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小吃攤後,江慕雲悄悄掙脫他的手,向天後宮方向走去。
應天碧歎了一口氣,跟在她旁邊,笑問:「要去拜拜?」
「嗯。」江慕雲點了點頭,發現雨已經停了,太陽從厚厚的雲層中透出些許光亮。「求神問卜、進香拜拜,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也各有自己追求幸福的方法,你……剛才實在不該說那些話的。」
「覺得我說話太刻薄了?」
「少女情懷總是詩,希望麻雀變鳳凰也是人之常情吧!」
「喔?那你呢?」應天碧含笑看著她。
江慕雲側著頭想了想。「錢多了,情分也就淡了,與其有錢,不如有情,我是這麼覺得啦!」
「要愛情,不要麵包,這才是真正的少女情懷吧?!」應天碧大笑,覺得這女孩真是有趣極了。
「誰、誰說我不要麵包的?」江慕雲脹紅了臉,覺得自己被嘲笑了,氣嘟嘟地說:「我的意思是說,錢只要夠用就好,不必貪多……我外婆常說,男人只要有錢,就沒了良心,嫁入豪門未必就是好事,粗茶淡飯更顯真情。」
「易尋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姑娘大智能,令在下猶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佩服佩服。」應天碧見她發急,眨了眨眼睛,更是存心逗起她來。
江慕雲臉更紅了,白了他一眼,有些惱道:「你說話沒傘句正經,我不跟你說了。」
應天碧見她生氣,知道自己玩笑開得過火,忙陪笑請罪,但江慕雲卻是打定了主意不理他,自顧自拈香拜拜,虔誠祝禱,又捐了三百塊香油錢,求了四個平安符。
「求這麼多平安符?要給誰的?」應天碧亦步亦趨跟在後頭,好奇發問。
「一個給外婆,保佑外婆身體健康、長命百歲;一個給妹妹,希望她學業進步,能考上好學校;一個是我自己的,還有一個是……」江慕雲臉上忽然露出羞澀之意,沒好氣地說:「關你什麼事?問這麼多做什麼。」
應天碧看著她含羞帶怯的神情,心中卻隱隱感到一絲不祥,小心翼翼地問:「幫男朋友求的?」
江慕雲聽到「男朋友」三字,眼睛整個亮了起來,眉梢眼角全是笑意,有如春風拂面一般。「你在調查戶口嗎?問東問西的。」
這不答之答,讓應天碧心中一陣沮喪,腳步也不由得慢了下來。
江慕雲停步回眸。「咦?你怎麼了?再不走快點,可要耽誤到大家出發的時間了。」
「本待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應天碧愣愣看著她,一段話衝口而出。「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江慕雲先是一愣,繼而氣結。「溝渠?你才是臭水溝咧!你以為你是誰?風流才子唐伯虎嗎?你憑什麼看不起別人?你有什麼好的?人家比你好上十倍、百倍、千倍、萬倍……你、你以後不要跟我說話,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應天碧被罵得七葷八素,心中又酸又苦,木立當場,愣愣地看著她消失在人群之中。
遊覽車離開天後宮時,已接近中午時分。司機為了不耽誤大家用餐,車速明顯快了許多,往預定用餐地點嘉義大林的「楓橋餐廳」疾馳而去。
車上,江慕雲閉起眼睛裝睡,不管應天碧如何低聲賠罪、說笑逗弄,就是不肯理睬他。到了目的地,逼不得已張眼,她也只當他是透明人,一徑視而不見,自顧自和外婆入座用餐,談天說笑;外婆覺得過意不去,幾次將話題帶到他身上,她卻是立刻沉了臉,盈盈笑意半分也不肯施捨給他。
應天碧長歎一聲,只覺滿目淒涼,半分食慾也無,勉強一笑,向同桌眾人打聲招呼便起身離座,站在餐廳外的空地上愣愣發呆,自傷自憐、黯然憔悴。
「怎麼回事?無精打彩的。」徐嬌嬌放心不下,跟了出來,用力拍了兒子肩膀一下,鼓舞道:「你在美國留學的時候,一周兼五個打工,每天睡不到四個鐘頭,也沒見你寫信訴過苦,照樣在三年內拿到史丹佛大學的博士學位……今天是怎麼了,稍微遇到挫折就這副死人樣子,一點都不像我徐嬌嬌的兒子。」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這副死人樣子,還能怎樣?」應天碧苦笑,一臉無奈。「我不過不小心損了她男朋友兩句,她一路上就不給我好臉色看……唉,情路多舛,如此憔悴摧折,你兒子恐怕命不長久矣。」
「還會開玩笑,你這兔崽子肯定死不了!」徐嬌嬌聞言莞爾,搭著兒子肩膀,小聲問道:「怎麼?那女孩已經有男朋友了?」
「不但有,感情只怕還好得很。」應天碧又歎了一口氣。
徐嬌嬌瞥了兒子一眼,臉上似笑非笑。「喔?這麼快就想放棄了?」
「笑話!結婚都可以離婚,何況只是男女朋友,我為什麼要放棄?」應天碧眉毛一揚,神色自信傲然。
徐嬌嬌聞言失笑。「你這種行為,叫做橫刀奪愛、棒打鴛鴦,文藝小說裡頭可是只有當反派男主角的分。」
「錯了,我這種行為叫敢愛敢恨,真情摯性,向來都是最討喜的角色。」應天碧也忍不住笑了,悠悠地說:「不給自己一個機會,我不會甘心;不給對方一個選擇,更不公平。『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這種憾事,我不會讓它發生在小雲身上,她有權利選擇最好的男人,而那個男人只有可能是我。」
徐嬌嬌差點沒吐了出來。「兔崽子還真敢說咧!死纏爛打,女孩子最討厭這種男人了。」
「又錯了,這叫情深無悔,最能讓女子傾心相許。』應天碧仍是一臉莊容。
「你這種過人的自信,真不知是打哪生出來的?回去非要叫你老子好好算一算你的八字不可。」徐嬌嬌苦笑搖頭,卻也不忘替兒子加油打氣一番。「那女孩人美嘴甜心腸好,老媽也是喜歡得緊。現在只希望你追女孩子的本事有你吹牛的功夫一半厲害,否則媳婦成了別人的,老媽抱孫子的心願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實現了。」
一路上應天碧不斷裝小丑陪小心,江慕雲的怒氣早去了大半,卻擔心自己一旦溫言好語相待,這無聊男子又會打蛇隨棍上,說些風言風語教人難以招架,只得硬起心腸不去理他。然而餐桌上看著他強顏歡笑,自己卻冷言以對,終致他鬱鬱離席,飯菜都沒能用上一口,心中實在是過意不去,瞞著外婆偷偷買了兩個包子,心中不住盤算該如何開口,猶疑間,人已經上了遊覽車。
「吃飽了?飯菜還好嗎?」應天碧含笑開口,渾若無事。
「很好吃。」江慕雲暗暗鬆了一口氣,臉上卻仍是一絲笑容也無。「借過一下,我要回座位了。」
應天碧連忙側過身子,讓她坐回自己座位。
「拿去。」江慕雲將兩個包子遞給他,閉上眼睛繼續裝睡。
應天碧看著包子,眼睛漸漸亮了起來。「多謝了。你知道我沒用午飯,特地幫我買包子來,真是太費心了。」
被人道破心思,江慕雲不由得心頭一慌,紅著臉沒好氣地說:「你、你別會錯意,這包子是我外婆買的,她說你午餐都沒吃,對身體不好,叫我拿來給你的。」
「喔?」應天碧看了眼包子,又看了眼佳人,臉上似笑非笑。
江慕雲臉更紅了,惱道:「看什麼看?不想吃就算了……」
「吃!怎麼不吃?『外婆』一番好意,我又怎能辜負了?」應天碧用力咬了一口包子,眉梢眼角淨是笑意。
江慕雲見他沒兩三下工夫就將包子吃得乾乾淨淨,不由得心中歉然,喃喃道:
「早知道他這麼會吃,就該再多買兩個包子……」
「只要你不生我的氣,就是一整天都餓肚子,我心裡頭也是歡喜的;要是你還是不理我,眼前就算有山珍海味,我也是食不知味。」應天碧心中感動,吐語柔似春風。
江慕雲回過神來,對上他含情帶笑的眼眸,登時發現自己說溜了嘴,心頭一亂,俏臉生暈,冷哼一聲,閉上了眼睛繼續假寐。
應天碧何等機靈,佳人既然已經不生氣了,插科打諢獻慇勤的功夫,立刻全套搬了出來。
「上車睡覺,下車尿尿,姑娘第一次參加進香團,這套功夫立刻學得十足,在下甘拜下風,甘拜下風。」他笑嘻嘻地盯著她眼皮底下骨碌碌直轉的眼珠,俯身在她耳畔低聲調侃。
江慕雲忍不住「噗哧」一笑,張開眼睛瞪了他一眼。「你好煩喔!人家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卻老是在耳邊聒噪,比蒼蠅還討厭。」
應天碧聳了聳肩,一臉無辜。「我無聊死了,又沒人肯陪我聊天,自言自語卻又被當成蒼蠅……憑良心說,這世上怎麼可能有像我一樣風趣可愛的蒼蠅嘛!」
「不害臊,自吹自擂。」江慕雲撇了撇嘴,拿起他放在前座椅背裡的那本《恐慌,在政治瘟疫蔓延時》,沒好氣地說:「無聊,不會安安靜靜看會兒書嗎?你這兩本書難不成是帶好看的。」
「帶是帶了,卻只不過是以備不時之需而已。」應天碧笑意不減,悠悠地說:「我要是還坐在早上那個座位,旁邊還是那位講話比裹腳布還長的阿婆,這兩本書自然就派得上用場;現在佳人在旁,軟語溫言,我要是還盯著書本裝斯文,那可就真是傻到不能再傻的呆子了。」
江慕雲聞言,覺得是又好氣又好笑。「你不傻,我卻是呆到了極點,陪著你在這裡瞎扯……你這兩本書乾脆借我好了,你的話又臭又長,擾人清夢,比起老太婆的裹腳布也好不到哪去。」說話問,隨手翻了翻書本,發現扉頁上蓋了一枚藏書印,字型古拙清逸,妙趣橫生,共有十三個字。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江慕雲輕聲念著藏書印中的詞句,瞥了他一眼,掩嘴而笑。「這幾句話的意境真好,不過和你給人家的感覺,卻是八竿子打不上關係。」
「喔?卻不知姑娘如何看待在下?」應天碧拱手一揖,眨了眨眼睛。
江慕雲一愣,側著頭想了想。「你嘛,說話很風趣,很好玩,有時卻也很厲害、不留餘地;個性挺好的,似乎都不會發脾氣,有時卻又會故意教人下不了台。講起話來教人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有點煩,有些纏人,卻不會讓人討厭……」
「你再說下去,我可真要人格分裂了。」應天碧苦笑搖頭,心中卻也有一絲喜悅。「不過,只要你不覺得我討厭,我就心滿意足,此生無憾了。」
江慕雲一愣,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接口,紅著臉拿起另一本書遮掩心緒。書本扉頁上,也有一枚藏書印。
「拂長劍,寄白雲,一生一愛一瓢飲。」江慕雲又輕聲念了出來,心中有些感動,柔聲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這可不簡單了。我外婆說現在的男生都很壞,見一個愛一個,你對感情卻如此認真看待,守情不渝、從一而終,一定是個大好人。」
應天碧聞言,臉卻整個燒紅了起來,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他在念台大醫學院的時候,同時和七個女孩交往,左擁右抱、左右逢源,好不得意;誰知最後東窗事發,情人節那天七星聚首,七姝齊聚君悅飯店,狠狠海削了他一頓,害他負債半年多,吃了一整個學期的泡麵,最後痛定思痛,才有了這幾句「懺情之作」。
什麼「守情不渝」?什麼「從一而終」?那可真要笑掉人家大牙了。
「咦?你怎麼都不說話?」江慕雲抬眼看他,揶揄道:「你剛才不是話挺多的,怎麼突然沈默謙虛起來了?這可不像你喔!」
「哈,哈哈。」應天碧乾笑兩聲,眼睛一瞥,發現一個滿臉鬍子的男人從下頭車廂走了上來,站在走道上,左手拿著一包東西,右手拿著麥克風,口-橫飛不知在說些什麼。他心念一動,笑嘻嘻地轉過話題。「我正在奇怪,這一趟進香怎麼沒有『王祿仔仙』上車來賣東西……嘿,原來還是少不了這場把戲,咱們聽聽看他葫蘆裡頭賣什麼膏藥吧!」
「王祿仔仙?」江慕雲一愣,好奇地看著他。
「講白一點,就是推銷員啦!賣的東西可精彩了,從養顏美容、健康食品,到虎鞭熊膽壯陽藥,應有盡有,包你大開眼界。我老媽上次還買了一瓶『九天驚虹芙蓉霜』,聽說可以治痔瘡、可以療刀傷,又可以解百毒,每天晚上在臉上這麼薄薄的敷上一層,還能返老還童、青春永駐,你說厲害不厲害?」
江慕雲笑不可抑,小小聲地問:「怎麼伯母也信這個?」
「你別笑,信的人可多了。這些人巧舌如簧,都可以出國參加比賽了,說不定待會兒你也被說動,買一瓶『九天驚虹芙蓉霜』回家用用哩!」
江慕雲搖頭不信。「你都先說破了,我要是再買,那就是呆子了。」
應天碧笑而不語。說話間,那個大鬍子已經成功賣出了九罐牧草精,三包蓮子酥,外加十二座消災解厄玉觀音,笑得嘴巴都快合不上來,現在正在大力推銷「延年益壽養生茶」。
江慕雲看得暗暗咋舌,失笑道:「還真的有人買耶!價錢還不便宜說……不過也真是奇了,遊覽車的司機大哥怎麼肯讓這些人上車推銷東西?」
「賺的錢三七分帳,司機老大們還巴不得他們多來幾趟呢!」應天碧接過大鬍子奉上的「養生茶」,又幫她拿了一杯,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這些人都是在高速公路的休息站或是著名的旅遊景點上下車,和各地的遊覽車司機們都有聯絡,所有的生意全都是在車上做的。其實也多虧了這些人,進香拜拜的費用才能壓到這麼低,否則一個人七百元,還要包三餐,怎麼算都不夠本錢,呆子才會接這門生意咧!」
江慕雲笑著點了點頭,雙手捧著紙杯,拿近鼻端聞香,又淺嘗了一口,眉頭不由得輕蹙了起來。「喝起來像是普洱,茶湯卻淡而無味。好茶講究『香秀水幼,味清旗明』,要求香、甘、滑、厚、重,這杯茶喝起來卻是菁、苦、澀、雜、淡,幾乎所有的缺點都包了,卻還賣這麼貴,真沒良心。」
這番對茶的講評,應天碧是鴨子聽雷,有聽沒有懂,但是為了討佳人歡心、博美人青睞,正打算藉機大送高帽,讚她學問淵博、古今無雙之際,耳邊卻傳來大鬍子的吆喝叫賣之聲--
「本公司這『延年益壽養生茶』經過十餘年開發研究,投資數十億,小小一杯茶就含有兒茶素、黃酮素、雜鏈多醣體、維生素C、維生素E、胡蘿蔔素、皂素及氟、鋅、錳等珍貴物質,可以提神醒腦、消除疲勞、增強耐力,還有利尿、降低膽固醇、強化微血管、抗細胞突變及防癌等神奇功效,可說是無上養生聖品。再加上和國內知名生物科技廠商『翰宇集團』技術合作……」
應天碧聽到這,滿口熱茶全噴了出來,一臉不可置信。
「怎麼了?燙到舌頭了嗎?」江慕雲嚇了一跳,要拿出手帕幫他擦拭衣服,翻了一會兒皮包,才想起手帕已經被他拿去。「我手帕在你那兒,你拿出來把衣服褲子擦一擦吧!」
「不用了,你的手帕那麼香,弄髒就太可惜了。」應天碧搖了搖頭。
江慕雲間言失笑,-道:「你是呆子不成?手帕不拿來用,難不成要收起來當古董?!」
應天碧點了點頭,笑而不答。
江慕雲為之氣結,沒好氣地說:「手帕還我!」
應天碧見她真的惱了,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拿出手帕擦拭衣褲,擦完了,照樣收回自己衣服口袋,渾若無事。
江慕雲好生無奈,又不好再開口向他討回手帕,只得幸幸然轉過話題。「呆子!剛才喝茶怎麼會喝到燙了舌頭?」
「舌頭倒是沒燙到,剛才是吃了一驚,才會嗆到了。」應天碧臉上神色很奇怪,看著手上裝茶的紙杯,苦笑道:「真沒想到這杯茶有這麼多功效,還有這麼大來歷……嘿,居然還跟『翰宇生技』技術合作?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喝茶本來就有很多好處,大鬍子剛才說的那些成分和功效,一般的茶葉都有,只是難為了他背得這麼清楚。」江慕雲格格直笑,小小聲地說:「倒是那個什麼『翰宇生技』的老闆,還真是缺德得很,虧他們還是家大廠商,居然和這些人合夥騙錢,一百元的茶葉賣到一千多元!我外婆常說愈有錢的人愈貪心,真是一點都沒錯。」
應天碧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勉強辯解道:「我覺得你可能冤枉翰宇生技的老闆了。俗話說『人伯出名豬伯肥』,名氣一大是非就多,說不定是這些人打著『翰宇生技』的招牌招搖撞騙哩!」
「會嗎?」江慕雲側著頭想了想,有些不信。「上星期我去漫畫店借漫畫,有瞄了一下這期貳週刊的封面,就是以翰宇生技的老闆作封面喔!標題是『應佾雲始亂終棄?三模特兒出面控訴!』這個人如果真的這麼壞,做這種事也就下稀奇了……不過你也真是倒霉,居然和這種人同姓。」
「是啊,還、還真是倒霉咧!哈,哈哈。」應天碧乾笑兩聲,簡直是欲哭無淚。
那期雜誌他也看過,所有的照片都拍得跟靈異照片沒兩樣,鬼影幢幢,沒一張看得清本來面目,而故事就更精彩了,大概只能用「荒淫無恥」四個字形容,唉!
兩人說話中間,大鬍子也開始販賣起他的「延年益壽養生茶」。或許是拜「翰宇生技」大名之賜,搶購更加熱烈,連陳文君三姝都買了十幾包,回座位時,臉上甚至帶著得意之色。
應天碧看了一眼忿忿不平的江慕雲,長歎一聲。
為了在佳人面前挽回清譽,看來這件事回去之後不處理是不行了,唉!
用完午餐,進香團一行人在回程途中順道轉往雲林斗南的「順安宮」。
順安宮也是供奉媽祖,廟埕前聚著幾攤小販,所賣的菜脯、醬菜、醬瓜、醃姜條和豆仔干都大大有名,因此信徒都習慣稱呼這裡的媽祖為「菜脯媽」。
江慕雲陪著外婆燒香拜拜,結束後見外婆臉上有些倦容,因此先扶外婆上車休息,然後才又下車買些菜脯、醬菜等各式名產。
「買給外婆的?」應天碧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她身旁,含笑詢問。
江慕雲嚇了一跳,回眸-道:「你真煩耶!人家走到哪你都要跟……陰魂不散。」
「你這話可冤枉我了。這裡的醬瓜、醃姜條全台馳名,好吃得很,我也是下車買東西的。」應天碧隨手指了幾樣,吩咐老闆包起來,眼睛卻沒須臾離開佳人身上。「老天不幫忙,雨老是下一陣歇一陣的,淨和人作對……你當心些,淋濕著涼可就不好玩了。」
「雨小風細,不礙事的。」江慕雲站在攤子前,細細挑選,隨口問道:「你也喜歡吃醬菜脆瓜嗎?買這麼多,只怕到年底都吃不完了。」
應天碧一愣,看著老闆包好遞過來的一大袋醃漬食物,苦笑道:「我是出了名的食量大,三餐配飯吃,大概沒一會兒工夫就吃完了。」
江慕雲又看了他一眼,掩嘴輕笑。「原來你是習慣三餐配飯吃,難怪要買這麼多。我外婆就比較特別了,只有早餐吃稀飯的時候,才會配些醬菜、脆瓜下飯。」
應天碧臉上微紅,自嘲一笑。「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知我心,買完醬菜,時間還早,願不願意委屈片刻,陪我四處走走逛逛?」
江慕雲一愣,沒想到他會將話說得這麼白,步步進逼,一點也不肯放鬆,心下不由得有些後悔,剛才實在不應該說話取笑,現在可真有些進退維谷了。「也、也沒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只是雨好像有些大了,不適合散步……」
「雨小風細,你都不礙事,我又怎麼敢叫苦?」應天碧大笑,接過她買的東西,順手握住佳人纖纖柔荑,微風細雨中閒適而行。
江慕雲看著他握著自己的手,想抽手,又覺無禮,只好紅著臉無奈地說:「你做什麼事,好像都是不達目的絕不甘休?」
「沒想到相識不到一日,你就對我瞭解得如此透徹了。」應天碧笑嘻嘻地說:「白首如新,傾蓋如故,你我二人大概就是這種交情了。」
「是朋友,就別老是風言風語,教人為難。」江慕雲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
「是朋友,卻不甘只是朋友。你有你的心,我隨我的意,難道連一點機會都不肯施捨給我?」應天碧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目光深若幽潭。
江慕雲登時慌了手腳,垂著頭吶吶地說:「我、我有男朋友了,我們認識四年了,感情很好……你終歸是徒勞無功,又何必白費心思?」
應天碧見她這副慌慌張張的模樣,眼中不由得浮現一絲笑意。
這個女孩太溫柔,不懂得拒絕,不忍心教人難堪,她話既然沒有說死,自己就還有一線生機。
「我不敢要你三心二意,我只希望你心中能留一絲絲空隙,讓我有呼吸的餘地、掙扎的空間,不致在無邊情海中滅頂,好嗎?」
如此卑微的要求,讓江慕雲更不知該怎麼回答了。「你、你說得太嚴重了,我們認識還不到一天……」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所以你擔心我對你的情感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應天碧眼中笑意更濃,柔聲說:「既然如此,你就更該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證明一見鍾情這件事不是文藝小說中的妄語,而是現實生活中發生在你我身上的佳話,不是嗎?」
江慕雲說不過他,急了,惱了,沒好氣地說:「你管不住你的人,我卻守得住我的心,要追你只管追,瞧我理不理你?」
「既然如此,我更不敢有負佳人了。」應天碧含笑躬身,眼中淨是柔情。
江慕雲對上他的目光,兩頰一陣飛紅,一咬牙,甩頭就走。
雨未停,風不止,應天碧看著她的身影,心頭卻是暖洋洋的,嘴角猶帶著溫柔笑意。
離了順安宮,天候已晚,司機卻還將車子繞去了一家拍賣行,半強迫地要求眾人下車聽「王祿仔仙」賣膏藥。
應天碧本以為女孩會待在車上,誰知她卻是第一個往下衝,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這麼怕我,不敢待在車上?」拍賣行內備有板凳,應天碧好整以暇地坐在她旁邊,神色悠閒。
「你不是說要待在車上的,怎麼又下來了?」江慕雲簡直快氣死了。
應天碧看了她一眼,輕歎一聲。「你要是覺得我討厭,那我坐遠點好了。」
看了他這副委曲求全的模樣,江慕雲又覺得過意不去了。「我、我沒這個意思,你別誤會,你喜歡坐這裡,就坐這裡好了。」
應天碧感激地點了點頭,肚裡暗笑。相處雖只半日,他早摸清了佳人個性,這女孩單純善良,就怕委屈了別人,即使對人生氣,沒多久就會自責不已,只要他以退為進,肯定是穩賺不賠。
「我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即使憔悴黯然,你都用不著覺得過意不去……順安宮忘情告白,卻害得你這麼侷促不安,我好後悔,心都快揪成一團了。」
江慕雲更內疚了,咬著嘴唇默不作聲。
應天碧悄悄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低聲說:「不過,如果你願意可憐我一片癡心,能不能給我你的電話?如果有E-mail或MSN就更好了。」
江慕雲略一遲疑,終於紅著臉點了頭。「到內壢我再抄給你,如果你想要我家地址的話,我、我也可以給你。」
「當然!改天我一定親自到府上拜訪。」應天碧大喜過望,明白自己一片癡心,終於打動這位俏佳人的心了。
他心中樂陶陶的,幾乎要飛上了天。手中握著佳人柔若無骨般的青蔥玉手,眼中是佳人含羞帶怯的秀美嬌顏,任憑台上王祿仔仙說得口沫橫飛,這位癡情公子也是完全充耳不聞了。
在拍賣場一耽擱,進香團一行人抵達苗栗三義時,已經將近八點,天色早已全黑。好不容易下了交流道,車子又走了幾分鐘,才終於來到大家晚餐的用餐地點--「客家小館」。
「客家小館」名曰小館,卻是專做高速公路線上南來北往旅遊團的生意。
餐廳以鐵皮及石棉瓦搭就,雖然不怎麼起眼,規模卻是極大,大概有好幾百坪,一張張的桌子擺出來煞是驚人,做的客家菜更是道地,說得上是遠近知名、近悅遠來。
眾人抵達時,停車場上早已停了十幾輛遊覽車,餐廳裡頭更是人聲鼎沸、菜香四溢,亂哄哄得極為熱鬧。
眾人尋到了用餐位置,分別落坐。餐桌是十個人的桌面,應天碧和母親及江慕雲祖孫同桌;心中大為適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則是,陳文君三妹也同桌用餐,難免有些敗興。
白斬雞、菠蘿蝦球、菜脯蛋、清蒸鱒魚、客家鹹豬肉、客家小炒、姜絲炒大腸……一道道客家料理端上桌,無不色香味俱全,引得眾人食指大動。
應天碧大獻慇勤,儼然將江慕雲當成了自己女友,盛飯挾菜伺候得不亦樂乎,江慕雲羞紅了臉,想推卻阻止,卻因為在眾人面前不敢開口,只得低著頭小口小口扒飯,一頓飯吃得窘迫不已。
「怎麼光吃飯不吃菜?是不是吃不慣客家菜?」應天碧低聲詢問,又挾了個蝦球到她碗中。
江慕雲臉更紅了,小小聲央道:「你別光招呼我了,大家都在看了。」
應天碧莞爾一笑,正要開口,一道冰冷無禮的聲音卻傳進了耳中--
「打情罵俏也不看場合,都不怕別人噁心吃不下飯。」陳文君冷冷開口。
「是啊!又挾菜又挾肉的,也不知道客氣,別人是還要不要吃啊?!」李依萍立刻再補上一句,雖然她嫌飯菜粗鄙,幾乎一口都沒用過。
江慕雲神色一變,淚珠在眼眶中打轉,輕輕放下碗筷不敢再吃了。
徐嬌嬌心頭發火,臉上卻是神色不變,笑嘻嘻地看著兒子,這個兔崽子拿過四屆大專杯辯論賽冠軍,和人相罵從來沒輸過,她可是放心得很。
「店家上一道菜,三位就嫌一道,我還以為你們已經羽化成仙了,原來還是要吃五穀雜糧的。」應天碧果然開口了,一貫的懶散悠閒。「既然吃五穀雜糧,就該說些人話。我輩凡夫俗子,吃的是飯菜,講的是人話,心中沒有齷齪-髒,行事自然光明磊落,也難怪入不了各位法眼了。」
說話不帶半個髒字,卻字字句句刻薄陰損,陳文君這可坐不住了,拍桌而起。
「你--」
「小心點,別弄倒了飯菜。大小姐們吃不慣,別人可還要吃呢!」徐嬌嬌涼涼補上一句。
樊素心見勢頭不對,知道招了眾怒,忙拉了拉表姊衣袖,低聲斥道:「坐下!一道吃飯,何必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陳文君不敢再說,面子卻拉不下來,一甩頭,拉了李依萍就走。「別吃了!見了這些鄉巴佬就生氣!」
樊素心輕歎一聲,向眾人說一聲,也跟著離席。
「人走了,空氣也清爽了。」徐嬌嬌淡淡一笑,對著江慕雲說:「大丫頭心腸雖好,人卻太老實了,應付這種人一味退讓是不行的……不過也不打緊,我這個兒子人雖笨,卻懂得憐香惜玉,絕對不會讓你吃虧的。」
江慕雲這可不知該怎麼回話了,紅著臉吶吶地說:「是,謝、謝謝伯母。」
「謝我什麼?要不是我這個笨兒子太率性隨心,又怎麼會讓你受了委屈?!」徐嬌嬌莞爾一笑,喜歡極了這個純真善良的女孩子。「兔崽子,還不快安慰安慰人家,不想討老婆了嗎?」
「是。」老媽這麼幫忙,應天碧樂不可支,笑嘻嘻地說:「你別介意,我老媽是開玩笑的。剛才真是抱歉,都是我不好,才害你遭了池魚之殃。」
兩人一搭一唱,句句都把江慕雲當成了自家媳婦,她又羞又窘,又是無奈,朝外婆看了一眼,可憐兮兮地求救。
外婆也是看傻了眼,沒想到自己外孫女這麼得人疼,一場臨時決定的進香居然惹得桃花一路盛開。「這、這……小雲,外婆肚子有些不舒服,你陪外婆去一下洗手間好嗎?」
「好。」江慕雲巴不得早點聽見這句話,立刻起身扶外婆離開,落荒而逃。
「這女孩真可愛,人品又好,要是錯過就太可惜了。」徐嬌嬌點了點頭,笑容滿面。
「放心吧!沒有十成,也有九成九把握,她絕對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喔?這麼有信心?」
「當然!」應天碧眉毛一揚,滿臉得色。「小雲不但答應給我電話號碼和E-mail,甚至還願意給我她家的地址,不是對我有意,怎麼可能這麼做?」
「臭小子,沒想到你還真有一套!」徐嬌嬌喜形於色,急忙問道:「對了,她家住在哪裡?我記得她們是在內壢上車的,大概離我們家也不會太遠吧?」
「還不知道,小雲說到內壢的時候再把地址抄給我……」
「笨蛋!」徐嬌嬌敲了兒子腦袋一下,氣急敗壞地說:「抄個電話、地址要多少時間,有必要到內壢才給嗎?兔崽子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老婆恐怕這時候已經先離開了。」
應天碧聞言,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喃喃地說:「不會的,她明明答應跟我交往的,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徐嬌嬌看了兒子這副模樣,也不禁有些難過,勸道:「這女孩溫文知禮,不會無緣無故不告而別……唉,怕是怕你情難自己,表現得太過,人家良心好,擔心你相思成災,終歸是相思成空,不想見你愈陷愈深,才先行離去的。」
應天碧搖頭不信,忽然跳了起來,狂奔到遊覽車前佇立等候。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眾人用餐完畢,紛紛上車,卻始終不見江慕雲祖孫蹤跡,他愈等愈是心焦,轉身衝到車上,仍是不見她們身影,連兩人的行李也已消失無蹤。
車子緩緩開動,應天碧急了,大叫:「還有人沒有上車,怎麼可以就開車了?」
「你是說坐你旁邊的那個女孩和她外婆是吧?她們有事先走了啦!」十姊妹中的大姊遞了一杯水給他,隨口回答。
應天碧聞言,頹然坐倒,忽然想起一事,又跳了起來,抱著一線希望問:「你們是這次進香活動的主辦人吧?那你一定知道小雲她們的聯絡方式,能不能告訴我?」
「她們是臨時報名的,錢也是上車才交,可沒留下什麼電話地址。」大姊搖了搖頭,看了他一眼,調侃道:「怎麼?看上人家了?瞧你急成這副德行,難不成是想老婆想到發癡了。」
一番話說得大家都笑了,特別是三個女人的笑聲,尤其尖銳刺耳。
應天碧卻是什麼都聽不到,愣愣坐倒在椅子上,兩眼無神地看著窗外。窗外,又開始下起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