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中菜店叫福樂,芳好叫一碗肉絲面試吃過,覺得不錯,叫了十二客。
店土親自出來招呼,他十年前自上海到漢堡打工,輾轉來到杜索道夫,娶了德女,開店做老闆。
他堅持親身挽食物到會場,帶著瓷碗,麵湯盛茶壺內。
區區幾碗麵,如此慇勤,叫芳好感動,這同方有賀與店主說滬語有關?
攤位後有小小空間可以吃麵。小胖一邊吃一邊叫好,助手利用時間替他用蜜臘脫胸毛。
方有賀忽然問:「為什麼要清除所有毛髮?」
芳好漲紅面孔,別轉頭去。
亮佳笑答:「洋人規矩,露體毛不禮貌。」
泳洋說:「可是他們往往一把大鬍髭。」
芳好放下碗筷出外看守攤位。
有賀喃喃說:「一到外國,我們就變成掙扎中的小公司。」
「是呀,怎同軒士或騎師比。」
「第一O二號攤位展出全透明網紗及趣味性內褲,有一件螢光,黑暗中會發亮。」
女孩子笑著湧去參觀。
方有賀想,男女終於平等了。
芳好與一個英俊的金髮男子商談了很久。
有賀不放心,走過去自我介紹。
那是美國一間連鎖百貨公司代表,願意接洽。
美國人做事大刀闊斧,開口三萬打,可是也希望得到極之優惠折扣。
他願意請芳好晚飯。
有賀想看芳好怎樣回答。
只聽得芳好說:「今晚我們到福樂飯店吃火鍋,不如你也來參加我們。」
有賀放心,她懂得照顧自己。
下午黎氏與楊氏都過來看過究竟,態度已無前時囂張,好奇地問長問短。
芳好對他們十分冷淡,由亮佳及泳洋出馬招呼。
有賀輕輕問:「不喜歡他們?」
芳好答:「寒天飲冰水,滴滴在心頭。」
有賀明白到蝴蝶創業時也許受過這些人白眼。
芳好說:「家父離開我們之際,這些人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有賀點點頭。
那天晚上,他們湧進福樂吃火鍋,洋人又帶了洋人,只得分三桌,亮佳與泳洋大力熱情招待。
店主特地做了肉丸、蛋餃、湯團,像吃豐富的家常菜,鮮美無比,又不油膩,落足心思,小館子也能做出成績來。
芳好只吃了一小碗年糕。
飯後,美國人與芳好握手,「我明早來攤位簽約。」
芳好向他致謝。
三日展覽結束,成績斐然,大家都雀躍。
曲終人散,各攤位拆除佈置,燈光熄滅,打道回府。
「誰願意留下,可以乘機漫遊歐洲。」
人人都心動。
亮佳笑說:「我與泳洋想到巴黎住三天。」
芳好馬上說:「玩得高興點。」由衷替他們開心。
方有賀試探說:「芳好,我邀請你去南歐。」
芳好答:「我得回去處理業務。」
有賀從未試過這樣辛苦地討好一個女子,而且一點結果也沒有。
他低頭不語。
連亮佳都有點同情他。
回程,他提早把頭等票換了經濟票,滿以為可以坐到芳好身邊。
可是不知怎地,航空公司優待她,升格把她搬到商務客位,氣得方有賀要打人。
他沒想到會與芳好滿飛機捉迷藏。
結果他被夾在兩個座位之間,左逼坐著無人帶領的頑童,連續十多小時騷擾他:把汽水倒在他褲子上,用橡筋彈他面孔,叫他帶往衛生間……
右邊是個回家度寒假的中學生,一路玩電子遊戲機,得到積分便大聲歡呼,活脫小人得志。
方有賀頭都痛了,只得借酒澆愁,連喝兩罐啤酒。
而且狠心的葉芳好一直沒有來看他。
飛機快抵-,方有賀雙腿麻痺,站起來四處走動,才碰見芳好。
「你怎麼坐在後頭?」
「我原想與你坐。」
芳好看著他,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很少笑,但是那笑容在有賀眼中,感覺似重重烏雲中濺出金光,可愛到極點。
一切還都是值得的,他淒涼地想,她終於明白他的心意。
芳好回到座位,鄰座華人有一本雜誌落在地上。
芳好一眼看見封面大字標題:伏貞貞另結新歡。
芳好伸手去拾那本雜誌,半途又縮手。
喂,關你什麼事?
但忍不住又拾起雜誌翻閱。
分手了?他沒說,當然,同他不熟,無從說起。
圖片中伏貞貞已經另外有男伴,真快,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新人比方有賀更加年輕英俊。據記者說,是一間電子廠少東。
伏貞貞不願接受訪問,冷著臉對記者。
芳好把那本雜誌還給原主。
這是他跟來歐洲的原因嗎?
芳好忽然有點胃口,問服務員有什麼好吃。
服務員給她一客三文治,一杯果汁。
鄰座歎氣,「下次真要乘頭等,頭等可吃烏冬面。」
芳好笑笑。
但是她的悲與喜,都與物質條件無關。
終於到家了。
方有賀幾乎要跪在地上吻他熟悉的泥上。
家裡司機迎上來,拎起他的行李。
他到處找芳好,已經不見了她。
這時有記者迎上來,「方先生?」用鎂光燈替他拍照,「你同伏貞貞可是結束關係?為什麼?你可知她另外有男朋友?」
方有賀登上車子回家。
其實芳好的車子就在他後邊。
老司機阿忠說:「太太請你回家吃飯。」
芳好說:「我累了,同太太說我明天再去。」
阿忠只得把她送到公寓。
「二小姐的新居已經佈置好,請你去參觀。」
這麼快?一定是賀成公司全體同事出動幫手。
芳好鬆弛下來,在車上已經睡熟。
阿忠不忍心叫醒她,她卻睜開眼。
「到了。」她自己開門下車。
阿忠拎著行李陪她到門口,看她進去了,才用電話通知葉太太:「大小姐回了家。」
芳好進了門,一直走進睡房,躺在自己床上,昏睡過去。
從前下了飛機還可以直接回公司做半日工開半天會,現在連淋浴的精力都沒有。
芳好不再討論自己是否今非昔比,她結結實實睡了十個鐘頭。
夢鄉真好真溫馨,怪不得很多人不大願意醒來,華人文化與夢有不可分解的糾纏:莊子夢見蝴蝶、杜麗娘遊園驚夢,怡紅公子在一座紅樓裡做夢,有人趁黃梁未熟時也做了一個夢,蘇軾說,他夜來幽夢忽還鄉,看到亡妻在小軒窗下正梳妝……
芳好這一覺睡得好不香甜。
電話鈴響了又響。
終於有人不耐煩,用鎖匙開了大門進來。
芳好醒轉,「是結好嗎?」妹妹有她家門匙。
結好身上一股薰衣草清香,脫下外套,一身杏色凱斯咪衣褲。
「姐你衣服都不脫就睡,太可憐了,為什麼不多帶幾個夥計出門?」
「力不到,不為財。」
「媽媽好像還有點節蓄。」
「媽媽自己也要用。」
結好咕噥:「這番話不是明說給我聽嗎?」
「不關你事,」芳好笑,「你已是方家的人,以後吃用全歸方家。」
「姐,到我家來看看,給點意見。」
「一定美奐美倫,裝修得像建築文摘裡示範單位般。」
「去,快去梳洗。」
「我得回公司。」
「星期六,回去幹什麼?」
「看報紙打電話也好。」
「哪裡才是你的家?」
芳好答:「公司有盈餘,不知多高興。」
梳洗完畢,芳好才看到妹妹戴著碩大潔白的鑽石耳環。
方家是高尚人家,善待媳婦。
「已知會父親?」
結好抬起頭,「我不想忤逆母親意思,她不想見到他,他另外有一個家,根本不在乎我們,通知他等於騷擾他。」
芳好披上外套,「你的婚禮由你作主。」
她跟妹妹出門。
車子駛上山,一路上大廈矗立,像碑林一般,把海港擋得密密實實,車子忽然在彎路上一轉,柳暗花明,在一處平台停下。
這個地方比較寬敞,也可以呼吸到新鮮一點的空氣。
芳好下車,「位置很好。」
「請移玉步。」
上了樓,結好掏出鎖匙開門。
「裝修由伊芬愛倫負責。」
舒服大方別緻不在話下,芳好卻不打算久留,喝了咖啡,她對妹妹說:「祝你福壽康寧,五世其昌。」
「芳好,你呢?」
芳好微笑,「我做牛做馬,無怨無悔。」
結好說不出話來。
「我要走了。」
她回到公司,已是中午,接待員卻沒有走,一見芳好便說:「葉小姐,歡迎凱旋回來。」
這樣會說話,芳好微微笑。
「葉小姐,有客人在會客室等你。」
「誰?」
「他說,他也姓葉。」
芳好耳畔嗡一聲,立刻走進會客室。
那客人轉過頭來,俗稱鹽與胡椒般灰白頭髮,十分好看,身型挺直,一點不顯老。
他笑著招呼:「芳好。」
芳好連忙說:「爸,你為什麼不預早通知我?」
那人正是她生父葉無敵。
「你呢,你結婚又何曾通知我?」
芳好笑,「爸,結婚的是結好,不是我。」
「是結好嫁方有成?」葉先生錯愕。
「是呀,有成比我小一截,怎會是我對像?」
「不,我記得方家還有一個兒子,比你大一點。」
「那是方有賀。」
葉先生坐下歎口氣,「原來是結好要結婚。」
「是呀,你搞錯了。」
秘書捧出茶點。
葉先生對女兒說:「讓我看看你。」
「老了。」
葉先生微笑,「父母在堂,怎可說老。」
芳好無限感慨,她不敢言,亦不敢怒,心中怨懟,半句不敢透露,對父親仍然十分尊敬。
「方家那兩個男孩我都認識,人品還算不錯。」
芳好不出聲。
「芳好,你太瘦了,一定是辛苦的緣故,聽說公司業績不錯。」
芳好端著茶杯與父親閒話家常。
上次與他見面是幾時?
她畢業那日,他來觀禮,七年了。交通如此方便的廿一世紀,父女竟然七年未見。
這是什麼緣故?
她心惻然,有點不敢相信父親真的坐在她面前,也許不過是思念過度,幻覺似真。
只聽得父親說:「我帶來一點禮物,請交給她們。」
他取出一隻盒子。
「是首飾嗎?」
「是我們兩人的意思,送一套紀念金幣。」
「我代結好謝謝你們,弟弟們好嗎?」
「人頑皮,成績差,心散,不願專心。」
「還小,大一點會改過來。」
「同你小時的凝聚力是不能比。」
芳好連忙說:「我比較笨,不專心不行。」
葉先生只得笑,「這是我最新地址及電話,歡迎你有空來探訪我們。」
「一定。」
芳好客套有禮,像對任何長輩一般,處處得體,但是生份得不得了。
「父親留幾天?」
「我此刻就去飛機場。」
芳好難受,七年了,撥多一兩日時間與她們相聚都不能夠,太過厚彼薄此。
「再見,芳好。」
芳好幫父親穿上長大衣。
大衣質地輕軟,可見他的環境不差,只要他生活好,做女兒的也替他高興。
她送他出門,走到門口,他又回過頭想說些甚麼?可是終於沉默地進了電梯。
芳好低頭,眼淚噗一聲落在腳面上。
她轉過頭來,看見方有賀站在她面前。
她頹然說:「你都看見了。」
有賀輕輕說:「我無意偷窺,我剛來到,我……」
他不再說話,以免越描越黑。
如此失態,都叫他看見,芳好低下頭。
有賀又忍不住勸說:「分了手就算了,過些時一定會忘記,傷口慢慢癒合。」
芳好抬起頭來,什麼?
有賀雙手插在袋裡,緩緩說下去:「那人頭髮已白,三五七年後,必然老態畢露,屆時,要你調轉頭來照顧他,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芳好看著他。
這人,說他聰明,又這樣憨鈍。
她輕輕說:「那是家父來送禮給結好。」
「嗄,」有賀綻出意外笑容,像撿到什麼寶貝一樣歡喜,「是葉先生?好不年輕,早知立刻打招呼,我即時去準備飯局——」
「他走了。」
「呵!這樣匆忙?」
「家母也要負一半責任。」
兩人回會客室坐下,芳好本來還想多說幾句,有賀也樂意聽她心事,可是海外詢問電郵及電傳紛沓而至,都有關杜索道夫展覽過的內衣品種。
芳好與助手立刻忙碌起來。
工作就有這個好處,不由人不收拾閒情,專注投入正經事。
芳好有賀二人有商有量。
「不,我們不做女性內衣,這方面毫無空隙可乘,早已堵得死死,高手都爭得頭崩額裂,無謂染指。」
「是,我們會考慮設計小童內衣,童裝多采多姿,各名家都搶這個市場,可是內衣粗製濫造,並無太多選擇,有得發展,可立刻著手研製。」
「原來特大號以及特特大號有如此龐大市場,比預料中更加理想。」
芳好興奮,雙眼泛出晶瑩光彩。
有賀看著她,心想:這女子最漂亮是一雙大眼,配襯她精緻白皙的面孔,秀麗無匹,不過在脂粉叢中,如此淡素,非得留神才能欣賞得到。
說她聰敏,她卻這樣大意,存心騙她易如反掌。
有賀一進門就看見他們父女喁喁細語。
有賀少年時見過葉先生,立刻認出他,不過不想打擾人家父女相眾。
在電梯大堂,他看見芳好黯然神傷,露出柔弱一面,方有賀惻然,決定誤會那是她的分手男友,轉移芳好注意,以博一笑。
那一招十分有效。
芳好像是願意拉近距離,說幾句心事,可惜公事奪去她的注意力。
不久賀成催他回去開會,他只得告辭。
芳好看著他背影。
人不是壞人,不過名譽欠佳。
案上有份報紙,登著他走出飛機場的照片:長大衣裡邊穿著西裝,闊步而行,英俊瀟灑,比任何一個明星好看。
可是,正經生意人怎麼會上娛樂版,那日幸虧閃避及時,否則連她也拍攝進去,屆時水洗不清。
芳好坐下來。
抑或,她不是嫌他這種鋒頭,而是妒忌他生活如此精采?
有人推門進來。
是結好來找她。
「他來過了?」
芳好把那盒金幣奉上。
結好打開一看,氣結,「送這個有甚麼用?既不能穿又不能戴,亦不能夠做擺設,更不能賣出,只好收保險箱。」
「將來會得升值。」
「一定是人家送他,他覺得無用,順手塞到這邊來。」
「結好,不可這樣說話。」
「我不要。」
她把盒子扔在一角。「他為什麼怕見親生女兒?」
「你為什麼不去見他?」
「免遭那個女人白眼。」
「胡說,你從來沒見過他現任伴侶。」
「我對這個父親沒有感情。」
「你希望他送你什麼?」
「現款,我寧收現款。」
「那麼,金幣賣給我好了。」
她寫張支票交給結好。
結好收下支票,如釋重負,她根本不是需要現款,她不想接受缺席父親的禮物。
她對姐姐說:「金幣可在年終送給最佳員工當獎品。」
是嗎,芳好從來沒在父親手中得到過什麼,她會留下當作紀念。
不一會有成上來接走結好,順帶給芳好帶一盒糕點。
芳好挑一件粟子蛋糕,其餘交同事分派。
正當她一個人在房內看報紙喫茶點之際,有人通報:「葉小姐,一位區先生找你。」
「呵,請進來。」
那一定是蒲東製衣的區氏提早來訪。
芳好站起來歡迎,但是進門來的,卻是區汝棠。
芳好怔住。
怎麼會是他。
她心中只有蒲東製衣,再也沒想到是這個人。
有賀說得對,再大的傷痕慢慢也會癒合,人又活下來了。
芳好停一停神招呼他,「請坐。」
區汝棠笑笑,「仍是粟子蛋糕?記得一次你吃這個吃得飽滯,要看醫生。」
芳好不出聲。
他坐下來:「聽說蝴蝶公司的咖啡用夏威夷藍山牌,特別香濃。」
助手已經斟出奉上。
區汝棠喝一口放下。
芳好看著他,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人了。
「芳好,我手上有一隻新產品,想找商家合作。」
芳好輕輕說:「我可以介紹幾間可靠的生產商給你。」
「我已接洽過黎氏及楊氏:他們不感興趣。」
「店大欺客,最不要得行為。」
「我想到了你。」
「蝴蝶是一個小代理,我們好像一間出版社,我們不做印刷,也不寫作,我們找到有潛力作家,才與印刷廠接洽,出版圖書,中間賺一個佣金。」
「可是蝴蝶聲譽很好,許多新人都得到機會。」
「你有什麼新產品?」
「全在這裡,芳好,你是識貨內行之人,請參閱,這張是資料磁碟。」
「是否一種新款神奇衣料,可使人年輕十年?」
「是—種新防細菌原料。」
「我答應你會好好研究。」
「謝謝你。」
他熟絡地取過芳好面前的蛋糕碟子,把剩餘蛋糕吃完。
區汝棠告辭。
他離開以後,芳好發呆。
這人故意做出一連串親暱動作,用來打動她,提醒他倆與眾不同的關係。
效果卻相反,不止是曖昧,簡直有點猥瑣。
比較起來,方家兩個男生活潑爽朗得多。
區汝棠帶著新發明上來尋求合作,為什麼不找日籍親戚投資?想必是東洋人經濟太差,不願冒險。
要不,他與姻親的關係不大好。
芳好不想猜測,她把瓷碟收好,問母親家吃飯。
葉太太諷刺她,「大禹治水,三過家門不入。」
芳好不出聲。
又擔心,「瘦了一個圈,何故?」
「媽媽,」芳好握著她的手,「為何還自稱葉太太?」
她母親一怔,隨即歎口氣?「不然叫什麼?陶女土,抑或陶小姐,還是陶大姐?女性到了中年,選衣物難,找稱呼也難,有兒有女,不叫太太叫甚麼?利氏去世快三十週年,他遺孀仍然叫利夫人。」
「若一輩子沒有結過婚呢?」
「若是董事長,叫王董事,若是署長,叫張署長。」
「沒有工作呢?」
「既無丈夫,又無工作,這叫什麼?叫腳底泥。」
芳好忍不住嗤一聲笑。
葉太太說下去:「我也想過這點,待你倆都出嫁之後,我了無牽掛,才改姓換名未遲。」
「喂,」芳好大奇,「這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緣何把賬算在我們頭上?」
「做葉太太,頂多被人說是棄婦,做陶女士,彷彿已經拋夫離子,親家會有疑惑。」
「媽媽太多心,何必理會他人說什麼。」
「芳好,太瀟灑等於不合群,人是群居動物呢。」
「媽媽講起社會學來了。」
「芳好,」葉太太凝視大女,「近日你心情大佳,漸有笑容,為什麼?」
「媽,蝴蝶接了幾十萬打生意。」
「不是因為方有賀?」
「誰,呵,那人。」
「你們現在是親戚了。」
「對,妹夫兄長是我什麼人?」
連葉太太都遲疑,「可是表兄?」
芳好又笑。
葉太太問:「亮佳什麼時候回來?去了這麼久,她很少這樣飄忽。」
就在這個時候,傭人進來說:「李小姐英國長途電話找大小姐。」
芳好心一動,一定有重要的事。
葉太太在一旁說:「讓我也說兩句,我左臂五十肩舊患復發,疼痛難當,那只藥膏已用罄……」
「亮佳?」
「芳好,我與泳洋在一小時前註冊結婚。」
芳好笑出來,「恭喜你,終於下了決心。」
亮佳似乎有點哽咽,「感覺很幸福,大抵是做對了第一步,以後還得小心經營。」
「對,婚姻不是婚禮,祝君幸運。」
葉太太在一旁緊張地問:「什麼事,什麼事?」
芳好把電話交到葉太太手中。
葉太太聽了一會,「哎呀」一聲叫出來。
她的小女與誼女都嫁出去了。
倘若芳好也有歸宿,她可死得瞑目。
葉太大淚盈於睫,「泳洋若對你無禮,你回娘家來,我替你出氣。」
芳好說:「媽,你別挑撥離間。」
亮佳說:「我們稍後乘夜班飛機回來。」
「不必急。」
「我們情願到南太平洋蜜月。」
「我叫阿忠來接你們。」
葉太太喜極而泣,「一直拖延,又有齟齬,以為有緣無份,卻又忽然禮成。」
「亮佳是幸運星。」
「她少年時吃了多少苦。」
芳好吟說:「不是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葉太太又急起來,「他倆住什麼地方?」
「相愛的人住哪裡不一樣,小單位也夠溫馨。」
葉太太看著大女,「像你這樣毫不計較的女子為何還無對象?」
芳好不出聲。
「世人沒有眼光。」
「你是我生母,你當然那樣想,在旁人眼中,我不過是孤僻的大齡女。」
葉太太忽然落淚,「那麼芳好陪媽媽一輩子好了,搬回家來住,媽媽照顧你三餐一宿。」
芳好為母女這樣婆媽而覺無限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