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
南宮漾月拎著一籃橘子快步跑進柳若梅的房中,臉上淨是俏皮的笑容。
「公主,民女不配,請你心別稱民女為皇嫂。」柳若梅福了福身,相當謙卑地回答。
「噯,你的性子真是倔。」南宮漾月柳眉一蹙,無奈地搖頭。「算我求你,別再自稱民女了!」她誇張地歎了口氣,臉上的笑容更俏皮了。「至少你也自稱我,否則聽來真彆扭。」
柳若梅點點頭,再度福身。「那民女……」
「噯!」南宮漾月出聲提醒。
柳若梅漾開一個苦笑,自從上次險些送命後,南宮漾日的確實踐了他的承諾,不再逼迫她,甚至將她換至上房,但她一心懸念的還是宮外的唐衍風。
表哥、表哥……她在午夜夢因時低喃著的是他,就算是貴為天子的南宮漾日也奪不走她的心。
「皇嫂,這柑橘很好吃的,你試試看!」
南宮漾月沒放她獨自胡思亂想太久,立刻從籃中取出一個橘子,將它交到她手上。
「公主,民女承受不起……」
她又自稱民女!南宮漾月蹙眉懊惱地說道:「柳若梅大小姐,我求你行行好!」
柳若梅的笑更無奈了,她曉得南宮漾月並不是真心的喜歡她,而是來和她打好關係,以便說服她接受南宮漾日。
「公主,您也知道民女的事,若換作您是民女,怎生是好?」柳若梅忍不住吐露心聲。
這話使南宮漾月心頭頓時一驚,她瞅著柳若梅,收斂起臉上的笑容。「若我是你,自然會選我皇兄,一生衣食無虞……」
「既然公主這般思量,民女無話可說,還請公主回去稟告皇上,民女從小苦慣了,吃不了山珍海味,穿不了綾羅綢緞。」
南宮漾月錯愕地望著她眉宇間的傲然,愣了半晌後抿唇一笑。「看來我這皇兄是徹徹底底的失敗了,你放心,我會替你說話,叫他讓你出宮。」
她說的是真是假?柳若梅有些懷疑地望著她,道謝的話硬生生哽在喉間,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我走了,這籃柑橘你慢慢享用。」
南宮漾月說完後便翩然離去,獨留柳若梅倚著窗欞,凝望著澄藍天際上偶爾飄過的流雲。
從南宮漾月口中聽到柳若梅的決心時,南宮漾日原本想衝到她的房間狠狠發一頓脾氣,然而在南宮漾月的阻止下,他總算勉強沉住氣。
「這要怪您自己,強摘的果實不甜,誰要您當初……」
「住口!」南宮漾日心中的傷被撩起,他怒吼一聲以平復心中的懊悔。
「臣妹偏不住口,是您當初強要了她,她才無法對你心動心的!」南有漾月不怕他生氣,如連珠炮似的將內心的感覺毫無保留地說出,在抬頭時才瞧見他陰鬱的表情。
從他黯淡的眸光,她曉得他受傷了!
「皇兄,與其留她在宮裡,不如放她出宮,這樣您也……」她的語氣轉為和緩,試圖平撫他的情緒。
然而南宮漾日從原本的面無表情,轉為綻出一個苦笑。「南宮漾月,連你也這樣說!」
南宮漾月回他一個苦笑,她聽出他的百般不願。「若皇兄真捨不得,就留她下來吧,總之臣妹會常為您美言,您大可放心。」
南宮漾日別過頭去,將脆弱的一面掩住。「漾月,真是多謝你了。」
他居然向她道謝?這恐怕是他南宮漾日有史以來的一次。
南宮漾月苦笑一聲,「皇兄不必客氣,倒是您自個兒也該常去探望她才是。」
南宮漾日轉過身,不置可否。
不忍再見他受傷的表情,南宮漾月趕緊欠身行禮,快步回宮。
☆。☆。☆。☆。
叩、叩!
柳若梅聽到有人敲門,逕自起身開門。「公主嗎?」她直覺以為是南宮漾月。
「是朕。」
當發覺是南宮漾日的同時,她急忙想要掩上房門,卻被他的大手撐住。
「皇上有何貴事?」柳若梅勉強裝出一副笑臉,再匆匆走進房裡。
南宮漾日跟著她走進房間,順勢將門掩上。「朕來看你。」
「民女姿容平庸,實在不值得皇上掛心。」柳若梅福了福身,隨即別過頭去閃避他深情的目光。
「柳若梅,你非得拒朕於千里之外?」南宮漾日一改平日的嚴峻,低聲下氣地問道。
柳若梅被他突如其來的低姿態嚇住,回眸對上的是他深邃的黑眸,那藏於劍眉下的陰鷺雙眸已明朗不少,再也沒有咄咄逼人的英氣,取而代之的是款款柔情。
這眸光引起她心中一陣悸動,原本亟欲出口的拒絕跟著嚥下喉間。
凝睇了她一會兒,南宮漾日才驚覺到不該被她看到自己深藏於心中的脆弱,他急忙將視線移開,正巧瞧見桌上的橘子。
「這柑橘是……」
「啟稟皇上,是公主送來的。」在他轉移話題的同時,柳若梅隨即鬆了口氣,必恭必敬地回答。
南宮漾日沒有對她的話做出回應,逕自走到桌前剝了顆橘子,並將橘肉一瓣一瓣分開。
「皇上,這柑橘……」原以為他是要自己享用的柳若梅才走近他身旁,口裡冷不防地被他塞入一瓣橘肉。
「吃吧,然後告訴朕,東辰國的柑橘合不合你的胃口。」
柳若梅依言咀嚼幾口,甜美的津液接著滑下喉嚨。
她點點頭。
「那朕也未嘗嘗。」南宮漾日隨即拿起一瓣橘向塞人口中。「的確不錯!」他漾開一個溫柔的微笑。
從不曾見過他這般笑容的柳若梅不禁看呆了,第一次發覺他笑起來較表哥好看,並且讓人有點迷亂……
南宮漾日沒注意到她的神色有異,逕自剝了一瓣橘肉準備送入她的檀口中時,才察覺她茫然地望著他。
「柳若梅?」
他的聲音將她硬生生地喚回現實中,她連忙別過頭去,為自己方纔的意亂情迷感到內疚。
她怎麼可以對他有感覺?她的心裡應該只有表哥呀!
南宮漾日走到她身後,將她攬人懷中,半強迫地將橘子塞入她口中。「既然喜歡就多嘗些,待會兒朕再命人送來!」
就在他說完後,赫然發覺她的雙頰掛上了兩行晶瑩的淚珠。
「柳若梅?」
柳若梅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她無法解釋心中澎湃洶湧的情潮從何而來,只知道這種情況若再持續下去,她或許會慢慢淡忘掉表哥。
而她不能這麼做,她已經對表哥承諾過,這一生一世要做他的妻子!
南宮漾日憐惜地以衣袖輕柔地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他不懂為何他以柔情待她,她卻依然落淚。
她突然用力推開他的手,有些無禮地喊道:「皇上,求您放了民女!」
南宮漾日瞇緊了眼瞧著她,她那副防備極深的模樣使他心寒,若照他以往的脾氣,一定會狠狠地處罰她,然而此刻他卻對她有更多的心疼。
他轉過身子,故意以冷冽的語氣說道:「朕走了,你早些安歇。」
他在躲避這個話題,柳若梅輕輕一歎,只有欠身行禮。「民女送皇上。」
南宮漾日點點頭,拂袖而去。
☆。☆。☆。☆。
這樣平靜的日子過了不久,這天當柳若梅走出房外時,一陣暈眩感猛然襲上她的腦際。
是病了嗎?還是昨夜沒有睡好?
就在她思索之際,一股難言的痛苦襲上胸口,然而這回不是暈眩感,而是強烈的嘔吐感。
她躲進房裡,悄悄地吐進痰盂內,也因此曉得自己身體已經產生變化。
她——懷了南宮漾日的孩子。
絕望侵蝕了她所有的思緒,在這種狀況下,她再也無法思及該如何出宮。
此刻,佔據她腦海的念頭只有——死。
該如何結束自己的生命呢?
第一個浮現在柳若梅腦海中的念頭是咬舌自盡,但很有可能在她還沒死之前就被人發現。
跟著她想到服毒,只是在後宮裡,根本沒人能為她取得毒藥,就算能,也沒人敢這麼做。
這樣算來,只有懸樑自儘是最好的方法……
「皇嫂!」
就在她冥想之際,南宮漾月驀地推門而入,柳若梅連忙低頭掩藏自己的心虛。
「皇嫂,我皇兄命我送這籃柑橘過來,就放這兒了。」南宮漾月沒注意到柳若梅黯然的神色,逕自將籃子放在桌上,又漾開一個笑容。「皇嫂,你似乎不太舒服,要不要找太醫來給你看看?」
「不!」柳若梅連忙推拒,要是太醫來了,一定馬上便診斷出她的病因。
她惶恐的神情使南宮漾月心生疑竇,不過也僅限於懷疑,她沒有進一步追問。
「皇嫂,那我就先走一步。」
南宮漾月走向門口,又回頭懷疑地望了她一眼,才迅速離去。
柳若梅趕緊關上房門,用力地深呼吸幾口氣後,將視線投向橫樑,若是現在行動或許會被發現,乾脆等到夜闌人靜時再自盡也不遲。
☆。☆。☆。☆。
時間緩緩流逝,當柳若梅倚著窗欞望向天際時,皎潔的月光灑了一地。
該是動手的時候了!她再度將視線投向橫樑,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糟了,她身上穿的布衣是如此粗陋。
悄悄燃起一盞燭火後,她再望向鏡子,發覺自己的臉色蒼白無比——真要以這副模樣下黃泉,就算是等著了表哥,怕他也不敢上前相認吧!
一股衝動使她拾起眉筆,為自己淡掃蛾眉,再找出胭脂,為蒼白的雙頰點綴上緋色,一抹朱紅則點在小嘴上。
重新凝視鏡中的自己,果然好看多了。
她無奈地牽唇一笑,又以梳子將久未整理的頭髮梳理整齊,順便盤了個同心髻,將她的五官襯托得更為出色。
打扮妥當,她找出房中最華麗的一套宮服套到身上。
現在的她看起來一定像個新嫁娘,只可惜她想嫁的人似乎沒機會看到她這身打扮。
突然很想在生命結束前,重新沐浴在那皎潔的月光下,柳若梅打開門扉,輕移蓮步朝御花園的方向走去。
☆。☆。☆。☆。
今夜的月色還是純淨得令人怦然心動,柳若梅抬頭望著天上的明月,在心裡默數著自己到這皇宮來已過了多少時間。
一個月?兩個月?
她搖頭苦笑,在這短短數十天裡,她彷彿度盡一生。
再將思緒拉遠些,她想起了在進宮之前與表哥相處的點點滴滴,記得自己在將軍府中與他仰首欣賞月色的情景。
而今,他是否也在不知名的遠方,抬頭與她共賞這輪明月?
今夜的月光也惹得南宮漾日無法成眠,正想到御花園散散心的他,一眼便瞧見柳若梅,更藉著月光看見她臉上的淚痕。
「若梅?」他輕聲喚她,但她並沒有聽見,繼續將視線投向空中,憑弔過往的點點滴滴。
她憔悴的模樣令南宮漾日心生一陣不捨,他情不自禁地用雙臂從背後環抱住她。
被他擁抱的瞬間,柳若梅心頭一陣悸動,恍惚間喊出:「表哥!」
南宮漾日在聽到這兩個字時猛然縮手,以帶著妒意的口吻冷冰冰地道:「你又想起唐衍風了?」
他冷酷的聲音將柳若梅從追憶中拉回到現實,她輕抬明眸望向他,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她人生的最後一夜,她最不希望見到的就是這個男人啊!
南宮漾日瞅著她眸中瑩瑩閃動的淚光,忍不住將冰冷的口氣收斂起。「夜深了,為什麼還不睡?」他溫柔以對。
柳若梅驚訝於他莫名的溫柔,但這無助於她改變決心。「皇上呢?」
「朕若說是想你想到無法成眠,你怎麼說?」南宮漾日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皇上真是愛說笑。」柳若梅冷冷地回答,欠身行禮。「若是皇上別無要事,民女要回房了。」
南宮漾日還來不及對她的話做出反應,她已轉過身去,準備翩然離去。
她才走了幾步,他立刻大喊:「慢著!」
她回眸,不意瞥見他眸中深藏的陰鬱,心頭為之一震。
南宮漾日走到她身後,以雙臂將她緊緊環住。「若梅,朕也是血肉之軀,你可不可以不要對朕這般殘忍?」
他說得又輕又柔,但從他胸膛傳來的劇烈心跳,令她感受到他的話說得多麼用力、多麼懇切!
她緊咬下唇,眼眶驀地一濕。
等了片刻依舊等不到她正面回應的南宮漾日逐漸失去耐心,不過他還是勉強壓抑住內心的激動,溫柔地將她扳正,使她面向他。
「若梅,朕發現你今天穿了宮服,可以告訴朕是為了什麼嗎?」南宮漾日有些好奇地問道。
然而柳若梅的神情是悲傷的,她無法告訴他,她是因為今夜要自盡,才會選擇穿上這般華麗的服裝。
遲疑半晌,她想到一個借口:「因為今天是唐衍風的生日。」
唐衍風、唐衍風……南宮漾日恨恨地在口中默念這個名字,但他知道在她面前,最好不要表現出厭惡的樣子,於是他環抱住她的肩膀,輕聲的問道:「若梅,那朕生日時,你也穿這套宮服,好嗎?」
柳若梅略揚嘴角,露出一個淡漠的表情,有些不置可否。
這是拒絕的意思。南宮漾日情不自禁地環緊她的柳腰。「若梅,你告訴朕,朕究竟哪兒比不上唐衍風?」
柳若梅搖頭,他並不是比不上表哥,而是她的心早已交給了表哥,所以……
她忽然想起自己今夜還有事要做,於是用力推開他。
「柳若梅!」南宮漾日被她的態度惹惱,溫柔的眼光頓時轉為冷冽。
「民女累了,想回房歇息,也請皇上早些安歇。」柳若梅不在乎他凌厲的目光,反正過了今夜,她便不再生存於世上,自然也不必怕得罪他。
南宮漾日沒有開口,只是以一種夾含複雜情緒的眼神注視著她。從他的眼裡,她讀到了深深的絕望。
柳若梅抿著唇,他不該對她寄予如此深情,因為她無以回報。
她感覺眼淚悄悄滑落下來,趕緊低頭不敢看他。
南宮漾日以食指勾起她的下頷,在發現她頰上兩行清淚時立即蹙起眉頭,他溫柔地吻去她的淚,再以冰涼的唇貼在她的櫻唇上。
柳若梅先是陶醉在這樣的溫柔中,但隱隱約約湧起的酸意使她想起自己腹中孕育著屬於他的生命,而她並不愛他,甚至為此決意自絕。
她再度推開他,像隻貓兒般防備似的看著他。
她實在太難以捉摸了,南宮漾日無奈一笑,以最輕柔的語氣說道:「如果累了就早點歇息吧!」
柳若梅低頭行禮後,連句話也不說便匆匆離去。
南宮漾日望著她在月光下離去的身影,不知不覺輕歎口氣,她如此冷淡以待,今夜的他注定要失眠了。
☆。☆。☆。☆。
柳若梅慌張地躲進房間後,激烈的心跳卻沒有隨之恢復正常。在方才與南宮漾日相處的那一瞬間,她險些放棄了自絕的念頭。
她抿緊唇,重新望一眼自己映在鏡中的容顏,再輕輕一歎。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她就不該再有所留戀。
她解下腰帶,往上一拋,將它懸掛上橫樑,再打了個死結。
她小心翼翼地站上椅子,將頸項懸進綁好的腰帶間。從此以後,一切的迷惘就會消失……
她雙足一蹬,纖弱的身軀便懸於樑上,輕微地擺動著。
「若梅!」
恍惚間,她突然聽到一聲著急的叫喚,那道聲音的主人是個男子,不過他會是誰?
「若梅,朕要你開門!」
是南宮漾日,他怎麼會在門外?柳若梅很想開口問他,但她已經沒有力氣發出聲音。
就在此刻,房門驀地被撞開,南宮漾日瞪大眼睛望了她一眼,立刻將她抱了下來。
「若梅,你……」
柳若梅聽不清楚他說了些什麼,星眸一閉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