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風雨欲來的陰霾籠罩著台北的天空,氣象報導有強烈颱風要侵襲台灣,直到夜闌時分,鬱積的陰沉終於爆發成可怕的風雨了。
在電光雷雨中,夏曉茉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翌晨,風雨已歇,她懷著莫名忐忑的心情走進公司,有股預感會有什麼事要發生。
當她處理完例行的公事之後,才發現每天準時上班的喬斯竟缺席了。
這時,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她神思恍惚地接起電話,一個清亮而透著焦慮的女聲傳入耳內。
「請問是夏小姐嗎?我是周媽,你還記得嗎?」
啊!周媽,喬斯的管家。「你好,我是夏曉芙。請問……」她頓了頓,「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子的,喬先生這兩天無法去上班,他要我告訴你,所有既定的行程該延後或取消,由你全權作主。」
「為什麼?」她本能的反應。
電話那端沉默著。
夏曉芙更急了,到底怎麼回事?喬斯從沒有不加知會就無故失蹤的,她好擔心,那不安的感覺直翻湧上來。
「拜託你,周媽,請你告訴我吧。」」這個……,哎,他母親昨晚去世了。聽說她是在颱風夜走到戶外,被飛落的石塊擊斃的。」
夏曉芙張口結舌,好半天才回過神,「怎麼會?」天!前些天還相擁哭泣的人,如今已然離開人世?!多麼令人不敢置信!
「喬先生昨晚打電話給他母親,但一直沒人接,他便趕了過去,結果……」
「好可憐。」
「什麼可憐?對他,你根本不必同情。」
老天,周媽這麼說是不是有點過分了?「他現在在哪裡?我想去看他,說不定他會需要人陪。
「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換成我,我是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去見他的,他說不定想一個人靜一靜。而且,他說傍晚就會回來的。」
「可是,我就是想去。」她根本無法安心啊!
電話那端再度沉默了半晌,然後,周媽惋惜似地輕聲歎息,「你……愛上他了?」
夏曉芙為之啞然,整顆心糾了起來,她失神地瞪著桌上的紙鎮,明白自己再無法否認心底真正的感情了。
「為了你好,我希望你沒有愛上他。他向你提過羅陶莉的事嗎?」
「沒有。」她悶悶接腔。
「那麼,也許該讓你知道比較好……你多大了?」
「二十三歲。」
周媽輕嗯一聲,意味深長地接著說:「陶莉二十三歲時就歷盡滄桑了,她交往過的男人不記其數。喬斯也算是見過世面的男人,對她卻是發了狂似的一見鍾情。在這以前,他從沒有愛過任何人,因為他很自負,發誓絕不與女人相戀。」她頓了頓,認真回憶著那段隱藏在喬斯內心深處的難堪往事。
「哎,從沒見過他這麼迷戀一個人哩!他把壓抑的滿腔熱情,全傾注在陶莉身上。她呀,也的確是個美麗的女人,但行為卻放蕩得可以。她對喬斯也是有情的,卻不像他那般認真。因此,當喬斯考慮跟她結婚之後,就漸漸不能容忍她的輕浮,所以兩人常起爭執。」
周媽歎了一口氣,又繼續往下說:「陶莉實在承當不起那麼深的愛情吧,最後,她終於厭倦了喬斯的癡迷和約束,就在舉行婚禮的當天,惡意缺席了。說來,她真是個絕情的女人,後來聽說和一個歐洲富商閃電結婚了,婚後定居在法國。現在,你能理解何以喬斯對女人如此冷漠了吧?他的口頭禪是,『女人不值得付出真心,只可逢場作戲!』」
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話筒兩端的人籠罩在沉寂之中。
直到夏曉芙找到了自己的聲音。「羅陶莉實在太傻了,我絕不會這麼做的……那麼,喬斯的母親又是怎麼回事?」
「喬斯的父親是美國人,他母親婚後就隨著丈夫到美國定居。當時,她當然愛他,卻無法適應異鄉的生活,兩夫妻時常爭吵,感情難免日漸淡薄,她勉強忍了十幾年,直到喬斯十三歲那年讓她當場捉姦在床,她就再也按捺不住,與丈夫離異,帶著喬斯回來了。
「喬期一直和他父親保持聯繫,可惜在他十八歲時,父親去世了,聽說是孤零零的死在家中,從此他就憎恨著他母親。唉!說來他們母子都倔強得很……」說到這裡,周媽已是語音哽咽,情緒激動得無法言語了。
夏曉芙更是聽得心酸莫名,心如刀割。天啊!這是怎樣無奈又悲痛的情況啊?十年前,喬斯沒來得及見上父親的最後一面,十年後,他又讓深愛著自己的母親帶著遺憾孤獨地死去。
一股無以名狀的衝動和憐惜湧上她的心頭,「我……我要去陪他……我要用我的愛去撫平他的創痛。」
周媽沉默了好久,才啞聲低語,「你決意要去,我也不便阻止。愛上他是你的不幸,但你也不必灰心,你和羅陶莉截然不同,如果喬斯也能愛你,請你千萬不要辜負他,好嗎?如果連你也背叛他,他這個人就完了。」
「放心,我不會傷害他的。」
「呵呵!」話筒彼端傳來周媽欣慰的笑聲,這女孩真是勇氣過人啊。「喬斯是很彆扭的男人,你必須堅持下去,知道嗎?」
「我會堅持下去的。」
掛上電話,夏曉芙的心情忽然開朗起來。認識喬斯以來,她對他所有的恐懼終於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盈的深情。那個初識他的雨天,那些過而不停的計程車,一定都是天使的傑作吧?
在那美麗的機緣下,讓她恰巧攔下他。
這一刻,她無限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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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夏曉芙抵達海濱小屋時,除了海濤的怒吼聲,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瞧見大門沒有上鎖,她急奔而入。自從得知消息,她就一直很擔心,尤其想起喬斯的心結,她更害怕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
她焦急地呼喚喬斯的名字,屋裡屋外四處尋找,終於發現其中一間房間的床上倒臥著一個人。
喬斯!他全身都濕透了,濕涼的衣服緊緊黏貼在他的肌膚上。
夏曉芙使勁搖著他的肩膀,「喬斯!」
但他完全沒有反應。
她不死心,再度搖晃他,但他的身體就像銅雕般沉重而冰涼,她搖得非常吃力。
忽然,他發出一聲淒厲的呻吟。
「喬斯,醒醒!只是惡夢,醒一醒。」她憐疼地將他抱入懷中安撫。
「曉芙?」接觸到溫暖的懷抱,喬斯不甚清醒的微張開眼眸。
「是我,別怕。」她輕柔的嗓音如同天籟,讓他覺得安穩,僵硬的身體跟著漸漸放鬆了。
「你還好嗎?喬斯。」她怯怯低問。
霍地,理智回籠的他迅速翻身坐起,窘怒地掙開她的懷抱,「你來幹嘛?」他很是沒好氣的質問。
「我來陪你。」很自然地,她伸出手握住他的。,, 喬斯渾身一震,想也不想地甩開她的手,惡聲惡氣地說:』我不需要!」她以為她是誰?
「不要嘴硬,快把這身濕衣服脫掉,免得著涼——」
「我好得很,不用你管!」他煩躁地大吼,截斷她真誠的關懷。「出去!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這女的煩死了。」你把濕衣服脫了,我就走。」
喬斯瞪著她,見她亦固執的迎視他,眸中溫情流轉,半響,他歎了口氣,「幫個忙,出去吧,否則,就回不去了。」
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夏曉芙不由得紅暈滿頰,「我……我只是不放心你。」
「謝了,我不需要。」
見他掙扎著起身,搖搖晃晃地想站直身子,她遲疑著,不知該不該伸手幫忙。這時,他一個踉蹌的跌倒在地,她驚呼一聲,趕到他身邊蹲下,卻被他緊緊抱住。
「她死了……」喬斯失神地呢喃,似乎完全崩潰了。
「嗯,我聽說了。」
「她為什麼要死?」
「因為你不愛她。」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感覺到喬斯在顫抖……不!他在哭。
夏曉芙著實慌了,她從沒想過他也有這麼脆弱的—面,像孩子般痛哭著的他啊,是第一次這般失控不能自己吧,每一滴淚水都是長年積壓的悲哀和痛楚。
這個傲慢自恃的男人啊,他愛他的母親,卻故意在心裡築起冷漠的高牆,不讓他人窺視,結果……
她撐不住喬斯的重量,兩人一起倒在床上。身心俱疲的他好想就這樣入夢,但她身上散發出的馨香,卻使他睡意全消。
「留下來,好嗎?」他沙啞的呢喃著。
她猶豫了,怯怯的咬著唇,萬般掙扎的瞅著他。她知道自己能暫時幫他忘卻喪母的傷心悲慟,但……
「不行。」她輕輕推開他。
喬斯笑了起來,「你就是這樣——聖潔的天使,到最後關頭仍然守身如玉。」真是個該死的女人!
像是再也不屑面對她似的,他翻身下床,腳步踉蹌地走向門口。
「你要去哪裡?外面開始下雨了。」
「那正好。」他生氣地轉過頭,恨恨冷哼。
「別做傻事了,喬斯。你出去淋雨會生病的。」夏曉芙倉惶地跳下床抓住他的手臂,卻被他用力揮開了。「求求你,喬斯!」她快步追著走下庭院階梯的他。
「少囉嗦,走開!」
「喬斯……」
「我叫你走開聽到沒有?滾!」
他忽地停步,回過頭抓住她的肩膀,力氣大得驚人,彷彿就要捏碎她似的,卻又猛然鬆手,嚇得她狼狽的跌坐在地。剎那間,震驚與痛楚使她無法動彈,好半天才回過神,但他的身影早已沒入雨中,不知所蹤了。
「噢,我真不應該!我怎麼可以拒絕他呢?」夏曉芙失神的呢喃,「該不會真的……」她揉揉抽動的眼皮,「怎麼辦?心口怎會好悶?」總覺得不祥的事就要發生,或是……已經發生了?
不!她著急不已,抓起桌上的皮包趕忙奔入外面又冷又濕的雨中;她必須去尋求支援,單憑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幫助喬斯。
她想到了麥雲淮。
他會幫助她吧?應該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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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各種管道終於找到麥雲淮時,天色已晚,夏曉芙也已經疲累不堪了。她被喬斯抓過的肩膀仍然隱隱作痛,加上一整天滴水未進,她到現在還能勉強支撐著沒有昏倒,全是為了心中牽掛的那個男人。
「夏曉芙?發生什麼事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麥雲淮顯然十分驚訝,他關切地將她拉進屋裡,「先進來再說吧。」她看起來就快要倒下了。
「謝謝,但請你先救救喬斯吧。」再耽擱就來不及了!
「喬斯怎麼了?」」他在他母親的海濱小屋,身子已經快撐不住了還跑出去淋雨,我、我根本攔不住他……」她急迫地將所有事情的經過簡短說出。
麥雲淮聽得滿臉錯愕、心痛莫名,真是呆子一個!
他當機立斷地拿起車鑰匙,沉著吩咐道:「曉芙,你先在這裡等好嗎?我去把他抓回來。」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他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入臥房裡,正色道:「你在這裡好好休息,或者先睡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夏曉芙還想抗議,麥雲淮卻已火速出門駕車離開了。沒辦法,她只好認命地守在屋內等候。她先撥了通電話告訴表姐自己的行蹤,本以為自己定然了無睡意,但身子一沾上柔軟的床,竟體力不支地昏睡過去。
翌晨醒來,乍見自己身處陌生房間,她愕然怔忡了半晌。等她清楚記起前一夜的事,這才趕忙來到客廳,卻看見麥雲淮和衣躺在沙發上熟睡著。
「麥雲淮!」她用力搖他,直到他吃驚地睜開眼睛。
就見他睡眼惺忪的站起身,懶懶呻吟,「哎,脖子都睡僵了。」好痛!
「你去過海濱小屋了嗎?」她急死了,不敢相信他竟在這裡呼呼大睡。「喬斯呢?」
聽見這個名字,麥雲淮臉上慵懶的表情立刻消失了,他敝撇唇,沒好氣的說:「他啊,好端端的睡在床上。」真不知他安什麼心?想嚇死人啊!「我已經把他濕透的衣服脫掉,用棉被把他裹得緊緊的,他不會受涼的。」媽的,害他忙得團團轉。「安啦,那傢伙命硬得很,絕對會長命百歲的。」有道是禍害遺千年。
「這樣我就放心了。」夏曉芙這才放下心中擔憂的大石。
「那倒未必,你最好開始擔心自己吧。」他忽然天外飛來一句。
「為什麼?」
「因為人言可畏啊。」
這算哪門子答案?
她納悶的瞪眼,卻見他笑得益發邪氣詭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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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曉芙在公司的會客室裡找到了喬斯。
喬斯動也不動地坐在沙發裡。雙手抱頭,恍若石雕。
她靜靜走近他,帶著滿腔憐疼的心情。然後,她在他身邊跪下,手指輕輕撫著他濃密的髮絲。
「喬斯,你還好吧?」她柔聲輕問。
他卻像逃避火焰似的驚然閃開了,抬起頭,他的神情憔悴,眼神古怪而森冷。跟著,他開口了,語音凌厲而怨懟,「你騙得我好苦!」
「什麼?你說什麼?」她完全怔住了。
「不要跪在這裡,起來!」他煩躁地低吼。
她呆愣了好久,才眨著不解的大眼,像只鬥敗的公雞茫然地站起身。
「怎麼回事?」她苦澀地看著他。
喬斯恍若聽到可笑至極的笑話般仰首狂笑起來,「你還裝蒜。」他的聲音夾帶著刺人的刻薄語調。「昨晚,你跟麥雲淮在一起吧?」一早醒來,他心急懊惱地四下打探她的行蹤,姍姍卻告訴他這樣的答案。
「嗯。」那又怎樣?夏曉芙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很好,他握緊拳頭往窗口走去。答案揭曉,戴著天使面具的魔女又耍弄了他一次!」清純的天使也有墮落的時候吧?女人畢竟是女人,噁心!」他憤恨的唾罵著。
這下,她完全聽明白了。「可是,我是為你而去的啊!」無法承受他的誤解,她焦急地扯住他的衣袖,想澄清、想解釋,卻被他粗魯地用力甩開了。
「我該覺得榮幸嗎?」他哼哼冷笑,目光陰沉,呼吸急促,整個人被一種無法克制的憤恨所主宰著。
夏曉芙更是慌亂了,「是真的!」他們什麼也沒做啊!
喬斯看也不看她一眼,心被怨急深深刺著。「你還記得昨天我的要求嗎?我記得你的回答是『不行』,原來你早就有約了。呵呵,你說得可真好聽啊,還記得你曾發表過什麼高論嗎?什麼沒有未來可言?什麼親密的接觸只會增加彼此的困擾?真是好笑!你那大大的眼睛配上一副聖潔的天使模樣,差點就把我騙倒了!」他拳頭緊握,呼吸既亂又沉。
這樣惡毒的話,聽得她臉上血色盡失、全身震顫,她痛心疾首地倒抽一口冷氣,受傷的大喊:「不是這樣的!你歪曲了事實。就因為你害怕重蹈你父母的覆轍,你害怕被你所愛的人傷害,所以你封閉心靈不敢愛人,更不敢承認自己的愛。喬斯,你是個不敢面對現實的膽小鬼!」
她悍然的反擊,卻使他更想狠狠傷害她。他忽而變了臉,陰鷙的怒容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驚心的和善,令人毛骨悚然。
就見他邪俊一笑,柔聲道:「事實上,整件事全是我和麥雲淮在打賭。」
「賭?」夏曉芙的思緒根本轉不過來。
「是的,賭。麥雲淮擁有我一直渴望得到的尋夢酒吧,我們約定一個月內只要你成為我的女人,他就把它送給我。」
她呆愣了好久,才眨著大眼回過神。
「你……你要我的感情,我的心,就像要那……那間酒吧一樣嗎?」愕然地望著眼前這張睥睨的笑顏,她整個人都空了。
「不要說這種話,那真的是間很棒的店,若是我輸了,我就得賠上我的天使俱樂部。所以不論輸贏,對我都很重要,因為兩者我都想擁有。」
他惡毒地凝睇著她蒼白如鬼魅的臉,幽深的眼中閃爍著殘酷的喜悅。
她恍恍惚惚地轉過身,腳步蹣跚的走向門邊。
喬斯搶先上前替她開了門。
當關門聲響起時,夏曉芙的心也像那扇門一樣.「砰」地緊緊關上了。她恍若機械般僵硬地走下樓梯,步出大門。
她為什麼會走出人行道外呢?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當震耳欲聾的煞車聲傳進耳中,剎那間,她眼中的世界似乎都朦朧了起來,直到所有的感覺消失無蹤,腦中一片空白。
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