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台北的倩予獨自住在家中,這個地方杜非已知道,隨時會闖進來,無論如何百合是不能再留在這兒了,百合的事是萬萬不能讓杜非知道的。
大澤給的一星期限期使倩予很矛盾,還有三天大澤就會再來台北,若是拒絕的話,是否連這個朋友也失去了?以後在同一組上班會多尷尬?但是她憑什麼想到拒絕呢?又沒有更好的人等在旁邊,她——實在沒理由拒絕,錯過了大澤,她一定會後悔,她知道。
只是——只是——她不自覺又碰到吊在胸前的玻璃雞心墜,她真是矛盾,該怎麼辦呢?
一個人悶在家裡胡思亂想不是辦法,或者——她可以出去散散步,又或者去看看士廉兄妹——站起來又坐下來,她實在不該把士廉他們扯進這圈子,把人家平靜的假期也攪亂了。
她輕輕歎一口氣,四年前她幾乎拖累了士廉,令他放棄學業,但今天士廉依然對她那麼好,使她感激之餘還內疚,她是個自私的人。
她為自己倒一杯茶,電話鈴響起來。
「倩予嗎?回台北了竟不通知我們?」心穎愉快的聲音。「若是杜非不說,我們真不知道。」
杜非?杜非告訴他們的?
「正想找你們,」她說。這倒也是真話。「剛起身不久,飛行總是令人疲倦的。」
心中雖疑惑,口頭上邊還是不提杜非為妙。
「來我們這兒,或是我們來接你?」心穎的興致好高。「大好時光,不該悶在家裡。」
「節目計劃好了?」倩予問。
「游泳,好不好?」心穎說。
「去哪裡?如果是插針都難的地方,我看就免了,我寧願在家裡享受冷氣。」
「當然不是那種地方,」心穎笑。「去不去?或者游完泳我們開大吃會?」
「三個人開什麼大吃會,」倩予的確情緒低落,提不起勁。「不如來我這兒,我燒菜請你們吃。」
「好啊——只是,倩予,方便嗎?」心穎猶豫一下。她為何猶豫,又說什麼方不方便?
「只有我一個人,媽媽她們搬開了,為了百合沒有法子,」倩予說:「想吃什麼你們買來,大熱天我真是不想出門了。」
「一言為定,一小時內到。」心穎快樂的放下電話。
士廉兄妹要來,她總不能這樣見客。她回臥室換了件舒適的裙子,梳好頭,又化了淡淡的妝。再收拾一下客廳,一小時已經過了。
他們倒是準時,門鈴就在這時候響了。
「來了,」她奔過去開門,儘管自己情緒低落,也不該影響人,她笑得很愉快。「這麼準時?」
門開處,當先而立的竟是杜非——她真蠢,她應該想到杜非在士廉那兒,剛才心穎不是暗示的問「方便」嗎?
「我來了,」杜非略微尷尬的搓搓手。「歡不歡迎?我算是不速客。」
「是沒想到你也來,」倩予淡淡的。「你這不速客反正也做慣了,不在乎多一次。」
「能進來了嗎?」杜非解嘲的笑。
倩予側一側身,讓他們進來。
「對不起,他一早就來我們家,」心穎壓低聲音。「被他煩得半死,只好帶他來。」
倩予笑一笑,接過士廉手上的大袋食物。
「反正這麼多東西吃不完,讓他幫忙吃好了。」她不介意的說:「士廉,怎麼不說話?」
「還沒想到該說什麼,」士廉總是老老實實,本本份份。「該說的我才說。」
「我和你不一樣,管它該不該說,想說的就說,不計較後果。」杜非坐在沙發上。
「誰能像你?何只講話?你想做的事那管對與錯,該與不該,還不是一樣照做?」心穎白他一眼。
「說得這麼可怕,其實我也沒有這麼膽大妄為啊?」杜非苦笑。
「你自己心裡有數。」心穎說:「倩予,等會兒我到廚房幫你做菜。」
「我也幫忙,我的蔥姜蟹是公認的一流。」杜非說。
「男生不許進廚房。」心穎大聲說。
「好,好,我怕你,有你潘心穎的地方,我杜非完全沒地位、沒面子。」杜非笑。
心穎得意的微笑,很喜歡他這麼講似的。
「他這次在泰國義演開小差,當逃兵的事,你知道吧?」心穎問倩予。
「他說亮過相哦?」倩予說。
「人家皇后請客他也敢不去,我看他哪,總有一天會闖下大禍。」心穎說。
「又不是我的皇后,我沒興趣。」杜非揮一揮手。「而且誰叫倩予不肯留在泰國?」
「我有工作,天王巨星。」倩予說。
「不要諷刺我,行不行?」杜非說。「天王巨星是觀眾眼中的,在你們面前,我是微不足道的老杜非。」
「老杜非?很老嗎?」心穎笑。
「人不老,是依然故我的脾氣、毛病。」杜非說。
「怎麼今天又不拍戲?」倩予問。
「我要求放假。天太熱嘛!這種氣溫加上水銀燈,非熱死不可。」杜非說。
「誇大狂,一點也不敬業樂群。」心穎叫。
「原諒一下啦!我們這行忙起來,真像收買人命的。」杜非說:「幫幫忙,不要針對我啦!」
「你是男主角嘛!」倩予也說笑。
「我是男主角,誰是女主角?」杜非涎著臉。「倩予,你,好不好?」
「不好。我不會做戲。」倩予淡淡搖頭。「請心穎吧!她和你是棋逢對手。」
「心穎,不,不,我不敢。」杜非做出害怕的樣子。「潘心穎是女主角,我就沒命了。」
心穎本來在笑,聞言皺眉癟嘴。「誰稀罕?」她扭身坐在士廉旁邊,不大高興的。
「你得罪了心穎,杜非,」士廉望著妹妹笑。「快道歉,否則等會兒你更受不了。」
「是,是,我說錯話,」杜非嬉皮笑臉。「心穎大小姐在上,受杜非小子一拜。」
「少來。」心穎忍一忍,終於笑了。「再出言不遜,小心我不給面子。」
「是,是,小的不敢。」杜非連忙說。
「鼎鼎大名的天王巨星,在我們這兒變成小丑了。」倩予拍手笑。
杜非凝望她半晌,說:「這是值得的。」
又是值得的,大澤也這麼說,不是嗎?唉!大澤,倩予無端端的又煩惱起來。「我們——到廚房去預備,讓士廉和杜非聊天,」她逕自往廚房走。「心穎,你能做什麼?」
「可以幫你洗洗,切切啊!」心穎笑。
廚房離客廳相當遠,在裡面講話可以不必擔心外面的人會聽見。
「杜非對你們說了什麼嗎?」倩予開門見山的。
「沒有啊!他只是死纏看要我們陪他來,」心穎望著倩予。「他怎麼了?」
「他坐我那架飛機去曼谷,只停留了幾小時,又追著來新加坡,」倩予搖搖頭。「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避開他,他——我也不明白他想做什麼。」
「我看他真心想挽回。」心穎試探的。
「不可能。」倩予斷然搖頭。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說得這麼肯定。
「你不能原諒他?」心穎立刻問。
「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我已經說過了,四年,改變那麼大,大家都不再是從前那個單純無知的大孩子,」倩予慢慢說:「而且——說實話,我心中是有陰影的。」
心穎考慮一下,她顯然也矛盾。
「我不知道該怎麼勸你,不過——我當然希望你很幸福、快樂,」她也慢慢的,思索著說:「我覺得——杜非為你造成的心理陰影,還是要他自己為好解除。」
「我相信不是,」倩予搖頭。「只要不看見他,我——什麼事也沒有。」
「那是——你對他耿耿於懷了?」心穎意外的。
「不能說完全沒有,」倩予輕歎一聲。「心穎,今天這些假假真真,誰都摸不透、看不準,一副標準遊戲人間的江湖浪子型的杜非,我實在——很難接受。」
「我明白,我明白這點,大家的環境不同了,」心穎也輕歎。「感情根本沒有單純的,除非是孩子時代,像我們這種成年人,總是多多少少有條件。」
「還有一件事,」倩予考慮了半晌,掙扎了半晌。「在新加坡,當大澤知道杜非追來,他——向我求婚。」
「你答應沒有?倩予,你答應了沒有?」心穎大吃一驚。她知道大澤對倩予的感情,但發展太快了,倩予不會就這麼答應吧?
「還沒有,他給我一星期時間考慮,」倩予說:「他是個很寬厚的人。」
「你作了決定沒有?」心穎緊緊盯著她。
倩予搖搖頭又聳聳肩。
「我正在考慮,我不知道該怎樣,」她勉強微笑。「但——大澤是個可信賴的人。」
「他也知道百合和杜非?」心穎小聲問。
「他知道百合、杜非——或者他能想到。」倩予苦笑。「他喜歡百合。」
「為了怕杜非的糾纏,你決定隨大澤去了,是嗎?」心穎似乎看透了倩予的心。「你已經這麼決定了,我知道。」
「我——沒有別的方法,」倩予歎息。「在台北——始終避不開杜非,避開四年,我什麼地方都不敢去,連去市場都小心翼翼的,結果還是碰到,我真的很煩。」
心穎想一想,神色變得嚴肅了。
「倩予,有一句話我想問你,」她小別說:「你愛大澤嗎?若愛他,為什麼煩?為什麼矛盾?」
倩予呆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為杜非矛盾,為杜非煩,那表示——你對他仍有情,」心穎又說。臉上的光輝十分動人。「我覺得——你有再考慮一下的必要。」
「我——會考慮,」倩予深深吸一口氣。「不過——也許我經歷過,也許我已經二十四歲,我覺得——選一個愛我的人會比較幸福。」
「如果是一個愛你而你又愛他的,豈不是更幸福?」心穎想也不想的說。
「有這麼一個人嗎?」倩予感歎的。
「杜非——你可以再考驗他一次。」心穎說。
「我——對他已經筋疲力竭,再也沒有一絲力量,」倩予說:「我對他是筋疲力竭。」
心穎想一想,笑起來。
「那麼,你不必出力,讓他再來苦追一次。」她說。
倩予望著她,忽然也笑起來。
「心穎,我發覺你當著杜非和他針鋒相對,寸土必爭,但是——你總是幫他的。」她說。
「我幫他?!」心穎呆怔一下,臉孔脹紅了。「我怎麼會幫他?我只不過——只不過——」
「不要否認了,我已經發覺好久了,」倩予笑。「杜非是怎麼拍上你馬屁的?」
「哪有這樣的事?他怎敢拍我馬屁?」心穎的臉越來越紅。「我——我——」
「算了,我們開始工作。」倩予不想讓心穎難堪。「你敢不敢洗螃蟹?」
「好,我洗,我洗我洗——」心穎一古腦兒把螃蟹倒入水槽,然後又歎口氣。「倩予,你覺不覺得杜非——也很可憐?」
「杜非很可憐?」倩予呆怔的。
「他為引起你注意,已經出盡八寶了,而且不惜傷人——珠兒,你不覺得他可憐?」
倩予呆呆的站在爐邊,腦中只有這句話「杜非可憐」。
他——真的可憐嗎?杜非。
☆ ☆ ☆
剛送走了士廉、杜非、心穎他們,倩予坐下來透口氣。這個大食會搞了一天,她和心穎連做兩餐,簡直是累壞了,雖然面前杯盤狼藉,廚房裡垃圾滿桶,她卻動也不想動,甚至連想洗個澡也沒力氣。
今天是忙亂了一整天,但老朋友相處到底是不同,她看得出大家都很愉快,也很能享受所有的時間,只是士廉很沉默,有杜非在的場合他一定沉默,她從來沒想到他會這麼執著,為一份他從來沒得到的感情,為一個從來沒愛過他,只當他是哥哥的女孩。
還有心穎,倩予一直覺得心穎對杜非的態度好特別,當著他的面完全不留餘地,背著他卻無條件,全心全意的幫他。這——不能說倩予敏感,只能說女孩子更能瞭解女孩子,心穎——可能是對杜非有好感?
她不能肯定,但至少有五成把握。心穎對杜非的笑容,對他的眼神都很特別,那是像戀愛中的女孩子,心穎——哎!倩予不知道該怎麼說,不過這件事她也不擔心,心穎九月就去美國了,不是嗎?
剛鼓起一股力量站起來,門鈴響了起來,誰呢?媽媽不放心回來看看她?不,媽媽有門匙,是誰呢?百合花不會在夜晚送來吧?
走過去開門,如果是不速客,她要不客氣的關門,她已經打定主意了,她實在太累。
「嗨!又是我。」攤開雙手笑得有些尷尬的竟是杜非。
「忘了什麼東西在這兒嗎?」她強打起精神。
「送士廉他們回去了,」他說,凝定的視線不肯移開。「讓我進來再說,好嗎?」
倩予並沒有打算拒他於門外,無論如何,他是杜非,不是不速客。
「你不是趕回來幫我打掃、整理的吧?」她略帶諷刺。
「正有此意。」他搓搓手,難為情的為自己找台階下。「我們弄得這屋子一塌糊塗。」
倩予搖搖頭,怎麼看不出他的言不由衷呢?
「明天一早我會整理,你找到你忘的東西就請回吧!我累壞了。」她站在那兒並沒有坐下,表示並不想留客。
「我知道你累,可是——一整天我們都沒機會講話,」杜非終於說:「我有話要說。」
「還說沒機會講話,」倩予搖頭笑。「今天幾乎都是你一個人在嘰嘰呱呱。」
「不是那些話,倩予——你說,你要我怎麼做才能原諒我?」他脹紅了臉。
「我怪過你嗎?」她淡淡的笑。「杜非,不要開玩笑了,你回去吧!」
「你沒講真話,」杜非狠狠的摔頭。「你講真話我就走,我知道你對四年前的事耿耿於懷。」
「我說過,四年前的任倩予已經死了。」她搖搖頭。「我不必為一個死人所做的事而耿耿於懷。」
「你這麼冷酷?」他皺眉,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冷酷?」她輕輕的冷笑。「如果不是這樣我還能怎麼做?哭瞎眼睛?呼天搶地?求爹爹告奶奶?一輩子倒地不起?我有權對自己仁慈一點,是不是?」
「不,我不是這意思——」杜非連忙分辯。
「你是這意思。」她提高了聲音,也有些激動。「你再見到我,居然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窮途末路,潦倒不堪,而且似乎活得滿好。於是你就心裡不舒服了,不是嗎?一個未婚媽媽,男朋友又不肯娶她,她憑什麼會有好結果?我很明白你的意思,我真的明白。」
「不,不,倩予,請你不要這麼說,」杜非慌亂了,神色變了。「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只是——當年年紀太輕,不能分析厲害,也沒想到後果嚴重,而且——也實在無能為力。這四年中每想起這件事就後悔、難受,我找過你,可是找不到,我——我——倩予,請相信我,我只是想彌補以前的過錯,一切——一切從頭來過。」
「為什麼要彌補?我又有什麼損失?」倩予更激動了。「若沒有四年前的教訓,沒有今大的任倩予,我可能生活在泥漿裡,帶著兩、三個髒孩子,過無望的日子。我今天有什麼不好?要你來彌補?」
「倩予——」杜非臉上肌肉微微抽搐著。「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誠心認錯、道歉,請給我一次機會。」
對杜非來說,這已經是最大限度的低聲下氣了,他不再是以前的杜非,他已被萬千人捧得天那麼高,被萬千人寵壞了,若非是倩予,殺了他,他也不肯說那些話。
「我給你機會,那麼,誰該給我機會呢?」她不留餘地的,是四年來積在心中的所有矛盾情緒令她如此吧?「我再說一次,我早已忘了四年前的一切,你別再打擾我。」
「倩予,我們——並不因爭吵而反目,我——我們的感情仍在,應該從頭來過,」杜非困難但真誠的說:「你可以再考驗我,這一次我會做得對、做得好,我保證。」
「感情?」倩予笑起來。「什麼才是感情呢?老實說,我根本不相信這兩個字。」
「我知道你是在懲罰我,你有理由,」杜非還是不洩氣。「但是——有一個問題,倩予——請不要怪我這麼問,有一件事——四年前——那個孩子呢?」
倩予像受驚的貓般跳起來,全身的毛都豎立起來。
「孩子?什麼孩子?你還敢問這件事?你不是寄來一萬塊錢叫我拿掉她嗎?」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的聲音也因激動而失態,她的身體也用激動而顫抖。「你我都推卸不了責任,我們——謀殺了一個小生命。」
杜非的臉刷一下變得青白,神情也變了。
「你——你真打掉了他?」他啞著聲音說。
「不是你叫我這麼做的嗎?還有什麼真和假的?」她冷笑。「你認為我該生下她來,含辛茹苦的養大她,到有一天,名成利就的父親就出現了,接她回去!什麼時代了?杜非,你不是在作夢吧!」
「不。」杜非摔一摔頭,努力振作一下。「我——實在很抱歉,四年前的苦難諛你一個人承擔了,倩予,我是誠心補償——」
「補償?」倩予為這兩個字而受傷。「我為什麼要你補償?這不是天大笑話,我們之間有什麼關係?補償是可憐我這在飛機上給人送餐倒水的任倩予?」
「不——」杜非輕歎一聲。倩予的成見太深了,她平日總用淡淡的微笑掩飾了一切。杜非怕沒機會挽回一切了。「是我說錯了話,用錯了宇,我沒資格說補償,我——很抱歉。」
倩予大口、大口的吸氣,好半天,才勉強使自己平靜下來,她是矛盾的,又為杜非猶豫,卻又不願他提往事,看見他被自己逼得這麼慘,心裡也難受。
她是矛盾的。
「也——不需要道歉,」她漸漸的恢復平日的神情。「你只要記住,我們——只是普通朋友,這就行了。」
「普通朋友。」杜非無可奈何的笑一笑。「倩予,我是自食其果,對嗎?」
「也不能怪你一個人,我也有錯。」平靜了的她能公平了。「自食其果的不只是你。」
「那——我們為什麼不共同努力?從頭來過?」他又開始懷有希望。
「你以為能嗎?」她淡淡的一笑。「我們不是在演電影、寫小說,真實人生不能那麼戲劇化,對一個——小生命的消失,你不覺得是一輩子的陰影?」
杜非默然,提起四年前的孩子,他能說什麼?
「那麼說——我們毫無希望了?一絲也沒有?」他走走的望住她。
她輕輕搖頭,再搖頭。
「不要再在我這兒浪費時間,這——沒有用,」她垂下頭。為什麼要這樣說呢?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真希望杜非就此轉頭離開?這是矛盾,可是——她又非這麼說不可,或者,為了自尊心。「也不要再用其他女孩來引我注意,這很無聊,那些女孩子也很無辜。」
他依然沉默,依然呆呆的凝視她。
「珠兒現在雖然紅了,但是——她很無辜,是不是?」她自語著搖頭。「天下很多傻女孩。」
「或者當年你傻過,為一個毫不值得的杜非,」他冷冷自嘲。「珠兒卻不傻,你以為她傻是你太老實,她已經得到她所嚮往的,有什麼無辜?」
「我看她對你很不錯。」她說。激動過後。他們居然又能像朋友般談話。
「你不瞭解娛樂圈,」他冷笑。「如果明天她比我更紅,她看見我也好像沒看見,眼角也不會掃向我。」
「我不信她這麼現實、冷酷,她只不過是小女孩而已。」她不能置信。
「小女孩?娛樂圈的十六歲比你到了二十六歲更成熟,什麼也見過,什麼也經歷過了。」他說。
「很可怕的一件事,很可怕的一個圈子,」她望著他。「你很了不起,居然能在那圈子出人頭地。」
「那還不簡單嗎?」他又自嘲的笑。「只怕沒運氣,運氣一來,成千上萬的人讓你踩在腳下走過,你可以冷酷無情,現實霸道,沒有人會認為你不對。最主要的,對這圈子和圈子裡的人,你不能付出真心真意。」
「我不能想像。」她吸一口氣。「這樣的環境我一天也活不下去,偏偏那麼多人前仆後繼。」
「名利的誘惑。」他聳聳肩。
「名利引誘不了我,我嚮往的只是平靜、安適的生活。」她不知道為什麼這樣說!「我的幸福定義並不高。」
「的確不高,」他苦笑一下。「可是我這連最低限度的平靜、安適都不能給你,我實在不該再來見你。」
「怎麼突然又謙虛起來了?」她笑起來。
「明知無望,只有坦然,」他說:「難道我還能纏著你又哭又求,死皮賴臉不成?」
「你是和以前不同了,杜非。」她笑得好甜。
倩予還是最美麗的,即使比起電影圈那些女孩子。她的美是含蓄、深沉的,有一種令人恆久的悠然神往。
「又有什麼用?」他說:「真已是再回頭已百年身了。」
倩予沒有接腔,過了一陣,她突然問:「打算再拍多久電影?」
「沒有打算,拍到不紅了,沒人看的時候,」他不在乎的。「來個自然淘汰。」
「你們那圈子不是很流行去美國讀書嗎?」她說。
「少損我,要讀書的話當年不會考不上大學,」他揮揮手。「何況我這種料子,這個程度,美國那間大學肯收我?我不作夢。」
「許多人去了不是念得好好的?」她不同意。
「哪兒是念大學了?隨便找個補習班,英文從ABC開始,我才不去丟人現眼,老天,二十四、五了,跟小孩子同班哪。」他說。
「你的毛病是拉不下臉,不切實際,」她搖搖頭。「唸書分什麼年齡,從ABC學起有什麼不對?有什麼不好?如果有機會,我都想去唸書呢!」
「是嗎?你也想去念?」他眼中光芒閃動。
「講講而已。」她不置可否。「你那圈子——急流勇退吧,我個正經事做做,要為以後打算。」
「我能做什麼正經事呢?」他歎一口氣。「我這種人——其實真是悲哀。」
「不能這麼悲觀,當年你窮無立錐之地,如今名成利就,路是人自己走出來的。」她說。
「我看不到前面的路,我甚至不敢做生意,因為我一點也不懂,我不想把辛苦幾年賺來的錢來個血本無歸,」他說得倒也正經。「我只想好好的利用機會多賺錢,多買幾幢房子,以後——就靠收租遇日子好了。」
倩予皺皺眉,忍不住笑了。杜非居然來了最保守的一招,買房子收租養老,這是他的個性嗎?
「不能想像,」她笑著說:「莫非這是你另一面我不曾發覺的個性?」
「想不想再多瞭解我一點?」他趁勢說。
倩予的笑容消失,想了半天,說:「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的,」停一停!咬著唇思孛半晌。「我預備在九月結婚。」
杜非果然是被震呆了,他臉上的笑容一絲一絲消失,肌肉一分一分縮緊,眼中的神色——那麼難懂。
「結婚?九月?」他喃喃說。
「是,和大澤英雄。」她吸一口氣,提高了聲音。
杜非的神色令她有點怕,有點不忍,她必須以提高的聲音來支持自己。
「什麼時候決定的?」他眼中再無光芒、笑意。
「你去新加坡那夜。」她再吸一口氣。「你敲門時,我們正在通電話,你也聽見的。」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他突然咆哮起來。「那天在酒店咖啡廳你怎麼不講?」
「當時我還沒有決定。」她努力平靜自己,她不能再跟看杜非激動。
「什麼時候決定的?」他緊緊盯著她,像會吃人的獅子,又像受了傷的野豹。
「今天。」她想也不想的。
「今天?」他呆怔了「現在?!」
「是。就在你送士廉他們回家再來上後,」她微微一笑。「我覺得沒理由再拒絕大澤,也沒有理由再拖下去,反正——這是遲早的事。」
「為什麼我再來會令你下這決心?」他目不轉睛的。
「我——很難解釋,」她垂下頭。「也許——今夜以前我還對你存一絲幻想,但是——今天我發覺,我們實在沒有可能,太多的不同,太多的格格不入。也許以前我們是相像的、適合的,經過了四年,我認為大澤更適合現在的我,他會給我幸福。」
「平靜、安適的生活?」他問。有一絲嘲諷。
「是。」她慢慢抬起頭。「你不會也不該怪我、埋怨我的,是嗎?杜非。」
「是沒有資格埋怨。」他冷笑。
「不要說這樣的話,我們——實在不該再互相折磨,互相傷害,對不對?」她誠心的說。
「那——我祝福你,是吧?」他笑起來。笑得十分特別,十分古怪。
「是。你的祝福對我很重要,會帶給我信心,令我能走好以後的道路。」她說。
「我當然祝福你。」他聳聳肩。「而且我也知道該怎麼做,從今天開始,不再來打擾你。」
「我們仍是朋友。」她說。有些難以解釋的歉疚。
「這是騙人的話,我們不可能是朋友了。」他站起來。「我能眼睜睜看著你們結婚而不妒忌?那就不是人了。」
「杜非——」她為難的。
「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他順手拿起一朵花瓶裡的百合花,大步走出門。「我會祝福你們。」
「砰」然一聲,倩予有個感覺,她——可是作錯了決定?
倩予一夜都睡不好,翻來覆去眼前全是杜非昨夜的神情,冷嘲的、激動的、無奈的、夫望的,這 是她生命中第一個男人,她實在無力擺脫他的影子,或者——這是她決定和大澤結婚的原因吧?借大澤之力忘卻杜非。
她不知道,也不想探究。女人總要結婚,大澤很好,她實在累了,四年前她已經累了,可惜那時沒有一個大澤在旁邊——啊!士廉,她怎麼總是記不起還有士廉這麼一個人呢?也許士廉太好、太好了,好得——令人無法——也不願去記住他。
士廉,四年前她對他就充滿了感激與歉疚,四年後的今天,感受竟完全一樣。她知道士廉對她好、喜歡她、愛她,但她——對他根本沒有一絲愛情的成分,她不能勉強自己。士廉是哥哥,就是這樣,緣份和愛情都是這麼奇妙的一件事。
天色漸漸亮了,睡不著的滋味真不好受,頭昏眼花的,好在今天不必當班出勤,否則必定臉色嚇人兼支持不住。起床吧!喝杯熱牛奶或者會好些。
大澤今天會來台北,雖然一星期的期限還沒有到,她今天就告訴他,她同意九月結婚,她願意做九月新娘。
九月新娘。怎麼她心中全無歡愉?是不是屋子裡太凌亂?昨夜大食會的殘局令她不快?是吧?她扔開那杯盤狼藉的場面躲回臥房,嗯——好些了。是不是?外界的一切很容易引起她情緒波動,她知道這點。
慢慢把牛奶喝完,更沒有睡意了,也罷,等會兒八點鐘第一個跑去美容院洗頭,再去做「桑 那」,無論如何,不能讓大澤看見她的無精打采,她至少要尊重大澤的誠意。
幾乎是看著時鐘在走的,好不容易到了八點,她隨便梳洗,換一件衣服,戴一副大大的太陽眼鏡出門。門開處,正遇到住在對面的鄰居太太要去買菜。
「早啊!任小姐。」鄰居太太熱情得很——老天,她們要一起走完四層樓的樓梯。「這麼早出門啊!今天飛不飛國外呢?」
「今天休息。」倩予淡淡的,保持禮貌的。
「昨天我看見杜非又到你家了,是不是?」鄰居太太好奇的問。「你們是朋友嗎?杜非真是了不起,我們全家都喜歡看他的電影。」
「是的。」倩予含糊的答。真要命,怎麼又是杜非?他好像無所不在似的。
「下次他再來,介紹我們認識,好不好?」鄰居太太好羨慕,好嚮往的。「或者請他和我們照張相,簽個名,任小姐,說定了啊!」
「好吧!我問問他。」倩予無可奈何的。碰到這樣的人,叫她怎麼說才好呢?
「只要你肯說,他一定答應的,」鄰居太太好高興。「任小姐,杜非——是你男朋友吧?」
「啊——不,」倩予再也忍不住皺眉了。「怎麼會呢?他是大明星,我們只是認得。」
「可是——」鄰居太太的眼睛變得有點狡黠。「昨夜他離開了又回來,獨自一個回來,好晚才走的,是不是?」
倩予開始憤怒,這——算什麼?
「你是什麼意思?」她站住了,臉也沉下來。
「不,不,不,你別誤會,」鄰居太太也自知太過分了。「對不起,我是指——你們是好朋友。」
倩予狠狠的盯她一眼,無可奈何的大步走出去——好在她已到了樓下。
在馬路上,她立刻看見站在那兒,若有所思,猶豫又徬徨的士廉。
「士廉?你怎麼在這兒?」倩予大為詫異。「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上樓?」
鄰居太太也走出來,看士廉一眼,快步離開。
「來了不久,」士廉尷尬的不置可否,他看來很不自然,不敢正視倩予。「你要出去?」
「不,只是洗頭,不重要,」倩予立刻說,她是善解人意的。「我們找個地方吃早點,好不好?我也沒吃。」
「好。」士廉點點頭。
士廉的缺乏吸引力是因為他太好,功課好、人品好、性情好,他也太溫順善良,欠缺一點突出的、明顯的性格,是這樣的吧!
找了一家小小的但乾淨的油條燒餅店,意外的還有倩予愛吃的粢飯。
「啊!粢飯,」士廉指了一指。「你小時候最愛吃的,每夭早晨拿一個在手,邊吃邊上學。」
「是啊!好久沒吃了,」倩予笑起來,無論如何,在事——依然溫馨。「你在美國更加吃不到了。」
「我不怎麼愛吃,」士廉老實的說:「糯米東西,我總覺得少吃些好。」
「我才不管,喜歡的東西吃了再說,」倩予說:「時時要提醒自己小心這,小心那,很辛苦。」
「或者——我太保守了。」士廉垂下頭。
倩予有些愕然,士廉的態度也和平日不同。
「我說得不對,是嗎?」她歉然的。
「不,我討厭自己的個性,」他根根的。「我是個標準的沒出息書獃子。」
「怎麼這樣講?士廉,兒時的一些玩伴裡你是最有成就,最出人頭地的,」她立刻說:「不是人人可以得博士學位,更不是人人能當教授,不是嗎?」
「這——都不是我嚮往的、想要的,」他瞼上有奇異的紅。「唸書——也只是順理成章,無可奈何。」
倩予心中震驚,卻不敢講話,她怕萬一說錯了,令大家都難堪。
他說唸書是無可奈何,順理成章,那是指——指他某一方面有缺憾,是嗎?感——情?四年前的事兜上心頭,他竟為她要放棄出國,他——唉!他,但世上盡多不如意的事,哪兒去找十全十美呢?
豆漿、油條送上來,暫時解開他們間的尷尬。
「倩予,今天我來——想告訴你,下星期我就回美國了。」他忽然說。
「那麼快?!不是說要過了九月之後嗎?」她意外的,又有些莫名的不安。
「台北——反正也沒有事,先回去預備一下開學時要用的教材。」他盯著豆漿。
「心穎呢?也一起走?」她問。
「我還沒問過她,這不重要,」他搖頭。「她這麼大了,可以遲一點自己走。」
「昨天你並沒有這麼決定。」她說。
「昨天回去才決定的。」他慢慢說:「我的生活緊張慣了,台北的悠閒我很難接受。」
「伯母他們同意嗎?」她關心的。「這是你四年來第一次回國。」
「他們不會有意見的。」士廉搖頭。
倩予想一想,不知道為什麼益發不安了。
「士廉,是不是因為我——」她囁嚅的問。
「不因為任何人,」他揚一揚頭。「反正都要走,遲和早沒有什麼分別,你知道,每天在家中看報紙,走來走去的無所事事,除了不慣之外,我覺得是種浪費,時間上的浪費。」
「好吧!明後天我請你吃飯餞行,也安排你坐我那班飛機走,好不好?」她笑。
「吃飯——不必了,昨天還讓你忙一整天,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他說。
「那算什麼呢?」她笑。「我去訂位子,什麼地方會再通知你和心穎,伯母他們也一起請。」
「杜非呢?」他問。看得出來,他是故意的。
「隨便,主要是請你,其他人沒那麼重要,都是陪客。」她回答得很好。
「讓他也來吧!大家——朋友一場。」他說。
她呆怔一下,發覺他語氣很怪,什麼叫「大家朋友一場」?似乎很同情杜非似的。
「好,我請他。」她說。
「不要勉強。」他立刻又說。什麼事令他拿不定主意的徬徨呢?
「怎麼會勉強呢?昨夜杜非送你們回家後,又跑來我家聊了一陣才離開。」她坦然說。
「哦——」他好意外。
「我和他的事全講清楚了,所以面對他,我不會尷尬,除了百合的事目前不能讓他知道之外,其他——根本沒有什麼事。」她說。
「他也知道你下個月結婚?」他問。
哦!這才是士廉今天來的目的,是吧?他也為這件事而提早回美國?
「是,我告訴了他。」倩予點點頭。
「他——怎麼說?」士廉望著她。
「他當然祝福我,」倩予輕輕笑起來。「他是杜非,我們不要忘了。」
士廉思索一下,抬起頭,很誠懇的說:「倩予,你真決定結婚了?」
「當然。我說過,要結婚,我會選大澤。」她點頭。
「沒有別的原因?」士廉不放鬆。「譬如——逃避,譬如一了百了?」
「不,絕對不是。」倩予肯定的說。心中卻佩服士廉的看法。「我相信大澤會給我幸福。」
「那——我就沒話好說了,」他輕輕拍她的手。「我祝福你,倩予。」
「謝謝。」她笑,好嫵媚的。
「只要你不要拿結婚做擋箭牌,不是拿結婚做賭注,我就放心了,」他長長透一口氣。「大澤很好,可是——他得到你,我還是無法不妒忌他。」
「士廉——」她不安的。
「祝你幸福。」他站起來,付了錢就離開。
他——不是真妒忌吧?
☆ ☆ ☆
杜非一進片場,大家就覺得不安,他臉色很壞,板著臉孔像一觸即發的地雷,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衝進屬於他的化妝間。
小周遠遠的跟在後面,大家都不敢吭一聲,於是大夥兒都提高警覺,今天小心別惹杜非,否則總有好瞧的。
「小周,你老闆怎麼了?吃了火藥似的。」副導演悄聲問。
「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小周立刻搖頭擺手。「昨天他休息,我也回家看看,今天一早去接他回片場,他就是這樣子。」
「昨兒吃了癟?」副導演問。
「誰知道。」小周不置可否。「杜非就是這脾氣,過一陣子大概就沒事了。」
「今天大家小心點兒。」副導演笑著走開。
小周把杜非的帆布椅打開,又為他泡好荼,汽車廂裡的小冰箱也拿出來,冰啤酒是不能少的。看看佈置妥當之後,他才進化妝間。
杜非正面無表情的在化妝。
「你到哪裡去了?現在才進來?」杜非沒好氣的。
「我在外面給你預備一切哪。」小周微笑著。「我還吩咐他們動作快點,你還有一組戲。」
「推了另一組戲,說我沒心情拍。」杜非粗聲粗氣的。
「老大——」小周好為難。「這組戲等著書結束好拆佈景了,我們已經推了三次——」
「我說推了,今天不拍。」杜非怪吼一聲。
「是,是,」小周嚇一大跳,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火氣大得驚人。「我推,我推,立刻推。」
「我今天只拍到兩點鐘一定要收工。」杜非又說:「他們若拍不完,他們自己負責。」
「是,我立刻告訴他們。」小周開始抹汗。
「還有,叫那些記者不要來煩我。」他說。
小周連聲稱是,轉身溜了出去。
過了一陣子,換好戲服,化好妝的杜非走了出來,小周立刻迎上來。
「還不能開拍?」他沒好氣的。
「行了,行了,我已經說過你只拍到兩點,」小周說:「另一組戲也推了。」
杜非扳著臉走到帆布椅坐下,小周馬上奉上茶杯,又為他點煙。
「推戲的那邊說了什麼嗎?」杜非冷冷的問。
「沒有,沒有,他們不敢說什麼,」小周笑。「你有事不拍,他們怎敢多嘴?」
「少拍馬屁,他們一走罵了我祖宗十八代,是不是?」杜非白小週一眼。
「罵由他們罵吧!」小周嬉皮笑臉。「我小周的祖宗十八代替你捱罵就行了。」
杜非皺眉,平日他總會為小周這一類的話逗笑,今天卻仍沒有表情。
「你替我打電話給阿王,就是西門町那家珠寶店的老闆,」杜非突然說:「約他下午三點鐘等我。」
「哦,你要——好,好,我立刻打。」小周本要問是否買珠寶,一看杜非臉色,什麼話都嚇跑了。
「叫他給我預備最好的。」杜非又說。
「是,是。」小周轉身去打電話。
十分鐘後,小周回來了。
「阿王會等你,」他說:「他還問——你是不是要結婚?」
「頭昏。」杜非冷著臉說。
小周偷偷伸舌頭,杜非今天真是怪呢,他還是少講為妙。
終於開始拍片了,組組的鏡頭慢慢的拍,杜非雖然心情不好,倒是很用心的在演,所以進展相當順利,到兩點鐘時,已拍了不少鏡頭。
「今天拍到此為止。」杜非看看表,推開眾人,逕自往化妝間走去。
「好,好,明天還是早班。」副導演陪笑。今天能這麼順利已經不錯,他不敢再節外生枝。
幾個記者匆匆走進廠房,四下張望一下。
「杜非呢?收工啦?」一個女記者問。
「剛收工,在化妝間。」一個工作人員隨口說。
記者們興沖沖的湧過去,卻遇見擋在門邊的小周。
「杜非今天有事,趕緊離開,明天再訪問吧!」小周相當婉轉。「明天我再安排時間。」
「只問幾句話,五分鐘都不到,何必讓我們多跑一次?」女記者說。
「五分鐘時間都沒有,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小周苦笑。「請各位幫幫忙。」
「我就不信五分鐘時間也沒有,」一個女記者冷笑。「分明是不給面子。」
「是啊,分明是不給面子。」另一個也說。
「拜託,拜託,明天好不好?」小周哀求。「杜非向來很合作,你們是知道的。」
「那麼讓我們問幾句話。」女記者笑。「他不參加泰國皇后的晚宴,飛去新加坡,我們查到一點消息。」
「什麼?什麼消息?!」小周嚇了一下,這件事怎會傳出去的呢?「你們可不能亂說。」
「我們不亂說,讓杜非出來澄清。」女記者得意的笑了,一副胸有成竹狀。
小周為難的考慮一陣,終與妥協。
「你們等一等,我進去問問。」他說。
不到半分鐘,他又出來,一臉孔苦笑。
「杜非真的沒空,人又不舒服,」他說:「拜託你們,明大再來吧!」
「什麼話,當我們是什麼?要飯的啊?這麼就打發了,明天再來?」
一個女記者甚是不滿,「他若不澄清,我們就照我們的消息寫。」
「你們得到的是什麼消息,或者——我能澄清?」小周陪笑。
「你能代表杜非嗎?」女記者不信。
「說吧,什麼消息?」小周笑。
「杜非看中一個空中小姐,為她而調換飛機班次,也因為她而追去新加坡。」記者說。
「不對,不對,完全沒有這回事,」小週一個勁兒否認。「你們的消息不正確——」
「叫杜非出來對證啊!」女記者笑。「否則我們就這麼寫了,他怪不得我們。」
化妝間的門「砰」一聲開了,黑面神似的杜非站在那兒,一臉的不耐和怒氣。
「還不走?小周,和他們囉嗦什麼?」他冷傲的說:「他們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我杜非還怕他們不成?」
「你這是什麼話?」記者們臉上個個變色。「我們善意訪問,你怎麼態度如此惡劣。」
「走。」杜非根本不理會,眼中彷彿沒有這班人似的。「還浪費什麼時間?」
小周尷尬的站在那兒,他知道記者是得罪不得的,可是他又無能為力。
「杜非心情不好,請包涵。」他低聲說。
可是氣壞了的記者們怎麼聽得進這句話?
「大明星,要什麼包涵,」女記者刻薄的說:「自以為了不起,大家走著瞧。」
杜非本已走開了,聞言停步。
「要我瞧什麼?」他慢慢走回來,黑沉沉臉上竟有了殺氣。「我們現在就瞧瞧。」
記者們都傻了,沒想到一向開慣玩笑,對人又好的杜非真會翻臉,看那樣子,想殺人?
在場的工作人員也看見了,也都停下上作遠遠望著,副導演已快步奔了過來。
「我們——只是想訪問幾句,」氣慘了又嚇壞了的記者們挺一挺胸:「又沒有人想打架,是你先態度不好的。」
「我態度好不好是我的事,我又沒有叫你們來訪問,」杜非直到那女記者面前。「你咄咄逼人做什麼?你信不信我杜非今天要揍你?」
「你——敢。」女記者力持鎮靜。
「你說我敢不敢?」杜非再向前一步,也舉起了拳頭。「我杜非打人是不擇日子的。」
話才說完,拳頭已經打下去了。小周又急又擔心卻不敢勸阻,他知道杜非的脾氣,越勸越糟,可是杜非打女記者,說時遲那時快,杜非的拳頭剛要打在女記者身上時,副導演的手托住了他。
「杜非,開玩笑不要大過分了,」他打著哈哈。「把這位小姐嚇倒了可不是開玩笑。來,小周,你和杜非先走,記者小姐們由我請喝荼。」小周立刻拖著杜非,大力把他拉上車。從望後鏡望去,副導演又哄又騙又陪笑臉的把女記者們也拉開了。杜非冷哼一聲,發動了汽車。
「算了,她們只不過想發掘新聞,沒有什麼惡意的。」小周勸著說:「小誤會而已。」
杜非冷哼一聲,把汽車開得飛快。
「你想買鑽戒啊!」小周想把話題扯開。
「是。」杜非冷硬的。
「自己戴?」小周試探著。
「我又不是女人。」他冷笑。「買給任倩予。」
「你們要訂婚?結婚?」小周大喜。
「她要結婚,新郎不是我。」杜非冷冷自嘲。
「那——那——」小周傻了,那買什麼鑽戒?
「買個七卡全美k鑽,哼,大澤英雄諒他也買不起。」杜非大笑。他——可是不正常了。
「但是杜非——」小周囁嚅的不敢說。
「這是我送她的結婚禮物。」他大聲說。
這麼貴重的結婚禮物,誰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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