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二三事 第四章
    昨天晚上,亮佳與林泳洋爭執。

    亮佳:“叫你泳洋,是希望你胸襟像大海般廣闊。”

    泳洋:“我天生小器又怎樣,未婚妻連見我的時間也沒有,我還不生氣?”

    “葉家辦喜事,我過去幫忙。”

    “說得好,是葉家,你又不姓葉。”

    “葉家當我像自己人。”

    “你別天真,你最多攀至管家地位。”

    “林泳洋,你有欠大方。”

    “亮佳,我倆應當在下月結婚。”

    “仿效二小姐那樣,注冊旅行最好。”

    “那麼立刻去登記。”

    亮佳猶疑,婚後有這個人管頭管腳,凡事加插意見,自私小器地申訴抱怨……

    亮佳又溫柔地想:到底是這個人在她病時給她煮一鍋白粥,是他陪了她這三年。

    亮佳微笑。

    賭一記吧。

    開始的時候,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拿出來,都自覺相愛,卻不過認識一兩年光景,就決定終身在一起生活,以後,以後就看命運安排了。

    亮佳自小吃慣苦,雙手靈活,不介意做髒活粗活,家務可以一手承擔,難不倒她。

    她說:“好,明日去注冊。”

    “明天星期日,星期一早上七時正我去接你去登記。”

    他們兩人各舉起右手,朝對方的手心拍過去,擊掌為盟。

    是,明朝就要去注冊了。

    忽然聽得有人問:“想清楚了?最後一秒鍾,退縮還來得及。”

    亮佳以為是問她,嚇了一跳。

    定一定神,才看到是芳好問妹妹。

    結好臉上出現一個凝重的表情,“跳了十年舞,也已經累透,紗裙被扯破,腰間無數黑手印,舞池裡全是十五六七歲的小妹妹滿場飛,也該是我這名前輩退下來的時候了。”

    芳好說:“你能這樣想,還算有點聰明。”

    “方有成很適合我,我們是豆莢裡的兩粒豆,愛吃愛玩,胸無大志,不想管人也不想被人管,公司賺了錢,分筆紅利,心滿意足。”

    芳好吃驚,沒想到妹妹這樣有自知之明,這幾年她簡直是大智若愚,詐癲納福。

    結好說下去:“講得難聽點,之後萬一有什麼不妥,也不致失救,家裡總歡迎我,我仍是母親的寶貝女,所以婚禮低調些好,以免大袍大甲,有頭威無尾陣,千萬成本,只演出一年半載。”

    越說越像個大人,芳好已知道不必替這個小妹擔心。

    這些話亮佳全聽在耳中。

    葉結好無後顧之憂,玩倦了,遇著喜歡的人,結一次婚,無傷大雅。

    她李亮佳呢?

    別看這西化的都會已踏入廿一世紀,風氣保守得很,像亮佳這種普通女子,一有閃失就被稱失婚婦人,胸前扣上血紅色歧視字樣,永遠不得翻身。

    亮佳低下了頭。

    芳好走過來,“亮佳似有心事。”

    亮佳點點頭。

    “你想談談嗎?”

    “芳好,我與泳洋約了明晨去注冊結婚。”

    芳好一怔,“這樣倉卒?”

    “再遲疑就結不成了。”

    芳好笑笑,不出聲,不給意見。

    片刻亮佳苦笑,“好像是一件不受歡迎的雜務,干掉它,好騰出工夫來做正經事。”

    芳好看著她不響。

    “我愛泳洋嗎?”亮佳自問自答:“我是名孤兒,一直向往有個家,身邊是忠實可靠的伴侶,養育一子一女,整日為他們忙進忙出,不再瑟縮在床角孤苦流淚。”

    芳好抬起頭,“泳洋是個好對象。”

    “他小器。”

    “他不是完人,你我也不是,這並非不可寬恕的罪名,泳洋平時在公司是個很大方爽快的人,他著緊你才會受到掣肘。”

    “想到明早,有點食不下咽。”

    芳好說:“不要勉強。”

    “泳洋未必等我一輩子呢,我又沒有娘家。”

    “你有一雙手。”

    亮佳伸出雙手,仔細端詳,“看樣子真得用它一輩子了。”

    “亮佳,明日我們決定什麼時候出發往杜索道夫。”

    “我從未去過德國。”

    “你可放一天假游覽觀光。”

    第二天一早,亮佳已經穿好衣裳等未婚夫上門來。

    她練習台辭:“泳洋,對不起你。”

    “泳洋,請允許我工作多兩年。”

    “泳洋,你若願意等的話……不等,也不會責怪你,是我沒福氣。”

    “泳洋,我今日不能去注冊處。”

    七時正,門鈴一響,人來了。

    亮佳想嘔吐,她紅著雙眼掙扎著去開門。

    糟糕,門外站著兩個人,林泳洋身後是方有賀。

    他把上司請來,分明是找他做婚禮證人。

    “早。”他們進來坐下。

    亮佳斟出咖啡,雙手顫抖,杯碟格格響。

    她緊張得不知如何開口。

    泳洋似乎也好不到什麼地方去,他像是整夜尚未睡好。

    方有賀輕輕咳嗽一聲。

    亮佳看著他。

    “亮佳,泳洋深夜來找我,我們談了很久,今早我決定陪他來見你。”

    亮佳點點頭。

    “亮佳,他覺得,呃,今早是匆忙了一點。”

    “什麼?”

    這時,林泳洋忽然提起勇氣,親自開口:“亮佳,我們不如冷靜一下,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我不會再威逼你獻身,一切容後商量。”

    亮佳張大嘴巴。

    他悔婚?

    同她一樣,他退縮了!

    本是好事,但是亮佳又恍然若失,噫,被他占了上風,著了先機,開口在先,現在變成是他不想同她結婚。

    亮佳發呆。

    不過,她的雙手已經停止顫抖,全身回暖,呼吸回復暢順,由此可知,她也大大松口氣。

    目的已經達到,何必計較誰先開口。

    她問:“那麼,方先生來做什麼?”

    “他來做中間人。”

    亮佳好氣又好笑,“你怕我打你?方先生是保鏢兼擋箭牌?”

    方有賀說:“亮佳,他膽怯。”

    “我要回公司了。”

    亮佳取過外套及手提電腦。

    “亮佳——”

    亮佳溫和地說:“話全講完了,我倆順其自然吧。”

    坐在車子裡,亮佳一語不發。

    她也不見得是生氣,一直保持微笑。

    到了目的地,她向方有賀道謝,一個箭步街上辦公室。

    會議室裡有好幾個裸男,赤著胸膛擺姿勢。

    是,蝴蝶會帶同兩個內衣模特兒到德國參展。

    亮佳過去坐到芳好身邊。

    芳好悄悄同她說:“二號同七號都好。”

    亮佳一看,隨即點頭,這兩個比較有性格,一號是華裔,長臉,單眼瞼,一張滿族臉,屬洋人眼中標准華人,高大扎實,身段卻不誇張。

    七號是歐亞混血兒,五官俊美,長發,倒三角型胸膛,六塊腹肌惹人注意。

    二號叫斯健,七號叫布朗。

    他們只穿著蝴蝶牌彈性內褲。

    芳好說:“男性內褲只得兩個變化:寬身,俗稱拳師褲,緊身,叫簡短褲,半個世紀以來從無創新,六年前CK把商標織入褲頭橡筋上,才有一點新意。”

    “當然也有人做熒光內褲。”

    “蝴蝶的顏色維持在褐、白、灰。”

    “我們有什麼特色?”

    芳好揚聲,“七號請過來一下。”

    那壯男立刻走近。

    芳好說:“以質料取勝,薄、貼、吸水,模特兒請說一下感覺。”

    七號說:“穿了比沒穿舒服。”

    “就用這句話。”

    七號繼續:“卻又得到可靠的保護,穿上外褲,不見一絲痕跡。”

    亮佳笑,“內在美。”

    “但是終究蝴蝶出售的是料子,不是設計。”

    一號自動發言:“設計多花妙也無用,不舒適不實際,難以吸引用家整打購買。”

    “攤位設計、海報、單張、贈品,全在這裡了,方有賀會聯絡當地代表,他才是賣設計的人。”

    亮佳看一號與七號的履歷表,“嗯,兩人都會說法語及德語。”

    這年頭,做模特兒也講內容。

    這時,芳好轉過頭來,“你不是今晨去結婚嗎?”

    “取消了。”

    芳好點頭,“緣份一至,水到渠成,凡有些微勉強,不如稍候。”

    “原來雙方都沒准備好。”

    人事部同事過來說:“一號與七號請出來簽約。”

    落選模特兒也各支車馬費。

    這時,亮佳以為事情已經結束,但是聽見葉大小姐問:“特大號在什麼地方?”

    只見一個日本相撲手模樣的年輕男子靦腆地走出來。

    他穿著浴袍,大塊頭,肉騰騰。

    亮佳愣住。

    芳好諄諄善誘:“請脫下袍子。”

    亮佳忍住笑,別轉面孔,咬住嘴唇。

    只見胖子脫下外袍,真是特大號,他身量不高,看樣子足足有兩百多磅重,一身白肉,叫人吃驚。

    他只穿著內褲。

    芳好非常關心地問:“感覺如何?”

    胖子見對方如此專業,鎮定下來,據實答:“我從未穿過這樣舒適的內褲,從此胖人有福。”

    亮佳明白了,她再也不覺可笑。

    芳好問:“你會繼續購買蝴蝶牌內衣?”

    “一定,跑不了。”

    “除出舒服,還有其他好處嗎?”

    “純棉,防敏感,易洗易乾,不變形,尺碼齊全,以後我不必往北美洲買內衣了。”

    芳好伸手拉一拉他內褲橡筋,“這個位置勒不勒?”

    “好極。”

    胖子一拉褲頭,居然還有幾寸空位。

    芳好認真地說:“你不如隨蝴蝶牌到德國幫助宣傳。”

    “我?”胖子意外。

    “北美有千多萬人體積同你相仿,買家肯定知道這個市場。”

    亮佳心中佩服。

    胖子如遇知己,“是呀,真實世界裡人有高矮肥瘦俊丑,可是你看廣告上的內衣模特兒,全體只得廿四歲高大俊美兼大塊腹肌,喂,我們不是人?”

    芳好點頭,“那麼,跟我們出發吧。”

    胖子忸怩,“我這個體重,上飛機——”

    “讓你坐頭等艙。”

    他笑了。

    秘書進來,一見他,嚇得退後一步。

    亮佳連忙幫他披上浴袍。

    他感激地說:“兩位小姐人品真好。”

    亮佳心中暗叫一聲慚愧,剛才她險些笑出聲來。

    小胖出去了。

    芳好說:“光是北京市就有五十萬名超重男子。”

    “會不會是我們太瘦?”

    芳好感慨,“我們哪敢胖。”

    “你是大小姐,不該這樣說。”

    芳好忽然講出心事:“家母生育後發胖,被丈夫批評‘你現在穿什麼都不好看’,於是努力節食做運動,等到瘦了下來,對方已經離家出走,之後再也沒有胖過。”

    亮佳惻然。

    “我不會歧視胖人。”

    “我也是。”

    芳好笑,“他們是一個龐大市場。”

    “北美設有加大碼服裝店,款式雖然比從前多,選擇仍然有限。”

    “衣服與鞋子卻越小越可愛,全世界崇尚纖腰,名女人全穿零號或二號成衣,風氣奇突。”

    亮佳笑,“我不及格,我穿六或八號,鞋子穿七號。”

    “你不像那麼大。”

    “我最怕窄衣,有些太太專愛小碼,穿得膊位爆線,腰圍擠得輪一輪,這是為什麼?整潔舒服即是美,我少穿時裝,我有我一套,人穿衣,不是衣穿人。”

    芳好說:“你是好漢。”

    亮佳停一停,“不過男人還是喜歡花裙子。”

    “男人壞品味。”

    亮佳說下去:“我又最怕中年太太穿得混身血紅站人群中搶鏡頭,像不像聖誕老太?”

    芳好拍手,“所以家母衣櫥一件紅衣也無。”

    這時身後一把聲音傳來:“什麼事這樣高興,可否分享?”

    原來是方有賀來了。

    亮佳說:“我要打點外頭的事。”她走出去。

    芳好問:“貴客可有特別的事?”

    “我也想到德國去一趟。”

    “攤位只售男子內衣。”芳好笑吟吟。

    有賀一怔,她這樣看低他,當他去看裸女?

    他不禁有氣。

    “你是賀成負責人,你當然可以隨團出發。”

    “幾時走?”

    “後天。”

    “天氣已經很冷了。”

    “我們不會有時間逛街。”

    “芳好,為何這樣拚命工作?”

    芳好慢慢答:“無論做什麼,認真一點的好。”

    “可是如此僕心僕命。”

    “外頭有勁敵,據我所知,楊氏與黎氏也會出席這次展銷會。”

    有賀點點頭,“訂單有限,你得到的一定是別人失去的。”

    “你來就是說這個?”

    “泳洋與亮佳把婚期押後了。”

    芳好說:“他們的事他們自會處理,旁人不宜插手。”

    有賀忽然問:“這樣理智,會有快樂嗎?”

    芳好的聲音冷下來,“我的事我自會處理,旁人不宜插手。”

    她推門出去,留下有賀一個人呆坐。

    半晌,亮佳進來拿東西,“咦,方先生你一個人在這裡?”

    有賀轉過身來。

    亮佳看到他漂亮的面孔上有一絲失落。

    她不禁問:“方先生有話想說?”

    他答:“有,但是,沒有聽眾。”

    他落寞地站起來。

    亮佳笑答:“方先生太謙虛了。”

    “亮佳,告訴我,葉小姐平日喜歡什麼,她有何消遣?”

    “她的嗜好很普通,她愛吃,不挑剔,閒時看偵探小說,聽流行音樂。”

    真的毫無新意。

    “她心底下最盼望什麼?”

    亮佳愕然,“我不知道,這是葉小姐的私隱。”

    “你們是姐妹淘。”

    “葉小姐待人親善,可是我們也不會越界,我與葉小姐是上司下屬關系。”

    “亮佳你善解人意,精乖伶俐,林泳洋幾生修到。”

    亮佳微微笑不出聲。

    他說:“到了德國再算吧。”

    亮佳不知他指什麼,是屆時再努力追求嗎?她不敢理老板閒事。

    上司越是隨和,越要尊重及保持適當距離,上司若難以服侍,更需噤若寒蟬。

    到了飛機場,才發覺只有方有賀及肥胖模特兒乘頭等,葉芳好與其余同事坐在經濟客位。

    方有賀大表意外。

    他頓足,立刻去換飛機票,可惜三等換頭等易,頭等轉三等難,他徒呼荷荷。

    航空公司見貴賓不悅,立刻派員安撫,那人大惑不解:“方先生,去年你一共乘搭本公司飛機二十三次,全屬頭等,今日經濟客位全滿。”

    方有賀揚揚手,叫他毋需再講下去。

    真沒想到葉芳好如此克己。

    他們很熱鬧,一行數人擠在一起玩牌聊天看書,說說笑笑,十分開心,羨煞方有賀。

    他只能在頭等艙與小胖下國際象棋,三兩小時之後,已經膩到極點。

    他偷偷與亮佳說:“我與你更換位子。”

    亮佳悄悄答:“葉小姐隨時要與我說話。”

    她倆坐在兩個俊男之間,不愁無人殷勤服侍,兩名助手在旁邊聽音樂打拍子。

    “為什麼不坐頭等?”

    “葉小姐說出差費用越省越好,需為公司著想。”

    方有賀對葉芳好又多一層認識。

    這十多小時的旅程是白白浪費了,他與伊人隔著半架飛機。

    半夜出來巡視,看到他們累極入睡,橫七豎八,連一向端莊的芳好,都把頭枕在壯男的肩膀上。

    這邊肩膀應該是他的,方有賀酸溜溜地想。

    他一個人回頭等艙看電影。

    小胖在吃宵夜,大快朵頤。

    他呆了一會,也閉上雙眼。

    終於忍不住,又回去看芳好,發覺她已醒來,正在手提電腦上做功課。

    他蹲在走廊上,與她說話。

    “我替你在奧登堡酒店訂了房間。”

    芳好說:“我跟大隊在市區租了一間兩房公寓住。”

    方有賀著急,“那種地方要茶沒茶,要水沒水,多不方便,全隊都來住奧登堡好了,費用由我負責。”

    “這不是豪華旅行團,一行七人,開銷需精打細算,我們是小公司,量入為出才是正經。”

    方有賀呆在那裡。

    “公寓主人去了度假,暫時出租,地方雖小,設備齊全,歡迎參觀。”

    方有賀頹然。

    這時,服務員請他回座。

    芳好朝他微笑。

    方有賀覺得這是一種懲罰,他從前的女朋友,一個個磨著他無論什麼都要求最貴最好最高,忽然碰見一個剛剛相反的葉芳好。

    他們終於抵達目的地。

    又一個意外,原來同行的團友統統沒有寄艙行李,忽哨一聲便可以上車。

    方有賀大惑不解,“展覽品呢?”

    亮佳笑,“一早托速遞公司寄到。”

    他們租了一輛七座位,朝他擺擺手,絕塵而去。

    方有賀拖著一件大行李,覺得自己既落伍又老套,簡直是上一代的人。

    他懊惱之極。

    回到酒店,淋浴後也不休息,換上便衣出門,吩咐司機駛往舒密特展覽館。

    早上九時,天空彤雲密布,隨時要下雪的樣子。

    走進展覽館,只見人山人海,多個攤位負責人已經開工。

    找到三十八號,看見七個同伴全體穿上賀成牌淺灰色運動衣褲,好不整齊,連俊男與小胖均一起加入落手落腳干活,葉芳好站在一張小-子上指揮,凝聚力非同小可。

    方有賀鼻子有點酸。

    他簡直愛慕這個女子。

    他趨向前,“我可以做什麼?”

    芳好想一想,“我剛想去買早餐。”

    又吃?

    他立刻把握機會,“我去。”

    芳好說:“豐富一點。”

    “遵命。”

    在門口他碰見行家黎氏夫婦。

    “咦,方少爺也在這裡。”

    他倆十分優悠,像是來度假般,可見工夫全交給手下。

    他們告訴他:“楊芝芝的八十八號攤位十時正有舞獅表演。”

    方有賀轉身,撥電話回大酒店,叫經理聽電話:“我要求外賣。”

    “方先生,我們不做外賣。”

    “我給你十五分鍾,我要五客烤牛肉三文治,五客煙三文魚軟乳酪三文治,十杯大咖啡,送到舒密特展覽館,我在A號門口等。”

    經理沒辦法,“方先生,你是貴客——”

    “我不會虧待你。”

    他掛上電話。

    早餐十五分鍾後果然送到,由二師傅親自押送。一共四只大紙袋。

    方有賀給了豐富小費,“明朝、後朝,一樣照送。”

    二師傅笑,“方先生盡管吩咐。”

    方有賀捧著食物進內。

    亮佳歡呼一聲,“這麼快有得吃。”

    打開盒子,香聞十裡。

    “咦,”有人說:“什麼快餐店做得這樣好三文治?”搶到手狼吞虎咽。

    只有芳好心中有數。

    小胖問:“我吃兩份可以嗎?”

    有賀答:“這二份全是你的。”

    他自己只要了一杯咖啡。

    他看著他們把攤位搭起來,掛上賀成及蝴蝶字樣,心中感動。

    就在這時,眾人聽到鑼鼓聲。

    芳好愕然,“這是甚麼一回事?”

    “楊氏攤位舞獅。”

    “大會規定不准有類似活動,以免場地變成雜技匯演。”

    “楊氏通過外交人員聯絡高層,這是某領使館助慶節目,獨一無二,只不過湊巧在八十八號攤位前演出。”

    芳好點頭,“我明白了。”

    亮佳說:“我去看看。”

    “正式展出後日才開始,楊氏已經開始搞作,不容小覷。”

    芳好答:“楊氏宣傳費用龐大,並無盈利。”

    小胖手腳勤快,把雜物收拾乾淨丟掉,又回工作崗位。

    中午,方有賀站得有點累。

    亮佳與管理員交涉,指出燈架上有三枚燈泡不亮,這番投訴,全靠模特兒布朗做翻譯。

    他走到黎氏攤位去參觀,只見幾個外籍臨時員工在按章工作,毫無誠意,計時收費,年輕經理正與洋妞搭訕。

    方有賀自覺幸運,力不到不為財,今次一定可以接到訂單,因為客戶眼睛雪亮。

    他拉大隊去吃自助餐。

    奧登堡酒店變了他們飯堂,飽餐後又挽一大籃水果到現場分著吃,士氣高昂。

    方有賀笑,“原來我負責糧草。”

    芳好給他戴高帽:“三軍無糧不行。”

    做到展覽館收工,又去中華街吃中國菜。

    這樣亂吃,芳好仍然腰肢纖細。

    飯後跟他們到小公寓參觀,只見三個女子睡一間房,四個男人睡另一間,打地鋪,睡袋整整齊齊排地上,似行軍,又像學生露營。

    廚房有一大箱泡面。

    大伙輪流淋浴,換上賀成牌睡衣褲。

    方有賀不想走,他帶了一瓶紅酒,自斟自飲,不多久,先醉倒在客廳梳發。

    芳好替他蓋上毯子。

    小胖笑,“方先生真是怪人,他為什麼不回酒店豪華套房?”

    大家朝芳好眨眨眼。

    他們開會至深夜才睡。

    第二天芳好頭一個起來,梳洗完畢,叫醒亮佳及助手,其余人等也紛紛起來,兩間小衛生間擠滿。

    方有賀醒了,只覺人家一身肥皂清香,自己一嘴酒氣。

    他說:“我先回酒店,隨後送早餐來。”

    芳好點點頭。

    她頭發濕漉漉,素臉,非常可愛,方有賀乘她不覺,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

    大家看到,起哄鼓掌。

    方有賀鞠躬,“謝謝,謝謝掌聲。”

    他回酒店要了十客奄列。

    因為展覽就在明天,氣氛緊張,模特兒開始彩排,滿場都是裸男。

    亮佳見了食物,歡呼:“民以食為天。”

    “嘩,伙食奇佳。”

    芳好投以贊賞一眼。

    布朗與斯健兩個模特兒脫下外套,吸一口氣,站在攤位前,在所有俊男之中,毫不突出。

    小胖說:“輪到我出場。”

    亮佳說:“不,你是秘密武器,明天才輪到你,以免他人抄襲。”

    因為亮佳已經看到,全場全無肥胖模特兒。

    攤位已經擺好。

    這大概是全球最多漂亮年輕男人的地方,亮佳看得麻木,她同斯健說:“你背上汗毛切記除掉,還有,腿上擦些嬰兒油。”

    又把布朗叫來,“你頸上長了皰,喝多點水,早些睡,明天搽遮瑕膏。”

    助手忙著替兩個模特兒吹頭發。

    就在這個時候,亮佳看到人群中有一張熟悉面孔。

    不會吧,她苦笑,怎麼會是他,不可能。

    也許是心裡思念過度。

    可是,那人走近來,笑著叫她:“亮佳,有賀叫我來幫幫眼。”

    真是林泳洋。

    亮佳的鼻子發酸,眼淚噗一聲落下。

    她連忙伸手擦去,林泳洋過去與她擁抱,把下巴抵在她頭頂上,他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亮佳哽咽。

    芳好過來說:“咦,伙頭將軍找來生力軍。”

    她看到亮佳眼角濡濕,知道這一對台風打不甩。

    林泳洋這次追上來是做對了,李亮佳出差在外,緊張、勞累,又置身陌生環境,心靈脆弱,渴望精神支持,林泳洋現身,勝過千言萬語。

    方有賀喊:“早餐來了,誰要芝士蛋,誰要火腿蛋。”

    今晨還有果汁、牛奶、水果,隔壁攤位的洋妞忍不住過來討一只香蕉。

    總經理擺茶水檔,大才小用。

    第二天十時正,大會會長致辭,祝各個商家好運,一輪掌聲,展覽正式開始。

    林泳洋陪方有賀走遍每個攤位,手提攝影機,攝錄資料。

    回到賀成蝴蝶一組,只見一個胖子穿著內褲站在攤位前,好幾個超體重客戶在亮佳面前詢問詳情。

    亮佳向有潛力買主詳細介紹產品。

    有賀說:“看到沒有,俊男反受冷落。”

    “我不知道蝴蝶做特大碼。”

    “腰頭四十二至五十二,是真正的超大碼。”

    “那邊有模特兒演出默劇,又有人玩魔術。”

    “全落伍了,噱頭難敵實力。”

    “蝴蝶牌原來是無敵牌。”

    有賀說:“我去辦午餐,你留下陪亮佳。”

    他走出大門,發覺下雪了。

    鵝毛般雪花,自空中緩緩飄下,落在他頭頂肩膀,他本能地縮縮身體。

    身後有人說:“最愛雪景,百看不厭。”

    站在他身後是芳好。

    他連忙答:“我也是。”

    “來,我與你一起去中華街買雪菜肉絲面。”

    “才三天就想吃家鄉菜了。”

    “去看看這邊上海菜水准如何。”

    雪花落在芳好額上鼻上,有賀伸手替她彈去。

    司機把車開過來,他扶她上車。

    “你瘦了。”

    “展覽完畢,回家一睡足就會胖起來。”

    他想握她的手,她忽然把手攏進大衣袖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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