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若水在桃園就學,在桃園工作,並不常上台北來。
在她的印象中,台北這個地方,灰濛濛的天空下,滿是醜陋而毫無特色的建築怪獸四處橫行;這個地方的過客,有滿口仁義道德的政治家,有整天憂國懷民的騷人墨客,也有許多自認高人一等的凡夫俗子,因而造就了這個光怪陸離、五光十色的都市。
不過打從她第一次踏進這個地方之後,先前對台北的印象全都改觀了──
車子轉進陽明山後,走的是一條不知名的小徑。兩側林木夾道、繁花若錦,石榴含笑、紫薇添香;山壁陰涼處更是爬滿了野蕨蘚苔,中有一泓清泉流洩、飛珠濺玉,帶來一片清涼意。
「流水琮琮,清風送爽,好舒服!」秋若水看了司機一眼,第十三次開口。
司機仍然看著正前方,不理她。
「既然有個這麼好的地方,我就不明白,為什麼史先生喜歡住在那間烏漆抹黑的屋子裡頭?」見他不說話,秋若水索性自言自語起來。「他的三個小孩都住在這裡,他也應該住這裡才是啊!哪有父子分開住的道理?真是太不像話了。」
司機似乎覺得她有些聒噪,睨了她一眼。
秋若水毫不在意,笑咪咪地說:「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我要不說話,你就感覺不到這裡清靜了。」
「在史先生面前你要是也這麼多嘴饒舌,只怕隔天醒來,你的舌頭就沒了。」司機一臉寒霜,卻終於開口了。
秋若水吐了吐舌頭,仍是一臉笑意。「所以很多事情我都不敢問他,只好請教隋大哥你嘍!」
隋風行冷哼一聲。「你不用問了,你的舌頭要緊,我的牙齒也還要留著吃飯。」
「隋大哥說話還真是風趣。」秋若水眼睛滴溜溜直轉,小心翼翼地問:「你要是亂說一句話,牙齒就會沒了?」
「不只牙齒沒了,命也可能沒了。」隋風行眼中忽然露出恐懼之色。「我能在這裡做事,不是因為我比別人行,而是因為我的嘴巴比別人牢。」
秋若水不說話了,因為她知道再試探下去也沒有用。
十分鐘後,小徑豁然開朗,前面一方空地上出現了一座園子,從外頭看進去,只見裡頭草木葳薤、紅肥綠瘦,掩映數處亭台樓閣,恍惚間猶如置身江南。
秋若水下車時,隋風行淡淡留下一句話。「今天史先生會過來,你有什麼問題,自己問他吧!」
今天傅紅葉會來?
秋若水一愣,看著車子駛離後,她歎了一口氣,從月牙門走了進去。
園子的佈局精妙、巧奪天工,芭蕉台籬下,栽植有春蘭秋菊、芍葯牡丹;小橋流水旁,有垂柳依依、桃李相望。
秋若水有些心思不寧,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徑緩步前進;剛繞過一片竹林,就見前方荷塘中、涼亭下,三個孩童正圍著一個男人說笑。
一個小女孩偶一抬眼,見著了她,興奮地大叫。「老師快來!爸爸正在寫字給我呢!」
「秋老師來了?」傅紅葉聞聲抬頭,含笑道:「暑氣正盛,老師快過來避避日頭,要是曬傷可就不好了。」
秋若水聞言嚇了一跳。這是她第二次見著他,卻感覺自己像是遇見另一個男人──未語先笑、溫柔和善,一個極好相處的人。
「老師你在發什麼呆啊?」一個小男孩等不及,跑過去拉她。
「慢點慢點,小心腳一滑,跌到池子裡頭。」秋若水被小男孩拖著跑,過了小橋、上了涼亭,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傅紅葉面前。
「請坐。」傅紅葉笑意盈盈,倒了一杯清茶給她。「敬亭綠雪,氣味溫和淡雅,極易入口,你喝喝看。」
秋若水依言坐下,看著面前那杯茶,脫口間道:「你不喝酒?」
傅紅葉目光一寒,隨即笑意如初;另一個長得和小男孩一模一樣的小女孩搖了搖頭,童稚的聲音是一片玲瓏清脆。「爸爸是不喝酒的。他常說酒是穿腸藥,千萬沾惹不得,要我們連碰都不要碰呢!」
聽了這話,秋若水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
「燙,老師小心點!」傅紅葉神色不變,又倒了杯茶給她。「這裡有茶無酒,怠慢了貴客,希望老師不要介意才好。」
偽君子!秋若水忍不住抬頭看他一眼,卻恰好與他的目光相對。
「多讀兩句書,少說一句話;既然在我這裡做事,這道理就該明白。」傅紅葉也正看著她,掛在嘴角邊的笑意藏著譏誚,和善的眼眸中蘊涵殺意。
秋若水心中一凜,卻也不願意示弱。「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我是來這邊任教,不是來這裡讀書,要我當啞巴,史先生不如另請高明。」
「老師的話的確有幾分道理,不過我既然願意『以身作則』,老師就不該多話了。」敢和他目光相對的,這女人是頭一個!傅紅葉眼中的殺意卻漸漸地淡了,神色漠然道:「每個人都是戴著面具在過生活的,即使中夜無人一夫獨處,這面具只怕都未必願意卸下,不是嗎?」
一番話勾起心中事,秋若水聞言默然。
小女孩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老師,有些摸不著頭緒。「爸爸,你和老師在打啞謎嗎?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年紀較大的女孩可不管這麼多,喜孜孜地拿起桌上一幅字跑到老師身邊現寶。「這是我爸爸寫的喔!很棒吧!爸爸還說要送給我耶!」
秋若水看了那幅字一眼,只覺筆力遒勁、卓爾挺拔,待凝神細看,卻覺得筆勢態肆張狂,有魔舞之態,令人怵目驚心。上頭寫的則是──
花亦無知,月亦無聊,酒亦無靈。把麼桃折斷,煞他風景,鸚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硯燒書,椎琴裂畫,毀盡文章抹盡名!
她愈看愈怒,直視傅紅葉,大聲說:「這就是你寫給女兒的字、送給女兒的禮物?」
「不戴面具,我就是如此了。」傅紅葉漫不在乎,淡淡地說:「事在兩難,你說我是該戴面具好呢?還是不戴好呢?」
秋若水冷笑。「比起這三個孩子,史先生似乎更該找位老師好好開導自己,明白中庸致和之道,莫要以偏激態肆為尚。」
「我找過,只是你不肯罷了。」傅紅葉含笑看著她,溫柔的話聲中有絲猖狂。「還是你已經回心轉意,願意收我這個學生了?」
「你──」秋若水臉上一紅,恨透了這個男人。「白蘋、纖雲、飛星,咱們進書房去!今天改上『公民與道德』,數學下星期再上。」
白蘋是那個年紀較大的女孩,兩條長辮子、一對清淺酒窩,皮膚白裡透紅,笑起來甜甜憨憨的,說不出的俏美可愛。「爸爸說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停課一次,要帶我們去爬山。」
纖雲、飛星就是那對雙胞胎了,兩個人用力點了點頭,異口同聲地說:「沒錯沒錯,爸爸還說爬完山,要帶我們去吃冰淇淋。」
「那我們的約會呢?」秋若水聞言,氣不打一處來,脹紅了臉說:「不是說好上完課,大家一起去看兄弟對興農的比賽,幫彭政閔加油,然後再去吃涮涮鍋慶祝慶祝嗎?」
「爸爸來了,當然要聽爸爸的嘍!」白蘋爬到傅紅葉懷中,眉開眼笑地說:「老師也可以去啊!我求求爸爸,爸爸說不定會讓你跟……」
「免了!他求我,本小姐還不見得肯去。」秋若水氣死了,四張票花了她一千多塊心痛啊!
傅紅葉瞥了她一眼,笑意淡然。「彭政閔又是誰?」
「兄弟隊的明星球員、當家第四棒,也是老師的偶像。」飛星眨了眨眼睛,搖頭晃腦地說:「彭政閔表現得好,老師的心情就好,我們的功課也會比較少;最近作業不多,就是這個原因了。」
纖雲接口,也是搖頭晃腦的。「老師上次還拿了一本兄弟隊的寫真集來現寶,說是班上同學送她的教師節禮物,不過我和小星覺得比較像是拗來的。」
「胡說八道!我是老師耶,哪會說謊騙你們?」秋若水敲了兩人腦袋一下,一本正經地說:「教了你們半個月,一點都不曉得要尊師重道,該打。」
「老師也不過是百業之一,販售知識為生,不見得比他人高貴,又有什麼好尊敬的?」傅紅葉捏了捏女兒鼻子,逗得她格格直笑,然而望向秋若水的目光,卻滿是譏誚之意。
聽了這話,秋若水倒抽了一口涼氣。有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父親,她還教得好學生嗎?
*「教導學生明是非、辨善惡,都是老師身上的千斤重擔,可不同於一般行業!」
「理未易察,善未易明。是非善惡又是誰說了算?」傅紅葉大笑。「依我說,『強凌弱、眾暴寡』才是真理。你對付班上那群流氓學生,不也是如此?」
秋若水臉色一變。「你調查過我?」
「也知道你是個傻瓜。」傅紅葉頷首,淡淡地說:「一個代課老師,卻淨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你身上要是沒幾手功夫,只怕『蓋布袋』的名單上少不了你。」
秋若水冷哼一聲。「不勞費心,別說的好像你很瞭解我似的!」
「我是很瞭解你,就如同你瞭解我一樣。」傅紅葉盯著她,笑意淡了。「三個小鬼都挺喜歡你的,我實在不想再換老師了。」
難不成他已經知道我是臥底……秋若水聞言,心中一寒,臉上卻是若無其事。「好色、貪杯,你這個人比透明人還透明,我當然清楚了。」
傅紅葉靜靜看著她。「世故深沈隱藏於天真爽朗中,令人霧裡看花、撲朔迷離。」
秋若水也不迴避他的目光,因為她知道,自己只要眼神一閃爍就死定了。
良久,傅紅葉終於笑了,間了女兒一句。「不要爬山了,大家一起去看棒球好不好?」
天母棒球場裡座無虛席、人聲鼎沸,在這裡賣熱狗和香腸的小販數錢數到手軟,笑得下巴都快掉了下來。秋若水也興沖沖地買了四串香腸和一罐台灣啤酒。
「沒我的?」傅紅葉讓女兒白蘋坐在自己的肩頭上,神色悠閒。
「要吃自己買。」一人一串,秋若水將香腸分給三個小鬼,這才拉開啤酒拉環,喝了一大口。「痛快!」
傅紅葉看著她,眼中有了笑意。「坐哪?」
「我們是打算坐在內野左側的看台上啦!至於你嘛,我可就不知道了。」秋若水了一大口香腸,笑得更開心了。
球票早賣完了,本小姐的票可只有四張,你這個討厭鬼兼跟屁蟲就乖乖在球場外罰站吧!
「喔?」傅紅葉笑意不減,手一揚,就見到不遠處一個男人跑了過來,恭恭敬敬呈上一疊球票。
「貴賓席的票用不著,拿去送別人吧!」他從中抽了一張內野區的票,擺了擺手男人立即退下。
秋若水這可傻眼了。「你……」
「還是你想坐在貴賓室裡看球?」
「外行人才坐在貴賓室裡看球!」秋若水牽著飛星、纖雲的手,氣沖沖地往球場頭走去。
「老師今天的火氣好大。」白蘋吐了吐舌頭,將香腸拿到爸爸嘴邊。「爸爸也吃。」
傅紅葉咬了一口,笑道:「多了個不速之客,她自然不痛快了。」
白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今天爸爸的笑容多了,也比平常好看。」
傅紅葉一愣。「不喜歡我笑?」
「喜歡,可是不喜歡爸爸對著老師笑。」白蘋的嘴噘了起來,一本正經地說:「長大以後,要做爸爸的新娘子,所以爸爸不能對著別的女生笑。」
傅紅葉聞言大笑。「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
白蘋的座位是空著的,球賽才剛開打,她就像隻猴子似地爬到傅紅葉身上,一手一支加油棒,眉開眼笑地坐在父親懷中。
雖然和傅紅葉之間還隔了這麼個空位,秋若水的神經卻是愈繃愈緊、愈繃愈緊……她終於按捺不住轉頭大叫:「你究竟是看球還是看人!」
「看人。」傅紅葉回答得乾淨俐落。
「呿!兩個眼睛一張嘴,沒多沒少,有什麼好看的?」秋若水別開臉,咬了一口豬血糕。進球場之後,她又買了一串雞屁股和一枝豬血糕,外加一大罐的麒麟一番啤灑,享受得不得了。
「我弄不明白一件事,看著你,或許能找出答案。」
「喔?說來聽聽。」秋若水好奇心起,興致勃勃地看著他。
「那我就直說了。」傅紅葉神情閒適淡然。「論姿色,你不過中人之上,論身材,更是乏善可陳;個性既不溫婉,舉手投足之間也沒有絲毫楚楚可憐的地方,全身上不可以說是找不到一點女人味……」
「本小姐長得漂不漂亮,關你屁事!」秋若水愈聽愈惱,打斷他的話,轉身對飛星說:「小星,雞屁股給你吃,你坐過來這邊。」
飛星接過雞屁股,卻搖了搖頭。「不要,我要和云云一起坐。」
「那我和你換位置,你和云云都坐過來。」
「可是爸爸已經先坐過去了。」飛星分了兩個雞屁股給纖雲,搖頭晃腦地說:「看球就看球,位置換來換去的,不是找麻煩嗎?」
秋若水啞口無言,回頭一看,果然看見傅紅葉改坐到自己身旁,不禁惱道:「喂!你找我麻煩不成?」
「隔著位置說話,畢竟不大方便,更何況我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傅紅葉仍舊盯著她,一臉興味。
這不可真是佛都有火了。「為什麼會長得這麼礙眼,你死後自己問我爸媽去!本小姐現在懶得理你。」
「錯了。」傳紅葉笑了起來。「非但不礙眼,還令人怦然心動……你說奇不奇怪?值不值得研究?」
秋若水一愣,沒好氣地說:「給你這種人看上,我可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家財萬貫,俊逸瀟灑。我這種人,不知哪裡入不了秋小姐的法眼?」傅紅葉斂了笑意,目光深沈。
秋若水接觸到他目光,心中一凜,擔心自己無意中失言漏出了破綻,怒氣霎時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不是每個人都愛錢,也不是每個女人看見帥哥就發浪。」
「不同流俗,真是了不起啊!就不知秋小姐擇偶的標準為何?」傅紅葉笑得好諷刺。
「我們好像還沒熟到談論這些私事吧?」看他笑得這麼討厭,秋若水恨不得一拳把他的嘴巴打歪。
傅紅葉甩著女兒兩根辮子,悠然道:「又有何妨?談談說說,話匣子一開,說不定你也可以知道一些你想知道的消息。」
他的話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出於無心,秋若水心裡頭七上八下,灌了口啤酒定了定神,這才劈哩叭啦地說:「我的標準很簡單,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錢不用多,夠用就好,人不用帥,能看即可,我說東他不敢往西,我說初一他不敢當作十五,我要洗澡,他會備好洗澡水伺候,我要上床……」
「他會先脫光了衣服,玉體橫陳待君憐?」傅紅葉大笑。
「下流!」秋若水臉一紅,瞪了他一眼。「他會先把枕頭棉被鋪好了,柔和了燈光,深情款款伴我入眠。」
「我本來還以為你挑的是奴才,聽到最後,總算有了些情思纏綿……不過,不管你說的是玩笑話還是真心話,我要的東西,即使毀天滅地,我都一定要得到手。」傅紅葉隨手拿過她手中啤酒,一飲而盡。
轟──聽了這話,秋若水腦袋像被炸彈炸過一般,半天回不了神。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本小姐一輩子沒走過桃花運,怎麼莫名其妙就逢了桃花劫,沾惹上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星?
「爸爸,你不是說喝酒不好嗎?怎麼還喝啤酒?」白蘋抬眼看他,烏溜溜的大眼睛裡滿是疑惑。
「醉不死人的東西,可稱不上是酒。」傅紅葉只手將啤酒罐捏扁,回答得輕鬆自在。
秋若水聞言回過神來,看著被捏扁的啤酒罐,冷汗,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她十四歲就開始跟隨二叔練武防身,算得上是先天無極門中數一數二的好手,這個男人居然能不著痕跡地拿走她手上的啤酒,這、這簡直是駭人聽聞、匪夷所思……
傅紅葉含笑看著她,只是這笑容之中,卻有種無言的壓力,令人透不過氣來。
「對於喜歡的人,我的要求很高,誰要是敢背叛我,我就會讓她生不如死,後悔出生在這世上。」語調如夢、柔似春風,在她耳邊低語。
「你講不講道理啊!你憑什麼一廂情願、自以為是地喜歡一個人?」秋若水好想哭,她真不該答應這個工作的。
「無能的人才講道理。」傅紅葉揉了揉她的頭,溫和的笑容中帶著狂意,令人不寒而屎。「我從不和別人講道理,即使是愛情。」
秋若水氣極,忍不住出言譏刺。「你既然這麼行,為什麼出門還帶了上百名的保鑣壯膽?」她早已發現球場四周,暗中佈滿了身手一流的高手,人數絕對不下於百人。
「不愧是練武之人,耳目都比他人靈便。」傅紅葉面露讚賞之色。「一個人的時候,我向來獨來獨往,獨行獨走。」
話沒有說盡,秋若水卻懂了──這些人全是他特地調來保護他那三個活潑可愛的小寶貝的。
「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會一道來球場了。」
「所以你實在應該覺得慶幸才是……沒有知會我一聲,居然就想偷偷帶我三個小孩來球場看球?你現在還能活著,實在不能不說是一項奇跡。」傅紅葉附在她耳畔低語,吐氣輕柔,輕輕咬蔥嫩的耳垂──
「你、你幹什麼!」秋若水捂著耳朵跳了起來,滿臉脹得通紅,心裡又驚又氣,又是害怕。
「不幹什麼。倒是你,別擋住了後頭觀眾看球。」傅紅葉若無其事地靠在椅背上,臉上似笑非笑。
秋若水愣愣地看著他,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
除了一段遙遠的記憶外,她從不曾像現在這麼害怕慌亂過。這個男人看似狂妄、放肆,然而從他冷酷幽-的眼眸深處、溫柔卻沒有絲毫溫度的話語之間,她卻感受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殺氣!
這個男人絕對有能力、也會實踐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如果自己「膽敢」不愛他的話
「老師,你也來看棒球啊!」清脆嬌美的聲音在她左後方響起。
聲音很熟悉,秋若水回過神來,往身後一瞧,就見到隔著四、五排座位,一個嬌俏美麗的女孩子正對著自己揮手。
「是碧晴啊!自己一個人來看球?」話才說完,便覷見一個坐在她身旁的金髮男孩突然背轉了頭、矮下身子,偷偷摸摸的想要開溜。「咦?這位仁兄不是吳渝生嗎?你今天成了護花使者,陪『小公主』來看球啊?」
「小公主」是梁碧晴的外號,因為她人美愛嬌,家裡又有錢,班上的同學都這麼稱呼她。
「老、老師好,哈,真巧,在這裡遇到老師。」吳渝生抬起頭來,滿臉尷尬,像個機器人似地也揮了揮手。
「他才不是陪我來呢!我又不愛看棒球。」梁碧晴搖了搖頭,瞥了吳淪生一眼,嬌滴滴的聲音中帶著些許輕嗔。
「喔?難不成是你陪他來?」秋若水這可不信了,失笑道:「我記得你挑男朋友的標準可是人要長得比湯姆克魯斯帥,才華要比周傑倫洋溢,癡情不輸楊過,鈔票勝過郭台銘……就算再怎麼折衷,也不至於委屈到選了這個飯桶吧?!」
在心上人面前被糗,吳渝生可再也忍不住了。「臭三八!我現在可是校隊的先發游擊手,當家第四棒,不准你再飯桶飯桶的亂叫。」
秋若水大喜。「哇哇哇!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耶!你什麼時候變成先發球員的?」
吳渝生卻被她的反應嚇得說不出話來。他本來是鐵了心等著挨拳頭的說……
「昨天嘍!」梁碧晴撥了撥頭髮,歎了一口氣,委委屈屈地說:「一當上先發,馬上就打電話約人家……唉,都怪我太心軟了,經不起他三天兩頭電話糾纏,才答應了他這個條件。」
「什麼條件?」
「只要他當上先發球員,就跟他約會一次。」
「說好是三次的,怎麼變成一次了?」吳渝生這可急了,滿臉脹得通紅。
「這就要看你的表現嘍!」梁碧晴瞥了他一眼,掩嘴輕笑。「開道。」
吳渝生聽到命令,急急忙忙搶到前面,奮力排開爆滿的球迷觀眾,好讓他的心上人可以姿態優雅地走到秋若水這裡。
秋若水卻是看傻了眼,見吳渝生滿頭是汗,快要被擠成了人肉包子,不禁苦笑搖頭,喃喃自語。「這樣的約會可真是辛苦,這樣的男生可真是溫柔到有些不忍卒睹。」
「你挑男朋友的標準,不正是如此?」傅紅葉含笑看著她,微揚的嘴角帶著絲嘲弄之意。
秋若水一愣,一個字都說不來了。
有奴才在前頭開道,梁碧晴輕輕鬆鬆就走到老師面前;她正打算和老師聊幾句知心話,一瞥間,卻看到了傅紅葉。
「大哥哥是老師的朋友?」聲音似蜜,甜到了極點;眼波如水,柔到了極點。
「該叫叔叔吧?!」秋若水失笑。「他比你大了十多歲,小孩也有了三個,你叫他大哥哥,卻叫我老師,那我不是比他還老了?」
梁碧晴壓根兒沒聽到秋若水在說些什麼,眼睛直盯著眼前這個好看的男人──
他簡直像是從希臘神話中走出的太陽神阿波羅,俊美非凡、秀逸出塵:頭髮黑而濃密,冷冽的目光深若幽潭,危險卻有著無法言喻的致命吸引力;微揚的嘴角雖然帶笑,看似溫和,卻又令人覺得心悸害怕……
「喂,小公主回魂了!怎麼發起呆來?」秋若水不喜歡她紅著臉凝視傅紅葉的模樣,那可是懷春少女即將墜入愛河前的醉人眼波啊!她身為老師,怎麼可以容許學生愛上這種魔鬼?!
梁碧晴還是不理她。「我叫梁碧晴,是秋老師的學生,我希望能和你交往。」
轟──秋若水的腦袋又被炸了一次。
這究竟怎麼一回事?現在的小女生談戀愛怎麼都這麼勇往直前、捨生忘死、直來直往、直搗黃龍……
她還在胡思亂想,吳淪生已經氣急敗壞地大叫:「梁碧晴!你現在是我的女朋友耶!怎麼可以腳踏兩條船?」
「笑話!我又還沒答應當你女朋友。」梁碧晴冷哼一聲,滿臉不屑。
白蘋環住爸爸脖子,掛在他身上,緊張兮兮地說:「爸爸,你可千萬別答應,這個女生居心不良,想當你的新娘子耶!」
傅紅葉大笑,將女兒抱到膝上坐好,輕描淡寫地說:「你放心,就算我想娶,秋老師還未必答應咧!」
梁碧晴聽到最後一句話,這可不服氣了。「她是我老師,又不是我媽,我高興跟誰交往,她可管不著!」
「她雖然管不著你,卻管得著我。」
「為什麼?」
「沒辦法,誰叫她是我女朋友呢!」傅紅葉聳了聳肩,一臉無辜。
轟──秋若水的腦袋第三次被炸。
她現在只想趕快開溜,回家吃兩顆阿斯匹靈,然後鑽進棉被睡大覺,希望隔天醒來,發現一切原來都只是一場噩夢而已。
「哈、哈哈,碧晴,你聽我說,我和史先生只是……」
「我不信!你們兩個站在一起,就像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怎麼可能會是男女朋友?」梁碧晴猛搖頭,看向秋若水的目光滿是鄙夷氣憤。
牛糞?!我、我居然成了牛糞?秋若水又想哭了,臉上陣青陣白,嘴上卻不肯示弱。
「你放心,史先生雖然是一堆牛糞,我也不會嫌棄他的……」
話一出口,她就發現自己慘了……她愣愣地轉頭看著傅紅葉,再也說不下去。
「記得你說過的話,也記住我曾說過的話。」傅紅葉目光如水,笑得好溫柔。
整場球賽,秋若水完全陷入失神恍惚狀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