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悔了!」
鏡中的影像如此陌生,遠蓉幾乎認不出那就是她自己。
結婚之後她就沒有盛裝打扮過,就連結婚當天她也沒有費心去注意自己的模樣。她向來拒絕參加任何公開的宴會,所有的人都將她的缺席視為理所當然。但從來沒人知道,遠蓉抗拒的不是宴會,而是「杜太太」這個身分。
正在替遠蓉撲背後的粉的Rose停了下來,與她的目光在鏡中交會。「又怎麼了?忙了一整天打扮,禮服換了,妝也化好了,還由得你反悔嗎?」
遠蓉歎氣,眉頭深鎖。「就是這樣我才後悔,我完全認不出我自己了!就好像一個三流演員換好戲服站在舞台上,要去演一個完去不適合她的角色一樣。」
「誰說你不適合?」Rose不以為然,對於晚上的派對,她比遠蓉還積極。「為什麼不說是一個被埋沒已久的好演員,終於得到一個可以嶄露頭角的角色?我保證你一出場就會光芒四射,再也沒有人會忽略你了。」
「我倒寧可被忽略,」遠蓉郁郁低語。「你好了嗎?我的背好冷,徐昱婷一定是故意整我,這麼冷的天,她給我一件露背露到腰的禮服。」
「你自己看不見,你的背美呆了,不露出來才真的是暴殄天物!」
Rose幫她轉成側面,讓遠蓉自己看看側面的曲線。
這件禮服的設計巧妙極了,上身靠一條細細的帶子系在脖子上,讓禮服完全服貼,下半身則自然垂綴成扇形。由於裙長比遠蓉的身高多了好幾公分,遠蓉被迫穿上超高的高跟鞋,雖然使整體的線條更加流暢,卻讓她時時刻刻擔心自己不小心跌倒。
若是只有高度的問題還好,偏偏禮服的背部挖空到腰際,裡頭沒法穿內衣,更讓遠蓉不自在,要是稍有閃失就糗大了。
Rose打量遠蓉整體的曲線,很滿意的一笑。「我相信你的話了,徐總經理一定是故意給你這麼一件誘惑的禮服,好讓杜先生知道他到底錯過了什麼。」
美麗的臉龐浮現出一抹黯然。「我覺得好可笑,全天下的人都以為我抓不住丈夫的心,拚命的要幫忙拉攏,卻沒有人來問我是否可以選擇不要?」
敲門聲傳來,杜洛捷的聲音在外頭響超。「遠蓉好了嗎?時間差不多了。」
「再五分鍾!」Rose朝門外大喊,並低聲安慰遠蓉。「別想那麼多,就當你認識了一個不錯的男人,要和他一起去飯店跳舞。晚上玩得開心一點,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如果能有那麼簡單就好了!遠蓉心想。
當杜洛捷看到從門裡走出來的女人時,他簡直忘了呼吸。精心打扮過後的遠蓉,艷麗的叫人炫目。
昱婷的確有眼光,這件禮服非常適合遠蓉。適當的展現遠蓉的纖細,卻又不會讓她顯得太瘦。
遠蓉沒有把頭發盤起,只是卷成復古式的大波浪披散在肩上,嫵媚而性感。他同時也注意到遠蓉全身都沒有佩帶首飾,雖說真正美麗的女人不需要任何寶石來襯托,但身為杜家的二少奶奶,遠蓉只是這樣出現將會顯得單薄。
Rose從辦公室走出來,幫她把披肩披上,又小心的整理頭發,高興的說:「好了,大美女,好好去玩吧!」
遠蓉不安的一笑,轉向杜洛捷。「我們可以走了。」
杜洛捷恢復鎮定,和Rose揮手道別,一手占有性的攬住遠蓉的腰,摟著她出門。遠蓉對他的親匿行為不太自在,背僵得很直,進電梯後,她下意識想躲,杜洛捷卻絲毫不松手。
杜董事長的加長型凱迪拉克囂張的並排停在大樓前,穿著制服的司機恭敬的站在車門旁。看樣子他今天是有備而來,打算藉這個場合做一些宣示。
寒風一吹,遠蓉打一個冷顫,下意識往杜洛捷的懷裡縮。她實在該帶件大衣的,但她並沒有適合這樣場合、夠隆重的大衣,又不想耗費巨資去添購以後可能穿不到的衣服。反正只是兩段路,忍一忍就應該可以過去的。
車裡雖然放著暖氣,遠蓉的雞皮疙瘩卻很不識相的冒了出來,杜洛捷體貼的脫下外套幫她披上,一面關心的問:「怎麼不穿件大衣?」
遠蓉尷尬一笑。「我只有這條披肩比較適合這件禮服,原本想這樣應該可以了,沒想到今天這麼冷!」
杜洛捷的眼神深邃。「你可以花二十幾萬為你媽和姊姊添購新裝,卻捨不得為自己買條披肩?」
遠蓉在姿雅刷的是杜洛捷的白金副卡,所以他自然知道她花了什麼錢。他同時也知道遠蓉是多麼痛恨刷他的卡,凡是出現在白金副卡裡的消費,多半是逼不得已的開支。
「相信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為她們買。」遠蓉很認真的回答。
杜洛捷大笑起來。「如果花錢可以省麻煩,盡量花吧!」
遠蓉慢慢回暖了,把外套脫下來還給杜洛捷。「我的身上都是粉,別弄髒了你的衣服。」
杜洛捷的眼光忍不住飄向遠蓉的背,披肩滑落到背上,露出她肩頸美麗的弧線。
「你沒有戴首飾。」杜洛捷開口打斷自己的冥想。真該死,他發現自己完全不想帶遠蓉到徐昱婷的宴會去了……他想做的事,是他絕對不該去做的事。
遠蓉打開宴會包,從夾層中取出一只戒指,那是他們的結婚戒指,杜洛捷被迫必須隨時戴在手上,但他卻從沒看遠蓉戴過。
「我把它帶來了,心想也許得表示一下……」她突然的笑了起來。「還好我媽和你姨媽的眼光還不太差,這個戒指帶出門還不至於被嘲笑。」
遠蓉的戒指拿在手上,猶豫著,下不定決心把它戴上,杜洛捷面無表情,攤過手來替她戴上。
戒指滑過遠蓉修長的手指時,他注意到遠蓉瑟縮了一下,就和婚禮當天的反應一模一樣,有一種無能為力的不情願。說來好笑,婚禮當天所有的事他都刻意的遺忘了,卻獨獨記得這個細節。
「我不是說這個,你沒有其他珠寶首飾了嗎?」
「都被我賣光了,」遠蓉說得不太好意思。「填在蓉衣裡面。」
杜洛捷不說話了。他忽略了遠蓉很多年,一直故意想把遠蓉歸類在像朱瑋蓉或三姨媽那一類型的富家太太裡——只要有錢就可以用物質打點空虛,男人的功成名就、富貴榮華不過是婚姻的配件。
按下座椅旁的通話鈕,杜洛捷不假思索說道:「小張,送我們到明夫人那裡。」
「明夫人是誰?」遠蓉問:「我們不是來不及了嗎?」
☆
「明夫人」是一家精品店,偌大的店面竟然沒有櫥窗也沒有招牌、,純白的大理石外牆高傲冷峻的阻擋試圖窺探的目光,上鎖的鏤雕鋼門表明了她並不隨便對外開放。
挑高三層氣派豪奢的大廳,每一個擺設與細節都可以看出主人不凡的品味。這裡不同於其他百貨賣場,這裡是商品在挑人,而不是人在選擇商品。
所以遠蓉又在無可選擇的狀況下被迫搭配了一件人工皮草披肩,頭發上也多了一支藍寶石發夾。
遠蓉不願去想這兩樣東西價值多少錢,她知道杜洛捷不會在乎。看他和明夫人這麼熟絡的樣子,也不曉得在這裡買過多少珠寶服飾送給他的紅顏知己,給自己名分上的妻子買點門面,對他來說不過九牛一毛。
明夫人甚至沒有拿出帳單給他簽,只是笑著說她會照舊把帳單送到辦公室給他,杜洛捷點點頭,熟稔得連價錢都不問。
回到車上,遠蓉很坦白的對杜洛捷說:「我討厭她,雖然她搭配的眼光的確是一流。」
「沒有人喜歡她。但就像你說的,她是一流的貴族造型師,如果你想要在人群中出類拔萃,明夫人是個很好的捷徑;而且她有沉默是金的好美德,不會滿天流言。」
這真是方便!遠蓉的心情和她的妝扮正好成反比,越是完美無瑕,她的心情就越壞。尤其當她和杜洛捷一下車,接踵而來閃爍的鎂光燈更是讓她一陣錯愕,一群記者守在飯店門口,對著他們狂拍。還有人試圖接近他們,卻讓一旁的守衛給擋住。
杜洛捷似乎習以為常,沒有太多表情,而遠蓉就在眾人的竊竊私語與叫囂的詢問下,毫無招架之力的讓杜洛捷簇擁著進入飯店大廳。
她非常的不高興,怪不得杜洛捷要這麼費心的打扮她,還用雄獅集團的豪華禮車送他們來,原來他早知道會有記者,故意擺出這樣的場面來宣示。
他們遲到了許久,舞會已經開始了,電梯一打開就可以聽到悠揚的樂聲飄蕩。新婚夫婦剛跳完第一支舞,但一知道他們到來,馬上撇下身邊環繞的賓客,笑臉盈盈的迎面而來。
徐昱婷合身的禮服把她懷孕的身形完全的顯露出來,但一點都不顯得臃腫。
為什麼自己身邊這麼多孕婦呢?遠蓉納悶。潔聆、璋蓉,現在再加上徐昱婷,難道大家在比賽生孩子嗎?
「你們總算來了!」徐昱婷親熱的拉著遠蓉的手。「我遺以為你要臨陣退縮了呢!」
遠蓉盡量表現出高興的樣子。「怎麼會呢?都已經答應了,只是有事耽擱了,真是對不起。」
林勁生與杜洛捷握了手,說了些客套話,兩個男人之間完全看不出有芥蒂。
「你看遠蓉多漂亮,」徐昱婷笑意盎然,彷佛很滿意自己的傑作。「和Roger站在一起,真是讓人羨慕!」
遠蓉勉強一笑,這些贊美對她而言一點都不受用,反而更顯得刻意與荒誕。
第二首舞曲又響起,同時又有賓客陸續進來,林勁生提醒徐昱婷招呼其他的人,徐昱婷這才不情願的放開遠蓉的手,叮囑她盡情的玩。
派對的會場以紫色和白色為基礎,裝飾了大量的緞帶、汽球和玫瑰,浪漫而雅致,和前一天的婚禮截然不同——但看得出來今晚的宴會才是夫妻倆的主力,受邀的賓客不見得是什麼知名人物,卻都是兩人的至親好友。
杜洛捷問她要不要幫她拿一點食物過來,遠蓉搖頭拒絕了。雖然她一天都沒有進食,但此時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一曲終了,新婚夫婦再度走上舞池,為了配合懷孕的新娘,舞曲都選擇了輕柔的慢舞。徐昱婷朝洛捷和遠蓉招手,示意他們也下場跳舞。
杜洛捷挽起遠蓉走進舞池,站在林勁生和徐昱婷的旁邊,遠蓉可以感覺到身邊投來的好奇眼光,多半是在猜測她的身分。如果有人問起他會如何回答?
遠蓉的舞步有點僵硬,她不想欺騙自己是因為太久沒跳的關系,杜洛捷離她這樣近,上身相貼,一只手還環繞在她裸露的腰上……遠蓉的心跳得好快,這個男人的魅力太強,和他這麼親近無疑是自找死路。
感受到遠蓉的沉默,杜洛捷俏皮的開口:「一塊錢買你的想法?」
遠蓉抬頭,卻又被他那該死的眼睛電了一下。難道他就不能收斂點嗎?
「我的想法是非賣品。」遠蓉故作鎮定的回答。
「那再加一塊如何?」杜洛捷認真的問。
「繼續喊價吧!也許價錢滿意了,我就告訴你。」
杜洛捷微笑。「別這樣嘛!開心一點,要不然昱婷會以為你來得不情願。」
「我不是不情願,我只是後悔了。」
「後悔什麼?」
「後悔不該為了一點業績跑來撐這種場面,」遠蓉坦白的說:「我並不適合這樣的地方。」
杜洛捷的眼神慢慢加深、。「適不適合,不都存乎心中嗎?」
「你何必跟我打禪宗呢?就算是我不想去適合那又如何?我不想坐加長禮車出來讓媒體拍照,也不想打扮得光鮮亮麗站在水銀燈下讓人評頭論足;更不想……」遠蓉頓了一下還是繼續說下去。「讓他人費盡心思的妝扮我來取悅你。」
「你也看出來了?」杜洛捷笑得詭異。「昱婷有時就是這樣熱心過度。但你又何必在意?有時看別人這樣白費心機的瞎忙,不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別那麼嚴肅,反正不過是場化妝舞會。」
「偏偏我這人,生來就無法游戲人間。」
杜洛捷凝神端詳遠蓉的臉,不知道的人會認為是高不可攀的美艷,冷漠而有距離;但他卻在其中看出恐懼與不安,退縮與面對在抗爭。
「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嗎?遠蓉,你太在乎別人的感受了。你和我一樣不想讓別人控制你的生活,但又顧及到你父親的前途、你母親的野心,甚至還有我阿公的一廂情願。你不想隨波逐流,卻又不敢逃開。所以你躲在蓉衣裡面,以為不看不聽不面對,外面的世界就不存在了。你在等我當烈士,等我拿劍把荊棘鏟除了,好讓你心安理得的離開,我說得對不對?」
她是不是該慶幸晚宴妝化得夠厚,讓杜洛捷看不出她突然蒼白的臉。難道她是個透明人嗎?為什麼杜洛捷老是可以一眼就看穿她?
「我說對了嗎?」杜洛捷微笑。「不用緊張,我不在乎當烈士,但有時你也該出來扮扮你的角色。」他把臉貼近她,輕輕的在她耳邊說著:「我喜歡主導游戲,而且絕不失手。」
音樂聲停止,遠蓉的背挺直,昂然望進杜洛捷的眼睛,笑臉之後隱藏的殺氣,冷漠而沒有感情。
「謝謝你的忠告,」遠蓉鎮定的說:「你享受你的游戲,不需要我來當配角;我是個拙劣的演員,搞不好會弄垮你精心的布局。也許你只要告訴我何時有結局,我只要在最後一刻出來謝幕就好了。」
這個時候,一個女人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在他們耳邊響起。「好久不見,Roger。」
比起眼前出現的混血女郎,遠蓉發現自己的服裝簡直叫保守。她的前面是一片薄紗,只在重點部位縫綴上蕾絲亮片,後背全空甚至看得見臀溝,下擺開衩直到腿根,性感艷麗的讓每個男人都看直了眼!
「Venessa!你怎麼會在台灣?」杜洛捷驚呼,一向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他此刻卻顯得驚慌,這個女人是誰?
Venessa笑得嫵媚,似乎非常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別忘了我也是Christina的朋友,好不容易她結婚,我怎麼能錯過?」
Venessa的中文帶著些許腔調,一聽就知道中文並不是母語……遠蓉隱約猜出她是誰了,她應該就是當年被杜洛捷遺留在教堂的未婚妻。
Venesa轉向遠蓉,以一種不容忽視的敵意打量她。「這就是那個被指定嫁給你的官家小姐嗎?」
「我是朱遠蓉。」遠蓉迎向她的挑戰,任何人都沒有資格來審判她,包括杜洛捷的前任未婚妻。
「你長得還不錯嘛!我還以為你又丑又胖,要不然怎麼會需要別人替你安排丈夫呢?」
這話說得太過分了,遠蓉沉下臉,冷冷的回應。「你這話太無禮了。」
杜洛捷也聽不下去。「Vencsa,你何時變得這麼刻薄了?」
Venesa也體會到自己的失禮,但也可能是因為杜洛捷維護遠蓉的態度而退讓。「對不起,我的確說得不太得體。要不讓Roger陪我跳支舞吧,就當老朋友敘敘舊如何?杜太太,可以嗎?」
Venesa那一句「杜太太」聽得遠蓉非常刺耳,裡頭飽含極度的嘲弄與惡意。遠蓉回她一個微笑,很有風度的退開。
遠蓉對舞池裡的事並不感興趣,就算他們舊情復燃也不干她的事,她從侍者的盤中接過一杯雞尾酒,走到落地玻璃前凝視窗外。
窗外有一座寬闊的陽台,有桌椅和好幾盆花,同時也繞上閃爍五彩亮光的小燈泡,讓有人跳累了可以到外頭清靜一下;但可能是因為天氣太冷,陽台上並沒有人影。
雞尾酒的酒精並不濃,帶點淡淡薄荷味,酒一喝下去,遠蓉倒真有一點餓了,正當她想走回座位去時,卻有一個男人擋在她的面前。
遠蓉認出了那個身形,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那是堂姊的丈夫秦天驊。
「好久不見,遠蓉!」
秦天驊笑容滿面,即使年過四十,乍看之下仍像個心無城府的大男孩。就是這副純真的模樣,再加上父親的一路護航,讓他在短短幾年內步步高升,從黨部到總統府,他的形象與能力都十分受到外界的肯定。
每回在媒體上看到他們一窩蜂對秦天驊的贊美,遠蓉就會覺得惡心。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有誰知道那張故意裝出來的無辜外表下,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污穢齷齪。
堂姊死後,遠蓉就完全避開和他碰面,她清楚自己的修養不夠,絕對無法虛偽的招呼寒暄。遠蓉需要用極大的力氣才能克制自己的情緒,這是徐昱婷的婚宴,她絕對不能在這裡和他翻臉。
但她卻無法壓抑聲音中表現出來的恨意。「我們最好不見,免得我控制不住甩你一個耳光。」
燦爛的笑容頓時黯淡。「你還在恨我嗎?你仍然無法對雲蓉的死釋懷?」
「別當我是三歲小孩,」遠蓉怨恨的說:「你還真當我一無所知?你今天是找誰當你的幌子?我想你總不至於把你的男朋友帶出來吧?」
秦天驊意味深長的打量遠蓉,出乎意外的,他並沒有否認,卻是笑了出來。
「你堂姊告訴你的嗎?我知道她死前曾經去找過你;但你以為我在意嗎?我怕你跟誰說?」
他的視線轉向舞池中的杜洛捷,他仍與Venessa耳鬢斯磨,眷眷戀戀、卿卿我我,完全就像久別重逢的戀人。
秦天驊惡意的一笑。「真感人是不是?雲蓉的男人不愛她,是因為她的老公是同性戀:而你的男人不愛你是為了什麼?因為你性冷感嗎?」
遠蓉面無血色,多想一拳打掉他的笑臉。
「真是可憐啊,」秦天驊繼續刻薄說道:「起碼我和雲蓉在人前還是恩愛夫妻的模樣,而你那個萬人迷的丈夫,眼中根本就沒你的存在。公開拈花惹草不說,還在大庭廣眾和別的女人親熱……」
遠蓉再也忍不住,伸出手來正打算揮向秦天驊,卻讓一雙臂膀由身後抱住,
杜洛捷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邊,警戒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巡視。
「怎麼了?」他摟著遠蓉輕輕的問,眼睛卻威脅般直盯著秦天驊。
秦天驊職業性的公關笑容又露了出來,以他最擅長的詼諧輕松的說:「怎麼了?還不是吃醋羅!我說妹婿,遠蓉難得出來玩,你總該多陪陪她,哪有摟著別的美女在跳舞的道理呢!」
遠蓉一個字都聽不下去,掙脫了杜洛捷,頭也不回的沖向落地窗,奮力的推開門,走進冰寒凜冽的陽台。
室外的氣溫低的嚇人,高樓強烈的寒風毫不留情的攻擊遠蓉單薄的衣衫,冷的讓她直發抖。
但她的發抖並不完全來自於寒冷,還有更多更多,無可發洩的憤怒。她氣自己的懦弱、氣自己的無能,明明仇人就在眼前,人家不但不把她放在眼底,反而還當面譏笑她。
自己果然是不該來的。她就像一個即將被送上祭壇的祭品,穿著華麗可笑的衣裳,塗抹著濃厚艷麗的胭脂,等待她的卻是高台上的熊熊烈火。除非挫骨揚灰,否則她下不了那個祭壇。
全然的挫敗讓遠蓉沒有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直到一件厚實的披肩滑上她的肩頭,一聲輕柔的呼喊包圍了她。「外頭這麼冷,再怎麼生氣也不能這樣跑出來……」
她不需要他的關心,她不需要他那似真似假的柔情。就算杜洛捷也是這場婚姻的受害者,卻也是個比遠蓉更強勢的受害者。
「你何必來這裡假惺惺?」遠蓉掙脫掉披肩猛然轉身,毫不掩飾憤怒激動的大喊:「反正在這場笑話般的婚姻裡,大家該看的也都看了、該說的也說盡了……我還在乎什麼?我現在只求你別來煩我,讓我安安靜靜當只縮頭烏龜行不行?」
杜洛捷專注的凝視遠蓉,一語不發低頭撿拾披肩,再重新披回遠蓉肩上,不容她抗拒的圍裹住她,將她帶往陽台偏僻的角落。
「是為了秦天驊對不對?」杜洛捷輕聲的問:「我看得出來你恨他?他曾對你做過什麼嗎?」
遠蓉恨恨的說道:「他會對我做什麼?那個同性戀!」
「那麼謠傳是真的羅?」杜洛捷的語氣很乎靜,似乎並不意外。「但是……他不是曾經娶了你堂姊嗎?」
遠蓉不答,低頭望著大樓底下的車水馬龍。
「我了解了,又是一場因利益而結合的婚姻!但……難道你父母不知道嗎?」
遠蓉依然沉默,淚水在她眼中打轉,終於很不爭氣的滑落。
這回換杜洛捷沉默了,陽台上五彩的燈泡在他們身邊閃爍,為漆黑的夜色增添一點繽紛,但卻不能改變黑夜依舊是黑夜的事實。
「我想……你堂姊在結婚之前並不知道一表人才、溫文有禮的丈夫是個同性戀吧?她在結婚後多久才發現的?她的自殺和這件事情也有關系羅?」
「堂姊不是自殺的。」遠蓉忍不住脫口而出。
杜洛捷扶住她的肩膀將她轉向他,眼光深沉,帶著無限銳利的疑惑。
「你知道些什麼?要不要說出來?我看過一些相關的資料,上面還有你堂姊寫給秦天驊的遺書,字跡比對也沒錯,為什麼你會認為她不是自殺的?」
「你調查過這件事?」遠蓉的防御心又出來了。「為什麼?」
杜洛捷嘴角一揚。「上回在大宅裡你和我提過這件事,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而這件事顯然在你心中埋藏很深的陰影。說出來吧!說出來會好過些。」
她能說嗎?眼前這個男人並不能算是朋友,她能相信他嗎?
但她望進杜洛捷的眼中,堅定而溫暖,彷佛一潭安全的港灣,可以讓疲憊而無助的心靈,全然的信賴棲息……於是她說了。
她從堂姊結婚的第一天,秦天驊對她的精神虐待開始說起,自此以後,堂姊的婚姻就一直處於人間地獄的恐懼;她也姓朱,但朱家並無法給她保護,反而是那只把她推向煉獄的魔手……秦天驊領養了兩個智能不足的孩子來提升自己的形象,卻讓堂姊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堂姊和秦天驊的助理談戀愛,他們相約遠走高飛,事情敗露後,愛人先行逃逸,堂姊跑去找遠蓉求助……然後……就是堂姊被發現死在旅館的「自殺事件」……
遠蓉說到這裡已經完全控制不住,趴在杜洛捷的胸前痛哭起來,那是她在八年前就該哭的淚水,那是她對堂姊含冤八年的愧疚。
杜洛捷輕輕的拍著遠蓉的背,等待遠蓉的情緒平息。怪不得遠蓉會有那麼嚴重的危機意識,怪不得遠蓉對他這個丈夫如此敬而遠之,原來有這樣血淋淋的前車之鑒。
如此說來,他倒變得無法抱怨了,因為阿公雖然蠻橫的主掌子孫輩的婚姻,但阿公至少不會為了利益把親人送進火坑。從大姨杜林秀、大嫂沈琴茹、到眼前的遠蓉,每一個嫁進杜家的女人都是百裡挑一的人選。
「我救不了她……」遠蓉啜泣低語:「我明明知道她的處境危險,可是我卻不夠謹慎小心,我害她冤死在那間骯髒的小旅館裡,可是我卻沒有勇氣出面揭發真相……就連秦天驊都嘲笑我,就算我知道又如何?我能向誰說?」
杜洛捷思索遠蓉的話,他還有一個問題想不通。「遠蓉,為什麼你會這麼肯定你堂姊不是自殺的?」
遠蓉的啜泣聲突然停止,但她仍然把頭蒙在杜洛捷胸前,像是不願抬頭面對這個問題。杜洛捷托起遠蓉的下巴,強迫她正眼對視自己的眼睛,堅定而溫柔的再問一次。「你知道什麼內幕?」
遠蓉咬著唇,半晌,終於下定了決心。「因為她懷孕了,她懷了她愛人的孩子,這也是她急著遠走高飛的原因。」
就算這個事實震撼了杜洛捷,他臉上的表情卻無一絲波動,冷靜的就像他早已知道這件事。
「所以報紙上那些關於你堂姊不孕的消息都是套好招的劇本,只為了讓秦天驊能名正言順的領養兩個殘障的小孩來提升他的形象?」杜洛捷的聲音洩漏了他的心事,也許這讓他聯想到他的孿生妹妹,天曉得這樣的孩子有多難帶。
「那兩個孩子呢?真的像報上所說的是『死於意外』嗎?」
遠蓉深吸一口氣,搖搖頭,黯然回答:「我不曉得……不,我只是不願去承認堂姊會狠下心做出這樣的事。」
「那兩個小孩是她殺的?」杜洛捷的聲音突然變得冷硬,充滿了怒氣。「因為她有了自己的小孩,所以她不要那樣的小孩來拖累她?!所以她可以不顧一切毀掉兩個無辜的生命只為了她的私心?」
「不……」遠蓉激動的反駁。「你不了解我堂姊,你不知道她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她為什麼會那麼痛苦,是因為她真的愛著秦天驊。你不知道秦天驊在追求她的時候有多麼體貼、浪漫、溫柔,那些種種我看在眼裡,每一樣都足以融化女人的心。
「她之所以忍受秦天驊對她的折磨,是因為她天真的以為只要順著秦天驊的意,總有一天他會回頭來愛她。但是她錯了,她發現她根本只是秦天驊權力路上的一個道具,秦天驊會把她利用到最後一刻,然後像個破布娃娃一樣甩開。」
遠蓉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不能容忍堂姊在冤死之後還必須背負這樣的罪名。「這樣的女人一旦夢醒,她愛得比別人深、她恨得也會比別人更深。我想……她只是想把這當成一種反擊的力量,她想讓秦天驊身敗名裂;但她萬萬沒料到,她是那麼不堪一擊,不但沒有傷到任何人,反而還讓對手踏著她的屍體往上爬……」
一陣寒風吹來,杜洛捷不由自主的打一個冷顫。如果遠蓉說的是真的,整件事就太過駭人了!她不只指控秦天驊,同時也指控了她的父母親,因為單靠當時秦天驊的力量,絕對無法布置出如此完美的布局。
他的資料中有一卷電視台的新聞帶,畫面中的秦天驊形銷骨立、哀慟逾恆,深切自責的模樣會讓不知情的人為他掬一把同情之淚;而朱夫人嚎啕淒厲、傷心欲絕的慈母形象,也深深的打動許多人的心。
原來這一切竟是一場精心編劇後的騙局!擋不住朱雲蓉就毀了她,不但毀了她,還利用她的死來提升自身的知名度。那一幕幕的表演秀讓社會媒體非但沒有怪罪秦天驊,反而還將他的聲望推上高峰。
如果這一切發生在遠蓉身上呢?如果是遠蓉想要掙脫這一切束縛去追求自己的生活,朱家會用什麼狠招來對付她?
杜洛捷深深吐出一口氣,凜冽的寒風刺得他的胸口發疼。遠蓉還在哭,他不禁伸出手,重新將她攬入懷中。
遠蓉的情緒略微平復了,她從杜洛捷懷裡抬起頭來,拉拉身上的披肩,苦笑說道:「我要回去了,我就知道我不該來的,我不但攻擊力不強,甚至連防御力也薄弱;最好還是躲回我的地洞裡冬眠,就算呼吸不到新鮮空氣,但至少不會凍死,也不會被踩死。」
她轉身想走回屋裡,杜洛捷卻一把拉住她,溫柔但堅定的說:「我們不走,我們絕不在這時候撤退,而讓那該死的罪人自以為勝利。」
遠蓉眼中含著淚,疑惑的凝望杜洛捷,杜洛捷微微一笑。「我們不但不走,還要進去盡情狂歡,跳舞跳到他媽的不行為止。」
杜洛捷突如其來的粗話讓遠蓉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我才不要進去看你和你的前任女友卿卿我我,像傻瓜一樣。」
「別理Venessa,她不過是酸葡萄故意搗蛋而已;她在美國有一個條件比我更好的未婚夫,不會再吃回頭草。而且我保證,接下來的時間我一步都不會離開你……來吧,我帶你去補妝,你的妝已經花得像幅潑墨畫了!」
☆
杜洛捷沒有食言,接下來的時間他果真一步也沒有離開,親熱呵護的模樣絕對不下任何一對熱戀的愛人。
他陪遠蓉跳每一支舞,慢的、快的……讓遠蓉重新找回音樂的節奏;他替遠蓉端來一杯一杯調酒,濃的、淡的遠蓉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喝下肚——她豁出去了!
這些年她壓抑得太苦太深,陽台上那番掏心撕肺的話語,就像強烈的解毒劑,把她埋藏體內的毒素一點一點剝離。她的心裡沒有秘密了,它隨著窗外的寒風飛散而去。
夜越來越晚,酒越喝越多,情緒也越來越高昂,杜洛捷和遠蓉已經喧賓奪主的搶了主人的光芒,但新婚夫婦一點也不在意,反而含笑退居一旁。
徐昱婷招來一名Waiter,低聲對他說了幾句話,這名Waiter迅速離開現場。十分鍾之後他又回到會場,對徐昱婷出示一把鑰匙。
這個時候,舞池中的遠蓉突然大叫一聲。「我的戒指不見了!」
徐昱婷差點嚇出一身汗,急忙指揮眾人過去幫忙找;但遠蓉也不知道戒指到底何時掉的,再加上會場中人馬雜沓,壓根不見戒指的蹤影。
遠蓉醉眼蒙朧的看著會場內一陣忙亂,反而大笑起來。「叫他們別找了,昱婷,反正也不是什麼多珍貴的東西,丟了倒好,留著反而礙眼!」
杜洛捷突然也大笑起來。「說得好,丟了也罷,一個太寂寞,不如兩個作陪……」他用力扯下手上的戒指,像丟垃圾一樣把它朝身後拋去,發出一陣怪叫。「啊……痛快……丟了吧……一了百了……」
說完他和遠蓉拍手大笑,彷佛完成什麼偉大的壯舉。
「真是瘋了!」徐昱婷氣急敗壞的說,並把會場的副理找來。「把戒指找出來,別讓人給摸走了。」
她走向正在跳舞慶祝的兩個人,拉住杜洛捷,大聲的說:「別跳了,Roger,你們夠醉了,再跳下去要鬧笑話了。我給你們在飯店內准備了房間,去休息吧!」
「我們可以回家的……」他還沒說完,遠蓉已經跌坐在地,氣喘吁吁的說:「好累喔……我的腳好痛……」
徐昱婷給杜洛捷一個嚴厲的眼色。「去吧!遠蓉累了別逞強,Waiter會帶你們去房間。」
☆
遠蓉醉得很厲害,一路上跌跌撞撞,全靠杜洛捷的扶持才有辦法走路。杜洛捷雖然醉,但意識還算清醒,心中隱約有絲不安。
房間在32樓,貴賓級的套房,他還記得要拿小費,遠蓉卻站立不住,整個人摔在厚厚的地毯上。
打發走Waiter,杜洛捷關上房門,遠蓉已經坐起身正在和她的高跟鞋奮戰,禮服下擺纏繞在膝蓋上,露出她修長勻稱的小腿及纖細的足踝……他突然有點窒息。
最後的理智提醒他得和遠蓉保持一點距離,所以他刻意繞過遠蓉走進屋內,脫著外套,一面假裝打量室內,一面思考如何在這種狀況下讓遠蓉和自己全身而退。
但這個企圖卻不是很成功,一個原因是他的腦袋實在太混亂了,另一個原因,則是來自遠蓉不斷的干擾——她好不容易脫掉一只扭曲變形的鞋,把它勾在手上吃吃傻笑。「鞋跟斷了……我新買的耶!好貴呢!」
她把鞋丟了,又去脫另一只鞋,這次沒費多少力氣,「咚」的一聲杜洛捷又聽到鞋子打到某面牆的聲音。
他回頭看著遠蓉,她正從地毯上掙扎著站起身來,搖搖晃晃試圖走動。但她忘了禮服曳地的長度,直接踩到裙擺,整個人往前撲倒。杜洛捷攔在前頭試圖接住她,卻被遠蓉撞得四腳朝天,她重重的跌在他身上。
遠蓉開懷大笑,但在望見杜洛捷的眼神後,笑聲凝結在唇邊。杜洛捷的眼神深邃如兩潭汪洋,暗潮洶湧,彷佛想要吞噬掉一切。
順著他的眼光望去,遠蓉發現原來頸上那條細細的帶子已在剛剛的拉扯中斷裂,她的禮服滑落到腰際,整個胸脯全然暴露在杜洛捷眼前。
她沒有急著遮掩,因為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杜洛捷的雙手就像兩條敏捷的蛇,沿著她的腰滑上她的酥胸,輕柔的愛撫這圓潤飽滿。
遠蓉發出一聲歎息,雙手探索杜洛捷稜角分明的臉頰,低頭將自己柔軟的雙唇印在他的唇上,杜洛捷毫不猶豫、粗暴狂野地回應遠蓉。
欲望一觸即發,杜洛捷已經懶得多想,一個翻身將遠蓉壓在地毯上,雙手雙唇恣意放縱在柔軟的軀體上游移。
他的身體緊繃,吶喊著釋放,他以一種近乎粗野的方式撕扯輕薄脆弱的禮服,赫然發現,在禮服底下,遠蓉竟只穿了一件極其迷你的丁字褲。
去他的理智!他的身體完全主掌腦袋,一把抱起遠蓉,大步邁向床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