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方家派人送聖誕禮物來。
葉太太叫人把禮物拆開來看,有一張手織凱絲咪羊毛毯子叫她特別欣賞。
負責送禮的秘書笑說:「都由方先生親手挑選。」
芳好掩嘴,他最會討女子歡喜。
葉太太說:「不用這樣厚禮。」
秘書又說:「他們兄弟異常親愛。」
芳好手中拿著一隻手制水晶玻璃球紙鎮,做得精美,隱約可見綠色五大洲及藍色海洋,還有白色雲層。
「呵,送這個給你?芳好,他沒把你當庸脂俗粉,這是祝你掌握世界。」
芳好放下小地球。
其餘禮物有糕點果仁香檳等。
「芳好,你送一隻金錶回禮。」
「他什麼金錶沒有,不用錦上添花。」
葉太太說:「你對他很瞭解。」
「代他捐一筆款子到宣明會也就是了。」
「你倆不落俗套。」
芳好覺得好笑,母親硬是要把他們兩人拉到一起。
「大小姐又有電話。」
這次是方有賀打來,「我在美國會所吃山核桃餡餅,你要不要分享?」
「我不出來了。」
有賀像一個少年追求女生般磨著她,「那麼,我接你去看電影。」
「我不喜坐黑暗裡浪費光陰。」
他仍不放棄,「我到伯母家來吃飯。」
「你願意陪她?再好沒有,拜託你了,我還有事要做。」
有賀氣結,放下電話。
他聽得鄰座有幾個男女小聲說大聲笑。
——「……真是豪放,親自幫男模特兒剃毛。」
「玉手隨意放在男人器官上。」
「上下其手,動作多多,假公濟私。」
「不知是色情抑或情色。」
聽到這裡,有賀已經變色。
這是在說誰?
他側著臉看過去,原來是黎氏製衣的幾個高層人員聚會閒談,男人神色興奮猥瑣,女人附和奸笑。
有賀按捺住脾氣,結賬想離開是非之地。
他們忽然提到人名。
「葉大小姐真是英雌。」
「替女人出頭,替女人爭氣。」
有賀霍一聲站起來轉過身子。
那班人看到他,開頭還在笑,隨即想起近日方氏與葉氏關係親密,僵住了。
有賀並不肯就此罷手。
他走到那一桌面前,伸手大力一拍,桌上所有杯碟跳了一下,他厲聲指著一個男子,「你,站起來!」
那人縮到一角。
另外有人勸說:「阿方,這樣動氣幹什麼?」
方有賀斥責:「形容得活靈活現,你,她摸過你?」
那人連忙搖手,「不,不。」
方有賀又大聲問另一人,「她剃光你的毛?」
這時會所領班聞聲趕過來,安撫說:「方先生,你要的山核桃餡餅做好了,廚房夥計手腳稍慢,別動氣,已替你包妥,請跟我來。」
做好做歹把他拉開。
方有賀臨走丟下一句:「說下流話的,乃是下流人。」
他開車風馳電掣往山頂兜了一個圈,在避車處停車,看著日益狹窄的港口。
他隨著釋然地笑了。
當眾說是非與當眾罵人,真不知誰比誰更無修養,實屬五十步笑一百步。
為何這樣魯莽?他也弄不清楚。
他痛惜葉芳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他把車駛下山去。
有賀將熱餡餅送到葉家。
葉太太連忙下樓來招呼:「有賀,自己人了還這麼客氣。」
「芳好呢?」
「回公司去了,快,去找她,帶她去看戲吃飯。」
有賀笑,「我試試看。」
他始終沒在蝴蝶公司出現。
方有賀叫其他的事情絆住了。
他在街邊書報攤上看到血紅色斗大字眼:「伏貞貞懷孕三月擬做未婚媽媽」
他連忙丟下紙幣買了一本回公司細閱。
讀完之後臉色發青,同秘書說:「找伏小姐,請她即刻來一趟,派司機去接。」
秘書一眼看到他手中也有這本週刊,不敢待慢,立刻去打電話。
片刻回報:「伏小姐在家,她說立刻就來。」
有賀在辦公室踱步。
說是說即刻來,也等了大半個鐘頭。
伏貞貞戴一頂漁夫帽,遮住容貌,頭髮沒有梳理,糾結成一堆堆,便服下罩件長大衣,但是忘記換鞋,仍穿著釘珠片的高跟拖鞋。
換上別人,這樣邋遢,早成乞婦,伏貞貞卻只像流浪兒,進得房來,她忍不住嚎哭。
方有賀緊緊擁抱她,「有話對我說好了,我全權負責,我愛的人,我愛一輩子。」
貞貞哭得更厲害。
有賀斟一杯拔蘭地給她。
他蹲下,「你要哭,儘管哭。」
她窩在沙發裡哭得倦了,大約許多天沒睡好,喝了酒,沉沉睡去。
有賀在她身邊處理文件。
半晌,她驚醒,眼睛與鼻子紅紅,搞到這種田地,她仍然是個美人。
有賀叫人送一杯熟可可進來給她。
「告訴我,發生甚麼事。」
貞貞說:「我好些了,我可以走了。」
「坐下。」
貞貞說:「我們已經分手,記得嗎?」
「我們仍是朋友。」
「荒謬,若是朋友,何用分手。」
有賀不再與她論理,「你可有懷孕?」
貞貞頹然坐下,點點頭。
「打算生下這孩子,抑或不?」
貞貞垂頭。
「是因為想要他,才鬧出這麼多事吧,否則靜悄悄處理掉,神不知鬼不覺。」
貞貞抬起頭,「有賀,你始終是個明白人。」
「據雜誌報道,對方不願認頭。」
「是。」
「貞貞,你也不是昨天才出生的人,你怎麼會同這種人開談判。」
貞貞倒也老實坦白,「你寵壞了我,我以為人人都愛我。」
有賀歎口氣,他用手帕抹去額角上的汗。
「這種負面新聞對你前途有影響。」
貞貞苦澀反問:「我一向有什麼前途?多給一次機會脫衣,多拍一套情慾戲,是這樣的前程?」
「你不該威逼人家娶你。」
「我想結婚。」
「你真任性,貞貞,在社會裡吃了那麼多苦,仍然沒有學乖,你確是一個奇怪的女子。」
貞貞答:「也許我太過幸運,我一脫成名,顛倒眾生,全拜倒在我腳下。」
有賀氣結,接上去揶揄:「直至你要同他們結婚。」
貞貞不出聲,賭氣地坐著,半晌又落淚。
「真想要這個孩子,不如退出影壇,修身養性,開始新生活,你做得到嗎?」
貞貞瞪著他:「你做得到嗎?」
有賀無奈,「你真頑劣。」
「你當初也是為了這個才喜歡我,後來覺得有錢人家的老小姐才會是賢妻,藉故拋棄我。」
說起芳好,有賀的心牽動,他歎氣。
「貞貞,答應我,不要再同那個人糾纏,也切勿向記者開口,你要自愛,未婚生子是一種選擇,但硬要某人承擔未免無賴。」
貞貞靜了一刻,輕輕說:「你的大道理我一概不懂,所以你不會選我做妻子。」
「貞貞,你是晶光四射的艷女,切勿哭哭啼啼示弱,你私蓄也不少,換了金磚,可以扔死這種紈褲子弟,何用求他。」
貞貞仰起頭,想一想,「你說得對,有賀,你瞭解我,你對我好。」
「我支持你,貞貞。」
她握住他的手,「老小姐呢,她會不會生氣,她會放你一馬?」
有賀疲乏地笑。
芳好有正眼看過他嗎,不見得。
「我叫人陪你去看醫生,請你詳加考慮,有關新生命的去向。」
貞貞捧著頭,「我無法集中精神。」
「搬到我家小住,靜靜思想。」
「有賀,記者——」
「管他呢。」
「有賀,不枉我愛你這些日子。」
方有賀不出聲。
愛人的代價非常高昂。
第二天日報娛樂版頭條新聞:「舊情復熾。」
正是戴漁夫帽的伏貞貞與方有賀登上豪華房車的情形。
葉太太頭一個著急,到處找亮佳。
亮佳深宵才到家,清晨電話鈴響,聽了幾句,立刻起床梳洗。
新婚丈夫問她:「去哪裡?」
亮佳正刷牙,「嗚噢噢。」
「葉太太找?什麼事?」
亮佳吐出牙膏,「大事,方有賀搖擺不定,大小姐恐怕要傷心。」
林泳洋嗤一聲笑,「自頭到尾,大小姐正眼也沒看過方有賀一眼。」
「是嗎,」亮佳穿衣,「你們男人這樣想?」
「你有什麼見解?」
亮佳笑,「我去去就回。」
泳洋點頭,「你可得最佳員工獎。」
亮佳一進葉家就看見沮喪的葉太太。
「芳好的感情路真是坎坷。」
亮佳笑了。
這叫坎坷?
葉太太在客廳踱步,「有賀明明在追求芳好,忽然又回到狐狸精身邊去,唉,這種女子真法力無邊。」
亮佳說:「有些報紙上的有些報道,不必正視。」
「芳好顏面無存。」
「她會處理這種小事。」
葉太太氣惱,「方有賀到底想怎麼樣?」
亮佳連忙死勸:「芳好的事,你干萬別過問,她若回家來,你只裝若無其事,她已經夠煩,你若拷問,她交待不了,會像上次那樣失蹤。」
「是是是,亮佳你說得對,所以我找你商量。」
「藥膏用完了我今晨替你去配,我下班再來。」
「辛苦你了亮佳。」
亮佳回到公司。
芳好迎出來,「新婚生活如何?」
亮佳忽然紅了臉。
芳好把文件交她手上,「既然回來了,立刻開工。」
亮佳放心,說聲是。
芳好出名有涵養工夫,這下派到用場。
一整個上午,她精神奕奕處理公事,一點也無異樣。
「來,亮佳,我這裡有項新發明,一起來參詳。」
「是誰的發明?」
「看過再說。」
她倆把光碟取出。
看畢那十分鐘陳述,亮佳說:「咦,是防菌除臭添加劑,可在靴、鞋、運動鞋表面上運用。」
「是,防止細菌滋生,則無臭味。」
「是一種什麼化學成份?」
芳好答:「那是人家的秘密,只知是一種含銀物質。」
「嗯,如此神秘。」
「亮佳,你說可有前途?」
「我們蝴蝶不做靴鞋。」
「可否推介給其他廠家?」
「我們同鞋廠不熟,爬山靴運動鞋生產已遭幾間大牌子壟斷,針插不入。」
「寫一封信給各大廠家。」
「我們以什麼身份遊說他們?」
「經理人。」
「我去計劃一下。」
「要快,免被類似發現搶先。」
「這項發明已經註冊專利,不過快確是要訣。」
亮佳出去之前加一句:「沒想到區先生仍然孜孜不倦。」
芳好也以為他已經優哉悠哉安然做日本女婿,不料他仍在實驗室努力。
稍後芳好發現亮佳那組同事鋪天蓋地那般推介這項新發明:即刻設計網站,詳細介紹,推薦信寫得辭文圖並茂,懇切中不失尊嚴。
年輕人做事許多時為著有事可做,不計報酬,套取經驗,盡力而為,大多數年輕人都十分可愛。
公司裡幾乎廿四小時有同事當更,一星期七天辦公室部有人,淡市中可算是個小小奇跡。
同事向區汝棠匯報進度,他親自向芳好道謝。
他在電話那邊說不出話來,「可要簽署合約?」
「蝴蝶純粹無償報效,不成立合同。」
「是,合約中必須涉及金額。」
芳好微笑,「你還記得合約律法。」
「是,大學一年必讀,你我吃飯走路都不忘背誦。」
他靜默一會,像是有點迷惘,彷彿不知時光流向何處,已不復記憶如何與芳好分的手。
為免節外生枝,芳好說:「同事會繼續向你匯報。」
「謝謝。」
芳好鬆一口氣。
轉身,看到亮佳站門口。
她無奈地攤攤手。
亮佳輕輕問:「還有希望嗎?」
芳好落寞地搖搖頭。
「那麼,為何還出那麼多力?」
芳好答:「因為這是一項優秀髮明,值得推薦,因為我討厭芭蕾舞鞋、球鞋、皮靴裡那陣怪味,欲去之而後快。」
「芳好,女人應該有點小器多疑擺弄小性子,你這樣磊落,是否缺欠雌激素,並非好現象,我陪你去看婦科。」
芳好不出聲。
不像女人,何來男人追求?
難怪敗下陣來。
這時門外有人探望。
是結好來了。
後邊跟著司機,槓著一箱水果招待蝴蝶員工。
芳好問:「幾時出發度假?」
「後天。」
「明晨註冊,你倒是毫不緊張。」
「我心安定。」
「那多好。」
結好穿著五十年代小腰身人字絨大翻領外套,配著直腳褲,十分悅目。
她問姐姐:「你呢?」
芳好一時不解,「我?」
「你與方有賀之間彷彿有點僵滯。」
「結好,我們只是合作夥伴,沒有其他。」
「給他一點時間,他有些私事需要安排,之後一定有所交待。」
芳好看著妹妹,大表詫異,「結好,兩姐妹同胞而生,你對我似乎瞭解不足,我會期待事業有成,或是世界和平,但不是一個異性的表態,此人在我心目中沒有地位,以後不必再提。」
結好看著姐姐,發呆,道歉:「五十年代衣衫穿得多了,人也變得五十年代,是我誤會了,明日請來觀禮。」
芳好握住妹妹手,「祝福你,方太太。」
結好走了。
亮佳進來,「我去陪葉太太,嫁女前夕,她緊張得不得了。」
芳好點點頭。
那邊,結好離開蝴蝶,與有成會合。
有成問:「怎麼說?」
結好低頭,「有賀無望,芳好像不認識他。」
有成頹然。
結好說:「這個有賀,同人家分了手,為何又回頭去淌這渾水?」
「他不忍見到前任女友遭人踐踏。」
「這樣有情有義,」結好語氣十分諷刺,「不會是遺傳吧,你可會像兄長?」
「現在她住他家裡。」
「啊!」
「他自己搬到我的公寓住。」
「有這種事。」
「他純是捱義氣。」
「太動人了,有沒有想過去驗一驗胎兒的去氧核糖核酸,查探一下究竟生理父親是什麼人。」
「有賀說,他不過在朋友危急時拉她一把,這是對方私事,他不想干涉。」
「倘若胎兒屬於他呢。」
「他一定負責。」
「真好笑。」
結好把一本雜誌擲到未婚夫面前,「另一個男人也這樣說。」
雜誌封面大字標題:那紈褲子弟表態:「若我是孩子父親,我一定負責。」
結好氣結,「這麼多人爭這香餑餑。」
有成忽然老氣橫秋地說:「年輕時多風流韻事,老來才有聊天題材。」
「你再多嘴,明早一人去註冊。」
有成即時噤聲。
傍晚,芳好回娘家,看到母親團團轉,像熱鍋上螞蟻,衣裳首飾擺滿一地,不知挑什麼來穿戴,臉上泛著興奮油光。
亮佳笑咪咪在一旁捧著熱茶幫腔:「粉紅色那套最好看。」
芳好走近,「什麼茶,好香。」
「慾望果。」
「什麼?」
亮佳斟一杯給芳好,芳好見茶呈淡紅色,略酸澀,回味無窮。
「一個朋友自西雅圖帶來。」
這時葉太太叫起來,「芳好,你過來挑衣裳。」
芳好試穿一套灰藍泰絲衣裙,又選一條極細的鑽石項鏈。
亮佳說:「那我穿這套淡藍配珠飾,襯葉太太粉紅色正好。」
芳好勸:「媽媽不如穿寶藍。」
葉太太坐下來,點點頭,「芳好說得對,必需把大方放首位,犧牲奪目。」
芳好鬆口氣。
「梳頭及化妝師傅明早五點正來報到。」
「嘩,又不是皇后加冕。」
「有好幾個女生要打理呢。」
芳好說:「不要把我算在內。」
「這不是同媽媽抬槓的時候。」
芳好說:「是,媽媽,你說得對。」
她擁抱母親。
芳好試過半跟鞋,把整套衣裳抱進房中。
她早睡。
整夜樓下都有燈光,葉太太一定沒有休息,而忠心耿耿的亮佳必然陪她通宵。
第二天一早,亮佳來叫醒她。
「芳好,輪到你了。」
芳好不願離開溫暖的被窩。
「又不是從軍。」
亮佳耐心地說:「大家都打扮好了。欠你一人。」
可不是,亮佳頭髮攏在腦後,化妝明艷,就差沒換上禮服。
結好探頭進來,她已穿好月白色旗袍套裝,頭上箍著鑽石頭箍,像公主一般。
芳好跳起來淋浴。
化妝及髮型師立刻來替她打扮。
不到半小時已經前後判若二人。
芳好比早些時度身時瘦,衣服略鬆一點,份外顯得清秀。
時間不早,方家兩兄弟已經來到門口。
她們一時出不了門,因為葉太太哭個不停。
方有成蹲在一邊安撫岳母。
有賀看到大廳一角站著清麗的芳好,默默無言安份地做她的配角,不知如何,秀美的她總有一絲寂寥憂鬱。
他向她招呼。
她笑笑點頭,晃動間頸項有一線極細的鏈子含蓄地閃燦,襯托起她素淨的容顏。
他走向前去:「好嗎?」
「托賴,還過得去。」
雖然客氣,但不覺生分,有賀略為安心。
葉太太哭得更厲害了。
亮佳與結好扶她上車。
忽然之間,芳好失去座位,眾人像是忘記了她。
「芳好,這邊。」
有賀駛著車子過來。
芳好只得上車。
有賀精神上佳,開了收音機讓芳好聽交通消息,「沿途交通暢順,天氣晴朗」。
還想怎麼樣,今日的確是個好日子。
有賀不知說了什麼,芳好轉過頭去。
「——你可知賓利與勞斯萊斯有什麼分別?」
芳好微笑,「不,我不知道。」
「賓利可以自己開,勞斯萊斯一定要用司機。」
芳好揶揄他:「承蒙指教,如醍醐灌頂。」
「芳好,今日你很漂亮。」
「謝謝,你自己也不太差。」
「聽說你在推銷一隻衣料防臭劑?」
芳好點點頭。
「我想試試把它添加在運動帽上或運動衣腋下部位。」
芳好詫異,「這兩種衣物都可以勤洗,何必添加成本。」
「新主意一向受年輕人歡迎,有些運動服一穿整天,難免有味道。」
「好極,我叫亮佳與你聯絡。」
芳好看著窗外。
小妹今日結婚。
幼時一起上學讀書,同一間小學,母親叮囑芳好要照顧妹妹,每逢小息,她都去課室張望結好。
結好看到姐姐,抱住姐姐流淚。
她不愛上課的樣子仍歷歷在目,忽然結婚了。
這才想到,原來喜酒是女兒離別宴:再見珍重,你要進入人生另一階段,一去不回頭,好走不送,是福是禍,好自為之。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
有賀說:「一分錢買你思維。」
芳好卻說:「到了。」
車子還沒停下,芳好就看到一行三個穿深色西裝的男子在等她們。
看清楚,她驚喜地說:「是父親!」
芳好下車急步上前招呼,生怕冷落他們。
原來另外兩個高大英俊的少年是他的兒子,真沒想到也已經這樣大。
外國國民教育一流,年輕人永遠笑臉迎人,絕不吝嗇陽光。
一見芳好,立刻叫聲:「大姐姐。」
芳好很高興,「你們來了也不預先通知我。」
有賀馬上跟進,熱情招待三位葉先生。
葉太大止了哭,下車來,看見葉無敵,離遠點點頭。
芳好在電光石火間明白過來,「是母親叫你來觀禮?」
葉先生點點頭。
呵,終於得到諒解。
這時有成陪著結好過來見生父。
兩個少年又乖巧地稱呼:「二姐姐,二姐夫。」
另一輛大車駛近,原來是方家父母也趕到了。
場面開始熱鬧,幸虧有蝴蝶員工調度,安排得天衣無縫。
三十分鐘後禮成,芳好反而覺高潮過後有點寂寥。
結好把花束交到姐姐手中,那是一球小小紫色勿忘我。
芳好又把花轉交站在她身邊的一位推廣部女同事,那女孩歡天喜地接過。
有賀說:「你看我爸媽之間一句對白也無。」
芳好笑,「彼此彼此,我們葉家也一樣。」
世上多怨偶。
匆忙間四位家長決定晚上吃頓飯。
「這樣急不知可訂得到地方。」
亮佳笑:「我去張羅一下。」
少了這件活寶貝不知怎麼辦。
葉先生們先回酒店休息。
兩個弟弟十分親熱,「大姐來喝杯茶,我們母親很想見你。」
呵,她也來了,遠距離監視,但不現身。
芳好婉拒,「我還有點事要回公司,改天我們再喝茶。」
現在最狷介的好像是她這個大小姐。
芳好永遠記得母親半夜飲泣的聲音。
每到三四點鐘,她都聽見母親痛哭,去探問,母親推說是胃氣痛。
終於要等芳好上高中胃氣才消失痊癒。
夫子也說過,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她就是這點認真。
葉太太拉著她:「芳好,記得回來換衣服。」
芳好只是陪笑。
回到自己公寓,脫下禮服,洗去脂粉,像再世為人。
她查看電郵,發現有一兩件重要事務,立即換上便衣回公司處理。
在電梯中有少女前來詢問:「這位小姐借問一聲,你身上這套運動衣在什麼地方購買?」
「呵,這是賀成牌新產品,各大百貨公司有售。」
「售價多少?」
「價廉物美,零售約二百五十元一套。」
上衣採取不對稱設計,像一隻口袋扭曲了似,十分別緻,所以吸引年輕人注意。
四點正,亮佳電話來催:「我們在華美酒店翡翠廳打牌,你要不要來?」
「幾點吃飯?」
「八時十五分。」
「我會準時到。」
「大小姐,出來寒暄幾句好不好?」
「我最不會說話,我情願捱打,或是罰做功課,亦不選應酬。」
「真不近人情,小妹結婚,也不能破例?」
這李亮佳,凡事被她那婉約動聽聲音說來,叫人心服口服。
芳好笑了,「我稍後即來。」
亮佳乘勝追擊:「什麼叫稍後?我馬上差人來接你。」
「喂喂喂。」
她已經掛斷電話。
果然,不到十五分鐘,方有賀就上來了。
不約而同,他也穿著自己公司出產的運動服。
他倆相視而笑。
「可需換衣服?」
「穿這個可以吃多點,加件大衣,看不出來。」
芳好取過外套,他幫她穿上。
「芳好。」
她轉過頭來。
他卻不知怎樣開口,忽然有點痛恨自己口才欠佳。
他順手替她攏一攏頭髮。
男性的指尖接觸到芳好鬢腳,這是許久沒有發生過的事了。
她有剎那恍惚,隨即控制情緒,喂,葉芳好,這是人家艷女的同居男友。
「我們去打牌吧,我陪你父母坐一桌,你陪我爸媽,記得亂輸一通。」
有賀笑著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