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出巷口了,喬克塵偷偷瞄了瞄表:差十分鐘六點。這種時候到哪兒打霍亂針?他開心了。
沙蘭思看到喬克塵在看表,一邊開車,一邊笑。
「看表幹嘛?」
「這時候,大概沒有地方可以打預防針了。」
「你少裝。我不過是給你機會約我。搞得一副單純相,好像我誘拐你似的。」
除了興奮,喬克塵再沒別的感覺了,整個心象能飛出去。
「衛生所的霍亂針收攤了,現在是晚餐時間,請你吃飯怎麼樣?」
「心甘情願的?」
「絕對。」
「接受。不過,我不吃西……」
「我曉得,不吃西餐。」
沙蘭思依舊是沙蘭思。依舊是那麼驕傲,依舊是那麼自信,依舊是那麼毫不謙卑的一雙眼神。
不同的是,這次不再是沙蘭思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表現自己,喬克塵也加入了話題。
「為什麼不念了博士再回來?」
「我不是野心很大的人。」喬克塵安閒地吐著煙:「我學建築,我覺得念到碩士足夠了。但最重要的是,我對美國社會的生活方式和環境沒辦法欣賞。在一個不喜歡的地方待太久,就我個人來說,沒什麼意義。」
「你不太像現代的男孩。」
「現代的男孩是什麼樣?」
「不停地爭取。」沙蘭思補了一句:「只要有機會。」
「這麼一說,我這個人算是屬於比較墮落的。」喬克塵帶著對自己的嘲弄:「我一直沒什麼上進心。你會為了叫妒嫉你的人失望而去讀第一名,這點毅力,我怎麼也比不上你。憑心而論,你還真叫人佩服。」
「少來!」沙蘭思手一揮:「別把自己搞得一副陶淵明表弟的樣子。你就一點名利心都沒有?」
「說沒有是騙人的,不過,興趣不濃。我是個對現狀比較容易滿足的人。不敢說我有道家精神,但,區分起來,我是比較傾向這種思想。」
「我們人生觀不同,談不攏。」
沙蘭思手一攤,不想`談了,卻又不甘罷休。
「聽了不要抗議,你實在沒有條件活在這個時代。在這個社會,每個人都不遺餘力地去競爭,去無形有形地造成推動,造成進步,你卻還在那邊道家老子的。多幾個你這種人哪,電視,飛機,肯尼迪太空中心都可以去炸掉,大家一個個光禿禿的找座山去種菊花。」
也不曉得這女孩在不甘心什麼,唏哩嘩啦的,喬克塵有趣地打量著,湊合著。
「那也會造成競爭呀,個個都想占南山了。」
「你呀!」沙蘭思咬著牙,生氣了:「王八蛋!」
「嗨!你愛罵粗話咧。」
「我討厭的人就會挨罵。」
「好好,算了,不要把話題繞在這上面。你說的,人生觀不同。」喬克塵搖著頭笑:「沒辦法,你們念電機的,尤其還來個第一名畢業,對思想的動西缺少時間探討,道家的觀念你只懂了點皮毛,所以容易有曲解的看法。」
沙蘭思霍地站起來了,一臉氣急敗壞的瞪著喬克塵。
「建築又跟思想扯上什麼關係?我要修正你,少在我面前賣弄!」
喬克塵還被弄得莫名其妙,只見沙蘭思已像一陣憤怒的狂風跑出去了。
喬克塵連發愣的時間都沒有,賬也來不及結,掏了鈔票往桌上一丟,就趕忙追出去。
沙蘭思的手正拉車門,喬克塵倒底是個男人,憤怒的沙蘭思力氣再大也抵不住一個男人的力量。
「放開我的手,我沒有權利上我自己的車嗎?」
「怎麼沒有呢?」喬克塵笑嘻嘻的:「總要讓我曉得你把我一個人扔下的原因吧?」
「姓喬的,你聽好!我要修正你。」
「我知道,我知道。」喬克塵象哄小孩那樣,耐心而帶著微笑:「你很淵博,所以你經常有修正別人的責任。你脾氣不太好,因為你有蒙古血統,所以愛罵別人王八蛋。另外,你不喜歡吃西餐,你愛吃魚,因為你的智商高於一般人。怎麼樣,我夠清楚你吧?」
沙蘭思久久,久久沒有開口,驕傲的眼神,冷得像一根冰柱,盯視著喬克塵。
「你聽好:我討厭你,我發誓不是暫時的。」
喬克塵沒有即刻反應,望著那雙冰冷認真的眼神,喬克塵十分嚴肅地爆出冷靜的聲音。
「你也聽好!我喜歡你,我不必發誓,我知道自己不是暫時的。」
冰冷的眼神沒有被赤誠的目光融化,但冰冷的眼神呆愕了。冰冷的眼神無法用她的驕傲掩飾,誰可以否認一個事實!沙蘭思不是早在這之前就已經清楚自己嗎?喬克塵是個可愛的男孩,在這個之前的之前,沙蘭思就對自己承認過了,不是嗎?
* * *
搞了一下午,吉它的弦都快叫沙蘭思拉掉了,那支新曲子還是那麼令人覺得有那麼一點不對勁。
正火大著,電鈴響了。
「哪一位!」
沙蘭思吉它一扔,光著兩個腳板,火氣十足地跑去拿起對講機。
「小偷,唐吉。」
一時沒反應過來,隔了三四秒鐘,沙蘭思驚喜地大叫。
「嗨!怎麼會是你?快上來!快上來!」
老模樣,孩子氣的一張臉,但衣服整齊多了。乾淨的西裝褲,乾淨的格子襯衫,叫沙蘭思想笑的是,手上還提了兩罐咖啡。
「小偷來拜訪了,歡迎嗎?」
多麼逗人喜歡的一個孩子。該是尷尬的一個場面,叫這個唐吉弄得像一對老朋友見面。
「帶禮物來的人,怎麼不歡迎?來坐。」
「我領薪水了,現在是正派人了。」
「有工作?」沙蘭思遞了瓶可了過去:「什麼樣的工作?」
「廣告公司的外`務員。」唐吉感激地笑笑:「我很賣力,很敬業,你賜給我的。」
「別弄得那麼嚴肅好不好?告訴我,待遇怎麼樣?」
「不交女朋友的話,過得還蠻瀟灑的。」
「喂。」沙蘭思走到冰箱旁邊:「留在我這兒吃晚飯,我會變出好菜來。」
「別搞錯了,我今天是帶著薪水袋來請你客的!」
「把錢留下交女朋友。」沙蘭思看了看表:「等下我給你介紹個朋友。」
「女的?」
「男的。」沙蘭思嘴角不知覺地漾起笑意:「你們會成為好朋友,他是個可愛的男孩。」
「你的男朋友?」
沙蘭思沒有半點羞澀,笑哈哈地從冷凍庫裡拿出一大塊牛肉。
「也許再過幾天就是了。」
講完,沙蘭思突然停止手上的動作,接著,僵硬的牛肉往水槽一扔,跑向陽台。
果然,樓下的開門聲正是喬克塵。沙蘭思半個身子吊在欄杆外,揮著手大叫。
「嗨!那個叫老五的!」
這是哪門子稱呼?喬克塵頭一抬,掩不住興奮爬了一臉,大手亂揮。
「那個叫沙蘭思的!你好!」
「我有客人,可以偷一個木瓜招待朋友嗎?」
「沒問題。最好把整棵木瓜樹連根拔走。」
「少囉嗦!喂,請你做陪客。怎麼樣?」
「作陪客?好啊!」
「現在就上來。」
抱了兩顆又大又黃的木瓜,沙蘭思丟給唐吉,抓了條圍裙,又從冰箱裡搬出一大堆蛋。
「我要給你介紹的朋友馬上就上來,他就住在樓下。來,幫忙打蛋。」
門沒關,喬克塵象來過多少次似的,一推就進來了,連敲都沒敲,手上一個好大的紙袋。
「沒敲門可以進來嗎?」
「哈,又是帶禮物的人。來,給你這個沒禮貌的人介紹我的客人。他在家叫老五,他姓……」
「算了,我們自我介紹。」喬克塵空出一隻手伸出去:「我姓喬,喬克塵。」
「唐,唐吉。你好!」
「這個`凶悍的女孩說我是陪客。」喬克塵朝沙蘭思指了指:「那麼你是客人,就由我來做主人的二手,變出一頓晚飯來。」
「唐吉,你不覺得我的笑容和藹可親嗎?」沙蘭思手上拿著蛋,眼珠好大好大的瞪著喬克塵:「叫你來當陪客。可沒給你權力批評我娘的女兒哦!」
「你們兩個都算了。」唐吉袖管一卷:「我娘生我,什麼專長都沒,就是死沒出息的會燒兩個好菜。」
「噯,等一等。」沙蘭思搶過喬克塵手上的紙袋:「這裡是什麼玩意兒?」
「料準了你沒什麼好東西待客,從我娘那偷來的。」
「嘩!」沙蘭思張著口大叫:「你家開飯館哪?」
說喬家開飯館還真不誇張,大紙袋裡的東西真夠變出一桌酒席來:冷凍雞一隻,完整的一條洋火腿,皮蛋,香菇,鯧魚,蘆筍,黃瓜,馬鈴薯,蛤蜊,還有一把新鮮的蔥。
「你家晚上別開伙了。」唐吉也睜大了眼:「你娘待會兒一定追殺上來。」
「那倒不會。我娘每天跟颱風要來了似的,兩個大冰箱撐得半年不出門都餓不死。」
這頓飯不是那個「死沒出息就會燒兩個菜」的唐吉做的。三個人七手八腳,像煞抽像派的畫:洋火腿炒蘆筍,皮蛋拌黃瓜,鯧魚紅燒香菇,雞炸得打在地上能彈回來,最後還變出個馬鈴薯蛤蜊湯。
「這是什麼朝代的菜譜?」
沙蘭思領先大叫了。
叫歸叫,可沒誰抗拒這桌菜。
「你們兩個男生來點酒如何?」
「好啊!在哪兒?」唐吉首先響應。
沙蘭思好得意地拉了把椅子到冷氣前。兩個男生看得莫名其妙,只見她打開冷氣蓋,掏出一瓶威士忌。
「我的天,有人把酒藏在冷氣裡?」喬克塵拍著額頭叫。
「你這個呆瓜,放冷氣裡既不佔地方又可以保持冷度。」
「不錯,這個凶悍的女孩智商是高。」喬克塵大拇指一伸,對唐吉聳了個肩:「不過,智商太高的女孩,不容易追。你知不知道?我正有計劃地追她。」
「我鼓勵你。」唐吉朝喬克塵肩上一拍:「你夠條件。」
沙蘭思拿了三隻透明酒杯,往地毯上一坐。
「想追我就賣力一點,我後面還有一票人等著。」
「你看,多不謙虛的女孩。」喬克塵打開瓶蓋,分別倒了三杯:「仔細去看,可以挑出一大堆缺點。」
「老兄,你省省吧,沙蘭思夠完美了。」唐吉好貪心地喝了一大口酒:「我要有造就點,非跟你競爭不可。」
「喂,唐吉,你追過女孩沒?給我一點經驗吧。」
一小口酒,染得沙蘭思雙頰暈紅。是酒?還是喬克塵毫不避諱的言語溫暖了這個驕傲的女孩?
「追過。我說她醜得像只大蜘蛛,她恨得差點沒上我家放把火燒死我。喏,這就是經驗。」
「哈,我要是批評那個人啊!」喬克塵拿杯指沙蘭思:「我家準會被埋地雷。」
「我會拿地雷埋了你。」
唐吉喝著酒,奇怪地看著沙蘭思。看了大半天,手肘撞了撞喬克塵。
「噯,你有沒有覺得,沙蘭思長得很像電視上一個唱歌彈吉它的女孩?」
喬克塵輕輕飲了口酒,沒事似的。
「我也覺得像,結果,她還真是那個扛吉它的。」
「我的天!」
一口酒從唐吉嘴裡嗆了出來,酒杯差點沒跌碎。喬克塵拍拍唐吉的背。
「別激動,別激動。怎麼樣?是不是跟我弟弟一樣,一看到她的節目就沒命了?」
「那倒沒有,從前晚上我都忙著做小偷。我幾次在別人家的客廳看到,不是蓋的,她真的很有味道。可是,我居然不知道那個很有味道的女孩的名字就叫沙蘭思。我的天!」
唐吉還停在驚奇中,沙蘭思提起吉它,興致很好地調起弦。
「聽聽我的新曲子。」
纖白的手指,輕輕的撥弄,沙蘭思慣有的自信,昂然地抬著頭。
「不必給我意見,純欣賞,不是叫你們批評。」
也許是每個人在做自己能力範圍內的工作時,都會散發出特別迷人的氣質吧。美好的聲音滲在吉它中,那份吸引,深深地扣著這兩個男孩。
尤其是喬克塵。
沙蘭思的目光,多半時候留在喬克塵情不自禁的眼裡。不須否認,愛情被彼此承認了。那些針鋒相對,那些拉響的大嗓門,都遠了。一個新的開始,就這般不知不覺地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