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碰上期考這類大場合,於雁婷便有「美麗無用武之地」的感慨,這所校風嚴格的女中,監考老師一個個宛如長了八隻眼,別想有作弊的機會。
交出最後一堂課的試卷,於雁婷心想:「完了,鐵定倒數十名內,老天爺保佑,在我爸回來而讓我收到成績單。」最教她不滿的是綽號「娃娃」的韓柔娃也在她之後交卷,她偷看一眼,哼,整張填得滿滿,不知有幾題對的。
柔娃不回座位收拾書包,反而奔出教室,接著於雁婷也瞧見了韓寶玉,兩人親密的樣子刺痛了她不服輸的心,向老師告密:「韓柔娃交男朋友了。」這是學校不想知道的事實,老師當場便逮住走進教室的柔娃。「外面那位是你什麼人?」
柔娃看同學個個將視線盯住她身上,不禁陶陶然生出一股驕傲。
「他是我爸爸,年輕得使人嚇一跳吧!」
於雁婷第一個不信。「你說謊!他不可能是你爸爸。」
「為什麼不可能?」
「我以前見過他,我當然知道。」
「哈,原來就是你!」柔娃淘氣的說:「爸跟我說他遇見一個付不出咖啡錢的高中女生,他替她付了,那位高中女生竟因此迷上他,追到他公司去,把他嚇死了。」連老師都笑了,使於雁婷感到很沒面子。
「我就是不相信怎麼樣?」潑辣脾氣當場發作。
柔娃不大理她。在學校裡,成績好的和成績差的一向不容易走得太近,各成一個團體。
但看老師也不怎麼相信的樣子,柔娃只有請父親進來了。
「爸,請您向老師解釋一下。」
「解釋什麼?」方才韓寶玉在外頭等,沒有注意聽她們說的。
「我們是父女的事實。」
「我們兩個長得還不夠像嗎?」韓寶玉取張名片放在講桌上。「我姓韓,柔娃確實是我的親生女兒。」
老師收了名片。「那就好,學校不希望同學因交男朋友而耽誤功課。」
韓寶玉若有所思的盯一眼於雁婷,向老師點點頭便走出教室。柔娃收好書包,隔幾張桌子向於雁婷哼一聲,跑出去跟父親會合。「爸!」
韓寶玉好幾天沒見女兒,不免多寵一點。
「先去吃中飯,你想吃什麼?」
「冰淇淋大餐。」
「這留到最後吧,總要先吃飽了才行。」
「那您決定好了。」
韓寶玉帶柔娃到西式自助餐廳,位於大樓的地下室,吃飽了隔壁攤位有冰點供應,價錢公道,很受上班族歡迎。
兩人愉快的用餐,柔娃談到暑假打工的事。
「爸,您公司有缺人嗎?」
韓寶玉原則上不反對女兒打工,但工作場合一定要經過他的過濾,外面騙工讀生的陷阱太多了,尤其這麼漂亮的女兒更教人不放心。
「你想做什麼?」
「都可以啊,當小妹也行。」
「真的?」韓寶玉無法想像嬌生慣養的柔娃肯當小妹,雖然她不嬌縱,卻也是錢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被養大的。
「不然我能做什麼?我不想去快餐店打工,加工區我也不要,我希望能賺錢又能體會一般公司營運狀況的情形下工作,可是我沒技術也沒經驗,只好當小妹了。」「小妹的薪水很低哦。」
柔娃在心裡計算一下。「我需要大約在八千塊到九千塊。」
「你要這麼多錢何用?」
「現在還不能告訴您,總之是好事。」
韓寶玉不知道柔娃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錢了,他相信他給她的零用錢很足夠她開銷,柔娃也不像會亂花錢的樣子。
「你都沒存錢?」
柔娃得意的搖頭。「我已經存了將近三萬塊哦!」
「爺爺和奶奶給你的?」
「還有您、媽媽,大伯他們過年時也給我很大的紅包,花剩下的統統存進郵局,我打算將來自己創業。」
「好能幹的女兒!」韓寶玉自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孩子說的話他一直很注意聽,可是並不很當真,將來的變化誰能預料呢?「可是,爸,這次要用的錢必須是我自己賺的才有意義。」
韓寶玉考慮了一會。「假使你能遵守幾點原則,我也許錄用你。」
「爸好嚴哦!」柔娃皺皺鼻子,一笑。
「在公司裡你不能叫我爸爸,公司的同事都沒見過你,你不當我女兒,才可以體驗什麼叫工作,不過,先說好,那些人在趕工時脾氣都很壞,常向小妹吆喝要這要那,你先想清楚能不能忍受再來。」
「怎麼可以亂罵人,難怪報上寫小弟小妹難請。」
「我們那種設計工作全看腦子,一技入就懶得站起來,小妹就很忙啦,前一個上星期才被氣跑了。」
「我……考慮看看。」
柔娃退縮了。從小被當成公主捧,長得又人見人愛,難得聽人對她說一句重話,更別提吆喝地做這做那了。
回家後祖母待她款款無盡,幫他們打理家事的歐巴桑特地出去買材料做咖哩雞,祖父、老爸和大伯也準時下班,這些真心愛她的人無形中已變成柔娃生存的原動力。歐巴桑有上下班時間,做完晚飯便回去了,洗碗由年輕人輪流來,其實只是收一收,真正的任務有洗碗機代勞。
柔娃被奶奶拉去講悄悄話,等韓寶玉洗完澡錄像帶看一半,才見她走進他房間一同觀賞有關非洲土著生活的紀錄片。
「真有人過這樣的生活?」柔娃覺得那些土著過得簡直不像人。
「如果把我們在這邊的生活拍給土著看,他們大概也會這樣問。」
「出生在那裡好可憐。」
「怎麼會呢?放眼望夫大家都半斤八兩,天天打獵好開心!」
「老爸,討厭啦,就愛跟我抬槓。」
韓寶玉就愛抬槓,孩子跟他在一起不覺寂寞,他自己也開心,尤其愛開柔娃今天又收到幾封情書的玩笑。
「那個季祖玉還寫來嗎?」
「嗯,叫堂哥不要再傳信了他偏要,反正我不會回信的。」
「你不喜歡他?」
「爸您如果看過他寫的信就知道了,他應該活在六十年代。」
「怎麼說?」韓寶玉見過季祖玉一面,就是去西湖度假村那次,雙方不期而遇,初次印象並不覺那少年有什麼不好。
柔娃搬出一盒子的情書,揀出數封遞與父親。「這封是寒假我去日本時他寄來的,您看這些句子。」
韓寶玉輕念:「飛機帶走了我不甘的道別,帶不走我對你不怨的念。
「若飛雲能傳信,我頗天天仰望飛雲。……
「幽幽的輕愁,深深的喜悅,輕愁只為思念你,喜悅為盼得再見你嬌顏,等待的時光在輕愁喜悅中悄悄溜逝,……」
韓寶玉含笑折了信,說:「他文學底子不錯。」
「誰知道,說不定是情書大全裡抄來的。」柔娃再讓父親看另一封。「我教哥去跟他說我還不打算談戀愛,他就寫了這信來。」
韓寶玉默念:「歲月無情,使樹葉斑駁,奪美人冰肌,但真正的愛永遠常青。說我不害怕你的拒絕那是欺人之談,然而,如果失戀的痛苦是我年少的心必須承受的,且讓我以微笑面對它吧!在我們還沒有開始之前,把未來的結果放在一邊,相信天地間處處有希望,自然不會有時間去擔心失敗,……」
柔娃起初接到信也很開心,只是一來她情竇未開,二來季祖玉蒼白細瘦的個子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因此無法接受他的感情。在拒絕之後季祖玉依然不死心,這使她產生困擾,不知如何解決是好。
韓寶玉連看五封信後,驚歎道:「想不到現在還有這麼純情的小伙子,他真的迷上你了。柔娃,你若正在戀愛中就會被他的辭藻所感動,真的寫得真誠動人。」「這點我承認。」柔娃自問寫不出那樣肉麻的句子。
「可惜他只顧表達感情,忽略該表達『自己』,以至滿篇的柔情蜜意掩蓋住他本人,使我看不出他的個性。」
柔娃尚不能體會這些,只急著要擺脫「牛皮糖」。韓寶玉凝視女兒一會兒,看出她是真的不喜歡──陷入戀情中的人斷無將情書公開的道理──一股默契在心裡流瀉。「等一下我找旭日來談。」韓寶玉疑心做事沒耐性的旭日為何肯三天兩頭幫人傳信?又有感而發:「不過,我真被這些信的句子感動了,好純情!」
「是嗎?」柔娃笑了。「要退還信嗎?」
「不必。」此時韓寶玉深刻感受到女兒對愛情的天真,完全不懂得處理。「爸,不,老闆先生,我決定到您公司上班,請多指教。」柔娃被祖母逼不過,才決定逃到父親公司去。
「有做滿一個月的決心嗎?」
「看在錢的份上我會努力的。爸,您就錄用我吧!?」
「好,如果你能忍耐一個月,除了薪水,我再送你一套名牌衣服。」
柔娃笑□了眼,興高采烈的說:「那我先謝謝您了。」
※※※
人對於自己長長的一生時常有許多計畫,計畫的不能實現,有時是自覺性的改變,也有可能是意外,結果也許是快樂也許是痛苦,即使後悔,卻再也不能回頭,能力挽狂瀾的人縱然存在,但時空也已有所轉變了。
胡曉俠有計畫地要與方問菊結婚,先是父喪拖了一年,再是女方不同意他選擇的婚期,如今他總算明白不是日子選的不好,而是方問菊這邊出了問題,而他居然搞不清問題出在哪兒,這使方問菊的愧疚感減少了好幾分。
今天開始放暑假,她著手收拾衣物放進箱子,胡曉俠起先以為她是準備嫁過來才想搬回家住,但看情形愈來愈不對,她連冬天的衣服也拿出來,這算什麼呢?方問菊簡單的說:「我已經沒有想嫁給你的心情了。」
「什麼,什麼意思?」
「我暫時不想結婚了。」
「那你到底想拖到什麼時候?」胡曉俠催著。
「我……」方問菊說著,眼光一直避免接觸胡曉俠。「我也不知道,如果你不滿意,你可以解除婚約。」
胡曉俠聞言,迅速的一把扳過方問菊的肩膀,著實嚇了她一跳。脾氣溫和的胡曉俠聽到這種話也大發雷霆:「你是怎麼回事?你要退婚?多年的感情是假的?你、你的眼光為什麼要逃避我?」
「你不要跟我凶!」方問菊轉身去收化妝品。
胡曉俠一掌拍在梳妝台商,一隻圓罐子滾了下地。「這個是你要的,窗簾、床單也都照你的意思,你還有什麼不滿意?今天你一定要說清楚。」
「我沒有什麼不滿,只是不想結婚了。」
「這算什麼呢?」
「好了,你別再逼我了,讓我安靜一個暑假好不好?」
「不好!」胡曉俠的口氣彷彿急得要發狂。「你一定有原因,要不然你不會突然這樣。
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有什麼問題不能開誠佈公的談?」他伸手擋住方問菊想開口的慾望。
「你要安靜兩個月,卻一個理由也不給我,就讓我胡思亂想兩個月?我可不是你,我不喜歡胡思亂想。」
「對,這就是你跟我最大的不同,你的思路恨我的思路不在同一個頻道,所以永遠有爭執。你不喜歡我滿腦子的幻想,你認為我表裡不一,不切實際,你一直要改變我,而你也認為你做到了,因為我最近比較安靜,不再信口開河煩你了,你……你就不去想我是不是有心事,是不是愛上一個欣賞我信口開河的男人,我敢說你永遠沒有想到。」方問菊說著為之哽咽。多日來情緒起伏愈來愈大,他居然無知無覺,借口老太太生病要人照顧搬去和老太太同房,他略有微詞,卻也沒有產生疑心,他就這麼放心她方問菊?他抓住她手臂。「你說清楚,什麼另一個男人?」她哽咽:「你是全世界最遲鈍的男人,你要娶就去要你的寶貝雜誌好了。」
「你、你、你莫名其妙,胡說八道!」他的手捏緊她的手臂。「你另外有男人?是誰?是那個王八蛋?你說!你有沒有跟他怎麼樣?你說!方問菊,你不要欺我太甚,我在問你,你聽見沒有?」胡曉俠看她的表情就明白過來了,又像氣又像哭的叫道:「你賤!你居然跟別的男人……你把我當成什麼?你把我當成什麼?」說到後來,悲憤交邊,猛的一鬆手,自己坐倒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阿俠!」方問菊抱住他,陪他一起哭,這時候她是真的愛著這個男人,但是另外那個人已經在她心中開啟另一道門,那是胡曉俠未知的世界。
時間啊,你能不能就此停住,使我不用再去面對其它更難堪的場面,方問菊的心在啜泣。
胡曉俠很快的收淚,像個孩子似的使起性子來。「那個男人到底是誰?我認識的嗎?你們怎麼開始的?我有權利知道。」
方問菊不敢說。
「你學校的同事?還是在路上碰上的陌生人?」
方問菊安靜依舊,胡曉陝吼道:「你幹嘛不說?怕我會受不了嗎?你放心好了,我不會為你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去自殺。」
「阿俠──」方問菊受不了的喊了起來。
「我罵錯了嗎?你賤,你不要臉,隨便就跟男人……」
「不要再說了,你憑什麼這樣罵我?這一年來我為你做的還不夠嗎?未婚同居,你知道人家背後怎麼說我?現在連你也譴責我,我可受不了。」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胡曉俠喊道:「我們是要結婚的,可是那個男人會跟你結婚嗎?你想過沒有?」
方問菊含淚搖了搖頭。「你這個大笨蛋──」
「求你不要再罵我了,我什麼都搞不清楚,只是不由自主的不斷陷下去,他的魅力使我不克自拔,只要能見到他,我便覺得好開心,我從來沒有這樣過,我……我甚至不知道會有這樣的戀愛,我真的很抱歉。」
聽著未婚妻以陶醉的口吻呢喃述說別的男人帶給她的快樂,而這正是他所缺乏的,胡曉俠簡直要發狂了。
「我不相信,我不要聽!」
「阿俠──」
「別叫我,只要告訴我他是誰就好了。」
「你知道了又有什麼用?」
「我嚥不下這口氣,我不相信他有多迷人,能三兩下就把你對我多年的感情一筆抹煞,我要親自問問他是什麼意思,恨我胡曉俠有什麼深仇大恨,要這樣對我,要這樣整我,我以後還能做人嗎?」
原來他是擔心別人的異樣眼光,方問菊有點苦澀的說:「你放心,人家要篤會罵我,你是受害人。」
「菊,你不要傻了!」胡曉俠又氣又惱,但畢竟還是關心她。「你有沒有想到後果?你不替我想,你想過自己沒有?你要怎樣對親朋好友交代?萬一那個男人只是在玩弄你,你以後怎麼辦?你的立場到那裡去了?」
方問菊被一串連珠炮攪得心更亂了,她想到父親可能會有的反應,一陣暈眩,一跤坐倒在地,久久不能思量,木然望著胡曉俠。胡曉俠卻沒有心情同情她,甚至恨她賤,他好不甘心,他一定要弄得明明白白,他不能背這個臭名。
「快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
方問菊搖了搖頭,「那是我跟他的事,他跟你沒有關係,你找他也不能挽回什麼,留下你的風度好嗎?」
「跟我沒關係?那我算什麼?」
「你是無辜者,受害人,可以了吧?」
方問菊提起精神整理自己,拖著皮箱往外走,面對胡老太太惋惜又痛心的表情,她有更深的遺憾,原以為兩人有婆媳緣分,卻給自己一手破壞,將來還能遇見比她更好的婆婆嗎?那聲「媽」再也叫不出口了。
胡曉俠留在原地眼睜睜看菊菊走出兩人的天地,他想叫她留下不要走,嘴剛張開就想到她與別的男人有染,這一聲怎麼也叫不出口,他受不了這種侮辱啊,直恨得捶地不已,直到母親進來跟他說「她走了」,才?s俺隼矗□「菊──你不要走──」
但他真的挽回不了什麼,只有垂淚而已。
方問菊突然搬回家,又聲言要退婚,受到家人很大的責難和壓力。
方父怒火沖天,整張臉紅得像關公,直嚷得左鄰右舍都聽見了。「你說退婚就退婚,有這麼簡單?你不跟我商量不跟你媽商量,要怎樣就怎樣,你們年輕人也太放肆了。我來跟阿俠講,叫他給我一個交代!」
「爸,不要!」方問菊搶下話筒。「要退婚的是我又不是阿俠,你問他沒有用,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不問一聲就放你回來,他把我女兒當成什麼,佔了便宜又不負責任,這時候倒推得一乾二淨。」
「爸──」方問菊覺得難堪死了。
「你要搞清楚哦,小菊,你已經跟人家同居了一年多,現在說一句『退婚』就這麼散了,會給人家笑死啦,我恨你媽還有你阿兄他們都沒臉見人了。你們年輕人做事不要光想到自己,也給你老子留一點薄面。」
方問菊正眼不敢瞧老父一眼,只握緊話筒不放。「把電話給我,我要叫阿俠來家裡談清楚。」
「爸,我不是說沒有用嗎?他也不知道……」
「你給我閉嘴,不要以為你大了我不會行你,叫你給我就給我!」
方父猙獰的怒容素為方母所懼,怕他真打女兒,半勸半搶的拿下話筒交給丈夫。方問菊直覺得沒臉做人了,偏偏還要聽母親嘮叨:「如果當初你沒搬去跟他住,今天要退婚還比較好說,可是現在怎麼可以呢?再開放也沒有這種開放法。」
「媽,別說了。」
「你做出這種事還叫我別說?我們可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家,女兒給人佔了便宜又不娶回去,那有這麼過分的人,一定要討回公道,要不然以後怎麼見人?」結不結婚是我和阿俠的事,如何扯上這許多不相干的人?甚至連親戚朋友的面子都要顧慮?太豈有此理了。方問菊當初只顧忌家人的反應,實在沒有想這麼多,然而她一腔余勇面對最疼她的父親也不兔惴惴失色。
「小菊!」方父重重掛下電話,轉過頭來死盯著她看。方問菊瞧他痛心的表情便瞭然於心──爸爸什麼都知道了──她反覺得坦然,至少最為難的話不用由她來說了。「阿俠他媽說你有了另外的男人,這是不是真的?」
方問菊默認地經點一下頭。
「你怎會這個樣子?」方父此時傷心女兒變壞了,一向規矩的女兒竟學時下時髦的青年男女亂搞男女關係,這不是他希望的女兒,他失望痛心得提不起力氣罵人,只想著:我這個女兒完了,沒有男人敢娶她了。
「爸,這件事我自己會處理。」方問菊聲如蚊蚋。
一句話觸動了方父心底的活火山,怒叱道:「你會處理個屁!我就是讓你太自由了,今天你才敢這麼亂來。你是女孩子,你是女的你搞清楚沒有?浪子回頭金不換,浪女回頭有誰要?」
「爸,您在說什麼嘛?現代……」方問菊也有些氣了,爸爸實在說得太難聽了。「你少跟我辯現代的人怎麼樣怎麼樣,我告訴你,再過一百年男人還是一樣不敢娶一個朝三暮四的女人。」
「爸,您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好不好?我又沒怎樣,我是真的愛那個男人,這跟我喜歡阿俠是不一樣的。」
「現在你會這麼說了,去年你不是也說愛阿俠所以要搬去跟他住?本來我是不答應,後來我肯點頭是因為阿俠這孩子很實在,我相信他不是會?棄女人的混蛋,結果呢,現在出問題的卻是你,你要大家以後怎麼相見?」
「不會不要相見?」
「你還敢跟我大小聲?你以為用一張嘴說『退婚』就可以沒事了?枉費你念這麼多書,自己也在當老師,啊,連做人都不會做。我跟你講,如果你只顧自己不顧別人那就不配做人,去當野生動物好了,去死去活都沒有人會管你。」
「爸,您太過分了,我只是退婚,又不是犯什麼天條,您一直罵一直罵,就不問我為什麼不愛阿俠了?您只關心您的面子,您只在乎別人怎麼想,就不在乎我的想法,我到底還是不是您的女兒?」
「你還有臉說!」
方父被頂撞得失去理智,重重摑了女兒一記耳光。
「無法無天!你翅膀硬得可以飛上天了是不是?」
「好了,好了!」方母忙拉住還想再打的老伴。「女兒大了給她留點面子,你不要鬧得整條街都知道了。」
「氣死我了,生出這麼不知自重的女兒……」
老父的怒責聲擊在心坎上,真是一字一淚,方問菊知道自己回來錯了,原以為是避風港的家已成了刑堂,最疼愛她的父親卻是最不諒解她的人,這個家待不下去了。她擦掉眼淚,拖著行李箱步出家門。
「小菊啊,」母親追了出來。「你要去那裡?」
方問菊感覺喉嚨好緊,一出聲就會哭出來似的,只是搖頭,一時半刻也真想不出何處可以供她容身。
「你爸爸只是在氣頭上,你別跟他一般糊塗了,快進來。」
方問菊語聲□啞的說:「我先去朋友那邊住幾天。」
「哪個朋友?」
「岳翠峰。」這是她臨時想起的。
「住北屯那個?」
方問菊點頭。
「也好,人家方便的話你就去住兩天,可是你不能再跑遠了,等你爸氣消了我會打電話叫你回來,一起商量該怎麼辦。」
方問菊默然。她明白自己再不會拿愛情或婚姻的問題回來向父母撒嬌了,她必須學會處理自己的感情,家人或朋友都別想再干涉她了。她這一出走,就不再是依依父母膝下的女孩兒,她要像個成熟的女人一樣獨立自主。
岳翠峰是時下典型的單身貴族,有不錯的收入,貸款買了一間小公寓,還有一輛小轎車代步。一人生活有時難免寂寞,但她愛這份自由自在,所以也沒什麼可抱怨。聽完方問菊的故事,她嘖嘖讚歎:「以前我看你是想得多做得少、動腦動嘴不動手的人,一直想勸你改行當作家算了,料不到你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你少糗我了行不行?」方問菊有剛打完一場仗的疲倦感。「好吧,我來幫你。」方問菊謝了她的好意。「這件事我要自己處理,誰也幫不了忙。」
「總得讓他知道你在我這裡,否則他找不到你故事還能繼繽下去嗎?」岳翠峰把白色電話移過去。「打吧!」
「打給誰?」方問菊茫然。
「你為誰眾叛親離就打給那個人啊!」
「我現在沒力氣打也沒心情解釋,我只想好好睡一覺,明天再打好嗎?」「隨便你。我下午還有課,不能陪你,一個人不要緊吧?」
岳翠峰在美語教室教授美語,還接了出版社的翻譯稿,忙得很起勁,剩下的時間扣除睡眠吃飯也沒多少可以分給男人。她從不認為缺少男人就活不下去,更別提要她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搞得失魂落魄,差點走投無路。
她出門後,方問菊躺在客寫的沙發床輾轉反側,雖然感覺好累,一時卻睡不著,緊閉的雙眼不代表腦子也安靜下來了。
她翻個身,記起他家也有一張不同款式的沙發床,柔娃當是備用林,然而在最近的一次接觸,他老實的吐露心聲:「那麼做是為了安慰柔娃,其實我跟她分床好些年了,兩人輪流睡沙發,常常輪到我的時候我就留在公司睡樓上的房間。」
他不要父親的事業,所以韓老先生出錢買下他工作的那棟樓房供他創業用。這幾年他也慢慢將樓上佈置起來,呈現不同住家的清爽優雅之風格,如今已成了他倆幽會的現成旅館。
她問過他:「你打算自立門戶了嗎?」
「開玩笑,老頭子還在怎麼可能,再說搬過來之後誰弄飯給我和柔娃吃,住在一起一戶一樓沒什麼不方便,而且我晚回去,也不用擔心柔娃一人在家出問題。」「那你何必把這裡佈置起來?」
「因為房子是我的,我可以隨心所欲的表現,不必受制於業主的喜好和生活背景,我可以放手大膽的做。」
「看來一行有一行的難處。」方問菊頗表同情的問:「當設計師最怕遇上那種客戶?」「狹長的老房子,采光不佳不說,有些業主十分念舊,去年就碰上一個張先生家裡有用了十年歷史的籐制大櫃子,堅持要保留在客廳,所以在設計上選色上都必須遷就那只櫃子,麻煩死了。」
她有趣的笑了,突然問道:「你常這樣跟你太太抱怨嗎?」
他有點僵,不快的說:「她早不是我太太了,你的記性要好一點才行。」後來才又補充:「她在國中教美術,對做生意的甘苦談完全沒興趣聽。」
那次差點不歡而散,方問菊轉出他對前妻還是有幾分捨不得,語氣才會充滿苦澀,很不甘心就這麼散了的樣子。
方問菊看了有氣,和他吵了起來。韓寶玉顯然很少跟女人吵架,等她發洩完了才說:「太過直率也很傷腦筋,你的脾氣實在不好。」
方問菊罵道:「我最討厭得到便宜又賣乖的男人。」
「你們女人總是以為男人佔了便宜,自己是受害者,既是這樣不甘不願,不如一拍兩散,省得你繼續受苦。」
「我有這樣說嗎?」
「那你發那門子脾氣呢?」
「我生氣你手裡抱一個心裡想一個。」說著自己也不好意思。
韓寶玉哈哈大笑,為她的想像力絕倒。
不行,愈去回想兩人幽會的情景,更加遏制不住想見他的慾望。看看手錶,也許他吃完中飯回公司了,忍不住撥電話過去。
「新閣設計公司,你好,請問找那位?」這聲音好熟,分明是柔娃,方問菊嚇了一跳,忙掛掉,心跳得好厲害。柔娃怎會在他公司出現,他不是不喜歡女兒涉足複雜的所在?一時半刻又怎想得明白。
要是柔娃知道了怎麼辦?這個問題以前不是沒想過,只是刻意迴避,也實在料不到事情會發展得如此之快。現今聽到那少女的聲音,有如醍醐灌頂,陡然清醒過來,明白再也騙不了人,自己是真正愛上那少女的父親,再這般下去,私情終有被揭穿的一天,到時候她要以怎樣的面目承受少女責備的眼神?責備?對的,柔娃勢必不能接受父親和母親以外的女人有了私情,哪個孩子處於她的立場會不希望父母破鏡重圓,還她一個完整的家?而韓寶玉又是最鍾愛女兒的人。方問菊看清了自己的感情依歸,接著發現自己處於最不利的立場:一、韓寶玉的感情還捉摸不定,二、柔娃才是韓寶玉考慮再婚與否的關鍵人物。
她想:「或許──我將是個大輸家。」
方問菊精疲力盡的哭了。從昨晚決定搬家便睡不好覺,到今早與胡曉俠決裂,繼而不見容於家人,沒一件不是損精力疲。想想自己真是笨透,竟把事情搞成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
而韓寶玉呢,他知道真相之後會張開雙臂歡迎她?抑是當她燙手山芋即掉頭離去。憶起他第一次帶她到他的私人閣樓開燭光晚會,意境旖旎,她連喝好幾杯香檳,他向她咬耳朵:「你是獨立自主的大人了,該怎麼做自己明白,要走就趁現在,否則後果我恕不負責。」
是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不管將來變得如何我都要自己負責,不能就此賴給了韓寶玉。如果他被嚇跑了也是我活該,要離開胡曉俠的是我,是我自己沒臉再欺瞞下去,關韓寶玉什麼事?雖然這麼想,還是忍不住又哭了一場。她一直在順境中長大,唸書、當老師、訂婚、結婚、生子……本來一切彷彿很簡單的事情,如今都變得複雜了,本來有把握的事,如今也都沒把握了。雖說有心立志當個勇於承擔自己命運的成熟女性,但也不是三天兩頭便能做到,一開始受些挫折是可想見的。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醒來已經傍晚,急著找洗手問。解決完人生大事,抬頭攬鏡一照,蓬首垢面,自己見了都討厭,忙到客廳翻出盟洗用具和衣服,將自己從頭到腳洗個乾淨,煥然一新。
在洗澡時她便想清楚了。我絕不能可憐兮兮地去見寶玉,求他施捨愛給我,這只會教他瞧我不起,唯有我自尊自重,他才會看重我珍惜我。
她決定將自己安頓妥了才跟韓寶玉聯絡,雖不知要費幾日工夫,倒也正可一試韓寶玉想不想念她。
岳翠峰帶了便當回來,方問菊已將客廳恢復原狀。
聽了老友的主意,岳翠峰也很贊同。
「你先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是對的,因為你也搞不清他是否真的愛上你了,試試他也好。」
方問菊輕歎道:「和他相處的時日雖短,不過很明穎的他對可憐蟲沒什麼同情心,認為可憐蟲該自己負起責任。從他對女兒的教導也可看出一二。」、「女兒?他是有婦之夫?天哪,小菊,你不要一下子進步這麼快好不好?」岳翠峰不明實情,忍不住要數落兩句,另一方面,她一向當方問菊是良家婦女,不大相信她能勾引上有婦之夫。「他早就離婚了,女兒跟他。」
「你想當現成的媽啊?他女兒幾歲?」
「十六、七歲,長得很漂亮喔,又很肯努力求學,家人寵她寵得不得了。」方問菊忍不住又說:「我是她的化學家教,感情不錯。」
岳翠峰忍俊不禁笑出來。「原來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有他女兒幫你,你不用怕啦。不過他本身一定很夠魅力,你才會不在乎他離適婚。」
「起初我對他有偏見,後來看他待孩子那般真誠,實是前所末見的好爸爸,開明又不失原則,即使父女沒有很多時間共處,但我從柔娃滿足快樂的神情看出他真的給了孩子最好的成長環境和最真的愛,凡事都先替孩子想了。」
「你又不是缺乏父愛,因為人家父女感情好而愛上人家實在沒道理。你不怕他以後將你擺在第二位?」
方問菊苦笑。「我現在那顧得了這許多?」
岳翠峰也不再追問,別人的愛她是幫不上忙。
「現在先別管這些,我們要解決你住的問題。你是要獨立門戶還是分我的房問住?」方問菊終究不曾一人獨居過,想想有些膽怯但這第一步不勇敢的邁出去是不行的。「你有認識的人要分租房屋嗎?」
「剛好我樓下有位陳小姐出國進修半年.已經把房子托給管理員代為出租,你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問問。」
方問菊趕緊說了她。
忙了幾天才一切就緒,因為房子的主人歸期不定,所以采一月一租,傢俱現成,只是床罩、被單之類須自己添購。除此之外,方問菊也為自己做了不少改變,頭髮燙鬈了,還買了幾件以往很少穿的長補、牛仔裙、無袖上衣等等。從前總以為當老師必須十分保守,連衣服的顏色也很少變化,這次決心重新來過,聽了岳翠峰的建議:衣著可以改變心情,建立自信。而她最需要的便是信心。
星期六的午後,打了電話過去,請人接到總經理室。方問菊慶幸不是柔娃的聲音,否則難保自己不再臨陣脫逃。
「問菊。」韓寶玉一猜便中。
「你怎知道是我?」
「算你運氣好,我不是花花公子,不會弄錯你的聲音。」
「你的心情似乎滿好的。」方問菊有感而發。
「哈哈,你來看就知道了,柔娃在我公司裡人緣好得很,那些人的脾氣好多了,不過,他們都不知道我們是父女關係,我就等著看熱鬧。」
「你真的讓柔娃到你公司上班?」
「柔娃堅持要打工,她又太小,我老爸老媽都不放心,剛好我公司缺小妹,就把她安排進來了。」
「你叫柔娃當小妹,你有毛病啊!」
「有何不可?她自己自願,我樂得成全她。」
「你不是最疼她的嗎?」
「就因為我疼她所以不讓她以女兒的身份進來,她要當小姐在家當就好了,出了社會就得把小姐脾氣拿掉才行。」。
「那有這樣嚴的?」
「一點也不,柔娃也說願意體會一下當社會人士的滋味。」韓寶玉忍不住得意自吹:「我女兒完全像我,有骨氣得很。」
方問菊想起目的,板起臉對著話筒大聲說:「你要繼續講你女兒的事,還是想聽聽我最近的動態?」
「等一下,柔娃送咖啡來了。」
方問菊怒從心上起,喝道:「我的電話號碼是二七──要不要打來隨便你!」砰地掛了電話。
嘴裡默念:我等十分鐘,如果十分鐘內他不打來,我便找上門去,要斷要續,今天就請清楚,管你女兒不女兒,你女兒是金枝玉葉不能受傷害,可我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不容得你作踐,……
鈴──「喂,方問菊,你怎麼回事?你搬家了?」
「對,要不要我給你地址?」
韓寶玉將信將疑,問道:「你和胡曉俠怎麼了?」
「吹了。」又說:「家裡的人知道了也不諒解我,只好自立門戶。」方問菊索性講明,試試他的反應。嘴上說得漫不在乎,其實一顆心七上八下,就怕他一句狠話擊來,掉落地上碎了。
「你現在過得如何?」他終於開口了。
「還不錯,我有個朋友是單身貴族,她幫我租了間房子先安頓下來,然後我就打電話給你了。」
「你預備當個單身貴族?」
「也許吧,誰知道。」
「你別騙我了,你根本不適合學單身貴族搞什麼雅痞生活,而且我最討厭那種雅痞女人。方問菊,你的本性很自然很可愛,不要刻意去改變好嗎?」
方問菊此時脆弱的心靈受到一點關懷都會感動不已。「可是,我一個人……不堅強行嗎?」強忍一股想哭訴的衝動。
「的確不行。」韓寶玉一時也不知該將她擺在生命中的那個位置最恰當,轉而問道:「你的地址?」
方問菊緩緩將不熟悉的街道名稱複述兩遍,很想問他何時來,卻又期盼他自己開口,不然情何以堪。
「我何時去你會在?」
「你不要明知故問好不好?現在放暑假,我只剩自己一人,還能到哪裡去?」「難道你白天都沒事做,你打算這樣過兩個月?」
「你什麼意思,好像瞧不起人家白天不做事。」
「不是,我有時也想放他一星期的假,可是兩個月待在家孵豆芽,這我就無法想像日子如何打發。」
「你才奇怪呢,你前妻不也是老師麼,問這什麼話?」
「她啊,忙著參加美術展,要不然便是當兒童寫生的評審老師,還有一大堆婦女進修講座,比我更忙呢!」
韓寶玉嘲諷的口吻使方問菊暗暗歡喜。
「看來你是不管老婆的。」
「你不必抬舉我,是她不肯讓我插手,我是最失敗的丈夫。」這是以前韓寶玉絕不肯承認的事。
方問菊同情道:「哪兒的話,你是很會替人設想的。」
韓寶玉笑了起來。「算啦,你乾脆明說要我什麼時候去好了。」趕緊又聲明:「今晚不行,我有應酬。」
「你明天來吃中飯如何?」
「太遠了吧!要約會也得看時間,我晚上去好了。」
「好吧!」心中嘀咕禮拜日白天會有什麼事呢?結果韓寶玉失約了,只打了一通電話來道歉:「禮拜天嘛,柔娃要我陪她去看電影。而且她累了幾天,似乎瘦了,還跟我說賺錢辛苦,捨不得去快餐店吃一隻幾十塊的炸雞腿,所以晚上我要帶她出去大吃一頓再看電影,對不起了。」
方問菊沒有發洩的機會使慘遭一次三振,心裡也不想,她安慰自己付出便付出了,至於回收多少,不要去計較,她不要做怨女。
韓寶玉第一次來訪,帶了一隻玻璃制飾品給她擺在床頭。
「或許你比較喜歡鮮花?」
「不,我喜歡這只玻璃貓。」
「志同道合。我本來在想你若是愛花,我送盆景來。」
「不用了,這是別人的房子,弄髒了不好。」
韓寶玉四處看看,點點頭說,「不錯嘛,挺舒服的。」
方問菊已備下晚餐,帶他入座。
「你昨晚不來,今天只好吃剩菜了,吃不吃?」
「無所謂,只要沒壤就好。」
其實昨晚做好的魚肉方問菊自己也沒吃,留到今天重新炒熱上桌,反正韓寶玉是飯來張口的人,有得吃就好了。
方問菊看他吃得香,心中也自得意,這是在胡曉俠身上得不到的滿足感。「你做事常常不按牌理出牌,胡曉俠吃不消啦,所以請你回家吃自己?」韓寶玉眼睛閃了閃,覺得很好玩。
「你一定要提他嗎?」
「今天說清楚了,省得以後玩捉迷藏。」
「又是捉迷藏……」
「喂,」韓寶玉插嘴說:「這回是你大玩捉迷藏喔!」
「好,今天講的,以後不能再提。」方問菊提出約定。
韓寶玉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點了點頭。
方問菊回想那天的衝突,不免有些尷尬,期期文艾的說:「阿俠是老實人,再欺騙下去只會讓我更討厭自己,長痛不如短痛,就跟他實說了。」
「他居然沒來找我拚命,這可奇了。」
「我沒說出你,說了只會使事情更複雜,對他也沒好處。阿俠是實心人,給他幾天時間冷靜,很快雨過天晴。」
「沒這回事,男人是很要面子的。」
「這跟面子有何關聯?」
「拿我作例子好了。我前妻跟我談離婚談了將近十年,我直到去年才克服心理障礙答應先分居。男人不到事情十分嚴重,總是能拖就拖。」
「何必呢?」
「男女有別啊,表面上男人比較果斷,其實遇上感情的糾紛常常出不上女人能夠下定決心快刀斬亂麻。」
「阿俠對我也是半恨半捨不得,如此下去反而不好。」
韓寶玉只是看著她,不說話。
方問菊急躁的說:「你放心好了,我搬出來是自願的,不完全是為了你的緣故,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賴定你。」
韓寶玉自嘲一笑。「又不是小娃兒,怎個賴法?我是想你突然做這麼大的轉變,……」看方問菊不自覺的摸摸新做的頭髮,又是一笑。「你父母一定給你嚇壞了,你自己靜養幾天,還是回父母家較好。」
「我爸不會原諒我的。」
「父母生子女的氣都是假的,我也是過來人。」韓寶玉看她不語,點明了說:「你的個性獨居是不會快樂的,跟家人共處一堂才有歡笑。單身貴族不是人人做得來,你不要被那些嫁不出去又自命清高的女雅痞迷惑了。」
方問菊嗤的一笑。「留點口德好不好?」
「前兩天我在報紙副刊看了一篇單身貴族自白不嫁的文章,原因是她有潔癖,又怕煙味,又怕老公吵,又怕要為嬰兒換尿布,一味講究喝茶要陶燒,喝咖啡用骨瓷,還自以為高貴得不得了。我真想告訴她:你乾脆別做女人好了。」
「這是人家的自由啊!」
「沒錯。可是你如果學她就嫁不出去了,男人會跟這種女人做朋友,卻不會娶她。」「人家就是不想結婚才寄情於藝術。」
韓寶玉不由憶起他那高貴的前妻,輕歎道:「也許男人也要付一半的責任吧。做人也真難!」
如此一來就沒興致再待下去,約了明晚七時在他公司相候。
「下個月是我爸媽結婚四十五週年紀念,我二哥全家也準備回國一起慶祝,也許這次就這樣留下來不走了。」他眉心糾起,幾乎憤怒的說:「我簡直快被他們煩死了,他們回來幹什麼?」
方問菊被他臨行前一番牢騷搞得一頭霧水,疑心該不是他拒絕留下的推托之辭吧?幽會繼續著,總是在他公司樓上,方問菊也不埋怨,她愛來便來,心情不好就不來,韓寶玉等到七時半自個兒會走。
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故事永遠上演著,於雁婷暗地裡注意好久了,她自被韓寶玉拒絕在先,又愛韓柔娃取笑在後,一直想惡作劇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今天便是好日子啦!於雁婷親眼瞧見方問菊走進去後,在附近公用電話亭撥了通電話給韓柔娃。「你爸媽諒解你了?」韓寶玉代她歡喜。
「嗯。」方問菊也是喜上眉梢。
「我說嘛,一定成的。你真是能幹,我愈來愈欣賞你了。」
方問菊甜甜一笑,承受他的親吻。「可是,他們要我搬回去住。」
「好不容易他們原諒你,這時候你不能一意孤行了,乖乖回去做女兒,要見面隨時可以見面。」
「我爸管得很嚴,不容易放我出來。」
「你放心好了,經過這一次的事變,我敢說他們的態度將和以前不同,只要你不過分,他們不會管太多。」
「你說得很有經驗似的。」方問菊白了他一眼。
「我十九歲就敢跟父母鬧著要娶太太生小孩,比起來,你的事只是小事一樁。」跟以前沒兩樣,兩人談談說說才慢慢進入情況,就在客廳上接吻,陡然一個女子的尖叫聲駭得他們著火似的跳開,猛地回頭,柔娃尖叫不絕:「爸爸混蛋──」
韓寶玉也嚇亂了,走上前一步,「柔娃,……」柔娃見他手伸來,轉頭就跑,又哭又叫,不絕於耳。
「柔娃,你去哪裡?」
韓寶玉知女兒性烈,歉然的望一眼方問菊,不敢遲疑的追了下去。
方問菊想叫他,一陣噁心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忙衝進浴室,大吐特吐地嘔了良久,只嘔出一些苦汁,還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