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離我遠點!」韓師爺兩眼瞪得渾圓,全身戒備地盯著對面的人。
「有什麼關係嘛,來來來——」雷籐涎著臉湊過來。
韓愈只覺全身熱血一下子往下腹湧,暗想不妙,一握拳,一下子從水裡站起來,把岸上稍乾的衣服拿起來胡亂披上,就往遠處走。
「韓愈!你——」雷籐兩眼立刻瞪得渾圓,一個人站在水裡,手哆哆嗦嗦地指著那背景,「韓愈你給我站住!」
那話不說還好,話一說出口,就見韓師爺撒腿就跑。那背影幾秒鐘就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老子我……」雷籐挫敗地一屁股坐下,看看自己,撿起溪裡面的一顆石頭用力地朝岸上砸過去,「老子有什麼不好的,跑得那麼快,跟見了鬼似的!真是——」
心中鬱悶,不由得想仰天長嘯,怎知一抬頭,就看到一對雁兒追逐嬉戲,清脆的鳥叫聲令他幽怨得直想化身成狼嚎叫一番。
不遠處傳來那群山賊的喊聲,「大哥,官道上有車馬過來了……」
「唰啦——」一聲,雷籐從水裡站起來,一臉興奮,「在哪兒?在哪兒?」
小溪裡面早已經見不著人影了,一群人早已經嘩啦嘩啦地抄起傢伙往官道上衝。
官道正中,「站住!」山賊們湧出來。就見被圍在山賊當中的是一頂轎子。至於轎子後面緊跟著的幾個挑夫早就叫嚷著「有山賊啊——」,沒等山賊們出來,一個個就跑了個精光。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地過,留下買路錢!」二大王裝模作樣地舉著一把在日光下明晃晃的殺豬刀,還真的有幾份威武的樣子。
押送的幾個保鏢們兩眼一對上,似乎都很有默契地一下子拔劍出鞘。
「兄弟們上!」二大王一聲令下。
「住手!別傷到人!」雙方劍拔弩張的時候,就聽得轎中一個柔惋的聲音喝止了那幾個保鏢,緩緩道,「大王們,我們只是借過此地,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奉上幾包銀兩請效納,請你們二大王過來拿。」
其中一轎夫接過轎中人遞出來的一包銀子,就見那幾位保鏢收了劍垂手站在一旁,恭恭敬敬。
「為什麼是我?」二大王轉過頭問自己身後幾個小山賊。
「因為大王不在,您是最大的!」幾個小山賊異口同聲。
二大王點點頭,深有同感地拿著刀子走過去,一步,兩步,三步。
四步,五步。
眼見得離那頂紅色轎子越來越近的時候,就見那幾個保鏢手中劍齊齊出鞘,四人均向二大王攻過去,就見那二大王反應不及,一下子被人制住,不斷掙扎。
「救二大王啊——兄弟們上啊——」一群反應過來的小山賊連忙舉著刀要衝殺過去。
那幾個保鏢把刀子朝二大王脖子上一橫,一干山賊立刻愣在那裡,前進也不是,倒退也不是。
雙方對峙中。
就聽得那頂紅色轎子裡幽幽地歎出一聲,「哎……」
那一聲歎息聲音雖然柔惋,但是卻有一種神氣的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尊貴的壓倒一切的氣息,使得在場所有人立刻屏氣凝神。
那一聲長歎,多的是惋惜,更多的是嘲諷的意味。
轎簾上出現一雙手,那手比一般人的手長了幾公分,不,也許就與一般人的手同樣長,但是由於那手指極為纖細,指關節極為小巧玲瓏,給人造成一種長上幾公分的錯覺,再加上那手白皙柔膩,使得整隻手就像是玉雕般秀美。
那手指尖薄薄的指甲也如同用上好的白玉雕成一般,薄如蟬翼,略微地透出些淡淡的粉色來。
轎簾一掀起,就聞得一股清新香氣撲鼻而來,跟著出來的是白色鑲銀邊的長衣,轎中出來一人,眉目如畫,不不不,用眉目如畫還不足以形容此人的風姿,此人眉如柳葉,膚如凝脂,唇若施朱,眼眸一轉處含情無數,僅僅只是掀轎簾這一個簡單的動作,此人卻能做得那般的高貴優雅,斷然不是普通人物。
就見那人出轎之後,執手中題山水詞玉扇在額前一擋,似是遮擋過於烈的太陽,而他站的位置旁邊就有一棵大樹,根本沒有過於刺目的太陽光,那人抬頭看了看被制住不斷咆哮的二大王,唇角微微地翹了起來。
微笑著慢慢地走過去,一手挑起那二大王下鄂,柳蕪君搖搖頭,薄唇諷刺地動一下,「嘖嘖,」他道,聲音是那般的動聽,「藍悠,好久不見,你還是這般的莽撞。」
*****
山大王雷籐下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副情形。
「他媽的你是誰?竟然耍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引老子過去,媽的老子我不剁了你!」二大王藍悠破口大罵,無奈自己被四個保鏢制得死死的。
那喚作柳蕪君的男人一直微微笑,十分好脾氣地搖搖頭看著做著無用掙扎的二大王,但是當在二大王來斷出口的髒話中出現了「有種的老子跟你這個不男不女的傢伙單挑——」的時候,那雙細長的眼眸一下子危險地瞇了起來,正向前一步準備有所動作之時,就聽得林間有人大吼一聲,「都給我住手!」
雷籐穿著一條濕濕的褲子上山來,上身赤裸,古銅色的肌膚在烈日下閃爍著迷人的光彩。
「大王您終於來了!」一大群小山賊如遇急時雨般迎向他。
「二大王被抓了!」三大王道,「嗚嗚嗚,都是小的不好!沒有想到——」
雷籐擺一下手,讓他們停住所有的話,迎向那圈中幾人。
「大哥……」二大王乍見雷籐,兩眼欣喜,既而覺察到自己處境,一時又羞又愧地低下了頭。
柳蕪君瞇了眼轉過頭來看雷籐。
他在陰涼之處,而雷籐在陽光之處站著,這一看,就見得雷籐濃眉大眼,虎目炯炯,全身氣勢凜然,在這小小林子裡一站,卻有如天神般屹立,柳蕪君口中一時讚歎了下。
「放開他!」雷籐雙臂抱胸,道。
柳蕪君把眼風斜斜地飄過來,那眼角有著媚意,「大王,是你們要搶我的啊,我可是難得的自保,怎麼可以做這種蠢事呢?」
「放開他!」
「哎呀大王,您可得講理啊,我們這一路上過來也是不容易的啊——」話語倏地停了一下,那柳蕪君臉色略有些發白,但是還是立刻恢復一臉鎮定,將話繼續說完,「現在您的人在我手裡,要放也得看我們的意思呀——」
一句話說完,就見那柳蕪君臉色發白,兩手摀住肚子,再轉頭一看,那四個保鏢不知何時早已經捧著肚子直跳腳了。
而那二大王,不知何時早已掙脫了,正一臉興奮地吆喝著一群小山賊把那一廂廂的貨物往他們的小車上裝。
「你——你們——下毒——」柳蕪君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指著雷籐。
那三大王閒閒地把頭伸進來,插嘴道,「不是毒藥,這年頭好的毒藥貴著呢,我們只不過是在官道轉角處歇息的那一小潭子甜水裡面放了些瀉藥罷了。」
氣候炎熱,整個官道上除了幾個石頭做的涼亭,連個人影都沒有,只有其中一個轉角處有一潭子甜水,來往的人都會在那裡休息一下,喝點水或者是往水袋裡灌點水。
「你們……不入流……」柳蕪君杏目圓睜,狠狠地瞪著那只顧著搬著一廂又廂珠寶的二大王背影。
就見那二大王用力地接過一個小山賊傳過來的廂子,把它放在那輛裝過韓師爺的小破車上。
「收工囉——」一群小山賊喝道,把那一輛輛小破車沿著官道推,轉一個彎,離開了官道,消失在那樹林裡。
今天是他們難得的大豐收的日子。
*****
處理完所有收穫的東西,黑風寨的一大夥人最後留下了一個大問題:人。
「大哥,人怎麼辦?」幾個人抓著幾個拉得虛脫的人進大堂來。
「按以前的法子,女的賣到妓院去。」
「可是大哥,這會兒沒有女的,全是些男人,男人沒人要啊。」
「……,……」雷籐摸了摸腦袋,真是個問題,最近村裡的姑娘能嫁的全嫁到外村去了,就連一些醜姑娘都跑了,男人也賣不了好價錢了,抬眼看看那個柳蕪君明眸皓齒,咧咧嘴,「把這個傢伙打扮打扮,堵了嘴當成女人去賣掉。」
一大群山賊興奮起來。
「好主意啊。」
「這傢伙長得真是漂亮哪,可惜不是娘們啊。」
「如果真是娘們倒好了,抓住一個就放在山寨裡,兄弟們也好……」
飢渴的一群狼盯著那被抓的幾個人竊竊私語。
那幾個被抓的人被拿掉塞在嘴裡的臭布,一個個拉得脫水,一動也動不了,癱在地上。
「大王,我是自願的。」那柳蕪君慢慢地站起來,那雙清澈水眸波光流轉,視線最後落到那雷籐身上,「大王,其實我的真正目的不是從你這兒過去,我是想來您這兒做山賊的。」
「嗄?」一大堆山賊傻了眼。
柳蕪君眸光從雷籐身上移過去,那視線移動之間不知有多少的風情萬種,再移過去,最後停駐在流著口水一臉陶醉於自己的遐想中的三大王身上。慢悠悠地走過去,那幾步輕移之間也流露著不凡的儀態,就見得那整個大廳裡的山賊的眼球都盯著他轉。柳蕪君走到那三大王前面,臉色略微慘白,那也許是因為剛才喝下放了瀉藥的水拉肚子半天的原因,但那慘白的臉色更襯托出他美目如畫,「這位大王,您不想留下我嗎?」柳蕪君輕輕一笑,手撫上三大王的臉。
一大滴口水從三大王的嘴角淌下來。
柳蕪君掏出潔白的手絹在他嘴角擦擦,那簡簡單單的動作沒有一絲挑逗的感覺,卻引得整個大廳盯著他的人咕嚕咕嚕地嚥口水。
「大哥,大哥,留下他吧。」那三大王一愣一愣的,吞下好大一口口水,抬起頭來看雷籐,「做山賊好啊,有吃的有喝的,還有美人抱。」兩隻黑乎乎的手一抱,就把那柳蕪君抱了個滿懷。
「大王,你看看我就知道了,有誰帶著這麼多珠寶上山,又只帶了四個護衛的呢?」柳蕪君悠悠注視著三大王道。
「是啊是啊。」三大王點頭點頭。
雷籐頭疼地摸摸腦袋,「你真的想做山賊?」
「對啊,小兄弟,你手嫩腳嫩的,實在不適合做粗活啊。我們做山賊的都累哪,成天累死累活的,扛東西打架,你的身子骨不行哪。」一個良心發現的山賊道。不忍見美人著布衣啊!
「是啊是啊,小兄弟,你還是回去吧,大不了就丟點東西被家裡的人罵,犯不著留在我們這種窮鄉僻壤啊。」另一個良心發現的山賊道。雖然美人留下來是不錯,可是留下來也輪不到他,不如讓大夥兒都吃不到。
「人家……人家本來就是男寵……」被三大王抱在懷裡的美人兒一臉淒然。
「男寵?什麼是男寵?」幾個小山賊不理解。
「笨,」一個人在他們的腦門上一人一個爆栗,「連這都不懂,男寵就是小白臉,就是陪娘們老爺們睡覺的男人。」
「嗄,那他本來就是陪我們睡的?」一大灘口水淌下來。
「是啊,那不是很好嘛,兄弟們晚上都一個人睡,無聊得很哪。」
「是啊是啊,男人也行啊……」
一大堆山賊個個兩眼放光,一個個光芒四射,嘰嘰咕咕了好長一會兒,齊唰唰轉過頭來把一雙雙狼眼對著雷籐,「大王,人家可憐著呢,收下他吧。」
雷籐頭疼地揉了揉眉峰。
「大王,我早就想過了,與其一生都當那老頭的禁臠,我不如去當一個山賊,餐風露雨也好,忍凍挨餓也好,我都心甘情願,因為我可以自由地過我想要過的生活。」柳蕪君聲音綿軟,讓人聽了全身酥麻到骨頭裡,「不過你們如果看不起我,不想與我為伍,我也不勉強,畢竟,我知道,像我這種人,所有的人都會看不起我的,即使我送再多的珠寶給你們——」
「不不不,不會不會的。」三大王連忙哄著懷中泫泫欲泣的小美人兒。
「是啊是啊,小兄弟,你不用擔心,兄弟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是啊,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只要你成了我們的兄弟,我們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兄弟們一起過日子。」另一小山賊道。
「什麼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沒知識別瞎說!這話是這麼說的嗎?不要不懂裝懂,就想著在我們新來的小兄弟面前賣弄!」另一山賊不屑道。
「呿,去去去,你就懂了,你懂太多人家也不會看上你,人家看上的是我們的三大王!」
「……,…… 」
就這樣,柳蕪君在山寨中的地位就定下來了。
那天黃昏的時候,因為下午搶回一大堆不義之財,不不不,應該說是想加入他們山賊行列的柳蕪君的獻禮而變得富有的山賊們下山買酒買肉,大開慶功宴,不不不,應該說是為新來的小兄弟慶賀。
就見席上一大堆人喝得爛醉如泥,一個個開懷大笑,一個個美滋滋,一個個色迷迷,不不不,是懷著美好的兄弟情義的盯著柳蕪君,就見柳蕪君如花蝴蝶般穿行於各位大哥之間,慇勤地一個個勸酒,成功地把下面的一堆罩住,再成功地把幾位坐在交椅上的迷住,再灌倒三大王,把那二大王摸出一身的雞皮疙瘩之後,就見柳蕪君一杯一杯地敬雷籐。
「大王,小弟今天能進黑風寨,實在是小弟的榮幸,敬大王一杯!」
「干。」
「大王,敬我們的兄弟情義!」
「干。」
「大王,小弟以後還仰仗大王您多多關照哪!」
「干。」
「大王……」
「干……」
「……,……」
就見柳蕪君一杯又一杯地遞上酒去,到了最後山大王被灌到半醺的時候,就見柳蕪君扭身坐到他旁邊,更加殷切地幫他挾菜端碗,下面的一大堆小山賊一個個看傻了眼,有幾個在嘴裡歎道,「哎喲噢,敢情人家是看上了我們大哥了。」
*****
「就是有人看上了大哥,今天晚上一個勁地在勾引大哥。嗨,大嫂啊,大哥那種人,您就別管他了,看看我,又聰明又機靈,比大哥好多了——」
有人看上了大哥,今天晚上一個勁地在勾引大哥。
有人看上了大哥……
有人看上了那個又笨又拙的他……
有人一個勁地勾引他……
一路上腳下如疾風般,腦海裡卻不斷地回想著那小山賊的話,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是什麼的一股情感,只是覺得肚子裡莫名地悶了一股火氣,薰得整個腦袋都開始發熱了!
媽的,那種人!那種人!怎麼可能會有人看上!
那種又白癡又笨又什麼都不會什麼事情都搞砸的人,怎麼可能會有人喜歡?
那種可惡的色鬼!
一想起今天中午的時候雷籐涎著臉兩眼興奮發光地朝著他過來的時候,心裡就莫名地有一股火,全身燥熱起來,連帶著也更加的氣憤!
媽的如果是那種一年到頭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發情的混蛋,如果有人送上門來的話,他一定會是迫不急待地接收了吧!
混帳!
像他那樣飢渴的樣子,說不定早就……
「砰——」的一腳踢開山寨大門,就見那守在門口兩小山賊見到韓師爺,連忙點頭哈腰,「大嫂,您來了!」
韓愈眸光冷冽,薄唇緊抿,連看都沒看那兩人一眼,直直地就往那聚義廳道上走去。
一路上不斷有山賊走過,今天晚上的黑風寨似乎在舉行什麼歡慶般,一個個都喜氣洋洋。
開心的山賊們一路上看到韓愈,一個個都興奮地招呼,
「大嫂您來了啊!」
「大嫂,今天下午小的們劫了一隻肥羊。」是那三大王。
「是啊是啊,大嫂,滿滿的一廂全是上好的珠寶!」
韓愈腳步停下,轉過身來,冷寒的聲音一點也不遜色於他冷寒的目光,那薄唇微動,吐出來的卻是令人冷到骨頭深處的言語,「連帶著也劫了女人來服侍你們的大王嗎?」
「嘎?」一夥圍在韓愈身邊的人一下子愣住,張大了嘴巴。
韓愈冷冷地瞥一眼那群人,一轉身就走,留下一群張大嘴巴反應不過來的人僵在那裡像化石。
好久,直到韓愈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直到聚義廳的方向傳來一聲「砰——」的抬腿踢門聲,這群人才一愣一愣地醒轉過來。
「大嫂他……」其中一個不確定地望著那燈火通明的聚義廳,不確定地問道,「他火氣很大?」
「好像是。」三大王點點頭。
「大嫂他……說有女人?」另一個更加一愣一愣的。
「好像也是。」三大王點點頭。
「寨子裡……好長時間沒有女人了吧……」另一個垂涎。
*****
聚義廳內燈火通明,酒飲正酣。
「砰——」的一聲門被踢開,一股夜風一下子吹進堂內,就見坐在門口的幾個山賊立刻揉了揉肩膀,「哎喲,冷啊——哪個不長眼的來攪老子的興頭——」
「卡——」「嗒——」
兩聲異樣的腳步聲,門口出現一抹修長的人影來。
韓愈冷若冰霜,寒著一張臉踱進門來。
「大大大嫂——」幾個小山賊立刻呻吟起來,堂內一大堆還清醒著的山賊立刻站起來,一個個腦袋齊唰唰地轉向門口。
「卡——」「嗒——」
再往前走兩步,旁邊的幾個山賊不由自主地分成兩列。
韓愈冰劍般的眸光刺向那坐在大堂之上的人。
「大嫂,您終於來了。」二大王鬆了一口氣,重重地搓搓自己一個個雞皮疙瘩起立的手臂,「您終於來了!」他如釋重負,「大嫂您看看,這成何體統,您看看!連我都受不了啊——我們堂堂男兒,行得正坐得直,我從來就沒有看到有人像這種人一樣走路都扭來扭去的,簡直就是——簡直就是——」
韓愈薄唇緊抿,深邃的黑眸死死盯著堂上兩人。那兒,雷籐醉得半死仰躺在虎皮椅上,就見那柳蕪君一手按在雷籐胸前,一手舉著杯子湊到雷籐嘴前,剛才的一陣騷動也讓他回過頭來,就見柳蕪君挑釁的目光對上韓師爺。
「大嫂您消消氣,您消消氣!」一旁一個會察言觀色的小山賊連忙送上一杯酒來,「大嫂您喝酒。」
「是啊是啊,大嫂,大哥喝醉了,大哥只是醉了。」另一小山賊連忙把韓愈按到凳子上。
韓愈上身直直地坐下,手抓過那本酒,兩眼死死地盯著那個醉得不醒人世的山大王,一仰頭,把一杯酒喝下去。
「是啊是啊,能喝酒就好,來來來,大嫂您喝酒,兄弟們伺候您。」幾個小山賊噓出一口氣,連忙倒酒,「大嫂您再喝。」
「是啊是啊,大嫂,大夥兒都高興嘛,喝得醉一點有什麼關係。」幾個小山賊又是挾菜又是勸酒。
「大嫂您別盯著小兄弟,柳兄弟今天剛入伙,您這樣子盯著他會嚇壞他的。他也是仰慕大王啊,這黑風寨裡,誰不仰慕大王啊,大夥兒們,你們說,是不是啊?」四大王問道。
「是啊,大嫂您就別生氣了。」一大堆人哄道。
四大王小心地走到一邊,輕聲喚過幾個小山賊來,「快快快,快把那個柳兄弟拉走,快點。」
韓愈坐下來,一杯一杯的烈酒往肚裡灌。
旁邊幾個小山賊以為沒事了,又開始哄笑起來,「大嫂,您也別吃醋了。大哥他這個人啊,就是這樣子,一醉了什麼都不知道了,再說了,今兒個晚上大夥兒每人都敬過他三大碗酒,大哥能撐到現在也讓大夥兒佩服啊。」
「卡啦——」一聲,酒從韓愈手中漏出來。
韓愈身邊幾位開玩笑的小山賊立刻石化。
韓愈走到雷籐跟前,左右開弓,「劈啪——」就是兩個耳光。
聚義廳內一大堆人僵在那裡。
酒杯從柳蕪君手裡滴溜溜地滾下,落到虎皮椅上,又彈落到地上,再咕嚕嚕地滾了好長一會兒,才停了下來。
整個大廳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誰……啊……有蚊……蚊子?」雷籐咕噥著抬起胳膊揉揉臉,努力地張開眼睛,望見面前重重疊疊的人影,瞇了瞇眼,再揉揉臉,仔細地看了半晌,才呵呵笑起來,「韓……韓愈,你來了……你,你是不是想……嗝……想老子了?」
韓愈目光冷冽。
聚義廳內,就聽得那山大王不知死活的聲音,「下午……就說了嘛……叫你……嗝……別逃嘛……晚上……嗝……晚上想了吧……睡不著覺了吧……」
*****
大廳裡一片死寂。
幾十隻眼睛盯著韓愈。
就見那虎皮椅旁,有一個人慢慢地站起來,眼光含怨,瞪著韓愈,那原本拿著酒杯的右手慢慢地放下,酒杯慢慢地落下來,手慢慢地再抬起來,極其輕柔極其優雅地拂上他自己的臉。
「嚇!」圍在前面的幾個山賊倒抽一口氣,連忙倒退一步。
那左右兩臉上兩個鮮紅的巴掌印。
柳蕪君不可置信地再拿手碰碰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臉蛋,手一碰到那紅腫的地方,連忙吸一口冷氣。「你你你,你打我?」他伸出手來指著韓愈,指尖顫動,猶未從驚駭中清醒過來。
韓愈兩手抱胸,睥睨著他,頭也不回地問後面的山賊,「他就是新來的?」
「大,大嫂……您想幹什麼?」
韓愈冷笑一聲,手一揮,就見一張桌子「砰——」的一聲裂開,桌上的酒菜汁液四濺。「他是不是新來的?」
一群山賊喉間咕嚕一聲,連忙點點頭。
「脫衣服。」韓愈從人群裡抓出一個山賊來,道。
「大嫂……」那山賊兩眼閃閃發亮卻又惶恐不已,「大嫂您你你——小弟是很想跟大嫂嗯嗯嗯,這個,那個,可是,大哥在,嗯嗯嗯,大嫂您不要意氣用事啊!」
韓愈兩手抓住那山賊衣領,「唰啦——」一聲,那件中午本來就沒洗多少乾淨的衣服被扒了下來。
「換!」「啪——」的一聲,那件髒衣服甩上柳蕪君臉上。
「你你你,你竟敢要我穿這種破衣服?」柳蕪君一把抓起那件髒衣服,一下子跳叫起來。
「你不是要做山賊嗎?」韓愈嘴角冷笑,「一件衣服算得了什麼,不過如果是你這種養尊處優的大少爺的話,恐怕就不行了吧!」
「我——哼——」柳蕪君語塞,半晌,手抓住自己的衣領,三下兩下扯掉自己外衣,把那件破布衣服往身上穿。
韓師爺上下打量,不滿至極,「瞧瞧你,頭上插的那是什麼東西,拔掉!」一根象牙色簪子被拔掉,如瀑的黑髮一下子垂下來,引得吞口水聲無數,卻立刻被人粗手粗腳地胡亂挽起,再插上一支不知從哪裡隨便拿來的筷子,卻又沒有插好,好幾縷頭髮垂下來,四散開來,好好的頭髮立刻變成了雞窩。
「衣服是這樣子穿的嗎?這兩顆鈕扣給我扣上!領子不要向後,脖子不要露出來!」刷刷兩下,原來露出來優美的頸脖處全部被破衣服覆蓋。旁邊的幾位山賊立刻發出遺憾的聲音來。
「男人戴什麼香囊,給我摘掉!」
「男人塗脂抹粉的,成何體統,洗掉洗掉!」
「男人怎麼可以……」
「你看看,這個,這個像什麼樣……」
就這樣柳蕪君從一個公子哥一下子變成了灰僕僕的平民。
教訓完柳蕪君的著裝之後,韓師爺大手一伸,如鷹般的爪子抓起仍半醒半睡的雷籐,提著他的衣領進了房間。
半晌,從房間裡傳出驚天地地的聲音,但見滾滾煙塵從那房間門口的布簾之處飄出來,令所有在場的人都為之變色,個個汗流不止,為他們的山大王祈禱不止。
在場,唯有柳蕪君一人僵直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大少爺?」身邊的幾個成為衣衫襤褸的保鏢看著柳蕪君唇邊的笑,小心地問他。
他們家的大少爺……還好吧……
不但被人打了一個耳光換上了這種大少爺從來都不屑的衣物之後並且舉手制止住他們上前打人,而且還那樣一臉捉摸不定地微笑著,這種笑容……讓人心裡感覺一陣陣地發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