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安琪,有許多許多因素。
最主要的一點,是我自己出來做事那一年,也只得十七歲,額角的汗毛還沒有褪淨,便赤手空拳打天下,一直至今已看到她,有太多的認同感。
當其時的長輩,並不懂得照拂晚輩的美德,他自己的子女是寶,人家的孩子是草,落在他們手中,不但不見諒,不給機會,且語多諷刺:「呦,你快賺到一千元一個月了,不得了」,更排擠得不遺餘地:「只得個講字,不能成為作者」,「她名譽不好,不要讓你家孩子同她來往」等等,說這些話的人如今大部份也都活著,有些已很潦倒,有些尚有口飯吃,此刻見到他們,直行直過,我是非常記仇的人。
多謝他們,白做了十年小妖女,如今步入中年,才洗脫種種毋須有罪名。
今日看到安琪又遭到同樣待遇,不平之餘,益發鍾愛她。
那些年紀足夠是她老媽,或許是外婆的女士們,批評起她來,不遺餘力。
女人器量小,或許她小時候似根雪裡紅,或許她認為鋒頭勁便不算好女人,所以還能夠包涵她們。
一日老何,一個專欄作家,忽然在晚飯時說:「安琪的眼睛小!」
因他是男人,我就生氣了,馬上拍案而起,說:「你老母的眼睛小,你老婆的眼睛小,你的眼睛小,人家的眼睛才不小。」
這話一出口,自己都吃驚,怎麼攪的,許多年不這樣激動了,且老何是多年朋友,不禁笑出來。
當時出席的小楊說:「夫人,你有沒有受刺激,別這樣好不好,誰叫安琪是公眾人物,」唉,差點忘記告訴你,安琪是當今最紅的模特兒,而是婦女雜誌的老總,因工作上關係,同安琪相當熟。
我馬上說:「年輕人出來做事,咱們這些老鬼應予鼓勵。」
老何還說:「我是有一句說一句。」
「對,」我答:「丈八的燈台,照得到別人,照不到自己。」
何家的小姐十五歲,重一百四十磅,在他眼中,不知多可愛。
怕吵下去,會得反面,我且維持緘默。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談何容易。
安琪的美貌並無使我震驚。
做我這一行,見得至多的是美女,漂亮的女孩還少得了?要多少有多少,各有各的姿勢:演戲的,做電視的,唱歌的,舞蹈圈,甚至學生空中侍應生,白領,各行各業都有。
安琪即使較為突出,也不算空前絕後。
難得見,她身後沒有星媽,亦無師傅,更沒有成熟的朋友完全自己-個人打真軍,憑第六感覺下決定做事,並無一個可商量的人給她任何忠告指導。
實在是很寂寞的,尤其是成了名,不知多少人想在她身上撈點便宜,但成名始終比不成名好,如果至今還沒爬起來,早被人踩為腳底泥。
這可怕的社會,想深一點,一點意思部沒有,不過活著的人總得作打算要活得更好。
十年後安琪也許會嚇出一身冷汗:「當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但此刻的她,初生之犢不畏虎。她成績斐然,很多少女,包括當年的我,都沒有這樣的機緣、運氣,最主要的是,智慧以及才幹,嗜,還有美貌。
有人不喜歡她,可是也有許多人喜歡她。
安琪語錄:「十個人當中,有五個人喜歡我,於願已足。」
都不像是十六歲的人說的話,這鬼靈精。自然,分了一半天下;餘下五個人,管他們喜歡甲乙丙丁,已不成氣候。
她腦筋動得好快,許多時候,都叫人捏著一把汗,但見她橫衝直撞時時險過剃頭,卻又得化險為夷,不由你不佩服她。
十七歲出來做事,真是的。
初春,約她拍夏裝,來之前,說明不拍泳裝。
小楊很氣,「別家都拍得不要拍了,都是一層膜貼在身上那種款式,現在又拿我們作法。」
我遲疑一陣,「不拍就隨她去。」
「都是你這種人把她寵壞的。」小楊咕噥。
我說:「值得呀,一個女孩子有多少青春?頂多自十六至廿二那麼六年光景,一年只得三百六十五天,拍這輯照片就花∼天,她也就少一天青春,遷就她也是值得的。」
小楊即時服貼了。
他過一會兒問:「像安琪這樣的女孩子,青春期過後,還會有生命嗎?」
不知道,五十五十機會。
有些女人會成長成熟,有些女人不,失於失去一切。
小楊嘀咕:「她那麼聰明……」安琪說她一賺夠錢就要走出圈子。
做人,她說,不能沒有一點錢防身。現實的社會才不跟任何人來溫情這一套,男女都一樣身邊有些節蓄好辦事,正正當當的賺取酬勞,不亂花之,儲蓄之,真是美德。我小時候就不懂,任由機會一個個走過,溜掉,無限惋惜,要到廿七歲過後才發奮圖強,輸一大截。
她會成長的,屆時不再靠美色,或許弄些小生意做。
寫作的路也如此:小時候作愛情小說,之後寫生活小說。現在編夫人雜誌,漸漸退至幕後,不再拋頭露面。
安琪從來不透露關於她父母的事,只知道他們不住本市,一向沒露面。
這裡的一切,她自己作主,她只有她自己。
其實人人都只知道他自己,人人都這麼寂寞,到難關時,誰都幫不了誰,從小訓練自己死了這條求人的心,未嘗不是好事。
安琪來了。
「見她便令我想起七十年代滾石的米積加唱的『安琪』,同樣是叫人思念的一個女孩子,值得歌頌。」
她活潑地放下大袋袋,坐在椅子上候令,一頭黑髮真如瀑布般光亮具生命力。
身上穿著簡單樸素的寬身衣裙,白襪子。白跑鞋。由頂至踵至多花一百數十元,但好看過許多中年婦女穿六萬元一件的晚裝。
沒話好說,青春與美麗無可分割,在安琪身上看得一清二楚。
她同小楊說有人請她拍電影。
「好,」小楊說:「你要發財了。」
她要價很高,訂明在影片中不暴露、不接吻、不擁抱。不剪長髮……
燈光師笑問:「呼不呼吸?」
我即時丟過去一個眼色,叫他住口,小女孩有時不欣賞幽默感,使起小性子來大家尷尬。
電影界有天下最麻煩的人,自問沒有三分能耐,不要去淌那個渾水為妙,訂明,訂明有什麼用,一吵起來弱方名譽受損,所以還不是暗吞。
嘴裡一個版本,做起來又另外一個。他們也有苦衷,投資實在太大,風險強勁,本刊扯平已經不算差,令人不得不全力以赴,每個崗位都不是人做的,去到最盡,跡近拚命。
表面上那麼風流瀟灑的一個行業,背後血淚斑斑,現在小小的安琪也要投身進去。
美容師在幫她刷著頭髮,梳松一點。
當然,有機會誰肯不去,做模特兒至多一小時數百元酬勞,真正的錢,要在電影圈裡賺。
「會演戲嗎,你。」
「可以學。」
「講天才的哩。」
「我的工作態度好。」她呶呶嘴。
她的面孔如一隻透明的水晶梨。怎麼會有這樣可愛的人,我常常納罕她母親是哪一國的天才,養下這麼一個女兒,羨煞旁人。
也不是個個女孩十六歲時都這樣,不過真的美的居多,十八無醜婦。
不由得悠然,思潮去到老遠,多年前,我也做過少女,收過鮮花情書,談過戀愛,穿過短裙,為什麼這樣遙遠,似沒有發生過?
現在走路總是佝僂著背,滿面倦容,其實並沒有做什麼苦工,這倦意像是自心中透出。
而安琪她們這種年齡的女孩,即使一夜不睡,也還是精神奕奕。
記得當年無窮的精力都付之流水,沒有好好利用,到如今,搾一點力氣出來也不容易,只覺腰酸背痛,肌肉疼痛,最好第二天不用起來,壽終正寢。
所以喜歡看到安琪,借一些光,借一些力。
也許傳說中的髒老頭子並不是那麼髒,也許他們也只與我們一樣,想接觸到失去的光輝,彌補一顆老心的蒼茫……
安琪擺著姿勢,小楊開了風扇使勁的吹,她身上的一條圓檯面裙子飛起來,露出圓潤的大腿,這是瑪莉蓮夢露在七年之癢那部電影中的經典鏡頭,被抄襲過一千次。
呀,那時候的美女沒有智慧,但八十年代的小小安琪兒卻懂得照顧自己,厲害厲害。綵衣換一件又一件,什麼扮褂在她身上都好看。她不生個做作的人,在她心目中,我們是上一代的長輩無疑。
一次與她談公事,順口叫客冰淇淋,侍者送上來時被她見到,她可樂了,哈的一聲,指著冰淇淋說:「你也吃這,——」彷彿人過三十,已經不再有資格吃這種食物似的,我啼笑皆非,幸虧她亦知道過份,立刻住口,不再繼續發表意見。
有時真想問問她:喂,安琪,咱們是不是老妖怪?又怕她童言無忌,說出老實話來,那時我們下不了台,哭又不是,笑又不是。
她跑來蹲我面前,「累。倦。昨夜沒睡好?」
我撫摸她的長髮。
小楊大聲說:「今日到此為止。」
安琪歡呼,去換衣服。
她洗掉化妝出來,同我說:「夫人,有沒有空,我同你去喫茶好不好。」
我很意外安琪通常來無蹤去無影,見我們只為公事,誰也不知道她私生活如何,今日提出約會,我受寵若驚,自然立刻答應。
我這次沒敢叫冰淇淋,大抵喝黑咖啡沒問題吧,真怕了她。
她喝桔子水一本正經的同我說:「我戀愛了。」
我看著她。
她一點也不像在戀愛,並沒有那種雲裡霧裡的神情,使我這個攪戀愛箱的夫人困惑。
我說:「你的意思是,你已找到男朋友,」「不,我肯定在戀愛。」她孩子氣的說。
我還是不相信。
「但他會妨礙我事業的發展。」
我說:「毫無疑問,你的時間寶貴,而談戀愛正是最浪費時間的一回事。」「他是一個很可愛的男孩子,失去他,以後未必找得回來,」「那自然,所以你要立刻作出抉擇,有所犧牲。」
她看我一眼,「你都不同情我。」
我笑,「你並不需要同情呀,」「他是個很好的男孩。」她輕輕歎息。
「那是一定的,你看中的人不會錯。」
「你怎麼知道?」她睜圓雙眼。
「我對你有信心。」
她沉默下來。
過一會兒又問:「你怎麼不問他是誰?」
我聳聳肩,「如果你想我知道他是誰,早就說出來。」
「對,」她說「你好聰明。」
哈哈哈,我心笑得歪倒,她讚我聰明,唉,這小孩。
她顯然也有點煩惱,托著腮在苦苦思索。
這個神秘的小女孩,我始終不知道她三頓飯在哪裡吃,衣服誰人幫她洗,有份傭人做家務。
打開窗戶說亮話,「你若問我的意見,我就說,先把工作幹好再說,私人感情免談,況且有那麼多人喜歡你,也足夠彌補。」
她沒說話。
我微笑,拍拍她的手。
「我要回去了。」她說。
我付賬,出了門口,看著她叫部街車離去。
不用替她擔心,她不會栽觔斗。雖說年紀小,跌倒爬起不要緊,到底身上有了污跡,以後總有痕有恨,落了話柄在別人手,你肯忘記過去,從頭來過,閒人卻不肯,總得時不時閒言數句,提醒閣下過去種種。
所以非小心不可,將來弄得不好分手,吃虧總是她,但一般人同情的卻永遠是男方,因她有美貌財富名氣,他沒有。
看得多了,我也成為預言專家,知道她不會冒險去談戀愛,哪一頭輕,哪一頭重,她再清楚沒有。
寂寞,是不是,誰說不是。
之後找安琪就比較難,她已退出模特兒行業,進軍影壇。
但是夫人雜誌社最當眼的地方,仍然掛著她的簽名照片,巧笑倩兮。
那時她比較嫩,比較稚氣,也沒另那麼專業化,但我們已經愛上她。
「現在約她拍封面還是可以的,」小楊說:「她對我們算不錯,別家就得排期。」
我問記者:「有沒有她戀愛的消息?」我最關心這一宗。
「沒有。」
「真沒有還是假沒有?當然是真沒有,假使有些蛛絲馬跡,立刻被行家掀出來,祖宗十八代都查得出,你不相信?別小覷我們。」
我寬心。
她終於作出抉擇,一段感情無疾而終。
這樣的妙齡可人兒不知在平時做些什麼,也許她根本沒得閒,反正永遠有人陪著她吃飯喝茶,就算無聊,一個電話,咱們這班阿巴桑立刻急急趕去陪伴,真是天之驕子。
一個人只有在最閒的時候才會悲秋傷懷,自怨自艾,安琪是太陽族族人。
有晚我去看電影,她坐在我前面,隔壁有個男孩子陪她,分明是她的朋友。
我裝作沒看見,我很明白她這種女孩子,跟我們再接近是一回事,但這種私隱還是不希望我們知道。
我立刻醒目側過頭。
但她忽然看到我,又來不及避,只得笑著迎來。
我向她點點頭,「看電影?」廢話,自然是看電影。
她說:「說你你什麼都沒有看見。」她向朋友那邊呶呶嘴。
「我什麼都沒看見。」
她連忙拉著他跑掉。
什麼都得付出代價,你看她,一切私生活都沒有了。很普通的朋友看場電影也不能公開,只有敵人,沒有朋友,滋味不好受。
成名之後,連閒談的樂趣都消失,除非是記者,可惜所說的每句話又會被記錄在案,黑字白紙,不知恁地,又總有點出人,使人不快。
妒忌的人也很多,眼睛大是目露凶光,眼睛小似狐狸,尤其是同行,與敵國沒分別,互相排擠傾軋,其實甲排擠了乙,絕不能代替乙的位置,位置是由廣大觀眾喜愛程度來決定的,力量來自群眾,像安琪,她有觀眾撐腰,所以才名頭響亮,這種情況,絕非一兩個熟人搖旗吶喊可以做得到。
不過有些人就是不明目信個道理,總以為把一生行運的甲排擠掉之後他就可以冒出頭來,出盡百寶中傷,挖空心思造謠,賊喊捉賊,擾攘一番,滿心以為甲之沉沒,就等於他的榮升,結果當然是失望,於是更加抱怨,吐苦水,呼天搶地,惡性循環,這種人通常溺斃在嫉妒海中,根本無法做好任何事情。
而一個人,很少會因其本身出名,沒有工作成績拿出來,始終不成氣候。我不相信安琪光是鬢邊插朵花在大酒店咖啡店坐著就能成名,戴安娜皇妃都有責任,工作量驚人。安棋在事業上所花的力氣,可以猜想得到。
在寫字樓裡,空閒的時候,小楊舉著報紙,朗誦娛樂版新聞。
「新進玉女明星工作態度惡劣,這個不做那個不做,毫無職業道德……這是說安琪。」
「她不肯做什麼?」我問。
小楊繼續讀下去:「不比今屆最佳女配角,連老妓角色都不推辭。」
我說:「安琪想演那種角色也不夠資格呀。」
小楊笑,「你總是幫她。」
「一般人對十六歲女孩的要求,實在太高,我只要看到她會在銀幕上皺眉頭已經認為可愛到極致,心都軟下來,一切包涵,或許因為只有我是標準影迷。」
小楊笑得更厲害。
我不以為然,「待她到四十歲,還在這個圈子混,自然也什麼都肯做了,現在有什麼必要拿她同中年婦人的美德來相比。」
小楊放下報紙,「當然她是知道她在做什麼的。」
「那還用說,這種批評,看到她也假裝沒見到。」
小楊感歎,「你我都未必能夠做得到。」
我說我可以,自豪的說:「人家罵我,或稱讚我,我同樣的無動於中,」但不得不補一句,「不過我已經是安琪的雙倍年齡,將近不惑,是應該有這樣的自律。」
小楊說:「可是很多四十餘高齡的老頑童,被人說幾句,氣得撲過去咬死人的。」
「那多好,」我不勝羨慕,「還有那樣的精力,有那樣的宗旨。是那種除出工作什麼都不想做的人,絕對沒有人能把我罵出山。」
「罵你似豬八戒呢。」記者不置信。
我笑,「那我就做豬人戒好了。」
安琪似乎也抱同樣的態度。
新戲開拍,我同導演相當熟,跑出探班,安琪化了濃妝,穿著條攻瑰紅妮麗茲的晚裝裙子,低胸,裙身似傘一般的自細腰灑開來,美得整個人發亮。
我趨向前去,她笑著過來。
臉上的粉細緻光滑地貼在她無假的皮膚上,融成一片,無分彼此,油光水滑。
有沒有看過上了年紀的女人搽厚粉?可怕,粉是粉,臉管臉,化妝都浮在半空,人看上去益發憔悴,一笑起來,那些干粉忽然又全部卡在皺紋裡,倒不如淡妝的好。
「像剝殼雞蛋般。」我稱讚她。
「謝謝。」她說。
這女孩子沒有什麼手腕,她並不會拉著人叔伯兄弟阿姨的亂叫。
我問:「男主角們在哪裡?眾星伴月哩。」
她伸手指一指那群英俊小生。
「工作進行得怎麼樣?」
「還算順利,大家都對我很好。」
我摸摸她的臉頰,「那自然,還用說。」
「宣傳部都會以我為主。」她補一句。
導演在那邊叫她過去,我們再四處巡一巡,就準備離開片場。
走到大門口,餚見不遠停著輛小小紅色跑車,一個年輕人同我們打招呼。
我一時沒想起他是誰,只得禮貌的點點頭。
他卻自己提醒我:「我是安琪的朋友。」
呵對了,那天陪她看戲的人。
我看著他清純的臉,「等安琪?」
「是。」
「那你這麼早來幹什麼?」
他無奈的低下頭,「反正我在家裡,也定不下心來,什麼都做不成,不如跑來這裡坐著。」
這才叫戀愛,再明顯沒有。
他在戀愛,安琪可沒有,其中的分別一望而知。
我想說「那你好好的等吧」,又覺輕佻,開不了口,心中十分同情這個年輕人。
「再見。」我說。
他向我擺擺手,無聊的靠著車子,點起一支煙。十年後他會狠狠責問自己:怎麼能把寶貴的時間如此浪費?
不過在年輕的時候,有這樣的機會浪費時間,也是件浪漫的事,當他有朝一日事業成功,每一秒鐘都忙得不可開交,每個動作舉止輕重時,他會想起少年時期,為一個女孩子,默默等待一夜。
此刻的安琪,什麼都有,然而機會太多太好,成功得太快太順,使她不經意地對一些人與事粗心,來不及一一珍惜把握。
她可能連什麼人愛她,什麼人害她都不知道,時間便如水般流過。
打開陳年舊書報,裡面一頁頁全是這種類型的女孩子,名字為人傳頌一時,每個都有過她光輝的日子,在她燦爛的時候,簡直要什麼有什麼,她所不要的也堆山積海地擺在她面前……
直到,直到書冊合攏,她的輝煌史告一段落,又輪到第二位。
光輝過總比沒光輝過要好?不見得。聽她們說來,索性過平淡平凡的一輩子,反而是幸福。不過這番話,泰半是她們在走下坡的時候才說的。
車子駛返市區,順利到家。
用鎖匙一開門,便聽見電話鈴響個不停,我取過聽筒,是小楊的聲音。
他興奮的說:「我發現了新星。」
「誰?」
「一個模特兒。」
「呵,又一個?」
「是的,拍過化妝品廣告,不知你有沒有留意,大眼睛,高鼻子,哎喲,美得會叫,而且身量高。」
「比安琪還好?」
「安琪?呵,她,不,這是完全不同的,一顆新星,明天我帶她上來公司,你一看便曉得了。」
「她們都長得一樣,」我抱怨。
「不,不一樣。」
「好好好,明天我滴過眼藥水仔細來看。」
「對了。」他掛了電話。
冒出頭來,上升發亮、落山、沉沒,這是所有的安琪兒的必經之途。
沒有什麼兩樣。
我打個呵欠,上床睡覺。
祝福每一個安琪兒,我愛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