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申州的賀秋被明昔和等巨紳當作大英雄般迎接,不及回家就被拉進了接風盛宴。
所謂宴無好宴,席間,明賊昔和假意問起和談情形,小秋做得義憤填膺狀,答說和談沒開始就遭人暗襲,己方歷萬險才突圍而出。
「料不及那郎秀正竟也變得這等無恥,使出如此下流詭計。」小秋不屑地歎道。
明昔和拍案而起也大罵郎秀正卑鄙小人、無恥齷齪;大讚賀秋人中龍鳳、世間英豪,白鶴軍定能為聯盟打敗帝國軍隊。
小秋舉杯:「賀秋大難不死敬各位一杯,飲乾為敬!」飲完酒,豪氣干雲道,「此次帝國使出不入流的詭計,依賀秋看,那是英亢怕了我們的明先生、怕了我們南方聯盟,我等應趁勝追擊,打他個落花流水!」
這話一出,正中明賊下懷,他連忙道:「哪裡哪裡!明昔和何德何能,帝國是怕了我們賀將才對!我們聽從賀將調派,不日起兵,直搗賊巢!廢奴大業指日可待!」大順的虛焰和眾多富紳也紛紛附和,說得唾星四濺得意非凡,似乎英亢的人頭已任他們取用。
小秋但笑不語,這幫狗東西確實仗著流西的利器得意忘形,卻不想秘密武器早在英亢面前現了形。
不過,那跟屁蟲右烈竟然未出席這個歡迎盛宴,不知他作何想。
總算離席返家,板凳都沒坐熱,家人報雅楓派來的使者到了。
小秋又去前廳迎接,那使者竟還帶了個斗笠,青紗蒙面。
「小賀。」柔和的聲音。
小秋立在當地,那聲音——
「秀正,輕點兒,你嚇壞小朋友了!」
「你呢,小賀,你同不同意廢奴?」
一庭哥,一庭哥的聲音……
來人摘了斗笠,露出斯文俊秀的臉容:「怎麼,才七年小賀就不認識我了?」
「一庭哥!」
小秋衝過去抱住這個溫和的兄長,以為再不會見面的親人。
「傻孩子……」一庭揉揉這個已經和他比肩的青年的頭,心裡也是同樣感慨,「小賀你受苦了,一庭知道賀秋是賀千吉就到這兒來找你了。」
小秋止不住淚。
一庭哥,是賀秋的一庭哥。
「小賀怎麼不早說呢,不過也不能怪你,唉……別哭了呢,你如今可是堂堂白鶴軍首領,名頭都快趕上小亢了!一路過來不知多少人投奔白鶴軍。」
原本見過英亢後的疲累、應付明賊後的厭憎竟是一散而空。
小秋抹乾眼淚:「一庭哥,來得正好,我有大事要和你商量。」
一庭豎指嘴前,湊在他耳邊輕輕道:「小賀果然還不夠老到,不過我已命手下嚴守宅邸所有出口。」
小秋一凜,奚將一庭果然是比自己仔細謹慎,這處住所是明昔和安排的,肯定有他的眼線在。
兩人進了內室,小秋傳令桓福和宅內最優秀的數名家將來見一庭。
白鶴軍內最優秀的將領,多是小秋的近支表兄弟,其中以離雁、離影、離霜、離越最為厲害;隨雅楓而來的巫國勇士中,希陵可列入;逃奴中,桂族的桂石頭天生神力,練武奇才。此刻除離越被遣去保護明玉,都在宅內。
奚將一庭聲震天下,眾軍士見了本人莫不下跪參拜。
一庭看到桂石頭頰上奴印,先就問他姓氏,知他尚未正式拜師學藝,當場收作弟子,更名為奚磊。其他人莫不艷羨,那奚磊更是哭得喘不過氣。
一庭笑說:「今次,一庭可不是空身而來,我奚族菁英盡出,奚磊的同門師兄弟就來了十多個,從今後連一庭在內皆為小賀所用!」
小秋又驚又喜:「一庭哥,我正愁沒人用呢!」
「小賀是要剷除明氏吧?」一庭微笑。
「正是!」
小秋正要說他的計劃,內室外竟響起一粗豪聲音:「哈哈,這等好事,怎麼能把老子給落了!」
隨著聲音推門而入的是那黧黑大漢南蠻右烈。
眾人皆抽劍以待,一庭和小秋更是驚詫,此人無聲無息進到內室比之殺進來不知高明多少,天下有這等本事的連英亢在內根本數不出幾個來。
「怎麼,我還不夠格去殺明家的龜卵孫子麼?」
一庭歸劍,一揖:「原來是右烈先生。」
難得這南蠻子眼皮掀了掀:「哈哈,老相識了,當年在傳玉那個龜卵子的宮殿裡就見過奚將了,果然是標緻的好人才!」
哪個男人願意別人形容為「標緻」,偏偏一庭毫不在意:「是啊,右烈先生也是標緻的好人才,一庭過目不忘。」
右烈頓時樂得哈哈大笑。
小秋最見不得右烈囂張:「喂,南蠻子你偷進我賀府做什麼?」
右烈收了笑,正經起來:「老子想殺明昔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他明家的高手不比我右烈的少,又有那麼多龜孫子喜歡舔他的屁股,老子只能忍著,早他娘忍得一肚子火,總算忍來了好機會!」
見眾人都等他說下去,他更來勁:「老明這次本想幹掉小賀破壞和談,雖然小賀裝得不知道他幹的,也裝不了幾時,這種情狀,我們只有先下手為強!」
小賀確實打的這個主意,他和一庭對望一眼,說「那右兄覺得什麼時候下手好?」
「哈哈哈,當然是越早越好。」黧黑臉上突然顯現猙獰,「我們就今晚出手,包保姓明的龜卵子做夢都想不到。」
今晚?
此刻已近午時,到天亮不過三、四個時辰,能行麼。
小秋想這右烈定是有什麼殺手鑭才敢這麼說了。
「嘿嘿,老子在他明府安的暗樁多到自己都快數不清,就等殺他個精光。今天老子沒去宴會老明只當我還在慪氣,哼,老子到他府裡走了遭,只要他今天喝了宅裡的水,我擔保他看不到明天的日頭。」
水裡下毒?真夠損的招數。
「怎麼樣,小賀、奚將,願不願意跟右烈一起動手,殺他個乾乾淨淨?」
無毒不丈夫,這種事情只求結果不講手段。小秋明白,只憑右烈一家之力即使下毒在先也吞不了明家那麼多人,所以才要來拉上他們。其實即算右烈沒來,勝算再小,他也要盡快動手,不然非死即逃。
只能冒險動手,若可取勝真也算老天有眼了。
「好!右兄,我們擊掌為誓!」
小秋立即將所有人召集起來,把非白鶴軍中的全綁了,一庭帶的奚家精英能來的也都到場。暗殺所需宜精不宜多,小秋早跟英亢學著了,只挑了兩百個最強的參與行動。其餘潛回城郊基地,準備船隻以防事不成可沿河直下固州。
巫國盛行巫術,武功走的也都是輕巧路子,何況離家世居山野,各個輕功了得。在右烈部屬帶領下,兩百人分成五路向明家進發,小秋無論如何都不願錯過這盛事,一庭只得背他前往。
想到若干年前明昔流也是一夜被殲,想起明玉的非人遭遇,小秋覺得全身的血都沸了。而且他發現,右烈似乎也特別興奮,眼皮竟然掀了不少,一條縫的眼睛裡精光熠熠。
經此役,對右烈的觀感又要上幾層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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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亢回到大都已是深夜,秀正看到他模樣就知道定是在小秋那裡吃鱉了。
大概是實在鬱悶,英亢破天荒喝了酒,還拉著秀正一起喝。
秀正又何嘗不愁。
兩個被相思困擾的人越喝越愁。
英亢握著杯子的手都不穩了:「秀正知道麼,小賀竟然這麼恨我,這麼恨我,我都求他了……」
秀正酒量不及英亢,早醉了八成,舌頭都大了:「求、求算什麼,我當日求一庭不知求了多少回都沒用呢,嗝兒——」打了個酒嗝。
「可,他竟然說跟我再沒瓜葛,我救他脫險他說要拿身體償還……」知道秀正醉了,英亢說話也沒了顧忌。
「啊?拿身體償還?那小子有那麼大膽子……看他挺害羞的,郎將我逗他兩下就臉紅,還自動獻身啊,嗝兒——」
英亢瞪他,竟然逗他的心肝,哼!
「那、那、英、英帥,你就上啊!你不早就想上了麼……」
原來這廝一喝酒就這樣。
「我在那時做那事,那真是沒心肝了。英亢是真心歡喜他,並不是為他身體。」
「唉,姓賀的小子真好命,嗚嗚……」這郎將說說竟哭了,「你就不敢吃他……我、我去一庭那兒,那混球,嗚嗚……吃了我還趕我走……郎將我真是歹命……嗚嗚……」
英亢有的那點酒意也沒了,怎麼,難道是一庭吃秀正的麼?這皮粗肉糙的郎秀正有什麼好吃的。
「秀正,喝夠了,英亢讓人扶你歇息去。」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秀正根本不知道吐露了什麼,只管捏著英亢的衣襟擦鼻涕眼淚:「奚一庭,你說,你到底嫌我什麼?」
「唉,一庭哪會嫌你。」
「那你幹嗎趕我走!」
「誰讓你跟著英亢,不隨他呢。」
「胡說,我跟英帥和跟你又不同,嗝——又不同……」
「一庭要廢奴啊,你呢,秀正你呢?」
「廢奴?嗝兒——我聽英帥啊……嗝兒——不過我跟你說哦,一庭你不用走了啦,英帥喜歡那小奴隸喜歡得心肝都掏沒了,嗝兒——多半也會要……多半也會……」萬年一次露出嬌態的郎將秀正睡著了。
英亢怔在當地,秀正魯莽糊塗,竟也覺得我、我會……
也不知小傢伙回去可安全?明昔和也非易與的,他身邊那些人能對付得了麼……
一庭會不會去幫他?
才沒見到兩天,他又牽腸掛肚,恨不能飛過觴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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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蠻右烈對付明氏之心果非一日半日,他下的毒準時在入腹四五時辰後發作,只使中毒者昏迷癱軟,發作時本已入睡,不易被發覺。且為使計謀得逞,他下毒時連安插在明府內的暗樁都不通知。
小秋、一庭的部屬和右烈的手下留了一百人看守府外,其餘共兩百人算準了藥物發作的時間進入明府,果然多半人都已發作,少數警醒的衝進內府報告。
兩百人都是武功上佳之輩,入府如入無人之境,刀起刀落簡直像是切西瓜一般,連中毒的都不放過,直殺到內院。
明家幾經內鬥,氏族內分了不知多少派,雖然明昔和重振家聲,可人丁早不如明昔流當家時興旺,內院住的又多是婦孺。僅剩的沒被毒倒的高手作最後掙扎。
右烈也不管這些,早早帶了小秋、一庭和幾十部下去到後門外一個隱秘地方。
他竟然連地道出口都一清二楚。
小秋暗暗心驚,這功夫不下足十年八年定不能成。看他一付蠻子模樣,心計如此之深!
果然等了不多時,就見明昔和帶著家眷和手下從地道爬出,倒是沒有毒發。
那偽善賊人看到右烈等著他時,第一反應就是抽劍殺了身邊的美貌婦人:「賤婢,竟敢出賣我!」轉頭淒厲大笑:「好你個右烈,這麼早就動心思謀算我明家!」
右烈也不說話,眼中恨意極深:「你不也是麼,安插了偌多人到我府內。」
「是啊,只想不到外邊胡天胡地的右烈竟是個不近酒色的,你狠,明某心服口服。」說完竟要自盡,劍被右烈飛起一腳踢掉,人也被踩在地上。還想咬舌,索性連下頜都給卸了下來。
「右兄,」小秋喊,「右兄,請讓我殺了這賊人!」
小秋提劍上前,即算殺俘虜不光彩也無所謂,一定要給明玉報仇。
右烈伸手一攔:「賀將稍慢。」
他輕聲但狠厲:「明昔和,你是定死無疑,只要你答我話,我便給你明家留個後。」 黧黑臉上竟也流露緊張,「明玉在何處?說!」
咬舌不成口中血肉模糊的明昔和,臉上漾起訝色,眼睛瞟向小秋,模模糊糊說:「呵呵,原來你對那賤奴有興趣,早說啊,他如今——」眼睛又若有似無看向小秋。
這可惡的南蠻子右烈,賊心不死竟然還打明玉的主意,而明老賊死到臨頭還拿明玉作注要挾,小秋咬緊牙,恨聲說:「明先生你若知道就快說。右兄給你留後,賀秋可沒答應!」
被合上下頜:「呵呵呵呵——右烈,咳咳咳,你在我府內偌多眼線,卻找不到區區一個明玉,你日日在我這府裡打聽,到明家各處打聽,他卻天天給人操弄,你必是沒想到我將他放到那處,啊哈哈——」
右烈一腳用勁:「快說在哪裡。」
明昔和又瞧瞧小秋,笑得奸詐:「我明家多的是人,要你們留後麼?」頭一歪,口中一縷黑血流出,這人先前咬舌時竟也咬破了口內毒囊,如今毒發致死,是怕刑供吧,不過也算是比明昔流有種一點。
小秋鬆一口氣,這姓明的臨死還在右烈跟他之間埋下火藥,這麼死真便宜他了。
右烈看了小秋一眼,沒說什麼,只吩咐手下徹查明家每個角落搜尋明玉,便大步離開,見他手捏得那麼緊,確實志在必得的模樣。
一庭這時拍了一下小秋,輕問:「那人在你處?」
小秋點頭,黯然答:「右烈再認不出他了,也休想碰著他。」
一庭若有所思。
***
一夜之間,雄踞南方數十年的第一世家明氏覆滅。
雖然明氏散落在各處的分支部屬甚眾,可這世上向來是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樹倒猢猻散,沒多久,明家剩下的產業便給其餘富商瓜分吞併,有些見機得快更是立時易主投向別處更好的碼頭。
原本南方是三足鼎立,如今去了一足,餘下就是右烈與賀秋兩家了。富商巨紳去投靠奴隸心下總有些不舒坦,再加上賀秋聲勢雖大畢竟根基不深,因此明氏倒了,多半都投向南蠻右烈。不過,申州沒了明氏,雅楓立時就帶了一半兒白鶴軍壓過來,再有當世名將奚一庭坐鎮,投軍的人絡繹不絕,白鶴軍的聲勢也是大大加強。
小秋覺著明昔和自盡算是便宜了這狗賊,可多少也總是替明玉出了口氣,滅了明家的第二天,他就去到明玉的居處。
這佳人晚間睡得極少,服侍他的人說吃飯喝藥都算正常,近些日子更是能下地行走,只是右腿受刑,走時有些跛了。不過還是不言不語,鎮日價蒙著面紗,連吃飯睡覺都不摘掉。
小秋暗歎,一個絕世美貌的人,被毀去容顏,簡直比殺了他都痛苦,能這麼已是難得中又難得了。
踏進臥房,坐在榻上的明玉聽到步聲略略抬起頭。還是瘦得只剩骨頭,衣服穿在身上晃蕩晃蕩的,頭上唯一露出的下巴更是尖得戳人。
小秋也不過分靠近,在榻前坐下,輕輕說:「今晨,明家就沒了。明昔和服毒自殺,明府上下全被屠盡了。」
面紗下的唇似是抖嗦了一下,寬袖中的手也似乎捏緊。
「今後不會有人傷你辱你,賀秋一定保你的周全。」
那雙唇抿得更緊,始終未發一語。久久,小秋看到兩顆淚從面紗下掉落,卻也再無後續。
小秋總是不放心將明玉一個留在城外,如今明氏已倒,城中宅邸反倒安全,便又將他移至城內與自己住一處。他也不知道明玉平日喜歡幹什麼,認不認得字,問他要不要添置些書畫玩物,也總見他搖頭拒絕,只好作罷。
雅楓也到了申州,見到一庭這老熟人天天都有得好些話說,開心得緊。只小秋也沒讓他們見明玉,當日在大都,各個都曾見過他當眾受辱,大家碰面怕只會令他難過難堪。
明氏倒了,南方聯盟也乾淨不少,於是和帝國開戰又上了日程。這日眾人便在小秋的宅上商議。
右烈及其數名家將、雅楓、一庭、巨紳代表和白鶴軍中高級首領離雁、離影、離霜、希陵、奚磊都有與會。大順的虛焰自明氏滅了即打道回府,而斯裡經卻也沒到。小秋問起,右烈笑呵呵說:「嘿,那斯裡經老頭和流西的武器販子幹上了,老頭在流西信的什麼會,就是和尚不殺生那種,認準了就是不許流西販子賣火藥,可生意人要賺錢哪理會得了他。這不,老頭生氣了,說是要報告給他們流西的啥『政府』,在家寫信呢!」
那明家當日買得那水雷連斯裡經都不定知道了。小秋皺眉。
「小賀,別犯愁,嘿嘿,那些個流西販子早就自動上門了,如今軍中火藥利器要多少有多少!」右烈賊笑,沒鑲金的大白牙齜著,「我看咱們要對付英亢,就得趕早!打他個落花流水、措手不及!」
巨紳和白鶴軍首領也都贊同,尤其離雁、離影曾隨小秋北上和談見識過水雷的厲害,聽說軍中能有這武器裝備,早就躍躍欲試。
小秋沒說話看向一庭和雅楓。
雅楓撇撇嘴,先開口:「本公主從未見過什麼流西的利器,但是本公主見過英亢打仗,不是我滅自家的威風,如今這雜七雜八的白鶴軍,絕不是黑旗的對手。」
軍中人自是大有異議,紛紛不滿。
雅楓哪管,心想要不是看在賀小秋的面上,我還睬你們?繼續說道:「再說了,我看來看去這地方沒有一個人是英亢的對手,賀秋是英亢一手教出來的,奚一庭是英亢的拜把兄弟,他們一起打天下的時候你們還在喝奶水呢,至於那個什麼右烈的本公主只聽說你很有錢沒聽說你很會打仗!」
簡直是一竿子打倒所有人,右烈的家將和大半白鶴將領都站起來了,逃奴奚磊最是激憤更漲紅了臉:「以前就聽說你是英亢的女人,我還不信,原來你盡偏幫他,那你來這裡做什麼?」
雅楓最聽不得這些,大怒,拍案立起指著奚磊喝斥:「這裡有你說話的份麼?滾出去!本公主就算是英亢的女人怎麼了?傳玉還是我叔叔呢,本公主不也把他趕下台了?我雅楓從小至大就是贊同廢奴的,朝中誰人不知,若今日你們不信我,雅楓大可去巫國過逍遙日子,要來理你們?」
其實雅楓到南方來是對帝國最大的打擊,傳玉身死卻未留下子嗣,雅楓便是僅剩的古斯皇族後裔,若不是從未有女帝君的先例,雅楓便是當之無愧的古斯新帝君。如今英亢監國掌權雖沒人敢反,可國不可一日無君,朝中還是很多人擁護聖公主雅楓。就看她來南方沒幾月,偌多官吏來附,便可見一斑。
這時小秋站起,看向軍中將領,沉聲道:「如今沒打仗,就內亂,還能打贏麼?」又走到奚磊處,「奚磊,我知你在桂族吃盡苦頭,可是你的師父奚將確實是英亢的拜把兄弟,天下皆知;你的首領賀秋所有本事大多來自英亢。敵人的長處就是長處,自己的短處就是短處,若是連這些都看不清,怎麼能做白鶴軍的將領?打仗之事,絕不能意氣用事,一是一,二是二,實話聽不得,就離開白鶴軍吧。」
奚磊低下頭,沒說話,頸中青筋直暴,卻跪下向一庭叩首,再轉而向雅楓叩首:「奚磊知道犯錯了,希望師父和公主見諒。」
一庭叫他起來歸座,雅楓則是扭頭不理,其餘人漸漸也都冷靜下來。
一直沒發言的右烈開口了:「老右佩服奚將,奚將說說如何?」
一庭笑笑,站起:「一庭離開英帥避居西南不出,一則因為與英帥政見不合,一庭主張廢奴。另外的原因卻是一庭需要思考。其實英帥之所以反對廢奴,另有重要原因,是怕一旦古斯內亂,大順會南侵,國都亡了哪還有廢奴一說。」
「即是說奚將是反對開戰的了?」右烈眼皮頓掀,精光四溢,「既然奚將同意英亢的說法,那——嘿嘿……我們這廢奴就不廢了?」
「不然,一庭到此便說過一切悉聽賀將調遣。開不開戰,還是要聽賀將的。」一庭看向小秋。
小秋吸口長氣:「奚將、公主的話都有道理,可是賀秋認為,這仗再難也得打,而且越早越好。」
這話一處,軍中人各個鼓掌歡呼,摩拳擦掌只等一戰。
小秋讓將領先行離開,留下右烈、雅楓、一庭再行密議。
右烈在那哈哈大笑:「看不出小賀真是有種呢!」言下之意一庭便是沒種了,一庭聽了只是笑。
雅楓氣還沒消,在一旁不吭聲。
小秋問一庭:「一庭哥是否覺得小賀意氣用事?」
一庭搖頭:「不,一庭剛剛的話發自肺腑,打與不打本就是兩難的事,你如何決定,一庭便如何做。」
「那奚將你說說看如果要打我們怎麼打贏英亢呢?」
一庭苦笑:「右烈先生身處異鄉或許不知,十七年前帝國競武大賽我與英帥相識,便誓死追隨,他當時並非志得意滿的英族大世子,相反因生母早亡而受盡冷遇,可誰也擋不了他的風采和魅力。他是真正的英雄。直到如今,一庭從未見過能勝過他的人,可以說,放眼輝亞,論武功論戰事,無一人是他敵手。」
奚將一庭向來公正,這話他說來更具震撼力,幸好軍士已經離席。
右烈也是一怔:「他那麼厲害麼,那——」還沒說完,突然轉頭向通向內室的方向大喝:「是誰在那鬼鬼祟祟?」喝聲出口,人已掠到門口,推門卻未見人影,探頭出去望,不一會又返轉。
「奇怪,老子剛剛真是聽到有人啊!」眉頭皺起來,臉上有些迷惘之色。
一庭也未聽到什麼聲響,看看小秋,小秋問:「這我府內都是自己人,哪來什麼偷聽的呢,你剛剛出去看到什麼沒有?」
右烈似乎未聽到小秋問話,逕自問道:「小賀你宅子裡可有個走路跛腳的瘦子?」
小秋一驚,難道是明玉,他怎麼會出來?
倒是雅楓解圍:「哦,你說那人,是我一個奴婢,做事不利索給我打折了腳。」
「是麼?怎麼……唉,怎麼可能呢,老子這些天都糊塗了。」右烈歎口氣,搖搖頭。
接下去,他好似也沒精神說下去,推說改日再議便告辭離去。
待人都散盡,小秋拉住一庭問:「一庭哥,郎將在那邊呢,我們打仗……」
七年後彷彿已經出世的奚一庭,還是呆了呆:「那個傻子,自有他的傻福。」
「那,一庭哥,我是知道那人的厲害的,我準備開戰你真的贊同麼?」
一庭揉揉他的頭,笑說:「其實,一庭早想同小賀說,小亢再厲害,也打不贏這場仗。」
「啊?」
一庭卻只是笑,不說話。
「我並不要他施恩於我!」小秋會過意,心裡竟是一陣煩亂。
「唉,小賀你要知道,有時候,一切都是注定的。他既然碰到了你,這就是命,他的命,你的命,天下的命。」
小秋心裡亂哄哄,要去打仗,打那個人了。還是必須打的。可結果如何呢?
他一個人晚上的時候,總會忍不住想一些以往的事情,想一生最幸福的時光,想得止都止不住,就再去想當日那個人絕情的話,想身周所有淒慘的奴隸。
有時候真的好累。
「你就那麼想打敗英亢?那麼恨我麼?」
我恨他麼?我想打敗他麼?
小秋顛來倒去不知想過多少回了,他是沒法子恨那個人的,他竟是從來都沒恨過,即使那個時候。可卻也沒法和他在一起,怎都沒法,和一個這般高高在上鄙視奴隸的人一起;怎都沒法,相信他會愛一個奴隸。再不能蒙住心過日子。
為什麼當初不去喜歡溫柔出塵的一庭,為什麼當初不喜歡任何一個贊同廢奴的人?
小秋有些亂,不知不覺走到明玉臥房,才想起要找明玉的事。可都夜深了,正想明日再說——
「賀將!」一直負責保護明玉的離越叫住他,「剛才小公子想出去走走,結果走出內院,走走就走到前廳,我沒攔住他。」
「難得他想走走,攔他作甚?只須注意別讓他受傷。」以後防著那蠻子就行,再說他也認不出明玉來。
「我……我也這麼想。」離越訥訥說,臉竟是有些紅。
唉,這佳人即使毀容魅力還是無窮。
小秋還是進房看看,卻發現明玉坐在榻前的地上,忙上前扶他起來,竟是兩手冰冷,全身輕顫。
「怎麼了?」明知得不到回答,還是問他。
明玉坐在塌上,搖頭。
「是不是受了驚嚇?」那可惡的色賊南蠻子!小秋一直就難對右烈有好感。
冰涼的手一把抓住小秋的,小秋一驚,明玉從不這麼碰觸別人。
手輕微地顫動,小秋覺得這似乎是求救。他試著輕輕抱住骨瘦如柴的身軀,給他些溫暖。起先明玉有些抗拒,僵硬,慢慢才安靜下來。
定是那右烈嚇著了明玉!
那人當日那麼可惡,當眾欺辱他……小秋恨得咬牙切齒,嘗了次腥這多年還念念不忘!
懷中人也讓小秋覺得溫暖,這是生平第一個他那麼想保護的人,那麼需要他保護的人,是和他一樣有悲慘遭遇的人。
他完全放鬆下來,忍不住說起一些平日不會說的話。
明玉你別怕,一切都會過去,都會過去的,你看我如今不也過來了麼。賀秋原先也被人擄去賊窟欺辱折磨了好多年,你不信?是真的。賀秋幼時就被主人欺辱,明玉受的罪賀秋都清楚呢,我是好辛苦才熬出來,幸虧沒去尋死,如今不是活得好好的,還要將那些壞人通通殺了。明玉你別怕,沒人敢瞧不起你,賀秋一定要天下人都不再欺辱奴隸,世上再沒主奴之分,你信我,只要賀秋在,沒人欺辱你,沒有人會欺辱你……
他說著說著,多日疲累,竟也在明玉榻上睡著了。
這時,身邊明玉卻把面紗輕輕撩開,那雙從無表情的眸子裡竟有些光彩,靜靜看著熟睡的白鶴軍首領,他竟然有那麼悲慘的過去!他竟然跟我一樣悲慘。
可我如何同他比呢?
漸漸,明玉也睡了過去。
靜謐的深夜,昏黃的燭火,突然一高大魁偉的男子出現在明玉榻前。
站了良久,想伸手探一探熟睡的小賀,卻怎也沒勇氣。
是英亢。
他擔心小乖對付不了明昔和,竟是膽大到潛入南方首領府內。
他全聽到了。他的小乖和這明玉絮絮叨叨,他的小乖從不和他講這些。
小乖,英亢也好亂啊,不過今日英亢會下個決斷。
這時,異常警醒的明玉竟睜開了雙眼,猛看到榻前的大漢不免一驚,再定睛卻是個認識的,那不是英亢麼?他——
英亢豎指嘴前,他本是極厭憎這勾引傳玉的艷奴,可小乖對他卻是保護疼惜,唉,如今也真算淒慘,一張絕世的臉給毀成這樣……不過真也乖巧,不聲不響,只是看著他。
他輕點小秋穴道,從懷內掏出個瓷瓶,倒了三顆藥丸,一陣異香散出。取出其中兩顆塞入小秋口內,看看手中剩下的一顆,再看看瘦得一把骨頭的明玉,這艷奴也算是小乖的心頭肉了,於是將這顆藥丸塞進明玉的嘴。
明玉張大眼,看著這奇怪的英亢,英亢厭憎他他是完全知道的,這給他吃的是什麼藥,入口即化,身體裡立即暖融融。
英亢再豎指嘴前,又指指小秋,搖搖手指。
明玉知道這是讓他別告訴小秋他曾經出現。於是,他點點頭。
這英帥竟然伸了大拇指誇獎他,又指指瓷瓶,輕聲說了句:「素玉丸。」然後身形一晃,屋內再不見人影。
素玉丸?在傳玉身邊呆過多日的明玉知道,那是天下至寶。
為什麼也給他一顆?
……身邊的人真是幸運,有個這麼愛他的人呢。
英亢神不知鬼不覺掠出賀府,驀地心生警戒,這是同等水平的高手間的心靈呼應。
誰?申州竟有這般高手麼?不過他沒再停住身形,還是飛掠而走。
而,右烈在街內暗角處,亦是心驚。
名不虛傳,黑鷹神英亢畢竟比他高出那麼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