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情人 第九章
    熱氣在揚動著她的睫毛,她不適地眨動了幾下,那有意無意的撩撥使她發出吟哦聲,她想伸手拂去騷擾,卻意識到動彈不得,她努力撐開酸澀的眼皮,才發現到有人用四肢纏抱住她,不留一絲空隙。

    適應了光線後,發現一雙晨起的美眸正清晰的對著她,她一驚,正欲掙脫,他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用清醒醇厚的嗓音低語:「別告訴我你全都忘了,否則我們就再來一次,讓你終身難忘,你說呢?」

    「我……我沒這麼說,你快、快讓開,好重,我快喘不過氣了。」她挪動一下身體,耳根像著火似的。

    他綻開微笑,躺回她身邊,從背後摟住她,聞著她後頸的芳香。

    「你還想干嘛?」清醒著感受他熾熱的身體,她著實不適應。

    她的確沒有忘卻一夜的狂野,但那些情景像栩栩如生的夢境一樣,醒來後總有些不真實;而且憶起自己脫出常軌的行止,她只想鑽進被窩躲起來。

    他在身後愉快的笑了,呵著熱氣搔她的頸子。

    「我想干嘛你會答應嗎?」他更加貼近她。

    「別鬧了!」她硬是脫出他的懷抱,手順勢一帶,用唯一的被單包裹住自己。

    她跳下床,正要對他說話,驀地臉一熱,快速轉過身背對他。

    「害羞什麼?又不是沒見過!」他好整以暇的落地,慢條斯理的穿上衣服。

    「好了沒?」她直跳腳。

    「好了。」他從後環住她,雙唇貼著她的耳廓。「這星期六到我家吃飯,去見見我父親。」

    他的話像深水炸彈,震到她被單滑落在地,還惶惶不能自己。

    她說不出什麼滋味,有些甜蜜、有些憂悒,有時喜悅、有時慌張,她淨瞧著窗外,兩手緊抓著膝上裙擺,緊張的心緒顯而易見。

    他握住她一只手,暖暖春陽,她的指尖卻透涼。

    「別緊張,將來是我要跟你生活在一起,不是別人,見面只是個程序,沒什麼特別意義,也不會改變什麼,放輕松點!」

    她知道他在安慰自己。怎麼會沒有特別意義呢?父親是至親不是嗎?如果她的父親健在,她也會渴望與言若水的愛情得到他的祝福啊!

    倒是瞧不出他心情好壞,下了車,他緊緊牽著她,走在一大片鮮綠草坪中精心鋪排的石板走道,那棟白牆灰藍瓦頂的日式洋房,就在走道的盡頭,屋後是一大片林野。這裡多數是獨棟別墅,各具姿態及風貌的錯落在緩坡上,要進入這個社區前,得先經過離此一公裡遠的管理室。

    她倒不為此等陣仗惴惴不安或自慚形穢,她不是沒過過好日子,左顧右盼純粹是好奇及賞景。

    言若水微笑的看著她露出稚氣的表情,擁著她踏進大廳。

    一名瘦削但樣貌謙和的中年男子迎向他們,恭敬的彎腰致意。

    「二少爺,小姐,回來得剛好,菜准備得差不多了。」

    「這是我們管家老楊,菜做得很好!」他向沈彤介紹著。「對了,老先生呢?」他往二樓樓梯口探去。

    「在樓上書房,快下來了,我進去端菜。」老楊很快地閃進廚房。

    言若水示意沈彤在沙發坐下,親自倒了一杯水給她。

    客廳大得驚人,由光可鑒人的白色大理石地板,看得出來主人有潔癖,家具幾乎都用明清仿古風,只有她坐的這張是絨布純白沙發;角落的古典花台上都擺上白或紫不等的洋蘭,隔了一道木屏風的餐廳才是西式布置。

    到處收拾得很妥貼,沒有多余的雜物出現,她想到自己混亂的家,言若水為何從來都沒有意見?

    「走,我們去看看有什麼好吃的。」言若水旋即牽起她往餐廳走。

    白色圓型大餐桌上,已擺上三道菜,全都能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動,思及他競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她的菜跟飯,她頓時胸口暖烘烘,握緊他的手。

    廚房門再度開啟,伴隨一大盤清蒸黃魚出現的,是一個嬌嫩的女性嗓音:「菜出來了,別擋著我,這道是我做的喔!」

    兩人立刻一怔,看著眼前這位時髦亮麗的女性大方的對他們倆嬌笑,牽著的手同時一緊。

    「你--」言若水一時亦難以反應,沈彤在那一刻即知此宴為鴻門宴,她已難保全身而退。

    「都到齊了?好、好,開飯吧!」一個渾厚的聲音從上頭傳來,沈彤抬起頭,言父亦出現了,穿著全套運動服,外型、身材都保養得很好,不見一絲老態,目光炯炯,打量了沈彤好一會兒。

    「伯父好!」沈彤有禮的打招呼。

    「好,坐吧,都坐,別客氣!」言慶余率先坐下,環視神態各異的三位年輕人。

    「爸,這是怎麼回事?」言若水面無表情、語氣冷冽。

    「你是說馨馨嗎?」言慶余神態自若。「是我通知她的,你上次說要帶個朋友回來吃飯,我想你的朋友馨馨幾乎都認識,剛好我也好久沒有見到馨馨了,所以順道叫她過來,她今天還特別下廚要讓我們嘗嘗看。對了,這位小姐貴姓?」

    「我姓沈,沈彤,彤雲的彤。」她指尖在發顫。

    「好,馨馨,認得沈小姐吧?」

    「上次在醫院裡見過一次。沈小姐,那次真是不好意思,讓您尷尬了!」陳馨巧笑倩兮,看著沈彤血色從臉上漸失,笑意益發盎然。

    言若水不發一語,替沈彤拉開餐椅,兩人同時坐下。

    「沈小姐,在哪兒高就?」言慶余喝了口茶。

    「我--大四了。」她盡力保持聲調平穩。

    「還是學生啊?挺單純的。」言慶余鷹鷥般的銳眼看著沈彤。「畢業後有興趣到我公司來嗎?可以學到不少東西喔。或者到馨馨公司也行,她可能干了,年紀輕輕就是數一數二的廣告公司的業務經理,跟著她也不錯,考慮看看!」

    「沈彤哪裡也不會去!」言若水喜怒不形於色。「她會跟著我。」

    陳馨面色一緊,言慶余反倒笑了起來。「抱歉,我不知道你是學醫的,跟著若水自然是沒問題,他可是外科翹楚。」

    沈彤眨著大眼看著態勢詭異的在座諸位,言慶余口不出惡言,卻句句如利箭般來者不善,陳馨笑語嫣然,卻有一種銳利隱於其後;言若水沉著斂色,原有的輕松早已消失,用一種漠然備戰的眼神對視他的父親。

    她逐漸接受了一個事實--她是不被歡迎的。

    「沈小姐可以多歷練歷練,社會上有很多事情可不是像表面看到的這麼容易呢,沒有深入其中,卻想一步登天,只怕會摔得慘不忍賭。我見過許多這樣的年輕人,以為靠著外貌或學歷,富貴就會有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差得遠呢!最重要的是眼睛得放亮。」言慶余拍掌。「老楊,菜全都上了吧!」

    「沈小姐,盡量吃,別客氣!」陳馨宛若女主人駕勢般勸菜。

    「吃吧!沈小姐如果常跟著若水,應該會常吃到這些菜色,這是他平日最愛吃的。」言慶余幾乎不看言若水,好像這頓筵席是專為她而設。

    但在那一刻,坐在言若水身邊的她似乎了解了來之前他說的那些話--這頓飯只是表態,不能改變他的決定,如果他能如此堅決的面對所有的障礙,她怎能退縮?她一定可以為他做些什麼的。

    「我們不常吃這種菜,若水不愛到外頭吃,只吃我煮的簡單的幾樣菜,我看他吃得挺開心的,不知道原來他在家都吃這些,是比不上。」她回應了,言若水握了一下她在餐桌下的手,她對他笑了一下。

    言慶余銳目一閃,笑意短暫消失了幾秒,但畢竟是久經風浪,很快便恢復鎮定。

    陳馨在一旁沉不住氣,倒是開口說:「吃膩了山珍海味,偶爾換換輕粥小菜也是常有的事,只是不知道能吃多久?」

    「他愛吃什麼,我會盡量弄給他吃,就算做得不好,他也不會擱在一旁,這是對廚師最大的鼓勵,只要他有心、我有意,應該可以維持很久。」

    她淺笑如常,可手心在冒汗,那幾句話含蓄地道盡了她與言若水的關系,除了言若水,其余聽者皆為之愕然。

    言慶余勾起嘴角,換了另一種目光審視眼前涉世未深的初生之犢。他的兒子在感情上做了件令他措手不及的決定,對象亦是他所不能了解的青澀生嫩,但在這一來一往裡,他看到了沈彤所極易被忽視的堅韌,那絕對不是一般男人在新歡上所要嘗的鮮,他們之間有一種共通的東西,超越了他的想象。他的直覺告訴他,要讓言若水回心轉意並不簡單,陳馨遇到勁敵了。

    「看來今天的菜並不是那麼好吃,不過不要緊,我來之前已經先吃了一些。」言若水語調如常的開口。「今天主要是告訴大家,我現在跟沈彤在一起,快的話,她一畢業我們就會結婚。」

    沈彤的訝異不亞於其它愀然變色的聽眾,言若水當眾給了她承諾,勝過千言萬語的保證,她霎時淚盈於睫,放下了碗筷。

    言慶余冷笑連連,推了推鏡框,從容道:「你認為,我會贊同這件事嗎?」

    「我的母親會贊同就好。」

    「放肆!」言慶余的大掌用力拍在桌面上,湯水即刻溢出。

    「走吧!我們已經宣布了,這頓飯再吃也沒味道了。」言若水拉起她,推開椅子。

    「總有一天,你會為你的天真而後悔的!」言慶余厲聲嚴斥。

    言若水維持表面的笑,不置一詞,摟著她轉身就走。

    「站住!」一直沒有反應的陳馨發話了,她臉容煞白,慢慢踱步到兩人面前。

    她嘴角微揚、眼光閃爍、下巴輕顫,仔細端詳著沈彤,不斷在她五官巡視深探著,滿臉不可置信。然後,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間,她揚起手,一記熱辣辣的耳光重摑在沈彤臉上,沈彤錯愕的掩住臉。

    還來不及感受到痛意,她便嘗到了嘴角滲出的甜腥味,言若水瞪大了眼,看見沈彤下唇染上的血色,他不加思索的抬手就要往陳馨揮去。

    「不要!若水!」她迅速攫住了他的手臂,用勁的拉開他。「我們走吧!」

    言若水不動,神色凜然的看著陳馨,陳馨不屈的回視他。

    「走吧!若水!」她哀求著,想避免一觸即發的態勢。

    言若水將視線慢慢調回她臉上,輕撫她的面頰,用拇指拭去她嘴角的血絲。

    「好,我們走。」他笑著牽起她,一路走出大廳,不再回頭。

    坐在車裡,他歉然的擁住沈彤。「對不起!」

    「沒關系。」她安慰的笑著。「我可以了解的。」

    他不解的看著她。

    「她的表情,我明白的。我媽第一次聽到我爸在外頭有人時,也是這種神情,我可以明白她的痛苦,這點痛算不了什麼,我得到的是她失去的,沒什麼好計較的。」她聳聳肩,咬著唇笑。

    他一手掌在她後頸,猛然將她拉向前,深深的吻住她。

    他再一次確定,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周末在沈彤住處用餐已成了言若水的慣例,她一大早將沈彪送到王太太家後,便會拉著購物拖車到傳統市場買菜。

    大致上她已能掌握言若水的喜好了,他雖不言明,但只要那餐飯吃得特臥快,她就知道那天的菜色合他的意;吃得稍慢,就知道他在盡力做個好食客。

    她並非像傳統的女人一樣,想用美食套住男人的胃,而是在相處的時刻裡,她想把握住每一分能替他做的事。為他做菜就是其中一項,每一道菜裡都投注了她濃濃的愛意和他深切的情意,他們在餐桌上預演了未來的夫妻生活,舉手投足間,如茶香清淡卻持久的進行著他們的愛戀。

    她今天預想了五道較具規模的菜,菜單列了長長一串,所以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買齊所需的材料,購物籃全都塞滿沒有空隙,她才走了一半的路就已汗如雨下,但甘之如飴的她並不覺得累,只想趕快回到住處。

    她手忙腳亂的掏出鑰匙,還未揀出大門專屬的那支,背後便有人叫住了她。

    「沈小姐!」

    她回過頭,只見陳馨極為友善的對她微笑,一身都會女性的裝束、精巧的彩妝,與自然隨性的沈彤堪稱對比。

    她走近沈彤,顯然已等候多時,沈彤沒有回避地直視著她。

    「別擔心,我沒有惡意,介意撥冗談談嗎?」陳馨平靜的說。

    沈彤略為沉吟,對方今日與上次的神態雖有顯著不同,但她不認為她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陳馨該找的人是言若水,不是她。

    「上次是我不對,我失去了風度,希望你能諒解,我只是一時激動。」陳馨婉言提起,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我不怪你,那,在這附近找個地方坐吧。」

    她們在巷口一家茶坊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

    陳馨非常認真的注視著沈彤,她猜想著言若水第一眼見到沈彤時心裡的感受,及那愛意是如何而生的?

    沈彤並不特別美,以陳馨所處的行業,美女是垂手可得的,但她是有種特殊的氣質,乍看時有些迷離慵懶,正視時又有種孩子氣,是這些特色吸引了言若水嗎?她為何從來都不明白他的喜好?

    沈彤傾向前,狐疑地看著她。「我臉上有東西嗎?」

    「噢,對不起,我是在想,如果有機會,還真想請你拍唇彩廣告,你的唇形很好、很適合。」她收起打量的神色,喝了口冰綠茶。

    沈彤但笑不語。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吧?別慌,我知道若水是不會回頭的,我對他有一定的了解,他下定決心的事,是很難更改的。」

    「但是有些事情,我想他不會告訴你,畢竟你還年輕,要擔負的責任也不小。」她看了沈彤一眼。「很抱歉,我找人調查過你,你的情形我都明白。」

    沈彤楞住,屏氣凝神。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其實你的背景如何,對他的選擇沒有影響,但是,對他的未來卻會有影響,只是他現在不在乎罷了。」

    沈彤一語不發,靜待正題破解。

    「他很優秀、也很認真,所以我父親不顧流言擢升了他,能在首屈一指的大型知名醫院登上高位,除了才華,還要有機會;那可是一個醫師最大的榮耀,除了眾人欣羨的名,還有對後輩留下的榜樣,將來提到言若水,誰不豎起大拇指呢?」

    「培養一個好醫師很不容易,除了環境,還要有人識才。若水不是完全不在乎事業的男人,他在這家醫院花了多少時間、精力,他要當上院長,是早晚的事,而且,一切原都已鋪陳就緒,就只等他走上去。」

    「可惜!或許一切來得太順利了,他無法明白其它醫生求之不得的感受和痛苦,當一切從世界之頂落入凡塵時,他要回頭也難了。」

    「若水如果沒有那個本事,我不會替他可惜,但是他的確有。我不會因私毀公,畢竟我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強的,但是我的父親可就不見得了,我擋得了一時,卻擋不了一世,為了他的女兒,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沈彤不可思議的搖搖頭。「全台灣又不是只有一家醫院。」

    陳馨笑了。「能有相同規模、相同運氣的有多少?」

    沈彤聲音有些荏弱。「若水不是走巧門的那種人,我不相信他不能從頭開始。」

    「喔?然後當你們激情過去,他若不如你所想象順遂,你確定他不會有一絲抱怨、後悔?從此沒沒無聞在不知名的醫院終老,埋沒他的才華、醫術、以及育人無數的機會?」

    「我不相信你父親可以這樣隨便就讓他下台!」沈彤激動起來,怎會有人逼婚不成,就將之毀去!

    「是嗎?我父親可以讓他上去,為何不能讓他下來?沈彤,其實他本來還有一個機會的,如果他離開這家醫院,他父親絕對有那個財力可以蓋一間大型私人醫院,讓他直接當上院長。可惜,你也知道,他與伯父一直有心結,若水絕不會求他的。」

    沈彤垂下眼,呼吸開始困難。

    「到時候,就只剩下你們的愛情了。沈彤,這些東西,我也曾經有過,我們在一起三年了,你能否認我們有相愛過?」

    陳馨瞥了一眼她的神情,滿意的再喝口茶。「他的吻、他的撫觸、他的手指、他的枕邊戲語,都在在令人留戀吧?尤其午夜夢回時,歷歷在目,忘也忘不了,你同意吧?」陳馨放軟音調,像在回味著。

    沈彤眨動著眼眶裡快溢出來的淚水,緊抿著唇。

    「三年,他都能忘了,你們在一起才多久?能維持多久?愛情,有時可以令人堅強,有時卻非常脆弱,說散就散,毫無理由:你可以稱之為緣份,也可以稱之為世事無常,你能為你們的愛情下批注,說是哪一種嗎?將來無論有多少磨難,都能無怨無悔、始終如一?」

    「始終如一,是要有很多條件去成立的,單靠人心,太難了!你對男人的了解又有多少?」

    沈彤忽地站起。「這些話為什麼不去告訴他,而來找我說?」

    「他現在是當局者迷,而且,他這種性子,愈是逼他,他愈不從,反而會讓他走得更遠。」陳馨抬起頭,平靜依然。

    「如果他不會再回到你身邊,那你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她緊握著拳,指結泛白。

    「我只是盡最後一分力罷了。我沒有辦法對他袖手旁觀,即使知道徒勞,我還是想在我父親動作前告知他,我也不想他工作時被為難,你知道,我對他還是有感情的。」陳馨也站起來,看著這個很快就會被擊垮的年輕女孩,能有多少能耐?

    沈彤忽然下意識的看著窗外,一輛白色的奧迪車很快的急馳而過。

    「應該是他,你們約好了吧?」陳馨放下一張鈔票。「我也得走了,多想想吧!」她拍拍沈彤的肩,徑自離去。

    沈彤心理明白,陳馨是來者不善,無論她姿態有多軟;然而,她也明白,陳馨的話是實話,無論有多殘忍。

    她呆坐回去,僵直不動。

    她打開窗子,讓含著初夏氣息的夜風徐徐進入室內,揚起她一頭黑長發。

    墨黑卻澄明的夜空,掛著一方月色,明輝照人。

    「想什麼?」言若水從後張開雙臂將她收進懷裡。

    「在想,和你一起度過夏天會是什麼滋味?」她偏頭看著他。

    「你就快知道了啊!夏天快到了嘛。」他輕吻她的頰。

    「若水,除了和我在一起,你還有什麼願望?」

    他臉貼著她的頰,想了一會兒。「暫時想不到。你呢?」

    「唔--我想在山明水秀的地方,開一家有特色的咖啡館,除了賣咖啡外,還提供餐點。它的外型呢,是棕白相間的木造房子,有大庭院、草皮,客人可以選擇在外面用餐;我還會到處懸掛古典式風燈,夜晚時,一盞盞燈亮起,在風中搖曳,經過的人看見,都會忍不住想進來,想在那樣的燈光下,看著自己的愛人、喝著令人難忘的花草茶、說著不會變的誓言……」

    他低笑幾聲說:「這不難啊!我可以很快讓你實現這個願望。」

    「才不靠你呢!」她嬌嗔著。

    「如果你想在那樣的地方實現願望,我就在那樣的地方開一家醫院,離你很近很近,然後天天去喝你煮的咖啡、吃你做的菜,如果你願意的話,還可以對我說幾句情話、吻我一下……」

    多好聽的戀人絮語,她多想這一生不斷的說下去、聽下去,直到皓首相對。

    「你想離開現在的醫院?」她用輕到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問。

    「有可能啊!」他口氣自然。

    「不可惜嗎?」

    「可惜什麼?醫生行醫不該分地域的,到哪裡都一樣。我從前還一度想加入無國界醫生組織,那去的地方就不止台灣了。」

    「你是個好醫生,我以你為榮。」她吻了他一下。「若水,我想問你一件很傻的事,不管有多傻,你一定要回答我,好不好?」

    「你一向都傻,我不介意你的傻問題。」他笑著回她。

    她嬌媚的睨了他一眼,回頭仰望皎月。

    「若水,我愛你,可以愛很久很久哦!你呢?會愛我多久?」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收緊臂彎。「這問題的確很傻。如果我說很久很久,久到下輩子都不會改變,你一定不會輕易相信的,而我也無法估量時間對我們的意義。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前幾天,我替一個病人急救,什麼方法都試過了,如果在以前,電擊過那樣的次數,我早就放棄了,但是我看到了病人的臉,想起她合眼前的那雙眼睛,那雙酷似你的眼睛,我突然想起了你,彷佛你就在我的身邊,不斷對我說,再試一次吧!讓那雙眼睛可以看見明天初升的太陽。我真的做了,不只一次、兩次,一直到旁邊的住院醫師大聲嚷著,言醫師,病人恢復心跳了!那一瞬間,我才發現,自己有多愛你,遠超過我的想象。」

    她轉過身面對他,溫柔的笑著,噙著淚。

    她抬起手,摸索著他的面孔,仔細的端詳他。

    「那個算命的說對了,果真好的變壞,壞的變好,遇見你,我的生命變得美好了,你填補了我所有的缺憾。若水,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快樂。」

    她的視線沒有離開過他的眼睛,她關上台燈,將手放在衣領上,緩緩解開一顆顆鈕扣,沒有半分靦腆,動作輕柔的脫下襯衫、松開長裙。,再伸手繞到身後解開胸衣、褪去內褲。

    在月光下,在她深愛的情人面前,她毫無保留的面對他。

    夜風吹拂,撩起她些許發絲,月輝暈染了她的輪廓,她最美的模樣透過他的眼睛深深印記在他腦海裡,永志不忘。

    「你今天沒有喝酒。」他撫摸她的臉。「我不必再費心的讓你喝醉?」

    「我想清醒的愛你、擁抱你,記住你帶給我的快樂。」

    他捧起那張盈滿著愛意的小臉,心田流過一陣難以言喻的悸動。

    那一晚,她經歷了這一生中最顛狂的愛,多年後憶起,仍恍如昨日。

    言若水幾乎將起居所需的物品都搬到沈彤的住處,他們正式過起同居的生活。沈彤開始正常的上下課、天天接送沈彪,她暫停出去找工作,全心全意的照顧這大小兩個男人的生活起居,幾乎每天都在做飯、打理家裡。

    「沈彤,我下個月要到美國開個會,為期一個禮拜,到時你也沒課了,想不想一起去?」認識以來,頭一次需要分開這麼久,他打算帶她同行。

    她突然楞住,放下正在撰寫的畢業論文,直視著言若水。

    「怎麼?你不想去?沈彪也可以一起來。」

    她低頭沉默了半晌,抬起頭時,眸光水亮的淺笑著,「下次吧。我得找工作了,帶著沈彪也麻煩,沒辦法玩得盡興的。」

    他想了一下,點點頭,國際醫學會議行程安排得十分緊湊,要空出時間來陪他們姊弟倆也難,加上時差,旅途恐怕不會如此順利。

    「我會每天給你電話,你不用擔心。」她回頭繼續寫著論文,突然覺得手上的筆沉重無比、鈍澀難書,她咬咬牙,不再談論此事。

    接下來的這個月,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增多,常怔忡的看著言若水不語,他明白她的心思,知她終究為短暫的分離難安。

    一個月後的這天很快來臨,沈彤替他打包、裝箱,忙了一個上午。

    「沈彤,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了。」言若水接過去,將其它必要的書籍放入。

    她坐在一旁,微笑的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明天我開始會出去應征全職的工作,如果你打到家裡沒人接,別覺得奇怪。」

    「我知道,我會打你的手機。」他親了她鼻尖一下。

    「若水,我真的很愛很愛你!」她瞇眼甜笑著,晃蕩著只著短褲的雙腳。

    「我還沒踏出門,你就開始想念我了?」他也笑著。

    她沒響應,言若水繼續整理一些檔案,轉身卻發現她大腿上有幾點水漬,反射著燈光,他迅速朝她臉上搜尋--她在流淚!

    「怎麼了?」他放下活頁夾,抬起她的臉。

    她靠過去,緊緊摟住他。「沒什麼,美國這麼遠,有點不習慣。」

    「也不過七天,很快就過去了。」她的依戀讓他心軟。

    她不搭腔,但在他懷裡的身軀劇烈的顫抖著,望著她無聲的哭泣,他的胸口競無端的抽緊起來,只能靜默著等待她預先傾洩的思念緩和下來。

    他已預知他將有個心慌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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