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倩予的心情已經比昨天好多了,平靜多了。既然決定和大澤結婚,就不必考慮那麼多,應該把以前的事快刀斬亂麻的一筆勾銷,若再三心兩意的豈不是和自己過不去?
她先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然後吃早餐,打電話去餐廳訂位子。她還是選四川菜,台北的各種餐廳雖多,還是四川菜比較出色,士廉回美國之後再也吃不到,何況士廉、心穎都愛吃辣椒的。
她愉快的坐在沙發上,翻開才送來的報紙。
她不是常常有時間看報紙的,所以也沒有仔細看報的習慣,她只是隨便這麼翻一翻,國家大事、社會新聞、體育版、娛樂版——啊!她看見了杜非的名字。看見杜非的名字並不意外,令人震驚的是那標題。那標題竟是——竟是「杜非狂追空中小姐,捨泰皇后之宴,漏夜飛新會佳人」,這——這是什麼話?!這簡直——簡直——
倩予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往頭上直衝,整張臉都脹得通紅,思想也凝固了,憤怒、驚異、意外再加上一些連自己也分辨不出的情緒,她無法控制的全身顫抖。這算什麼?杜非竟——那麼卑鄙,他怎能把這件事公開?想讓全世界的人知道?他想怎樣?利用輿論造成事實,令她無法和大澤結婚?這簡直——太卑鄙了。
好久、好久她才能令自己略微平靜一點,顫抖停止,卻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吸氣,杜非太卑鄙了,他竟這麼做——不,沒有用,倩予不會被他嚇倒,也絕不妥協,他這麼做並沒有用。
她慢慢看那段新聞的內容,老天,除了沒寫出她的名字之外,連「日航」都說出來。日航有幾個華籍空姐呢?簡直太豈有此理。這段報導之後,又看到杜非名字在另一段「杜非片場怒打記者」,怎麼?他發了瘋?連記者也敢動手打?他以為他是什麼人呢?是古代大俠?
她惋惜的搖頭。有些明星演戲演得太多,再也分不清銀幕上下,再也不知道是現實生活或是演 戲,甚至迷失自我,以為是戲中人,所做所為竟是戲劇比得令人啼笑皆非。這真是悲哀。
她自然不能也不願去和杜非理論,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她就來個不聞不問、不理不睬,他的計謀不就失敗了?對!就這麼辦。
電話鈴突然響起來,她隨手拿起聽筒,還沒出聲,聽到杜非焦急的聲音,「喂,倩予,是你吧?倩予,我——」
倩予暗暗冷哼一聲,放下電話。
她已決定不跟他理論了,也就是決定不再理會這個人,她不能接受他那些無聊的行為。
電話鈴聲又響,她拿起來放在荼几上,毫不理會的又開始看報。杜非真不聰明,難道還想來解釋:報上登的一切與他無關,不是他的錯。
放下報紙,她考慮一下,不能留在家裡,杜非很可能會籍這件事來歪纏,她不會再上他的當,她必須出門。對了,去看看小百合。
說走就走,拿了皮包就出門,坐計程車直到父母的臨時住處。
開門的是母親,一見倩予,她的眉頭就皺起來。
「你看,我說得對不對?就出事了。」母親的話家連珠炮,又是埋怨又是不安。「報上登那麼大一篇,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緊張什麼呢?食媽。」倩予淡淡的笑。「又沒有指明是我,日航空姐那麼多,理它做什麼?」
「是不是杜非真追去新加坡了?他這人——難道他還嫌害你不夠嗎?」母親唉聲歎氣。「倩予,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否則——唉,總有一天會出事的。」
「不會,媽媽,你放心。」倩予微微一笑。「我已經決定下個月結婚了。」
「結婚?!誰?!和——和——」母親吃驚得幾乎昏倒。「孩子,你要想清楚,不能一錯再錯。」
「你想到哪兒去了呢?」倩予拍拍母親。「向我求婚的是大澤,你放心了吧?」
「哦——大澤。」母親果然放心了,但並不滿意。「為什麼不是士廉呢?」
「看你說什麼,媽媽。」倩予忍不住笑。「你根本知道從小我和士廉是兄妹感情嘛!」
「那麼——報上為什麼那樣登?幸好大澤不會看中文,否則豈不麻煩?」母親說。
「誰知道為什麼,」倩予皺眉。「杜非是神經病。」
「你知道他是神經病就好了,」母親搖搖頭。「我看哪,你也別一個人在那兒住了,我不放心。」
「怕什麼呢?這兒是法治社會啊!」倩予又笑了。「而且杜非——也不敢怎樣。」
「那傢伙,我就是不放心。」母親說。
「百合呢?怎麼沒見到她?」倩予張望一下。
「跟隔壁的小孩去教會搞什麼『喜樂團契』了,就是唱唱歌、聽聽聖經故事那種。」母親說。
「很好,她有沒有吵著找我?」倩予問。
「她習慣了你不在家,」母親笑。「倒是個乖孩子,完全沒有她父親的劣根性。」
「媽媽——」倩予窘迫的。
「哎——看我說什麼,」母親自知失言。「你今天留在這兒吃中飯吧?」
「當然,我下午四、五點鐘才走,」倩予靠在沙發上,「晚上替士廉餞行,下星期他回美國。」
「走得這麼匆忙?」母親說:「為什麼?」
「不要瞎疑心,人家的事我怎麼知道?」倩予說。
「怕是為你吧?」母親似是洞悉一切地說。「他一走知道你要和大澤結婚。」
「隨便你怎麼說,我要打個電話給他們。」倩予開始撥電話。
電話鈴響了兩聲,傳來心穎的聲音。
「心穎,我,倩予。」她愉快的。
「啊——你,」心穎的聲音好特別。「你在哪兒?」
「在媽媽家,」倩予懷疑了。「你怎麼知道我不在家?」
「哎——你等一等,我到臥室的分機跟你說,」心穎離開十秒鐘又接下。「好了,現在在臥室,你知道嗎?杜非在客廳,我不方便講話。」
「哦——他去做什麼?」倩予問。
「發神經。」心穎說:「你看見報紙了吧?莫名其妙,他怎麼能對記者胡說八道?」
「由他去吧!我不想再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倩予吸一口氣。「我不想再惹麻煩。」
「我明白你的心情。」心穎瞭解的。「他做起事來跟瘋狗一樣,明知你和大澤下個月結婚嘛!」
「算了,不談他,」倩予轉移話題。「今天晚上六點半,去吃四川菜,我訂了位子。」
「好,有得吃當然到,」心穎笑一下突然又停下來。「士廉決定提早走,你——別怪他。」
「我怎麼會怪他呢?」倩予輕歎一聲。「我只希望他別怪我就好了。」
「士廉永遠不會怪你的。」心穎肯定的。「不過——相信他很失望。」
「我該說抱歉嗎?」倩予不安的。
「當然不必,你們是青梅竹馬的老朋友啊!」心穎叫。
青梅竹馬的老朋友,杜非難道不是?她心裡卻不能對他像對士廉他們一般地心平氣和。
「那麼——晚上見。」倩予說。
「等一等,倩予,要不要我們去接你?」心穎叫。
「不用,你知道我不在家的。」倩予輕輕的笑。「我會早一點去等你們。」
「倩予——」心穎猶豫一下,終於說:「你現在很氣杜非,是不是?」
「為什麼這麼問?」她說。
「你的語氣,還有——杜非的神情。」心穎說。
倩予忍了一下,還是問了:「他怎麼樣?」
「好像丟了半條命,又好像喪家之犬,總之——我無法形容,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心穎說。
「你不覺得他是咎由自取?」倩予說。
「是,是他不對,但看他那樣子——我心裡很難受,大家都是一起長大的朋友。」心穎歎息。
倩予輕輕的笑一下,說:「心穎,你有沒有發覺?你對杜非特別好,」停一停,再說:「你總是幫他。」
「不——我幫你,你們兩個我都幫。」心穎反應十分敏感,她在電話裡先叫。「我為什麼要對他特別好?沒有理由呀!」
「也許吧!」倩予當然不會令心穎難堪,立刻不再說下去。「心穎,下星期你不走吧?要不要來陪百合玩?」
「我暫時不走,如果百合有空,我當然去跟她玩。」心穎笑了。「什麼時候?」
「今晚告訴你。」倩予放下電話。
「怎麼樣?杜非在他們那兒?」母親原來一直在旁邊聽她打電話呢!
「是,他在心穎那兒。」倩予淡淡的。
「倩予,不要把這兒地址告訴心穎他們。」母親說。
「為什麼?心穎和士廉不會說出去的。」倩予說。
「士廉自然不會,心穎——終究是女孩子。」母親輕歎一聲。
「什麼意思?心穎本來就是女孩子。」倩予說。
「女孩子都心軟,像你,像心穎,」母親搖搖頭。「杜非又最會做戲,你總得防一防。」
倩予呆怔一下,這——倒也是真的,是吧?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心穎也許會心軟,媽媽,但是我,你放心,絕對不會。」
杜非還是垂頭喪氣,沒精打采地坐在那兒,心穎在一邊陪著他,已經三個多小時了。
士廉他們來招呼他吃午餐,他也不動,好像在沙發上生了根似的。
士廉不想把這件事弄得更複雜,他退回臥室,既然幫不上忙,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心穎卻很有耐性的陪著他,一直捺住性子。
「杜非,你這樣子——在我們家坐一天也沒有用。」她忍不住說:「倩予不會見你的。」
「你一定知道她的新地址。」杜非盯著她。「你告訴我,我立刻走。」
「不要賴皮,好不好?」心穎歎口氣。「你自己把事情弄成這樣,報紙斗大的字登著,難怪倩予生氣。」
「我——見了她自然會解釋。」杜非堅持的。
「問題是我並不知道她在哪兒,你把我殺掉也沒有用。」心穎笑。「你理智一點吧!」
「我理智不起來,」杜非臉紅脖子粗。「我一定要見她,我有話說。」
「再說什麼都沒用,人家要結婚了。」她說。
他怔怔的盯著她,眼裡閃著光芒,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早上——是不是她打電話來?就是你回臥室去聽的。」他突然問。
她的心一陣猛跳,什麼事都瞞不過他的。
「是。」她點頭。
「她說什麼?她知道我在這兒嗎?」他連聲問。
「她不知道你在,我告訴她的,」心穎吸一口氣。「我們談的是我們之間的私事。」
「騙人,你說謊。」杜非指著她。
「真話——為什麼要騙你呢?」心穎搖搖頭,憐憫的。「我提起你,她說不想聽你名字,不想知道你的事,叫我不要再提。」
「她——真那麼恨我?」他喃喃自語。「她相信報上的事是我告訴記者的?」
「難道不是?」心穎睜大眼睛。「這件事你不說。會有誰知道?」
杜非沉默著,他只是不想對心穎解釋,心穎不是倩予。
「心穎,幫我最後一次忙,好不好?」他懇求著。「讓我見一見她。」
「我很想幫你,只怕——做不到。」她也是極有誠意的。「社非,我們是老朋友,而且所有的事——我也不覺得是你一個人的錯。」
杜非覺得十分意外的瞪著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是說——是說——」
「我說事情不是你一個人的錯,不能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你身上。」她吸一口氣,再說:「無論別人怎麼說、怎麼想,我都不認為你是壞人。」
「心穎——」杜非有些激動,這些年來他從未聽過這樣的話;他是一個武打明星,又沒有受過正統的大學教育,又在賭場混過,誰都沒把他當好人看,心穎——她是難得的。「謝謝你,心穎,謝 謝你這麼說。」
「我這麼說並不是要你謝我,這是我的真心話,」心穎正色說:「我覺得倩予嫁給大澤,並不正確。」
「心穎——」杜非再也控制不了的一把抓住心穎的手。「心穎,你真是這麼想?」
「是真心話。」心穎也被杜非的激動感動了,這表表——杜非重視她的話,不是嗎?
「心穎——」杜非眼圈兒一紅,連忙垂下頭去。他覺得多年被人認為是不良少年的委屈,一下子得到了宣洩,他不但激動,而且滿懷感激。
「我也想過,也許——以後她會後悔。」心穎說。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說,她只知道,她若不安慰杜非,那將是她的錯。
「那麼——安排我和她見面,只見最後一次,」他舉手做發誓狀。「我發誓,這次見面之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我杜非絕對不再出現在她面前。」
「這——」心穎為難的。她已經心動了,女孩子的確心軟,尤其心穎——她對杜非實在好。
「我保證最後一次,而且不會鬧事,」他一本正經,嚴肅得無與倫比。「相信我,我只想跟她說幾句話。」
「我——試試看。」她透一口氣。「希望大家都不要怪我,我是——善意的。」
「沒有人會怪你,心穎,」他握住她的手不放。「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幾句詔講完我就走,而且——主要的,我要送她一件結婚禮物。」
「哦——那麼今晚吧!」心穎大為放心。「今晚她請我們吃飯,為士廉餞行。」
杜非臉上掠過一抹奇異的表情。
「很好,晚上一起去。」他說:「心穎,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到今天——我自己也明白,我不可能和倩予再在一起,我們彼此間已沒有以前那種感情。」
「愛情?」她試探著問。
「可以這麼說,」他的態度一下子輕鬆起來。「畢竟,那是四年前的事了。」
「但是你看見她還是好緊張的。」她笑。
「內疚,」他指指自己的心。「以前的事你是知道的,她受了不少苦。」
「其實這些話你早些說了不就沒事了?我們還以為你想和倩予重修舊好。」心穎笑。
「重修舊好?世界上可能有這樣的事嗎?」他哈哈大笑。「喂,心穎,我們出去看場電影,總不能坐在這兒等到天黑吧?」
「我們兩個?」她驚喜的。
「還有誰?士廉不會去的,」他笑。「權充一次我女朋友,如何?」
「明天報上又有最新報導了。」她不介意的笑。
她太大意了,她一點也沒有懷疑杜非情緒的轉變,她以為杜非真的開朗了。
「那又怎樣?我把你公開介紹給大家,這是我未婚妻潘心穎,你說怎樣?」他盯著她。
她的臉紅了,但不想示弱。
「別以為嚇得倒我,你去介紹吧!我還會告訴大家,為了你,我放棄出國留學呢?」她大笑。
「真話?為我可以放棄出國?」他不放鬆。
「你以為呢?」她也盯著他。 他眨眨眼,帶一絲狡猾地壓低了聲音。「心穎,告訴我,你不是愛上我了吧?」他說。
「是啊!是啊!我從小就暗戀你呢!好了吧?能滿足你的自大狂了吧?」她半真半假的。
「不是自大狂,心穎,我現在才覺得,我們倆倒是很相配的一對呢!」他說。
心穎的臉紅了,站起來轉身回臥室。
「玩笑開到此為止,再說下去就離譜了。」她說。
「你怎麼知道我是開玩笑?」他問。
心穎沒理會他,關上了臥室門。
五分鐘後,她又走出來,牛仔褲換成了裙子,紮在腦後的馬尾也披了下來。
「行了,走吧!」她大聲說:「不過先聲明,不要帶我去看你演的電影。」
「如果每天都有我的電影上演,我杜非兩個字就不必賣錢了。」他笑。
「不要再吹牛了,什麼七堵、八堵的小地方,還有三峽啦、新店啦,不是都在放映你的電影嗎?」她也笑。
「姑奶奶,那是四輪、五輪、六輪上映了,」他怪叫。「你不是想氣死我吧?」
「你氣死過不少人,今天我替她們報仇。」她說。
「我真要做你一輩子奴隸呢!」他說。
兩人一起走下玄關,走出院子,正要出大門時,背後傳來士廉的聲音。
「你們去哪裡?」他問。
「看電影啊!」心穎開心的。「晚上倩予訂好位子請你吃飯,你自己去吧!」
「你呢?」士廉問。「還有,什麼餐廳。」
心穎說了一個餐廳名字,然後說:「我自己會去。」
士廉皺皺眉,看杜非一眼。
「杜非也去?」他忍不住問。
「她沒請我,但我會去,」杜非輕鬆的。「我和心穎一起去,送她結婚禮物。」
「杜非——」士廉不放心,杜非一早上都神色嚇人呢!
「放心,我想通了,」杜非半真半假的。「我又不是真愛她愛得要死要活,我何必弄得人家坐立不安。我只是去送禮,然後祝福她。」
「真是——這樣?」士廉不能置信。
「不信問心穎,」杜非笑著凝視她。「她答應做我女朋友,還說可以為我不出國。」
「杜非——」士廉聽愣了。
「別聽他鬼扯,他就沒有一句正經的。」心穎雙頰緋紅,又羞又惱的。
「不是才說好的嗎?」杜非擁著心穎的肩。「怎麼這麼快就變卦了?女孩子都這麼容易變心的?」
「你再說,杜非,」心穎在士廉面前下不了台。「你再說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不說,」杜非對士廉眨眨眼。「心穎也會害羞呢,你看她是不是真愛上我了?」
「杜非——」心穎怪叫一聲。
杜非擁著她哈哈大笑的上車,絕塵而去。
士廉不安的站在那兒,杜非——到底在搞什麼鬼?
晚上,餐廳裡。
倩予到得早,士廉更早,她才進去就看見士廉獨自坐在那兒,桌上的菜已冷了。
「這麼早,士廉,」倩予下意識地看看表。「我說六點半,現在才六點,心穎呢?」
「她去看電影了。自己會來。」士廉說。早來有他的目的,他想讓倩予有心理準備,杜非可能會來。
「自已一個人看電影?她真有興致。」倩予笑。
士廉正想說杜非帶她去的,卻看見杜非擁著心穎,嘻嘻哈哈,愉快又親熱的進來。他的話尚未說出來,心中又多了一抹莫名不安。
「我們來了,倩予,士廉。」杜非輕鬆的打著招呼,面對倩予,他完全沒有特別神情,甚至也不道歉。
「倩予——對不起,」心穎坐到倩予旁邊,低聲說:「我沒有惡意,杜非來只為送你結婚禮物。」
倩予微微皺眉,她自然不便對心穎發脾氣,對杜非卻是十分、十分冷淡,看都不看他一眼。
「電影好看嗎?」她問心穎。
「很不錯,笑鬧片,大笑一場什麼都不記得的那種,不費腦筋,很適合我。」心穎說。
「這麼不愛用腦筋,你怎麼去留學?」倩予笑。她沒有窘迫或尷尬的模樣,她顯得大方。
「有什麼辦法?天生的,大學四年還不是混過了。」心穎聳聳肩,偷看杜非一眼。她不明白杜非沉默的坐在那兒做什麼?不是來送禮和祝福的嗎?
侍者把菜單送上來,倩予指一指士廉。
「士廉,你是主客,你點菜,好嗎?」她溫柔的。
士廉正想客氣的推辭,杜非一把搶過菜單。
「我來,這兒我熟。」他大模大樣的。
侍者一看見是杜非,連忙堆起笑臉直打揖。
「啊!杜非先生,我們不知道你到了,對不起,對不起,要不要換貴賓廳?」侍者說。
「免了,才四個人。」杜非沒什麼表情。「寫菜吧!」
他一口氣叫了六個菜,又點了湯,似乎意猶未盡。
「夠了,叫這麼多怎麼吃得下?」心穎阻止他。
「任倩予請客哦,我杜非怎能不大吃一餐?」他看倩予一眼,把菜單扔開。「不過你說夠了就夠了,心穎,我聽你的話。」
心穎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不要發瘋,杜非。」她狠狠盯他一眼。
「是。」杜非似溫柔地對心穎一笑,果然不再出聲,而且態度也變得出奇地平和了。
士廉和倩予都覺得奇怪,他們倆在搞什麼鬼?一時之間,小小的圓桌上十分沉默,誰都不說話,沉默之中還顯得很僵,連一向最喜歡打圓場、最喜歡說話的心穎都一言不發。
「心穎,哎——下午的電影好不好看?」士廉笨拙的。
「還不錯,剛才說過了,不用腦筋的。」心穎既不看杜非也不看倩予,神色很古怪。
只不過看了一場電影,杜非和心穎之間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心穎有愧於心似的?
「杜非演的?」士廉再問。
「不是,外國片,我社非這副德性才不能演喜劇,我不是成龍。」杜非笑。
「今天,整天不拍戲?」士廉努力找話題。
「拍戲已不再重要,」杜非深情地看心穎一眼。「我預備再讀一點書,去美國。」
士廉、倩予都呆怔住了,甚至心穎也睜大了眼睛,他們沒聽錯嗎?尤其是倩予,昨夜才勸過他,他曾表示無意唸書,今天怎麼全都不同了?
「唸書?!——很好、很好,無論如何——哎,唸書是好事,真的。」士廉結結巴巴的說。
「唸書是好,對我——」杜非摸摸頭,看心穎一眼。「老實說,不是為唸書而唸書,我另有目的。」
心穎有點變臉,卻忍著不出聲。
「預備什麼時候去!」士廉再問。
「心穎答應替我申請學校,」杜非又看心穎一眼。「我有簽證,隨時可以走。」
「心穎——」士廉好意外。「你——行嗎?」
他是想,心穎自己都是初到美國,有什麼把握一定能幫到杜非?
「我是想請你幫忙,」心穎的臉脹得好紅。「你教書,學校你當然一定熟,我——我想你一定肯的。」
士廉考慮一下,點點頭。
「你若自費,我可以幫忙拿入學許可。」他說:「不過,在美國唸書全靠自己,旁人沒有餘力來幫你。」
「我明白,這不成問題,」杜非似笑非笑。「士廉,你若幫忙,我只有一個要求,我和心穎要在一個學校。」
「哦——」士廉不解的。
「別誤會,」杜非眨眨眼。「她在功課上可助我一臂之力,至於其它——則看以後的發展咯。」
「杜非,你又胡說八道。」心穎叫。
「好,不說,不說,」杜非造作的舉雙手投降。「我杜非對潘心穎是五體投地的服了,不說,不說。」
一直沉默著的倩予輕輕的笑起來,她現在開始明白,杜非是想利用心穎來氣她,這不太幼稚了嗎?怎麼可能呢?
「杜非,不是說要來送我結婚禮物嗎?」倩予大方的。
「是啊!結婚禮物。」杜非拍拍額頭。「看我多沒記性,差點把最重要的事給忘了。」
「我今天沒請你,送完禮物你就可以走了,」倩予半真半假的笑。「我和士廉有話要說。」
「差點讓我誤會士廉是新郎,說悄悄話呢!」杜非毫不在意。「別那麼小器,多吃好一餐也不罪過吧!」
「我無所謂,問我的客人。」倩予說:「禮物呢?」
「看,要當新娘子真的就不同了,追討禮物呢!」杜非笑。「早上報紙上的消息是第一樣禮物,滿不滿意我都沒法改變,白紙黑字的起嗎一千萬人看到了,至於第二樣禮物——」
「杜非——」心穎制止他。
所有的人都變了臉,報上的消息若是禮物,那麼第二樣也不見得會是什麼好東西。倩予微蹙眉心,任她修養再好再世故,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杜非似乎沒聽見心穎的叫聲,伸手入懷,慢慢摸出一個絲絨小盒,漫不經心的隨手扔在倩予面前。
「這是第二樣禮物。」他淡淡的說。
心穎和士廉都鬆一口氣,杜非總算沒太過分。
倩予考慮了半分鐘,終於拿起絲絨盒,緩緩的打開。在她想像中,一份小首飾作禮物,她收下就是,她做事向來不喜歡婆婆媽媽。但——但——
盒子打開,寶光四射,大拇指甲那麼大的一枚鑽戒,這——這——怎樣的一份結婚賀禮?
「杜非,你——」倩予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
「我能找到的最好一枚,」杜非輕描淡寫的,好像送出的只是三塊錢的玻璃珠子。「希望你滿意。」
倩予臉色沉下來,吸了一口氣,蓋上盒子,鄭重的放在杜非面前。
「對不起,我受不起這麼重的禮,」她生硬的說:「你我之間沒有——這種交情。」
「誰說是重禮了?你可以當我三百塊錢買的假鑽石,反正我杜非什麼都做得出,」杜非輕視的看那鑽石一眼。「你一定要收下,否則是看不起我。」
倩予還是沉著臉,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非常不開心的樣子。
「隨便你怎麼說,我是絕對不收的。」她堅決又肯定的。
「正如你所說,你我之間沒這種交情?」杜非盯著她。
就這麼一瞬之間,氣氛又變得很糟、很僵了。
「是,可以這麼說。」倩予毫不妥協。
杜非把絲絨盒子拿在手裡玩一下,拋起來又接住。
「你們聽見沒有,倩予說我和她之間沒有這種交情哦!」他似笑非笑的說。「我是送出了,絕不會收回,至於你要不要,那是你的事。」
「杜非,你無賴。」倩予氣青了臉。
「我本來就是個無賴,四年前你就知道的。」杜非把絲絨盒重重的放在桌子上。「你認為無賴送的東西不值得接受,或是你認為不滿意,無所謂,你可以扔到垃圾箱,你有權這麼做。」
「杜非——」倩予霍然站起。
「再見了,我今夜不是你的客人。」杜非施施然站了起來,大模大樣的往外走。「但你結婚那天,記得請我。」
座位上的三個人都呆呆的望著他,誰也忘了說話。
「哦!心穎,」他在門邊站住,轉頭,很專注的對心穎微笑。「記住早些回家,我遲一點給你電話。」
他走了,就這麼走了。
「他真——莫名其妙。」倩予狠狠的坐下來,臉色蒼白。「這算什麼?」
士廉搖搖頭,把那貴重的絲絨盒放在倩予皮包裡。
「暫時收一下,」他善體人意的。「這麼貴的東西弄掉了賠不起。」
倩予還在大口大口吸氣——看得出來,她不只吸氧,也想吸乾那幾乎忍不住的眼淚。
「他實在——太過分,」士廉歎口氣。「有的時候太過分的話,好意也變成惡意了。」
「我不理他好意或惡意,我說過,我不要再看見這個人。」倩予說:「我——不想再看見他。」
心穎尷尬的看一眼士廉。
「對不起,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做,」她輕聲說:「他說只來送禮物。」
「我不怪你,心穎,」倩予顯然無法再心平氣和。「但——你要小心,不要被他利用了。」
若是平日,倩予不會說這樣的話,但現在不同,她在激動中,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說了。
心穎變了臉,好半天才不以為然的說:「你們都知道杜非,我想——他不會利用我。」
「還說不利用,他分明想利用你來刺激倩予,」士廉是老實人,他根本沒想到心穎心中的微妙感情。「我告訴你,你別再理他了,免得又——又吃虧。」
心穎輕輕哼一聲,沒有反駁士廉的話,但反感卻已完全寫在眉宇間。
侍者在這個時候送上菜來,但大家已失去吃飯的心情,平日總是融洽的三個人也有點彆扭了。
「你們知道嗎?杜非想表示他有錢,他送得出這樣的禮物,這是他的幼稚無知,」倩予喝一口水說:「感情——根本不能以物質來衡量。」
「你不以為他想以這點心意來補償以往的不是?」心穎似乎是忍無可忍的說:「又或者——他這戒指是為自己預備——想向你求婚的?」
「不可能。」倩予的聲音反常的尖銳。「我很清楚他的為人,不可能。」
「你失去了心平氣和,倩予,」心穎搖頭。「你不能以從前的事一口否定一個人,何況——說良心話,從前的事只是杜非一個人的錯嗎?」
倩予和士廉都怔住了,心穎竟這麼說?
「心穎,你中了杜非的毒,」士廉是從頭到尾站在倩予一邊的。「他對你說了什麼?」
「他什麼都沒對我說,我這麼大一個人,能思想,我自己這麼想的,」心穎很是理直氣壯。「哥哥,你認真的想一想,四年前的事,全是杜非一個人的錯?」
「不必想。當然我也有錯,」倩予揚一揚頭。「但是過去的對與錯,沒有必要在今天再拿出來討論。」
「不是討論,而是說你們不應該否定他。」心穎毫不讓步。「好像他大好大惡,無可救藥似的。」
倩予皺皺眉,沉默下來。
「心穎,我不許你再說了。」土廉嚴厲的。
「我可以不說,但是,我不希望倩予後悔,」心穎說。說出這句話,她自己也詫異,難道她希望倩予和杜非重修舊好?難道她——哎!她是矛盾的。「大澤英雄真是你心甘情願的選擇?」
「心穎,你是不是也在否定我和大澤的感情呢?」倩予忽然笑起來。
「我——當然不是,」心穎臉紅了。「我也許不該說那麼多,但——希望你不要誤會了杜非的誠意。」
「杜非有誠意嗎?」倩予搖搖頭。「這個人反反覆覆,一會兒這、一會兒那,誰知道他在做什麼?」
「好,話說到這兒為止,我們吃菜,」心穎摔一摔頭。「或者我是太多管閒事。」
也不理會別人,她拿起筷子,逕自吃喝,那模樣——看得出來在賭氣。
士廉和倩予相規一笑。
「心穎還是孩子氣。」士廉說。
「她心軟,」倩予想起母親的話。「媽媽說每個女孩子都心軟,我想,這不只是我。」
「我不是心軟,或小孩子氣,」心穎台起頭。「士廉,我說要幫杜非申請入學的事是認真的。」
「他——真要去美國唸書?」士廉不相信。
「為什麼不?」心穎反問。
「他能放棄這邊如日中天的名利?」倩予也懷疑。「我們打賭,好不好?」心穎笑得狡黠。但是,心穎又憑什麼那麼有把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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