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被沈顥注射了安靜劑的武曜一直昏睡著,直到電話鈴聲響,是錢小淵。
「阿曜,你現在立即出發到『沙暴』去,什麼都不用帶,那裡有人接應帶你跑路。」
昏沉沉的武曜一頭霧水:「什麼都沒做幹嗎跑路?顥顥呢?」
「你別問了,時間很緊,到了沙暴你就知道了。」
「你告訴我到底什麼事情,沈顥在哪裡?」武曜心裡一緊,想到昨天晚上沈顥異乎尋常的求歡。
「……沒時間了,阿曜你快去沙暴,跑路以後別回來了……還有你別恨顥哥,他是真心喜歡你的。聽見了沒,快去!」電話掛斷。
武曜滿心疑惑,他發現整間公寓似乎經過清理,昨晚上在床上留下的血跡、體液都沒有了。不過他還是穿衣起床叫了出租車趕去沙暴。
快到沙暴的時候,司機打開了廣播,正在播最新新聞:「最新消息,國內著名企業蘇氏的董事長蘇墨狄,今日早晨八時被發現陳屍於蘇氏大廈48層某客廳,據初步調查確認是惡性謀殺,蘇墨狄於五十四年創立……」
武曜從出租車上下來,蘇墨狄竟然死了!是顥顥動的手,昨晚上他沒可能睡得那麼沉,肯定是顥顥迷昏他後自己先去動的手。
天哪!你怎麼能讓我跑路,讓我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呢?
武曜打沈顥的手機,關機;辦公室,人不在,不過秘書小姐問他在哪裡,他沒說就掛了電話。他想來想去又回了沈顥的公寓。結果在那裡,三個便衣警探把他帶到了警局。
進警局的時候,他看見沈顥在錢小淵的陪同下正從裡面出來,他們看見他顯然吃了驚,但很快就平靜下來,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沈顥的頭髮竟然不再是銀灰色,染成了紅褐色,整個人都很憔悴。
進去以後,起先只是例行問話,問他昨天晚上在哪裡,有沒有時間證人,還有為什麼住在沈顥那裡以及和沈顥的關係,和蘇墨狄的關係。他第一反應就是撇清和沈顥的關係,只說借住在他那裡,昨晚上就是睡覺,也沒什麼證人。回來就進了房間沒看見過沈顥。至於蘇墨狄他說了實話,他的表姐和他是相識。
本來似乎要讓他走,突然又幫他抽血驗血驗指紋,然後警察的態度就全變了,開始進行輪番審問。
他被整整審訊了48小時,整個人差點崩潰。到最後警方只是要他認罪而已,根本就認定他是殺蘇墨狄的兇手。他總算有點常識,想請律師,可是說48小時之內是全封閉審問。
所有的證據通通指向他,他的血型和兇手在現場留下的血跡血型一致,指紋一致;而且兇案現場所在那間密室只有憑蘇墨狄和他兩個人的掌紋能進入;蘇墨狄的保鏢也證明昨天曾看見他和蘇墨狄發生嚴重爭執,並動用凶器威脅受害人;而昨晚他根本沒有時間證人。審訊的人一批比一批凶悍,他就是說那麼固定的幾句話,想撐過48小時就好了。
審訊的人都有點佩服這個難啃的小子,一般人這麼長時間的疲勞戰早就垮了,可武曜似乎還是思路清晰,有條不紊。
審問結束武曜被暫時關押,他有點後悔,沒去沙暴跑路,事情肯定是顥顥殺掉蘇墨狄,然後造成是他殺掉蘇墨狄的假象,只要他走掉就一切OK了。錯就錯在他沒及時去沙暴,所以沈顥他們看見他都會驚異。
只是有些事情有點蹊蹺,這麼多證據都不是一晚上能安排的,太巧了,好像很早前就預備了他是兇手似的。
他實在沒辦法多想,一會兒就睡著了。
武曜被封閉審訊的兩天,小淵很著急:「阿曜他怎麼會沒走呢,他在裡面會不會吃不住全說出來,還有顥哥你做事情怎麼顛三倒四,你這樣會害死武曜和你自己!」
沈顥只是一聲不吭,萬事天注定,半點不由人。他本來心裡就亂,臨到頭終不能讓武曜去殺了他親身父親。但是自己殺了蘇墨狄,就再不能像以前那樣,只能讓他遠遠地走,最好永遠都不知道一切。
武曜被叫醒,他的父母來看他。
武爸武媽都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一把年紀從南部趕過來,滿面風塵。
武媽看見武曜就哭起來:「阿曜,說你什麼好,有沒有吃苦啊?」
威嚴的武爸非常嚴肅,隔著玻璃問他:「你有沒有殺人?」
武曜不說話。
「你個臭小子!」武爸破口大罵,「你知道嗎?你如果殺了人就是軾父,天打雷劈啊!」
武曜還以為自己聽錯,軾父?什麼意思?
「阿曜我一手帶大,怎麼可能去殺人,阿曜你和阿爸說實話,你有沒有殺人啊?怎麼律師說證據都不利啊!」
「媽,爸爸剛才說什麼天打雷劈?」
武媽一陣囁嚅,武爸長歎一聲:「你遲早會知道,本來說早點告訴你,可是蘇先生他不願意。阿曜啊,你是蘇墨狄蘇董事長的親生兒子!所以你要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殺他,他是你的親爸爸啊!」
親爸爸,有沒有聽錯,蘇墨狄那個老變態是我親爸爸?
武媽媽不斷哭:「阿曜,你是我去接生的,你媽媽是蘇先生在外面的……那時蘇夫人娘家勢力大,蘇夫人把你媽媽逼死了,你是早產下來的……蘇先生就拜託我們照顧你。」
「這個連你表姐也不知道啊,蘇先生沒有忘了你,這麼多年要不是他一直接濟,你幾個哥哥姐姐哪有今天呢?他是我們武家的大恩人啊!」
「其實他一直來偷看你,你和你親身媽媽長得一摸一樣,蘇先生一直不認你,說你知道了肯定不會認他做父親,還說在我們平常人家長大有好處,也不送你去貴族學校唸書……你當初唸書不出息,你阿爸覺得對不起他,他還開解說你和他年輕時一個樣!」
「你以為你怎麼能進蘇氏,一下子就做文員,他要好好栽培你,他前天還打電話來說看好你,說你成才……」
「這麼樣的大好人竟然就這麼去了,阿曜啊,你還沒和他相認啊!——」
阿媽的話一字不差地傳到武曜的耳朵,他卻好像在聽天書,阿媽是不是搭錯神經胡說八道啊!蘇墨狄是他爸爸?
一直不說話的武爸又問他:「你說,你到底有沒有殺人?」
武曜根本沒反應,整個人呆呆的。
「你說啊!」咆哮聲引來獄警的警告。
武曜木木地站起來,什麼話都沒說就回了單間拘留室,留下後面的武爸武媽唏噓哭泣。
他一直沒吃飯,拒絕見任何人,包括他的辯護律師。他已經被正式起訴了,沒多久就會開庭。他有偷偷地希望沈顥會去看他,可是一直沒等到。
他知道他媽媽沒瘋,說的都是實話,蘇墨狄是他親身父親。這樣所有的事情都能說清楚。他對蘇墨狄莫名的好感,即使那天發現他強迫顥顥的時候,他還是覺得他是能被信任的。
一個董事長平白無故怎麼會和他一個毛頭小子這麼親近,他那天最後還說「你以後會明白的」。他輕易地放過他,讓他帶沈顥離開。他看自己的時候總是非常……慈祥。
可是為什麼是他,是他對顥顥做那樣的事情。
他打了他一拳,他那種古怪的眼神,他說顥顥別有居心只是在利用他。
這是我的父親,我是變態混蛋的兒子!
我沒叫過他爸爸。
顥顥,顥顥,應該很早就知道他是蘇墨狄的兒子了,那天6月7日,在沙暴,他突然撇下他一個,在辦公室裡不搭理他,肯定已經知道了。
可是後來,錢小淵讓他去殺蘇墨狄,他們都知道那是他父親。
顥顥想讓他殺掉他的父親!他這麼恨蘇墨狄,也會恨他吧?父子倆,還有蘇月裳,那個說顥顥壞話的女人竟是他姐姐。他恨所有的蘇家人吧?
他讓他住到他的公寓,這樣蘇月裳才會發現,然後就是那張紙條和錢小淵的電話讓他到黑屋子去,讓他看到蘇墨狄對他施暴,然後然後錢小淵跟他講顥顥的事情,他要去殺掉那個變態!也就是他的親身父親。
不——不是,顥顥全程都在設計他!
他只是他報復的工具嗎?
武曜一個人在那間牢房裡哭著,他是真的愛他,第一眼開始,沈顥你呢?
你對我的笑,你在我面前那種完全和平常不同的樣子,你喜歡我和你做愛,你那天還在說一輩子只有我一個人。
你殺了我爸爸,我是你的仇人,你是我的仇人。
你說要我永遠愛你,無論發生什麼。錢小淵也要我別回來不要恨你。你真的喜歡我嗎?
***
終於到了開庭的日子。
蘇氏董事長被殺一案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旁聽席上座無虛席。
被告武曜被帶到庭時,下面的兄姐都倒吸一口涼氣,這個蒼白如鬼骨瘦如柴的傢伙是自家小弟嗎?
一旁的從法國趕回來的蘇月裳一付幸災樂禍的樣子,死了父親倒不顯得很悲傷。
武曜輕輕轉動眼睛,在長髮縫隙裡搜尋著熟悉的影子。
在那裡——
蘇氏的總經理沈顥,坐在旁聽席的最角落,也瘦了很多,戴著深色墨鏡看不清眼神,一頭紅褐色短髮被削得更短,貼在頭頂上一層,顯得清俊異常。
武曜再轉動眼睛,轉到看不到他的地方。
沈顥身邊的錢小淵根本不知道他哥是怎麼想的,讓他早早到國外避風頭,不去;讓他去見見武曜確定他的態度,不去;讓他別來法庭,偏來。他知不知道,一旦武曜把所有的事情全盤托出,他沈顥立刻就是最大嫌疑犯。到時候蘇月裳再攪渾水,後果真是不堪想像。
開庭,檢察官開始陳述證據,接著就是一個個證人上來,有發現屍體的聾啞老伯,有看見他和蘇墨狄爭執的保鏢,有驗明血跡指紋DNA的法醫,還有證明沈顥當晚不在公寓的時間證人,說沈顥當天晚上在酒吧喝酒然後去染頭髮,一共有十一個證人。
他的辯護律師臉色一點都不好看,不過可能還有張皇牌沒打出,至少沒有完全絕望。他首先問的是那個聾啞老伯,問他在命案發生的密室可曾看見過別的人,老人搖頭。
武曜想這個律師請得還不錯,問的問題還挺準的,只是老伯也是幫沈顥的吧?誰看到過那種折磨人的場景都會同情沈顥。
武曜又看向那個人。
那個人直直地坐在那裡,他看不到他的眼睛。有一瞬間,武曜想哭,在牢房裡呆了這麼久,最想見的竟然還是他。
辯護律師又要保鏢上來,問他們是不是只看到爭執,然後認定他們的證詞並不構成證據。保鏢們都沒提起蘇墨狄當時是赤身裸體,其實這個很重要不是嗎?
最後律師向原告提問,問了一堆的問題,武曜都沒說話。法庭裡一片喧嘩。法官勒令他必須回答問題。
他看看旁聽席上的父母兄姐,然後又再看看那個人。這次他知道沈顥也在看他。
很多時候不說話,他的嗓音有點嘶啞,不像平時那麼清亮——
「法官大人,我完全承認自己的罪行,是我殺了蘇墨狄。」
一句話像是砸了個炸彈在這個的法庭裡,人聲鼎沸,武爸武媽都站起來,武媽一下子暈了過去,武家老二操起大嗓門吼他的小弟:「你發神經了!」
辯護律師更是不知所措,做了這麼多年律師還是第一遭碰見犯人自動認罪。
武曜又不再說話。
角落裡有個人在顫抖,小淵握住他的胳膊,阿曜啊,你還為顥哥頂罪嗎?
武曜的眼睛始終不看那個人,只是一片淡定。
辯護律師第一個清醒過來,準備再為武曜做點補救:「法官,這裡有重要證據。這是被告和被害人的DNA比照,事實證明,被告是被害人蘇墨狄的親生兒子。」
這是第二個炸彈,法庭簡直可以媲美菜場。
親生兒子殺死親生父親!
武家的九個人在席上坐立難安。蘇月裳更是張大了嘴巴,她的第一反應就是看向沈顥,眼裡神色複雜難明。
「鑒於被告人親身父親被害,受到嚴重刺激,情緒不穩,要求延後再審。」
「反對!」
檢察官和辯護律師被叫到法官席,商議了一會,繼續開庭。
辯護律師又提出證據,蘇墨狄的遺囑清楚說明將財產分成三份,50%留給武曜,但在30歲之前須由沈顥監護,其餘則是沈顥和蘇月裳每人一半。這就說明謀殺根本沒有動機,武曜現在殺掉生父,實際上是根本得不到任何財產。反而最大得益人是沈顥。
武曜渾身一抖,這倒是剛知道。
法官又再問武曜是否還堅持認罪,一直垂著頭的他突然抬起頭,頭髮縫隙裡的眼睛格外晶亮:「是,我認罪。」
沈顥緊緊地握住手裡的那枚戒指,但是面上卻看不出有任何異狀。
這次庭辯真是亂七八糟,法官讓武曜提供有理的動機,並回答關鍵問題,比如為何和被害人發生爭執。
武曜略略掃視旁聽席的一眾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聽他這個關鍵的證詞。
他定定看看沈顥,一秒,兩秒……
顥顥——
你最後沒有讓我自己殺了我的親生爸爸。你自己去。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沒把我趕到絕路上去。
沈顥的嘴微張,又閉上,頭扭到一邊。
法官催武曜:「被告陳述自己的殺人動機。」
武曜笑了笑,非常好看的笑,看的人都是一呆,他輕輕開口。
「因為,我的父親,他強暴了我,所以我殺了他。」
法庭裡一片死靜,半晌才挨了第三個重磅炸彈似的哄鬧起來,倫理大悲劇,這下小報記者有的寫了。
顥顥——
武曜最後看向沈顥,我兌現了我的承諾,無論什麼時候,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一輩子守護你,愛你。我也只能為你做這些了。無論你愛不愛我,我愛你。
你要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
去畫畫,把以前的所有事情全忘記掉。
武曜這一說,原先幾個保鏢又被傳訊,證明當時蘇墨狄一絲不掛,而武曜也是衣衫不整,上身赤裸。更有驗身的獄警證明武曜在被拘前也就是案發前後曾被侵犯。
沈顥撥開小淵的手,悄悄離開法庭,走到走廊上。
外面的天很好。太陽暖暖的,雲很高,風很舒服。
淚水從墨鏡下滑落,一滴兩滴三滴……
阿曜,你是代你父親還債給我嗎?我殺了你的親生爸爸,那個到死還說愛我的人,你還這麼做嗎?
你真不是一般的傻……
身邊傳來腳步聲。是蘇月裳。靜靜地站在他身旁。
「小顥哥,是你動的手是嗎?」聲音輕不可聞。
沈顥不說話。
「我以前說,世上沒人比我更愛你。我知道我爸爸逼你,想救你,可我救不了你。你早該這麼做了。大家都解脫了。」
沈顥還是不說話。
「小顥哥,我弟弟他真的愛你,世上再沒有人比他更愛你,你不要錯過了。」
蘇月裳轉身想走,沈顥的聲音輕飄飄地響起:「我也愛他,非常非常愛他。」世上再沒有人比我更愛他。
***
經過辯護律師的一力維護,最後法庭宣判,武曜的謀殺罪名不成立,過失殺人成立,入獄十二年。
此後數月間,蘇氏上層發生巨大變動,總經理沈顥與已故董事長千金蘇月裳正式離婚,同時辭去總經理一職,並將名下所有蘇氏股份無償轉讓給前妻。
而八個月後,武曜所服刑的監獄失火,兩名犯人當場死亡,其中之一就是武曜。
有心人也可發現,在商界叱吒一時的沈顥從這時起就悄然消失,再無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