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央殊師傅,早上好!」
一踏進書房的門檻,隨即聽見了那討人厭的聲音。蔚央殊不禁縮回踏出的腳,往門上匾額一望,上頭寫著「甲」,沒錯!是他熟悉的書房,裡面的學生們也皆是熟悉的面孔,莫非自己又出現了幻聽?
「徒弟光武向師傅請安,師傅早上好!昨晚睡得如何啊?是否有做惡夢?」公良光武笑笑的步到站在門檻前猶豫著要不要進來的蔚央殊面前,欠身鞠躬。
不禁,蔚央殊直覺肝火一揚,面容鐵青。
這大嘴公又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不會吧?真這麼倒楣?那個吵死人的傢伙居然有錢可以上課?還上他的課?不!不可能!哪有這麼巧的事!只是幻影吧?對!這可能只是個幻影。
蔚央殊不答腔,宛若不認識公良光武的閃過他,往自己最熟悉的位置走去。
「嘿,師傅大人!大師傅!你不覺得我們實在是很有緣嗎?打自你告訴我名字離去後,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央殊師傅你了。幸好上蒼有眼,讓我們再次相遇,這不是相當巧的一件事嗎?」
公良光武跟上蔚央殊,嘴巴又不停歇的道:「啊!對了!師傅大人是在這一班上課嗎?應該是吧?瞧你站在夫子應該要站的位置,又表現得這麼理所當然,你定是上這班課的師傅!那正好!你的徒兒我今天是初次上你的課,如有不便之處還請多多包涵。師傅,就請多多指教啦!」
眼前這多話的傢伙真的要上他的課?他有沒有聽錯?蔚央殊並不開口。
公良光武瞧出了他眼中的疑惑。
「我公良光武今日入學,從今天起開始只單單學習你的課——書法;當然,也住在這兒了,之後想見師傅就容易多了;對了!不知央殊師傅房間是哪一號?師傅應當也住在這江柳書院吧?」
蔚央殊仍是不語,但疑惑的眼神轉為不可置信。
「哦!弟子我的房間是曇樓第五號,說來也真是有趣!沒想到江柳書院竟是以梅、蘭、竹、菊、曇、柳、桃、杏、松、榕為十個樓房的分號,再以數字作區分,可見此書院學生眾多,不愧有江南第一大書院之美名。弟子又很剛好的能在眾多書法老師當中中上師傅的課,想來若不是緣分,那還真只能說是極大的幸運。」
「停!」
這傢伙是什麼東西?不理會他,他竟然還可以自顧自的說出那麼一大長篇的廢話?天啊!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吵的男人?
蔚央殊在是受不了的喊出聲,但他的聲音引起在座的所有學生的注意。
那向來從未在上課之外的地方開口過的蔚央殊夫子,竟然開口了?
而眼前這位高大的男子看來也有二十三,這種年紀竟然還要學習書法?且自方才到現在都只瞧見他口不停歇,以極快的速度說著話,這種說話方式……不累嗎?又為何這男子總叫夫子為「師傅」?
突然感受到自四面八方傳遞過來的異樣視線,蔚央殊忍不住擰了下眉頭。
同樣也注意到周圍的視線,公良光武回身朝大家咧嘴一笑,雙手抱拳彎下身,行個禮。
「各位同窗兄弟們好,在下是來自公氏鎮的公良光武,不認識這城鎮沒關係,但請一定要認識我這個人,我這人什麼都不會,行的就是一張嘴。來這江柳書院恰巧碰上我偉大又英明的央殊師傅,光武覺得師傅口才甚佳;在家鄉,我公良光武尚未在口舌之戰上吃過敗仗,如今覺得當時的我猶如井底之蛙,不知海有多深。央殊師傅之實力的確高深,居然一個字就能打退我的發言,小人實在佩服至極,所以當日就跪地拜師。
如今能巧遇,更覺得是上蒼的安排;不過與各位能在同一班上下課也是有緣,希望我們能彼此照顧。所謂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四海一家皆兄弟、又同是炎黃子孫的後代,彼此互相關照更是應該要做的事;既然我到這裡與各位同窗,之後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話止於此,但這長篇大論卻讓在場的學生們都同時擰緊眉頭,當然,蔚央殊的秀眉是皺得更緊。
「呃,公良先生……」
「是!有什麼問題詩儘管問!我公良光武知道的、清楚的,一定會非常詳細、認真的回答出來。」
公良光武抽出玉洞簫把玩,身子一轉,馬上面對那對他出聲的人。
「你為何現在才想學書法?」那人戰戰兢兢地道。
他的問題倒也很讓蔚央殊在意。
沒錯!瞧他生得一副標準的書生樣,想必書定是念得不少,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的花錢跑來上他的課?
只瞧公良光武不疾不徐的甩簫笑道:「我是想活到老,學到老,活到五十還學巧吧。況且有人規定生得書生樣就一定要飽讀詩書,做個文書官嗎?」說著,他將玉簫在指間靈活的轉一下,拋上,之後又伸出一手迅速自蔚央殊發邊一抓。
「簫打無頭蠅,落下再一抓,瞧!就這樣。」玉簫落下,公良光武用另一隻手接住,攤開方才好似抓到什麼的那隻手,裡頭正是一隻頗大的蒼蠅:「我自幼習武不習文,雖聽書不少但識得的字卻沒幾個。今聽聞江柳書院之美名,當然就想入院一探究竟;這樣……我此時才學字,又有何怪哉?」
聽公良光武這麼一說,大家也覺得十分有理,紛紛點頭;而蔚央殊卻是瞪大雙眼的瞧著他,好像有點被公良光武方纔的動作嚇到,但下一瞬,他便收回視線走到台前。
不理會正說得津津樂道的公良光武,蔚央殊只單單拍案一下,隨即,學生們便很有秩序的坐回座位,獨留他一人站著。
瞧見此情況,雖訝異蔚央殊的威嚴竟是如此之大,但公良光武也只有搔搔鼻頭,自行尋了個空位坐下來。
啪的一聲,蔚央殊掛上一聯。
「今日……習此。」
仍舊少言到快要讓人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但學生們卻都很有默契的一同回應,開始攤紙沾墨書寫起那一排字。
「熱在三伏……嗯……是門學問!」多話的公良光武喃著,提筆寫下第一個字,「熱嘛!三伏指的朝是夏天囉?這樣我就想到了一首南邊的九九歌,間接的,我也想到了『冷在三九』這詞,然後又想到北邊的九九歌……」
「嘿!你倒是唱來聽聽!為何北邊、南邊都有九九歌?」一名學生好奇的回頭,而坐在公良光武身旁的兩位也跟著應和。
公良光武笑了笑,他開始哼起小調:
「夏至後一九二九,扇子不離手;三九二十七,喫茶如蜜汁。四九三十六,爭向路頭宿;五九四十五,樹頭秋夜舞;六九五十四,乘涼不入寺;七九六十三,夜眠尋被單;八九七十二,被單添夾被;九九八十一,家家打炭擊。」
停頓,周圍的學生卻笑得合不攏嘴,直說這歌好有趣,催促著要他再唱北邊的九九歌。
公良光武見蔚央殊還沒發現他們正在摸魚,也就壓低聲音續開口:「北邊的歌就短些了,聽好,這樣唱的。」
潤潤喉,他緩緩唱道:「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養花看柳;七九河開:八九雁來……八九雁……雁來……」
「然、後、呢?」
冰冷的話竄人公良光武耳中,一抬頭,便瞧見蔚央殊雙手抱胸,俊秀的臉上充滿不悅的神情。
當下,聽公良光武唱歌的那幾位學生旋即回頭動筆寫字,一下子便將關係撇得一乾二淨。
這讓公良光武尷尬的口水,有點困糗的咧嘴笑了下。
「唱!」無視公良光武的笑,蔚央殊擰起劍眉冷道。
有點被蔚央殊的氣勢震懾住,公良光武只得乖乖的聽話,緩慢又小聲的唱出那最後的一段詞兒:
「八九雁來;九九加一九,黃牛遍地走呀……遍地走……」
突然,學生們哄堂大笑,笑到連其他班的師生們都一同過來觀看,看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但就算這詞兒有到讓大家都笑得很開心,可還是有一人不悅。
只見蔚央殊額冒青筋,以飛快的筆法在白紙上寫下數個字遞給公良光武。
上頭是這麼寫著——
公良光武蓄意擾亂上課秩序,依校規處置,關房禁課一周!
* * *
真是氣死他了!那大嘴公還真不是普通的愛說話,居然第一次上他的課就敢在課堂上唱歌,他是去哪兒借來的膽?
蔚央殊忿忿的走到江柳書院總房,門也沒敲,手一打,門一下子便被粗魯的打開。
「院長!」
蔚央殊怒吼一聲,讓正在整理盆栽的院長嚇一跳回頭。
「你、你怎……」話多又無法說出口,蔚央殊提筆沾墨,飛快的寫下——
你怎麼可以讓那問題人物入學?
看了看,院長歪頭一想,「問題人物?誰……」
公良光武!今日初上我課的那位!他竟公然在課堂上唱歌,無視上課秩序!
好似早已料到院長會如此說,蔚央殊早一步飛快的寫下這一排字,在院長語音未落之時便啪的一聲放在他桌上。
突然,也不知從何處傳來另外一個聲音道:「哦?那你怎麼罰?」
怒正當頭,蔚央殊也不覺有異,便又寫下幾字
按校規,關房禁課一周。
「既然如此,那同理!你也一樣關房禁課一周!」
「啥?」
蔚央殊愕然,回頭望向聲音源頭。
「徒弟犯錯,師傅同罪。」游亦麟揚起一抹笑容,閒適地道:「你既然是他的師傅,那他犯錯,你自然也有責任。所以,跟你的弟子一樣關房禁課一周。」
「啥、啥?」有沒有搞錯?為什麼那傢伙犯規,他也得要受罰?
徒弟犯錯,師傅同罪!
這……這是哪門子的荒唐事?
心裡如是想,蔚央殊還是對游亦麟及院長微微一笑,行了個禮後踏出門,再有禮的回身台上門,而後才憤怒的步離書院總房。
為什麼自己要跟那傢伙一樣被罰?什麼徒弟犯錯,師傅同罪!根本是那傢伙自己要拜他為師的啊!他可是從沒親口承認答應過。
走進書館中搜刮了滿手的書籍,無視其他學生注視的目光,蔚央殊逕自走向自己的廂房。
雖然對義兄的判定深感不滿,卻也無法違背他的意思,畢竟他已經虧欠游家太多,不便反駁;但其實,有一半也是因為他懶得回嘴,才會順勢接受游亦麟羅織莫須有罪名的處罰。
不過自己既然被罰了關房禁課,那他在房裡唸書總不會再發生什麼事了吧?
想想,這也是不錯的方法,因為公良光武那大嘴公被他罰了關房禁課,而自己也被兄罰同個刑,那不就等於近期之內都不會再跟公良光武碰面?嗯,這樣說來,這個處分倒也還算不錯。
換個角度想想後,蔚央殊才微微一笑,放緩腳步來到自己的房門前。
望了下自己懷中的書,蔚央殊才想著要怎麼開門時,突然,咿呀一聲,房門竟自行打開。
「央殊師傅,你回來啦?」
砰的一聲!蔚央殊手中所抱的書籍全因方纔那一句話而嚇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