪裡俗了?」

    應天碧倒了兩杯熱茶,一杯遞給母親,悠然道:「連素還真、黑白劍少是誰都不知道,還不俗?」

    徐嬌嬌聞言,一口熱茶全噴了出來。「你這兔崽子!編理由也不編個像樣點的,你這樣教老媽怎麼跟姑婆和陳小姐解釋?」

    「我是實話實說,哪裡在編理由了?」應天碧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說:「我不懂巴哈蕭邦貝多芬,她也不清楚百世經綸一頁書,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相對無言,說有多難過就有多難過,還不如趁早說明白的好。」

    「既然如此,你怎麼不自己去說個明白?不想得罪人家,光會裝迷糊,每次都推老媽去當擋箭牌。哼!我還真是倒霉,生了你這麼個沒路用的兒子。」

    「解鈴還需繫鈴人,麻煩是你們招來的,自然就得要你們自己收拾嘍!」應天碧雙手握著茶杯,喝了口熱茶,舒舒服服地說:「我倒也不怕得罪人家,只是萬一把親戚朋友全得罪光了,老媽又要罵我不會做人了。」

    「你……好好好!兔崽子別的沒學會,口才倒是愈練愈好。老媽以後再也不管你了,你愛當和尚儘管去,以後如果看上哪個女孩子,就別來求我幫忙出主意!」徐嬌嬌大怒,將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氣沖沖下樓去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那我可真是感激不盡了。」應天碧吐了吐舌頭,舒了口長氣,悠悠哉哉地跟著走下樓去。

    一踏出戶外,迎面一陣風吹來,冷得人直打哆嗦,應天碧縮著脖子,見天色猶黑,細雨如絲飄落,忍不住抱怨起來。

    「這些人也真是的,要拜拜進香也不選個好日子,偏偏挑這個時候,又是風、又是雨,媽祖娘娘只怕也還縮在被窩裡頭,我看咱們不如取消好了……」話還沒說完,屁股上已經挨了一腳。

    「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徐嬌嬌鎖好門,看也不看兒子一眼,邁步就走。

    應天碧討了個沒趣,知道母親心頭正火,跟在後頭陪笑問道:「要在哪裡等遊覽車啊?」

    徐嬌嬌不理他,穿過馬路走向附近一處正在施工的建地,在一盞路燈下停住腳步。

    「咦?原來在這裡啊!倒還滿近的。」應天碧看了看四周,發現附近空無一人,不禁笑道:「還沒人來呢!看來又搶了個第一名……只怕我們還得等上半個鐘頭,這些婆婆媽媽們才會姍姍而來。」

    徐嬌嬌還是不理他。

    應天碧無奈,抬眼望向馬路對面、自己家門口那塊寫著「五代家傳儒醫應抱石贈診」的檜木招牌,在風中被吹得搖搖晃晃的,不由得喃喃自語道:「說了多少遍了,怎麼還是不換塊新招牌?要是掉下來砸傷了人,那可就糟糕了。」

    「兒子是頭牛,老子當然也得是頭牛,對牛彈琴你也知道滋味了?」徐嬌嬌冷冷開口。

    應天碧苦笑,知道老媽遷怒,連老爸都給怪上了,一句話也不敢再說,縮著脖子在燈下看起書來。

    細雨漸止,萬籟俱寂,東方一片魚肚白,參加進香團的香客終於三三兩兩到來。

    徐嬌嬌和眾人都熟,寒暄問好不亦樂乎;應天碧卻是大半不識,又懶得跟眾人打招呼,一閃身躲到路燈後頭,眼睛盯著手上那本邁可?孟德邦的新書《征服世界的理念》,看得更加專注了。

    寒風中,三姑六婆的談笑聲仍然斷斷續續傳進耳朵-- 

    「這次的進香團,還是十姊妹辦的?」

    「不是她們還有誰?聽說她們家幾位千金這次也會一道來……嘿,這活動可真是愈辦愈熱鬧了。」

    「多些年輕人也好,年年都是咱們這些老傢伙老面孔,一點新鮮感都沒有,還真是有夠乏味的了。」

    「呿,你是來看人還是來看菩薩的?年年抱怨年年來,真受不了你。」

    「互相漏氣求進步咩!對了,十姊妹家那幾個大小姐,聽說都在台北的大公司上班,標準的現代女強人,怎麼肯陪她們老爸老媽上南部進香?」

    「這你們就不明白了。女兒是寶,當然要拿出來獻寶,我看她們八成是被父母押著來的……嘿,說不定她們自己也樂意得很,你看咱們左鄰右舍這些小孩子們,有幾個發展得比她們還好?不回來光宗耀祖一番豈不可惜了」

    「嘻,說話還真是夠酸的了,我看你兒子就發展得挺不錯……說到這個啊,十姊妹家的千金是寶,應太太家的兒子可就真是草包了。你瞧,一個人躲在那裡,見了人也不會打聲招呼,一點都不大方,只怕在外頭也混得不怎樣。」

    「噓!小聲點,給應太太聽到了多不好意思……」

    應天碧歎了一口氣,剛想走遠點討個清靜,遊覽車卻恰好在這時候來了。

    上車之後,車內已坐了二、三十人,想來都是在前一個集合地點上車的香客。他見第一排還有個空位,心中大喜,連忙招呼母親入座,但徐嬌嬌卻還在生氣,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顧自和幾個相熟的老鄰居走到後頭座位坐下。

    應天碧碰了一鼻子灰,好生無趣,只得訕訕地自己在空位坐下。

    「陪媽媽來的?」坐在他旁邊的老阿婆瞇著眼睛,滿臉笑意。

    應天碧點了點頭,算是回答;遊覽車再度發動,往下個集合點出發。

    「真孝順!真是好孩子。」老太婆拍了拍他肩膀,一臉讚歎。「叫什麼名字?住哪裡啊?搞不好我們是隔壁鄰居哩!哈哈哈……畢業了沒?應該在工作了吧?在哪工作啊?前一陣子不景氣,工作可不好找啊!不過這一陣子好多了,我兒子公司的訂單最近接都接不完呢!呵呵呵……對了,你一個月薪水多少啊?結婚了沒?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女朋友……」

    就是因為老是會遇到這類「戶口調查員」,他才討厭參加進香團!應天碧頭一痛,索性把心一橫,閉上眼睛,來個相應不理。

    老太婆毫不介意,自顧自說個沒完沒了,或許,她不過是想要個聽眾而已。

    車行如風,老太婆的嘮叨絮語像搖籃曲一般,引得他漸漸進入夢鄉。恍惚間,遊覽車似乎又停了下來,喧鬧聲中有人上了車,一道道身影如幽魂般一晃而過,然而在這縱橫交錯的光影間,卻似乎有道窈窕身影始終在他面前佇足不去。

    應天碧覺得奇怪極了,緩緩張開眼睛,然後,他看到了一雙星星般晶燦明亮的眼睛--

    「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他聲音很冷,因為他心中很亂,只為了這雙比星星還美的眼睛。

    「沒看什麼,你也不好看。」女孩笑意甜甜,比春風還暖;聲音嬌軟,似黃鸝鳴囀。

    應天碧一愣,想起自己現在的模樣跟只大狗熊差不了多少,忽然有些後悔……唉,出門前實在該裝扮一下門面的。

    女孩又開口了,仍是笑意盈盈。「我只是想請你幫個忙、換個位子;我外婆會暈車,坐在前面比較舒服,也比較不容易暈車。」

    應天碧這才發現她身後站了個老阿嬤,臉一紅,連忙站起。「對不起,我沒注意到,阿嬤您請坐。」

    「對不起,還要你搬位子,真是不好意思。」阿嬤很客氣,連連致歉。「後面好像只剩下兩個座位了,這、這……真不好意思,只好麻煩你和我孫女一起坐了。」

    「阿嬤太客氣了,我坐哪裡都沒差的。」

    應天碧看了女孩一眼,整個心情都好了起來,拿起書便跟著女孩換到了新座位。

    「你喜歡坐靠窗口的座位,還是靠走道的?」女孩在自己的座位前停下腳步。

    「走道。」他其實是喜歡坐在窗邊,不過一想到兩人擦身而過時,有機會讓她飛揚的髮絲拂過面頰;瀏覽窗外風光時,窗邊會有個嬌俏可喜的面容增色,他願意委屈自己。

    女孩眉頭輕蹙,卻還是點了點頭,坐到窗口旁邊的座位。

    應天碧含笑落坐,問道:「你好像是在內壢上車的?」

    女孩點了點頭,看著窗外。

    「我叫應天碧,答應的應,長天一碧如洗的天碧。你呢?」在晨曦的微光中,她的臉龐柔和如詩、秀美如畫,有種空靈澄澈之意,應天碧賞詩觀畫,只覺不虛此行。

    女孩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頭望向窗外。「你帶書來,應該是想在車上看書吧?」

    應天碧一愣,苦笑搖頭。

    現世報,來得快,他再不識趣,也不好意思再同人家搭訕了。

    這次的進香團是綽號「十姊妹」的一家人所主辦的,十姊妹的大姊已經六十幾歲,ど妹也有四十好幾了。大姊見所有報名參加進香的人都已經上了車,立即吩咐姊妹將早餐發下去,共有一顆菜包、一塊炸年糕,還有一瓶養樂多。

    應天碧接過早餐,一口菜包一口養樂多,沒兩三下就把早餐全部吃得一乾二淨。

    女孩看傻了眼,愣愣地說:「你胃口真好,你是我見過吃飯速度第二快的人。」

    「以前做研究,整天都要待在實驗室裡頭盯數據,一個不留意都會導致前功盡棄,所以三餐被逼著非偷空吃不可,要是不吃快點,可就得一整天餓肚子了。」應天碧笑了起來,擦了擦嘴巴,問道:「我是第二快,那誰是第一快的人?」

    女孩聞言,臉上忽然染上一抹輕霞,搖了搖頭,羞澀地笑了笑。「對不起,借過一下。」

    應天碧連忙讓過身子,當女孩側身而過時,從她身上隱約傳來淡淡幽香,似蘭非蘭、淡雅芬芳,待要細細尋覓,卻已然無蹤。

    「兔崽子!發什麼呆?」徐嬌嬌從後頭敲了他腦袋一下,臉上似笑非笑。

    「在想一句話。」

    「喔?什麼話?」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應天碧歎了一口氣,眼光隨著女孩身形移動,須臾不離。只見女孩向十姊妹中的大姊要了杯熱麥茶,小心翼翼地端去給外婆,然後就側身坐在外婆旁邊陪她吃早餐。

    徐嬌嬌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點了點頭,口氣中卻滿是幸災樂禍之意。「本來還有三分人才,模樣也算俊朗,卻偏偏要把自己弄得像隻狗熊,現在後悔了?」

    「如果我說後悔了,老媽肯不肯幫我問出她的名字?」應天碧眼睛亮了起來。

    「嘿,你不是想做和尚嗎?老媽怎好打擾你的修行。」徐嬌嬌笑得更得意了,雙手一攤,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應天碧聞言氣結,不住喃喃自語。「我肯定不是老媽的親生兒子,一點小事居然都不肯幫忙,計較得一清二楚……」口中抱怨,眼睛還是沒片刻離開女孩。

    她吃東西的模樣很秀氣斯文,雙手捧著個熱騰騰的菜包,十指纖細如發,卻似比包子更白更嫩;更有意思的是,她將包子送到口中時,小指總會不經意揚起,帶著點嬌憨,更多的是嫵媚動人之意。

    她的唇形很美也很細緻,粉紅嬌嫩、溫潤似玉,當櫻口輕啟,秀秀氣氣地咬下一小口菜包時,應天碧彷彿看到她手上的包子依稀留下一抹胭脂紅痕,他心口莫名一熱,突然羨慕起這顆被咬了一口的菜包。

    女孩一邊吃著包子,一邊俯在外婆耳邊輕聲說笑。應天碧愣愣看著她的兩片唇瓣啟閉張合,像春風中翩然飛舞的兩隻彩蝶;小巧圓潤的舌尖若隱若現,頑皮輕吐,更一再勾起他心底最深處的綺思遐想……

    女孩似乎發現了有道灼熱的目光一直定定注視著自己,回眸瞪了這個無聊男子一眼。

    應天碧不閃不避,回了一抹微笑。

    女孩走了過來。「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應天碧笑了起來,這兩句話正是他剛才問過這位女孩的。「看你,你吃東西的模樣很好看,如果你肯告訴我你的名字,那就更好了。」

    女孩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回答,雖想板起臉來,卻忍不住笑了。「吃東西咩,有什麼好看的?你要是肚子還餓,我這裡還有塊年糕,你要不要吃?」

    「好,不過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應天碧側過身子,讓她坐回自己的座位。

    「江慕雲,江是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的『江』,慕則是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威震武林的姑蘇慕容的那個『慕』字,至於雲嘛,就是海鷗飛處彩雲飛的那個『雲』字啦!」江慕雲大大方方地說了自己名字,將手上的炸年糕遞給他。「你還真是個怪人,不過是個名字,三番兩次問個不停。」

    應天碧沒想到這個女孩會這樣介紹自己的名字,忍不住為之莞爾。「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總該告訴我你的名字才算公道。」

    「好稀罕喔!是我求你告訴我的嗎?」江慕雲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應天碧大笑。他發現這個女孩子很親切、很隨和,嬌憨可愛,美麗活潑。「你的名字真好聽,跟你的人一樣,既可愛又大方。」

    「你嘴巴沾蜂蜜了嗎?高帽子一頂戴過一頂,肯定是個小人。」江慕雲撇了撇嘴,有些不屑。

    「聊天本來就從廢話說起,我總不好問你交男朋友了沒、嫁人生小孩了沒這些私事吧?」應天碧回答得雲淡風輕,但心裡卻是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

    江慕雲聞言,俏臉生暈,白了他一眼,轉頭看著窗外,不想再理這名無聊男子。

    窗外,又飄下了雨絲,遊覽車緩緩開進了三義休息站。

    「咦?你也要下車啊?真巧,我也想下車活動活動哩!」應天碧見她起身,連忙站起來,笑咪咪地候在一旁。

    「巧什麼巧?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要陪外婆去上廁所,你也要跟著去不成?」江慕雲板著臉,走到外婆身邊,扶她下了車。

    應天碧也不氣餒,跟著佳人下了車,走到外婆左側,慇勤周到地說:「外婆走好。天雨路滑,跌倒了可不是玩的。」

    「啊,這、這怎麼好意思,謝謝你了。」外婆瞇著眼睛看了一陣,認出是上車時讓位給自己的那位年輕人,連忙彎下腰點頭道謝。「剛才真是不好意思,要你跟我換座位……小雲坐你旁邊,沒給你添麻煩吧?」

    「外婆太客氣了。小雲又親切又和氣,還請我吃年糕,我們聊得很開心呢!」應天碧口氣謙和有禮,眼睛卻看著江慕雲,悄悄眨了眨眼睛,笑容滿面。

    「喂!我們好像沒那麼熟吧你不是要活動活動筋骨?儘管自便吧!」江慕雲又好氣又好笑,拉了外婆就走。

    「一回生,二回熟,朋友不都是這麼認識的。」應天碧仍是跟在她旁邊,不即不離。「今兒個天氣真冷,大概只有七、八度左右吧!你只套了件外套,不冷嗎?」

    「我沒你那麼怕冷……包得像只大狗熊似的。」江慕雲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好笑。

    「就算是熊,也是北極熊,我這件外套可是白色的。」她笑起來好甜、好美,應天碧怦然心動,開始耍起寶來。

    江慕雲格格直笑,聲音有如銀鈴般悅耳。「白癡,你要是北極熊,就不怕冷了,還用得著包成這樣?」

    三義休息站裡頭附設有購物商店,就在停車場的旁邊,除了一般雜貨之外,還兼賣當地的名產飾物;此外,店裡頭還有飲食店,供應咖啡、奶茶等冷熱飲品,以及熱狗、香腸、漢堡、豬血糕等多種小吃。至於廁所,從商店後門出去,再向左邊轉個彎就看得到了。

    三人在後門邊停下腳步。應天碧又逗又鬧,招惹得江慕雲又嗔又惱又是好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竟是沒有停嘴的打算。

    外婆看了看孫女,又看了看年輕人,強忍住笑,咳了一聲。「小雲,你跟這位先生慢慢聊,外婆自己去廁所就行了。」

    江慕雲這才發現自己忘形了,臉一紅,撇了撇嘴。「我跟他有什麼好聊的?我陪外婆進去,你眼睛不好,要是不小心跌倒就不好了。」

    應天碧看著佳人身影在門後消失,這才戀戀不捨的轉身進了購物中心,買了杯熱咖啡,然後瀏覽起貨物架上的商品。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他很快就在貨物架上找到了他要的東西。

    「嘿,沒想到這裡也有在賣圍巾!她穿的是淡黃色的毛衣,搭配這條月白色的圍巾應該挺好看的……」

    「喂!你知不知道化妝室在哪?我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女人的聲音很好聽,話裡頭卻有種譏誚高傲之意。

    應天碧抬頭,發現身旁站了三個女人,濃淡合宜的化妝,入時的打扮,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依稀是同車一道進香的香客。

    「廁所啊?從後門出去,向左邊轉個彎就看到了。」他含笑回答。對於女人,特別是漂亮的女人,他向來是彬彬有禮。

    「謝啦!」其中一個女人道了謝,聲音卻像是從鼻孔中哼出來,另外兩個女人卻連道謝都省了,直接轉身就走。

    應天碧笑了笑。高傲無禮的女人他見得多了,無禮,本來就是美女的特權。

    徐嬌嬌拿著兩支熱狗走了過來,一支拿給兒子,笑道:「真傲,美女果然就是不一樣。」口氣淡淡的,卻有絲譏刺之意。

    「那也未必,老媽你這是以偏概全,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應天碧搖了搖頭,邊吃熱狗邊說:「那三個女人看起來有點眼熟,是不是跟我們同車的客人?」

    「看你眼睛光顧著盯坐在身旁的女孩子,原來還是有注意到別的小姐……嘿,一心兩用,真不愧是你老爸的兒子。」徐嬌嬌揶揄了兒子兩句,這才接著說:「三個都是十姊妹家的小姐啦!那個打扮得像只孔雀的,叫陳文君,在電視台工作,聽說快要被提拔當晚間新聞主播了;那個冷冷傲傲的,叫李依萍,在證券公司上班,好像還是個經理什麼的;至於那個長得最漂亮的,叫樊素心,可就更了不起了……」

    「喔?她又是做什麼的?」應天碧隨口問,視線卻又回到了貨架上的圍巾,拿不定主意要買月白色的好,還是桃紅色的適合。

    「是個平面模特兒,工作倒還好,不過人家交上了個小開,大概年底就要嫁入雷氏企業當少奶奶了。」

    「三代富貴的雷氏家族?那可真了不起了。」應天碧想了想,決定挑月白色的圍巾,出塵淡雅,和她的氣韻相合。「不過老媽就更了不起了,沒一會兒工夫,就把人家的出身來歷查個一清二楚。」

    「兔崽子,敢消遣你老媽?」徐嬌嬌敲了他腦袋一下,笑罵:「你以為我是為誰辛苦為誰忙?要不是怕你不長眼,沾上了莫名其妙的桃花,老媽用得著這麼辛苦?」

    「是是是,不過你也太看得起你兒子了,我現在這副德行,又不是瞎了眼,哪個小姐會瞧得上眼?」應天碧拿起圍巾,準備到櫃檯結帳。

    「這條不好,大過年的,挑桃紅色不喜氣些?」徐嬌嬌拉住兒子,臉上似笑非笑。「何況那女孩明媚開朗,嬌俏活潑,搭配桃紅色的圍巾不更合適些?」

    「對喔!老媽識見非凡,明見萬里,真是了不起,桃紅的果然更合適些。」應天碧頓時茅塞頓開,趕忙換了桃紅色的圍巾。

    「少拍馬屁了,女孩可是要靠自己的本事去追,老媽只能幫到這裡了。」徐嬌嬌看了眼他手上咖啡,笑道:「說了這麼多話,口真有些渴了,這杯咖啡就孝敬老媽了吧!」

    應天碧連忙奉上咖啡,一臉諂媚地說:「當然!這本來就是要孝敬老媽的,你也知道我不喝咖啡……」

    「是啊!巴巴地端著杯咖啡,等佳人出來,咖啡也涼了。」徐嬌嬌接過咖啡,喝了一口,淡淡地說:「我也不領你的情,你這是借花獻佛,沒半點孝心的。」

    應天碧尷尬一笑。「老媽這麼說可就冤枉我了。天寒地凍的,你瞧瞧有哪個人像你兒子這麼有孝心,還陪媽媽來進香拜拜的?」

    「你是被我逼著來的,還好意思拿來說嘴」徐嬌嬌白了兒子一眼,卻還是被逗得笑了。「你自個兒慢慢等吧!我先上遊覽車了。」

    應天碧笑著點了點頭,把圍巾拿去櫃檯結帳,然後再去買一杯咖啡,想了想,又多買了一杯,端著咖啡剛走到門邊,江慕雲祖孫也恰好走了進來。

    「喝杯咖啡暖暖身子吧!」應天碧把兩杯咖啡送到她們面前。

    江慕雲嚇了一跳。「你還沒上車啊?」

    「再忙,也要跟你喝杯咖啡。」應天碧裝模作樣地說了句廣告詞,將一杯咖啡放在她手心。

    「耍寶啊!」江慕雲失笑,撇了撇嘴,卻還是喝了一口。

    「外婆喝不喝咖啡?」應天碧將另一杯咖啡端給外婆,大獻慇勤。

    「啊!我不喝咖啡,這外國的東西我喝不慣,謝謝,謝謝啦!」外婆連連擺手,笑著拒絕。

    「我們快點上車吧!要是遊覽車開走就糟了。」江慕雲扶著外婆先行。

    三人先後上了遊覽車,應天碧等她入座,才將圍巾拿出來,圍在她脖子上。「天氣冷,圍著比較舒服。小臉凍得紅通通的雖然很可愛,但萬一著涼可就不好玩了。」

    「你……」江慕雲有些手足無措,板起臉就要拒絕。

    「你可別誤會我不安好心,這條圍巾只是謝謝你剛才請我吃年糕的回禮。」應天碧止住她的手,一本正經地說:「有來有往,交情才會長久,咱們是君子之交,用不著這些客氣虛套,否則真要講究起來,你剛才好心請我吃年糕,我豈不是該懷疑你對我有意思?這不就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嗎?」

    江慕雲聞言一愣,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起,氣惱道:「你放心吧,下次我就算吃到撐著,也不會再請你吃東西了。」

    應天碧大笑。「你這可就是以怨報德了。」

    江慕雲見他握住自己的手始終沒鬆開,嗔道:「握夠了沒?可以鬆手了吧?」

    「可以,只要你答應接受這條圍巾。」

    「好啦好啦!有呆子肯送禮還不好嗎?你要是再不放,我可要叫了。」

    「別,我這不是放手了?」應天碧一笑鬆手,只是掌心中,還依稀留著溫馨,還能感受到她的手是那麼嬌小、那麼纖柔、那麼細緻。

    他突然有些後悔,剛剛真應該再設法握久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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