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反擊,菜一道道端上來了。喬克塵點了根煙,等不識時務的侍者離開。沒想到侍者一離開,沙蘭思冒出了一句話。
「反擊的話準備好了沒?」
這是會恨死人的,喬克塵象磨刀擦槍要報復被窺視到似的。但窺視歸窺視,反正刀也磨了,槍也擦了,報復定了。
「有一種人最讓人反感。哪一種人你知道嗎?驕傲與過度的自信。這種現象如果出現在女孩子的身上,非常糟糕,她永遠得不到別人的誠懇。」
沙蘭思沒有生氣,臉上堆滿了笑容。喬克塵納悶了。
「你還算有點觀察力。我媽媽生的這個女兒是很驕傲,而且凡事充滿自信。」沙蘭思夾了塊豆瓣魚:「我為什麼不可以驕傲?從幼稚園開始到大學畢業,到台前領獎的永遠是我。我大學念的是什麼你知道嗎?聽了你不要嚇死。我念電機。全系只有我一個女孩,畢業的時候我第一名。」
沙蘭思悠閒地剔著魚刺,眼神不時地把驕傲拋向喬克塵。
「我對你們男孩念的電機絲毫沒有興趣。我之所以選擇它,之所以第一名畢業,只為了讓所有妒嫉我的人失望,因為我的智慧實在超越他們太多了。」
一盤魚都快叫沙蘭思吃完了,喬克塵碰都沒碰,只剩一個大魚頭。
「我愛吃魚。吃魚的人聰明這句話話你聽過吧?」
「沒有邏輯的論調,只能當閒話聽。」
「哈……,你沒有勇氣承認我比你強。喂,還有沒有勇氣聽完我的驕傲和自信呀?」
「當然,你有權發表你的優越感。」
「優越感?這又說對了。我為什麼沒有優越感?我念電機,念得比任何人好。但我毫不考慮地把它放棄,放棄高薪,放棄出國的獎學金。」
盤子裡的大魚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沙蘭思的碗裡了。
「我喜歡一切有旋律的。我從小彈得一手好琴,我的聲音很美。念大學的時候,我愛上吉它。我沒有求教任何人,買了本吉它入門指南,一個禮拜,我學會了。畢業後,我不想找任何工作。我作了首曲子送到唱片公司,他們認為我是百年難見的天才。電視公司聽到我的聲音,他們如獲至寶。我本來沒有興趣去踩這種娛樂圈,但是我只隨便作了首曲子,毫不費力的哼哼彈彈,就被所有人接受了。」
沙蘭思雙手一攤,眼中閃著的那抹自信,濃得叫人抵受不住。
「我連拒絕的空隙都沒有。電機系第一名畢業的沙蘭思,就變成那個扛吉它的沙蘭思了。」
沙蘭思,那個穿降落傘的居然就是沒人不知道的沙蘭思。喬克塵一剎那覺得一切乏味了起來。搞什麼?湊熱鬧嗎?約個電視名人吃飯,驕傲得要死。
喬克塵決定了,吃完飯送她回去,這輩子不玩什麼籃子遊戲了。
「喂,你拿天說你叫什麼名字我忘了。」
喬克塵真想付了賬把這女孩丟掉,什麼東西!
「喬克塵。」
「今天在巷口的那個是你弟弟?」
「嗯!」
「他叫你老什麼呀?」
「老五。」
「老五?」沙蘭思好玩地笑起來:「為什麼叫你老五?像個店小二似的。」
「我媽媽生了七個,」喬克塵恨恨地看了沙蘭思一眼:「我排行第五。」
「嘩!你媽媽真厲害。你猜我家幾個小孩?」
「不知道!」喬克塵懶洋洋地回答。
「就我一個。」沙蘭思開始吃水果了:「我是在驕寵中長大的。從小我就有一個觀念:我可以隨心所欲。因為在我生活範圍裡,我絕不會遇到任何拒絕。」
一盤西瓜,全叫沙蘭思吃得光光。喬克塵真佩服胃口這麼大的女孩。
「我的壞脾氣是出了名的,你猜為什麼?」
飯也吃了,水果也光了,這個人怎麼回事?話怎麼多得像一輩子沒開過口似的?喬克塵乏味得點了根煙。
「為什麼?」
「跟我的血統有關係。我爸爸是粗獷的哈爾濱人,我媽媽更是粗獷,你猜赦免地方?蒙古。你想想,哈爾濱人跟蒙古人生下的孩子,那會溫柔到哪去?」
一講完,喬克塵還等著聽永遠沒完的廢話,只見沙蘭思很瀟灑地一站。
「好了,我們各自走路吧!別一副有人拿槍逼你坐這兒的倒霉相。現在我要去趕晚場電影,不必說你還有別的事不能陪我去看。我這個人很聰明。你後悔死了請我吃晚飯,現在放你一馬。再見!」
拉了拉恤衫的衣角,沙蘭思揚頭一笑,剛跨出一步,又停下來。
「我要修正你的觀念,平常我不是話多的人。」
頭一揚,走了。
喬克塵愣愣地被甩在杯盤狼藉的餐桌邊:我的天!碰到了個什麼樣的女孩?
* * *
喬克塵敢發誓,那天吃過飯回家,實在沒興趣再理那個沙蘭思。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喬克塵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回事。在公司裡,看到的那些女孩子,一點小事雞貓子亂叫亂笑。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女孩子,張牙舞爪地搶廉價貨。回家,克玲除了埋頭應付即將來臨的大專聯考,就是羨慕電視裡漂亮的女人。
沙蘭思是有點不同嗎?
最近應該算相當得意。設計了幾棟大廈,被同業間譽為最傑出,年輕的人才。老闆為了保留這個替他賺錢的年輕人,為了擔心被別人挖走,主動給喬克塵干股,不曉得有多少人在背後恨得牙癢癢。
但喬克塵卻發現,情緒在變壞。
不止喬克塵自己,喬家的每一個人都覺得這個一向沉默,相當有個性的老五,變得有些怪怪的。
喬家爸爸首先發出疑問了。
「老五,最近有點不對勁哦?講出來跟老爸爸商討商討,是不是工作上的問題?」
「什麼工作上的問題。」喬克漢第一個出來管閒事:「他們老闆當他是寶,怕他怕得要死。爸爸,你問我好了,我知道一半。」
「老五跟樓上那個女孩在談戀愛。前幾天老五約了她吃飯,然後就沒下文了,後面怎麼回事我就不知道了。」
喬克塵很不滿意地離開客廳,拿了根煙叼著,砰地關上臥房門,整個人摔在床上。
「爸爸。」喬克漢手指朝後往喬克塵臥房一指:「後面的一半我看不樂觀。」
喬守謙深深吸了口煙。
「樓上是個什麼樣的女孩?」
「噯喲!我的天!」喬克漢一掌打在額頭上:「爸爸,你真像媽說的,除了賺錢養家什麼都不管。咱們全家上下誰不知道那個女孩就是沙蘭思?那天我叫了半天,恐怕連四樓的人都聽到了,你居然還問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孩?」
「沙蘭思是誰?」喬守謙敲了敲煙斗。
「我的天!」喬克漢的額頭又挨了第二掌:「爸爸,你不看電視,總該翻翻報紙吧?除了石油漲價的大標題,你什麼都不看的啊?沙蘭思就是目前最受歡迎的歌星。自己作曲,自己彈吉它。那嗓子之美,臉型之迷人,不是蓋的,你看了都會動心。老五真是有本事。」
喬家爸爸開始重視老五的問題了。歌星?老五迷歌星?那不是死路一條?
「那竹籃吊了幾天他都跟沒見著似的,他還會注意什麼歌星不歌星的!」喬家媽媽從廚房出來,把一杯熱茶放在喬守謙面前:「你也不用聽克漢的。他這個好管閒事的,沒事也會叫他說的跟天一樣大。老五的性子我清楚。從沒跟女孩子交往過,難免情緒有點變動,過兩天就沒事了。」
喬守謙可不這麼想。白了喬媽媽一眼,有一口沒一口的吸著煙斗。看完了電視新聞,不曉得什麼時候,走進了老五的房間。
「煙抽得太凶了。」
老五的房間儘是煙霧,喬守謙順手帶上房門,沒事般。
「新聞看完了?」
全家都知道這個老爸爸的習慣,電視只看新聞,而且非看不可。喬克塵從床上坐起來。
「那些連續劇也不知道有什麼力量。要是當年你媽媽認識我的時候有連續劇的話,她嫁的大概是電視了。」
喬克塵知道父親進來的目的,這些閒扯,不過是開場白。
「爸爸……」喬克塵搓了搓尼古丁過多弄得暈脹的額頭:「是進來跟我談樓上那個沙蘭思嗎?」
喬守謙一笑,自己拉了把椅子。
「你認真嗎?」
「談不上。」喬克塵聳了聳肩。
「怎麼說?」
「沒到那程度。」
「全家都對你和沙蘭思的事情清楚得不得了,就我這個老爸爸,什麼事都落伍。怎麼樣?從頭說一遍吧。」
三言兩語從偷木瓜到吃晚飯,喬克塵簡單地前後說了一遍。
「剛剛聽克漢說,我才曉得她是唱歌的。老五……」喬守謙語重心長地看著兒子:「她們這種職業,見得多,看得廣,沒什麼事會叫她們大驚小怪。談感情,你一點經驗都沒有,老五……,能過去,就讓它過去好了。」
喬克塵半天沒開口。喬守謙見兒子不講話,準備出去,卻被兒子叫住了。
「爸爸,我們再談談好嗎?」
喬守謙又坐下來了。
「爸爸……,我沒交過女朋友,一直沒有交女朋友的念頭。就像你說的,沒有一點經驗,這種情況,受傷的情況會多點。那個沙蘭思,開始我是真的有興趣。但是從我回家推摩托車出去到吃完飯,我的興趣沒了。傲慢,自信,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樣,我不太能忍受。」
「現在呢?」
「她開始讓我覺得她與眾不同。」
「開始喜歡她了?」
「也許吧。」
一頭栽在床上,喬克塵狠狠地噴出一口煙霧。
「你說她有每天坐陽台的習慣,這幾天卻沒有見著她。老五,我們來假設,她是不是在躲避你?因為她沒興趣接受你第二次的邀請。……老五,女孩子多得很,你有你的條件。」
喬克塵一口一口強烈地吸著煙。喬守謙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心想兒子大概承認了自己的話,過兩天這個沉默的兒子就可以恢復正常了。
喬守謙很安心地拍拍兒子,走了出去,卻沒想到在門口聽到兒子堅定的聲音。
「我會第二次約她,只要我再碰到她。」
站了老半天,喬守謙那只帶門的手,就這麼懸著,經驗告訴自己:老五愛上那個沙蘭思了。
* * *
「嗨!」
千料萬料料不到,失蹤的沙蘭思象幽靈般又出現了。一身降落傘,一雙大拖鞋,橡皮筋不整齊地紮著頭髮。一切都是老樣子,只是打招呼的手上多了份報紙。
喬克塵驚喜的站著仰著頭,興奮得咧著嘴笑,興奮得忘了開口。
「喂!幾天沒見你,變啞巴不會說話,只會笑啦?」
「嗨!」
這聲嗨已經很困難了,實在的,喬克塵不曉得該說什麼話,自己很高興嗎?
「我回家看我爸爸媽媽了。」
沙蘭思差不多半個身子吊在欄杆外面。喬克塵往前邁了一大步。
「你家住哪兒?」
「高雄。」
問完了,喬克塵又呆在那兒了,有一大堆話,卻不曉得撿哪句講。只見沙蘭思搖著手上的報紙,橡皮筋紮著的頭髮晃呀晃的。
「喂,你怕不怕死?」
突如其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喬克塵愣呆了。
「我問你怕不怕死?」
「怕。」
「霍亂來了。」沙蘭思又揚了揚報紙。
「霍亂?哦,對,我看報了。」
「我比你還怕死,我們去打預防針好不好?」
「好啊!現在嗎?」
「現在。」
喬克塵差點要跳起來,怎麼這麼順利就有第二次約會。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感激過霍亂。
又是電視畫面上那個沙蘭思了,漂亮而瀟灑,自信而不容易搭訕,脖子上多了條白玉的兔子。
「我屬兔,我媽媽給我的護身符,它會保護我。」
沒事般,好像沒發生過吃飯事件,一下了樓沙蘭思捉著脖子下的白玉兔子在喬克塵面前晃了晃。
「坐我的車可以嗎?」
問得那麼溫和,喬克塵真有點懷疑這是不是上次那個沙蘭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