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決定了開戰,各項準備有條不紊進行。
再三商議,雖然逃奴均勇猛不畏死,可未經訓練,散亂無章,且與平民身份的軍士相處不洽,因此只精選了一小部分。先鋒軍隊須銳不可當,便由白鶴軍中最精銳的三千離家軍為主力,再加上精選逃奴三百名充當。主力軍是南方聯盟下巨紳派出的家將兵士與投附雅楓而來的前帝國部隊,共八萬人。殿後的則是右烈部屬。
南方是帝國新興領土,人口多由北方遷入,此時戰事展開,人口稀少的問題格外凸現。觴江南所有軍隊加起來才二十多萬,連北方軍隊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再加上南軍主力都是巨紳家將,平日散漫不說還吃不得苦,小秋為此事傷透腦筋。不過這問題短期內毫無解決良方,只能企盼流西的利器能發揮奇效。只不知,帝國方面又會拿出何等手段應付。
當然南方聯盟也早派出探子潛入北地,只這黑旗內部豈是容易打入的,派出去的探子泥牛入海有去無回。
可再難,這仗也要打。
於是雅楓和南聯盟共發檄文,揭露帝國奴隸制十大弊端外,更直述監國英亢出爾反爾,逼得南聯盟不得已以武力抗之。
帝國內戰由此展開。
先鋒白鶴部由觴江南奇襲江北,利器流西水雷果然大收奇效,南方軍士傷亡極小,卻打得帝國軍隊屁滾尿流,倉惶北撤。南軍隊由此士氣大漲,趁勝追擊,沿運河直接北上,沒幾日竟就攻過了觴江天險。
這真是誰都料不到的順利!
大軍過江,所到之地貴族們紛紛北逃,未及逃離者無奈下只得釋放家奴降歸南方,當然也有頑固分子不惜自焚抵抗到底。
短短兩月,南軍佔領了觴江北五個軍事要塞,原本十萬人的大軍迅速擴充到二十萬,白鶴部更是直逼到東梁城下。東梁離大都快馬一天的路程,似乎南軍大勝已是指日可待。
可小秋、一庭、雅楓甚至右烈都不這麼認為。因為戰事開始至今,竟不見黑旗軍的半點影子,與南軍直接廝鬥的都是各地貴族部屬和地方軍隊,而且偌多貴族北逃竟也不見英亢有何反應。這情況奇怪到連駐守申州的一庭都趕到東梁城外與小秋相會。
「小秋可是精神好多啊!」一庭見著小秋就驚奇發問,原本自他廢去武功殘了右臂後,臉色便如常人,精氣再不能斂聚,可才兩月不見,不但眼中瑩光熠熠,行走間也大見迅捷,竟似恢復了武功一般。
小秋也迷惑:「不怪一庭哥驚奇,我自己都不明白啊,本來我日日練氣總也聚不起來,不免氣餒。可自從北攻後,白日行軍打仗,晚上坐息時間還少了許多呢,偏偏這氣息日漸積累,沒多少時日,竟是恢復了四五成功力,你說這是為什麼?」
一庭伸過手搭上小秋的脈門,良久,答道:「可能打仗操練利於活血,又或多年練習終究見效,反正這功力既然回來了,算是天祐南軍吧。」
小秋笑著去取地圖,一庭看著他背影,嘴角竟然偷偷牽出一縷笑來,小亢這是什麼時候動的手腳,唉,連天下至寶「素玉丸」都用上了。不過還是不讓小賀知道為好,要是給他曉得,別又倔得自行廢功。
天下竟有這等事,費盡心機給敵軍首領恢復武功。這仗打的是什麼啊。
「一庭哥,你笑什麼?」拿了地圖回來的小秋奇道。
「哦,沒什麼,我在想我們這邊如此順利可別是小亢故意給我們的甜頭。」扯開話題。
「是,我也這麼想,那人哪是那麼好相與的,可這甜頭也忒大了些。你不知那些巨紳如何可惡,這邊奴隸剛被釋放,那邊他們已備好了大船要把他們運到南方去做工。」
一庭笑笑:「做工拿酬勞總是得了自由,比之奴隸天上地下了。」
「可,若他們替明昔和那等惡賊做工,我看連奴隸都不如。」
「那又能怎麼辦呢?便看以後由誰坐這個天下了。」一庭暗歎,這小賀如此經歷心地卻仍光明得似塊鏡子,由內生出股真純,也難怪小亢拿著當塊寶了。
小秋悵悵:「唉,流西的斯裡經先生描繪的世界多好,我們古斯何日才能變成那樣……」
兩人拿了地圖仔細商議,卻也議不出個結果,東梁的地勢,如今的氣候,糧草的供應,無論從何處看,也不像被北軍下了套。只能見機行事了。
一庭沉吟片刻:「不如我去大都瞧瞧形勢。」
「啊?」小秋一愣。
「我是最適合做探子不過的了。」一庭破天荒地向小秋眨了眨眼睛。
難道他要去找郎將?小秋暗地琢磨。
不料,一庭去大都的第二天,奇變突生。
小秋帶的先鋒部隊已經在東梁城外駐紮十數天,一直未展開攻勢。一是要等主力部隊過來,二則東梁離大都這般近,帝國定會派軍支援,有兩萬人馬往東梁至大都的方向去截攔。要等兩方面都妥了,再閃電進攻以求迅速奪城。
可這日,主力部隊尚離東梁有半日路程,東梁城門大開,北軍攻到。白鶴軍根本不怕,北軍除了黑旗根本不是白鶴軍的對手,且白鶴到陸地後雖沒了水雷這等利器可裝備比起北軍還是優良不少,因此數月來才能打得北軍節節後退。
這撥北軍攻到,也沒費什麼勁被打得直直退到城下,小秋以防有詐,命令部屬退到城牆上弓弩以外靜候,待主力部隊到達後再論。
白鶴軍這支先鋒主要都是離家軍士,離雁、離越、離霜都跟了來。他們也都奇怪,問小秋:「賀將,你看敵軍有何詐謀?」
小秋沉吟不語,他們身後是南軍佔領區,東梁的援軍遠在大都、西梁,他們這個孤城除了硬守真想不出什麼計謀來。
正這時,有報主力軍趕到,小秋心一定。剛想迎接,又有來報,說東梁城牆上有異動。
小秋忙到陣前,拿了流西的單筒望遠鏡看去,只見城牆上架起了數十架烏黑發亮的不明物,和火弩有些相似,還有點像大順的火炮。
這是什麼?小秋心中驚凜,難道也是流西的利器?但流西早就將利器通通賣於南軍,再說己方早退到射程之外——不好!小秋急令所有軍士撤後,可已經遲了。只聽得震耳欲聾的聲響,那黑黑的不明物發射出什麼來,射程是平常弓弩的三倍都不止,速度又奇快,沒等躲避竟已到了陣中,比火藥彈甚至水雷都厲害的利器,一經炸開死傷無數……待接連二十多顆射過來,先鋒部隊早被炸散,大家拚命往後退。還好這些不明物似乎不能連續發射,射完一批,就停歇下來。
離家軍傷亡慘重,那都是小秋的嫡系部屬,他眼睛都紅了:「後撤!」還好離雁、離越、離霜都還沒事,在他們指揮下,軍隊有條不紊撤後。
「令後面主力軍迅速增援,這才剛開始,等會城內守軍必會趁那利器射出時攻來。」小秋冷靜下令。
果然,令剛下,東梁城內守軍大幅出動。
第二批利器射來時,射程更遠,不是射向白鶴軍而是射到先鋒後面的主力軍中。小秋臉色煞白,他知道北軍的用心。南軍的主力是少爺兵,膽小怕死,先前仗著水雷打得痛快還能堅持,要是挨了這利器的炸不知如何反應!可也來不及他多想,前方敵軍已經攻到。
直殺得昏天黑地……源源不絕的敵軍比之離家軍多了不知多少倍,後面的主力軍沒經幾撥炸,就四散而潰,根本不能指望他們來援,離雁離越離霜將小賀團團圍住護著他撤退。
人越圍越多。
對方將領大喊:「活捉賀秋,賞金萬兩!」頓時大批的軍士向賀秋這邊圍來。
小秋咬牙,拔出佩劍,命令離雁離越離霜:「你們帶剩下的兄弟後撤!」
離雁他們哪不懂他意思,大喊:「不!賀將我們擋著,你帶兄弟們撤!」
「混蛋!軍令如山,快撤!」小秋看著捨身護他的三名大漢,最小的離霜是他三舅唯一的兒子,雖然他從沒認過這些親戚,可這些勇士跟他多年,早結下比兄弟還深厚的感情。
「他們不會要我的命,我不會死。你們再不走離家軍就完了!撤!」小秋猛一咬牙,將劍插入坐騎股內再拔出,揮劍衝出他們的保護圈,那馬吃痛撒開腿瘋也似跑開去。他舉劍大喊:「我是賀秋,有種的來捉我!」
小秋本是主帥,衣物帽飾跟他人不同,他這一喊一跑,頓時帶動無數北軍追去。
離雁三人兄弟多年,默契深厚,也不多說,離雁、離霜帶軍撤退,離越緊跟小秋而去。
小秋武功恢復還不久,又是單手能用,揮劍後便只有雙腿控馬,奔出不久便覺體力不濟,心中暗恨自己沒用,索性將馬停下,轉過頭和如山的軍士拼起來。北軍得令活捉,他偏偏以命搏命,一時之間銳不可當,殺了不知多少也算夠本。
力之將竭,他一劍擋開周圍敵軍,暗歎一聲,我賀秋豈能再受可惡貴族的折辱,又豈能再受那人的恩惠。想想一生也算值當,有愛的人有愛他的人,雖然不能與他相守,可也從未恨他。今日死在沙場也算還了戰袍裹屍的心願,這廢奴大業便待他人完成了!
只見他收劍回劍便向頸脖處揮去!
正是誰都無法挽回的當口,便聽得遠處大喝:「離越在此,賀將要不要留下他小命!」
喝聲是帶著深厚功力發出,格外雄渾,北軍突然間潮水般從兩邊退去散開,留出一條隙縫來。
遠遠望去,那人橫劍架在追他而來的離越脖頸處。
「賀將,把劍放下,你不想部下丟命吧?」
英亢此刻手裡也是一掌汗,這小傢伙如此剛烈,逼得他堂堂黑鷹神要使這下三濫伎倆救他小命。
小秋怔怔看著他,頸上已割出一道血痕,只差一點點就能得償所願。
他一直覺得累,揮劍自刎時,竟是一陣輕鬆,再不用跟深愛的那人針鋒相對、水火不容。
你又何必,何必呢。
離越被制住穴道不能動彈,就算沒被制住穴道他也不打算動,是他告訴英亢姓名,若為了他賀將能不死,他寧可受辱。
小秋看著離越虎目含淚,手中劍掉落地上。
英亢大大鬆口氣,從北軍留出的空隙中騎過來。
小秋呆呆地看著他。兩人默默相望。似乎其他都不存在。
離越被解了穴道放在地上,英亢一把將小秋抱過來放在坐騎前面,他制止地上欲自殺謝罪的離越,說:「你們首領是戰至力竭為你而不自刎,你得留著命回去報告,可別做傻事。」
望著絕塵而去的北軍,離越呆怔而立。那人就像傳說中的,對賀將珍惜如命,賀將該不會有事吧?
***
坐在英亢坐騎上,後面緊貼的就是那個人魁偉的身軀。小秋腦裡空白茫然,雖然身旁全是帝國軍隊,雖然自己是個戰敗的俘虜,可感覺卻好像回到若干年前,在大都,靠著心愛的英郎,縱馬馳騁,在馬上縱情,肆意快活。
呵呵呵呵……
也就是剛才呢,自己掛帥的軍隊敗得如此可笑和輕率,八萬主力軍,被幾十顆飛彈嚇得全無鬥志四散而潰,嫡系離家軍傷亡慘重,若不是身後這人要他活命,他也早就見了西天。這所謂南方廢奴聯盟軍,真真是恥辱,軍人的恥辱!男人的恥辱!
他漸漸恍過神,已經進了東梁城,街道旁百姓歡迎戰勝歸來的軍隊,好多人齊呼「黑鷹神萬歲」,「英帥無敵」!也有不少人拿奇怪的眼神看他。是啊,一個俘虜曖昧地坐在敵方首領的坐騎上、懷中。
「英亢,」他也沒回頭,輕輕地說,「我說過不要你施恩,這仗我輸得心服口服,你要是大丈夫便按規矩來吧,叛國者死,叛主逃奴死,我早該死——」
話沒說完,一隻大手掩在他嘴上,那隻大手輕輕顫抖。
英亢一句話也不說,掌中的嫩唇總說出些讓他心碎的話,小賀,能不能放過你的英郎,他的心腸也不是鐵石鑄成。他對不住你,你打他罵他怎麼都行,只求你別這麼說話,別用這般的口氣,句句都在割他的心。
小秋卻也說不出了。
那隻大手,多少次掰開他咬住的下唇,多少次幫他練功,多少次抱他,多少次……
他們這是幹什麼。
英亢也沒在東梁停頓,直接帶人回大都。小秋知道,那人怕橫生枝節,怕有人為難他,畢竟逮獲的俘虜是敵軍首領。
一夜快馬加鞭,到了大都才剛剛天明。馬上雖是顛簸,小秋倒是睡了整晚,醒來竟到了英帥府。
那才是仿如隔世。
站在大門口,久久邁不出步子,曾經踏出發誓永不回來。難道還要進去麼?英亢你到底要做什麼?沉吟的時候被身後的英亢一把抱起,進了英府。走過外宅,經過花苑,走過走廊,還是熟悉,閉著眼睛都能走進去,他開始掙扎,不要,他不要去那裡。
臥房。
小秋看著臥房榻旁,牆上捶痕還在。是那人一拳一拳砸出來的。那夜就在眼前!為什麼要我到這裡!英亢卻是想,什麼地方摔倒什麼地方站起,他想彌補,想挽回,想做太多。
將小傢伙放到榻上,英亢雙掌托起他的臉:「知道麼,小賀,英亢為你感到驕傲,你是優秀的軍人,這場仗,你沒輸,連秀正都誇你指揮完美。」
竟要敵軍來誇他麼?小秋猛撇過頭:「如今你贏了,要說什麼便是什麼罷!」
「你知道英亢不會說瞎話。」
是,英亢是不會說瞎話,可這話說得讓小秋更難受,他一心一意打仗,他付出所有,卻沒有一點辦法挽回敗局。他甚至可以猜想,如今兵敗,聯盟巨紳、少爺兵會在做什麼,他們必定四處劫掠趁夜南逃。這才是他最傷心處,可那人卻偏偏還要說穿。
「南軍散慢無能天下皆知,這次仗著你的白鶴先鋒和流西水雷連戰大捷,可你落難時,那些人只顧逃命,有誰去保護主帥?」英亢難抑憤慨,「你知道你當時多危難,你看你脖子上,只差一分就……那些南方巨紳誰在乎你的死活呢?只要你為他們賣命,他們到北方廢奴了麼?只是一船船往家裡運奴隸而已,你就要這樣的廢奴麼?這些人跟明昔流一無二致。他們不過要錢要人要權勢!再看流西,把水雷賣給南軍,轉夜就賣給我,兩邊賺錢不亦樂乎,他們要的是廢奴麼?大順更是巴不得我們打個底朝天,古斯內亂就大舉南侵。小賀,廢奴不是那麼簡單的,英亢怎能讓那些人毀了古斯……」
「你別說了!」
到了這處所小秋本就心慌意亂,又給潑這冰冷的水,再控制不了心傷,大喊。
「我知道,在你看來,他們都是奪你的天下來的,他們都不是好人,流西、大順、南聯盟都各有所圖,只我最笨,給他們利用操縱,替他們打仗,給他們賣命,到頭來還被當成絆腳石一腳踢開,我都知道!」
「可你又知道麼,你們知道什麼,我就算給別人利用了一千次,第一千零一次,只要他願廢奴,我也會再去給他利用!總是、會有成功的一日……」
「你可曾被人打過罵過欺辱過,在你眼裡奴隸豬狗不如,賀家對奴隸好?我才八歲被賀盛川欺辱連路都不能走……所有認識的夥伴每天吃狗都不吃的食物,住在惡臭難聞的洞穴裡,不停配種生小奴隸,跟自己母親姐姐配種,連二十三盜見是奴隸就往死裡折磨,明玉他是奴隸便活該被人折辱還要給你瞧不起……」
「難道我們便不是人麼,我們生來就得受欺壓麼,就因為這塊奴印麼?我和你們有什麼不同,同樣唸書識字同樣練武打仗,我白鶴軍中那麼多逃奴跟黑旗軍士又有什麼不同,英亢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可知道我是奴隸,你便嫌惡了,你便去嫌惡吧。你一拳拳砸牆壁,你早把我們的情分砸、砸沒了……嗚……」
以前做賀千吉時,做夢都害怕被人知道的事情,離開英亢後緊鎖心房,再不願與人說的事情,今次卻全部倒出來了,小秋的淚嘩啦啦地流出來,英亢去抹,一次次被他推開。
最後,哽咽得說不出話的他卻被英亢一把抱到懷裡。
英亢便是要他這般地說出來,那日聽他同明玉娓娓而談,卻從未與自己說過半句。
可說出來的話句震得英亢一陣陣心驚,還心酸。
他緊緊咬住牙,緊緊抱住爆發怒火的小白鶴。
「小賀小乖,乖,別哭了!都是我對不住你,英亢砸沒了的情分英亢再找回來好不好。」你要達成的願望,英亢……要是天下主張廢奴的都是你這般倒也罷了。
小秋左手拚命抵拒,可不知怎麼哭出來說出來,人卻輕鬆好多。
其實被那人抱在懷中,感覺還是好好。明知就是那人惹他苦惱傷心,是跟他立場完全不同的人,可又怎麼也不能從心裡抹了他。
真累啊。
英亢順著他的肩背,不由去舔吻他的淚珠子,哭紅的眼睛和鼻頭。哭了還那麼美!
「好些了?」
沒說話,靠在那肩上,就這一刻不願去想了,有一聲沒一聲地抽著鼻子,都二十四的大人了卻又像個孩子。
小秋心裡根本是模模糊糊地,剛才還痛罵呢,可痛罵的同時又覺得他是最親的人,可以信任托付的,可以發脾氣謾罵的,這才會全然不顧地痛罵出來。
英亢輕輕說:「那日你走了,英亢就墮進地獄去了。又不敢找你,過得從沒這麼辛苦過。」
半晌,小秋慢慢坐直身體,嘶啞著聲音:「其實,我同你總是不能有結果,你又何必呢,還不如讓我死了——」
英亢吻上嫩粉的唇瓣,別說這些,讓英亢想法子。
前次吻是在水裡為了救命,這次就不同,是滋滋實實的,恨不得將小傢伙的口水全都吞下肚去。只是氣氛還是感傷。
這時有人來報,英亢在屋外聽報,眉頭直皺,臉色凝重。他進屋看看小乖,說不清意味的眼神,沒說什麼就走了。
小秋呆坐榻上,他這帝國第一俘虜沒人看管,也沒加鎖鏈,難道不怕我走掉麼?正發怔呢,有人推門進來。郎將秀正!
「喲,我說紅鷹二十七,你怎麼像娘們兒一樣哭成個兔眼兒了?」秀正就像往日一樣取笑他。
小秋心裡一熱,訥訥:「郎將!」
「唉,郎將我當日可沒白救你這小鶴,殺得那幫蠢蛋屁滾尿流,好樣的!秀正算是第一次有點佩服你了。」
郎將難道不把帝國軍隊當成自家人麼?小秋一呆。
「嘿嘿,」秀正怪笑,「我說你和英帥有完沒完啊,這夫妻吵架本來是常事兒,可你看你們這一吵,嘖嘖,死多少人哦!」
哪有這麼說話的,小秋頓時臉就紅了:「那你和一庭怎麼說呢?」
「啊?你說什麼?」堂堂郎秀正竟然裝耳聾。
「他說,你和我怎麼說呢?」——第三個聲音,從門外傳來。
秀正驚得急忙轉頭,看到推門進來的一庭,那老臉立時漲得通紅:「你、你、一庭……你這混球,你不說你不回來麼,你——」聲音都顫了。
一庭還是一派清淡:「那秀正是不願我回來?」
「啊,我可沒怎麼說啊!」他這輩子注定不是一庭對手,一把就牽住人家袖子,「你回來就好,你、可別走哦,我、我有要緊話對你說……」說著話竟然拉了一庭就往外走,臨了才對小秋喊一句:「你呆著別亂跑啊!」喊完人都不見影了。
說什麼體己話呢?小秋失笑。可他也沒聽話呆著,英亢剛才臉色凝重,必是大事,什麼事呢?他小心掩上門,從扇隱秘的小門出去,這條路他走過好多回,直接通往議事廳。
到了議事廳後窗,小秋輕車熟路爬上一棵大樹,當年他是在府裡沒事幹發現這麼個去處,如今倒起了作用。只不過少了一個胳膊,多用了把勁。
他一路過來,雖然是小徑,卻也覺到英府氣氛緊張,劍拔弩張,很多黑旗軍士偷偷跑動,顯然要發生大事。
議事廳裡跪了一屋子人,大多是賀秋認識的,有白、桂、慶三族的族長和一干帝國重臣。英亢坐在案前,喝茶。
桂、慶、白、英族是駐守帝國邊陲抵抗大順南侵的四大貴族。其中以英族最強,桂、慶二族近年有些勢微,而白族則一向低調行事。白族族長白顯林年紀最長,是英亢的祖父一輩人,三十年沒上朝了,小秋先前也只見過一次,今次竟然親自出馬。桂、慶兩族曾為了逃奴被賀秋以少勝多打得灰頭土臉,這兩族的族長都是四十出頭,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的。
桂族族長聲音迫急:「英帥,臣等今日來只問一件事,那賤奴賀秋何在?」
英亢眼皮都不掀一掀:「你問這個做什麼?」
「英帥!臣等已苦忍多日,這次將白老大人請來就是為了規勸您懸崖勒馬!」姓桂的聲音高起來。
「懸崖勒馬?」英亢眼裡獰光一閃。
「是!英帥,你可也別像帝君傳玉那般被賤奴迷惑誤國!」
「說下去,我怎麼個誤國了?」
「賀秋原先是英帥的情人,天下皆知,七年前他離奇失蹤,不多日帝國就頒布法令不得為難右臂殘缺之人,臣等還驚奇這法令來由,此刻才知,原來是為了賀秋右臂殘缺!此法一出,帝國多少奴隸自廢右臂得脫刑罰?這是其一。」
「其二,賀秋既是逃奴,帝國法令斬立決,英帥當日與賤奴和談,已經是笑話了,更可笑是,被襲後,擒獲那賤奴還讓他安然抵返南方。」
「其三,也是我等再不可忍下去的緣由,此次南軍來襲,英帥的黑旗軍絲毫不動,我三族家將士兵卻死傷無數。桂族為帝國效力數百年,我幼弟堂兄外甥三家四百餘人全皆自焚殉國,部屬無一生還,危急時他們曾屢向大都求救,英帥置之不理,這也可說是英帥誘敵深入之策。可到了東梁城,流西的黃金炮射程奇遠,亦可連發,我軍原本可將賀秋與賊軍全部殲滅,英帥卻嚴令每炮只發一彈!這是何故?後賤奴竟畏罪自殺,英帥既將他擒獲,那賊人現又在何處?臣等請求英帥將賊人公審處死,英帥卻反將其藏匿。」
「這三條實令臣等心寒!望英帥迷途知返,將那惡賊交出,莫為了一個狐媚妖孽誤國!」
一通長篇大論下來英亢竟打了三四個哈欠,不過樹上的小秋卻聽得心驚,黑旗軍難道是故意不出兵麼?他又是故意施恩?這也太離譜了,貴族軍隊是帝國中堅,沒了他們誰來抵擋大順?
「說完了?」英亢喝茶,輕描淡寫,「還有誰有要說的麼?」
群臣大嘩。桂、慶兩族族長扶了白顯林老族長站起來,厲聲說:「英亢,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雖武功高超有黑旗撐腰,我三族也不是好惹的!」
慶族族長見英亢還是沒反應:「英亢你既對我們不仁,我們也不能繼續奉你為監國,我們要為古斯另立新君!」
眾大臣紛紛附和。
小秋奇怪,他們怎麼有這個膽子呢?他們又不是不知道那人的手段。
英亢這時站起來,他身形高大,自有一股懾人神采,剛剛還神氣活現的桂慶族長竟然嚇得倒退了兩步。
「你們總算來了,我都等好久了。」英亢笑著說,「你們是不是要告訴本帥你們派人掌控了我壽平祖宅,將我四個兒子通通扣押起來;是不是還要告訴我,如若今天我不合作,大順大軍明日就能坐在大都飲酒?」
那些臣子臉色煞白,不過還是強撐著:「難道你不怕?」
英亢拍拍手,外面湧進許多黑旗軍士,拿刀劍指著群臣。最後押進來十幾人,是三族的子孫,有好幾個都是稚齡孩童。
平西冠跪下稟報:「報告英帥,已將三族人擒獲,監禁於各族祖祠。」
桂、慶、白三族族長一看一聽,當時就有兩人腿軟。
這時老族長白顯林終於說話了:「小亢,你將我最疼愛的兩個重孫都擒來了,你是無所顧忌了。老白本就覺得他們這麼對付你不會成功。」
英亢對這個老人顯然還存些敬意:「白大爺,我可為你白家留下一脈骨血,以報你當年對英亢的提拔關護之恩。」
這話一出,群臣都似不相信一樣呆呆立著,連小秋都差點跌下來。
英亢他要殺光帝國最古老的三個貴族?
慶族族長大喊:「英亢你難道不要你英族人的命麼,不要你兒子的命麼?你不怕大順大軍南下?」
「英亢四個兒子好得很,至於大順軍隊麼,我黑旗軍絲毫不動你說上哪了?」
三族人面面相覷。
「自六年前,我黑旗軍七成人馬盡皆候在邊陲,英亢就知道你們這幫蠢貨會作出賣國蠢事!」
「你、小亢你六年前就準備對付我們三族?」白顯林顫顫巍巍。
「是。」英亢不再多說,揮揮手,那些文弱大臣被黑旗軍全都拉出去,只剩下白老族長。
外面喊聲震天,哭聲震天。
「英亢你這是動搖我古斯數百年基業,你英族與我三族數百年交情,你要毀之一旦麼?我們沒了,你拿什麼來抵擋大順和南軍?」
英亢不語。
「你、你難道也要廢奴?」
小秋緊緊抓住樹枝,會麼?怎麼會呢?他六年前就準備除掉三族,他到底想什麼?
「白二爺爺,」英亢突然親近地叫了白顯林一聲,「你也覺得英亢是出於與賀秋私情麼?」
白顯林搖頭,又開口說:「我原本不信,可如今這形勢,我不得不信!」
「哼,英亢為古斯生,我要動你們三族不是這幾年的心思,桂慶二族時時拿大順來要挾帝國,鼠目寸光自私自利只會禍國殃民,惟死一字。而白二爺你韜光隱晦避不出門,卻是和大順聯繫最密切的,甚至南方明昔流當年都和你有來往。」
白顯林一聽這話,老臉頓白:「英亢,我真悔不當初,你知道麼,為何你明明身為英族大世子,卻被你祖父、父親冷落?」
英亢眼一凝。
「你以為就因為你生母早亡麼?英老爺子哪是這般短視的人。實因當年你出生時,曾有巫國高人預言,你將令古斯陷於萬劫深淵。而你出生後,人人都看得出來你天縱英才,你祖父父親便愈加避諱你。是我三族族人怕因巫國讒言浪費英才,說動你祖父立你為族長。悔不當初啊,英亢你再錯下去,真是踐了當年的預言。」
「原來還有這麼一段。」英亢低頭片刻,「我也不知帝國將變為何等模樣,但是有兩件事是清楚不過。我的黑旗軍只殺惡賊侵略軍,不沾染古斯子民的血。其二,你看看流西,流西沒有奴隸,而如今我古斯誰有流西利器誰就能打勝仗,那哪一天若流西來犯呢?古斯只能等著滅國。古斯一定要變,至於變成什麼,英亢不知。」他陷入沉思,沒再說話。
黑旗軍士將一夕間衰老多十年的白顯林帶了出去。
樹上小秋呆呆的。
三大貴族就要灰飛煙滅。
黑旗軍不打內戰,古斯一定要變。
英亢他、他真的這麼想?
突然世界就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