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筱婷送回家後,薛祁緯馬上加速奔回家中。
回到家,薛祁緯驚訝地發現房中竟是空無一人。他左右察看了好幾次,才沮喪的在沙發上坐下。
佑仁到哪裡去了呢?他看了看手錶,現在都快十一點了,他為什麼還沒回家?
照理來說,一個二十七歲的成年男人即使整夜都不回家,也沒什麼好緊張的。但薛祁緯卻下意識地開始害怕,他怕佑仁是遭到意外了,所以才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他頹喪地將頭埋進雙臂間。他無法原諒自己,竟會對多年的好友動手。他早該想到的,不是嗎?他早該想到是那女人在其中興風作浪。
「可惡……」他想向佑仁道歉,為自己的愚蠢道歉,但他卻連佑仁現在人在何處都不知道。
夜愈變愈深,薛祁緯終於也抵擋不住睡魔的侵襲,漸漸睡去。在半醒半睡間,他聽到一聲清微的門鎖轉動聲,他拚命地想張開眼睛,但眼皮卻不聽使喚,硬是將他的意識拉往睡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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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白光射在薛祁緯的臉上,他不怎麼舒服的眨動眼睛,卻在下一刻猛地醒了過來。身上的毛毯在起身時落在地上,他撿起毛毯,突然想起他昨天晚上入睡時並沒有蓋東西,這一定是佑仁之後幫他蓋上的。
那麼說來,他並不是在做夢了。他記得昨晚曾感覺到有人的氣息輕吹在他臉上。
他急忙向佑仁的房間走去,但卻沒見到他。就在薛祁緯感到不解時,他注意到擺在餐桌上還冒著熱氣的早點。
以往每當佑仁早他一步出門時,他都不忘將早餐準備好,擺在桌上讓薛祁緯一起來就有得吃。
即使是在自己如此羞辱他之後,佑仁仍記得幫他做早餐,這讓薛祁緯愈想愈汗顏。他隨手拿起一片吐司塞進嘴裡,緩緩咀嚼,不可思議的溫柔心情自身體深處漾開。
他一定得好好向佑仁道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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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佑仁一言不發地望著眼前的文件。這全是些他早已做慣的工作,但在心情混亂的現在,他卻連該從何起頭都不記得了。
「佑仁,你今天怎麼一點精神都沒有啊?」坐在他身旁的同事探過頭來擔心的問。
「……我昨晚沒睡好……」冷佑仁揉了揉微微發黑的眼角。他昨夜一直到凌晨時分才回家,今天又為了避開薛祁緯所以特地早起,可以說根本沒睡多少。
「你臉色好差……是不是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他輕輕地搖頭表示沒有。
對方看他沒有說話的意願,也就閉上嘴不再多說。
冷佑仁知道他現在的行為可以說是有些失禮,但他實在沒有餘力和別人閒聊。昨晚發生的事帶給他太大的衝擊,到現在他仍無法忘記挨打後那種刺痛的感覺。
但最讓他傷心的不是肉體上的傷痛,而是不被信任的心痛。祁緯為什麼不相信他呢?原來,他在祁緯心中,也不過只有這麼點份量。
呵,他苦澀一笑。他只不過是祁緯眾多朋友中的一個不顯眼的存在罷了,是他把自己想得太過重要了。
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的他,壓根沒發現趙水桶早已站在辦公桌前瞪著他看了。
「冷佑仁,你到底想不想工作啊?」趙水桶無法忍受自己的存在被漠視,他氣得連耳朵都發紅了。「你以為你是誰啊?上班時間不好好工作,給我在打混!」
「……對不起。」冷佑仁真誠地道歉。姑且不論有什麼原因,但在上班途中發呆就是不對。
「你這傢伙!連道歉都這麼隨便,你知不知道你領的是公司的薪水……」趙水桶又開始了他慣例的說教。乍看來,趙水桶是因為他工作不認真才會生氣,但冷佑仁知道,趙水桶其實只是在找機會罵罵他出氣。
不要!任何一天都可以,但別選在今天整他。他太累了,沒有足夠的精力去面對外界的惡意……
冷佑仁頭垂得低低的,垂散的瀏海遮住臉孔,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緊握的雙手卻在無意間洩露了秘密。
好奇怪!以往被趙水桶罵時,他都會有些懼怕。但現在卻只覺得悲傷,強烈的哀傷讓他的心痛得像要裂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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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後,冷佑仁獨自一人在街上徘徊。一直以來,他總是在下班後馬上趕回家,忍受公車上令人窒息般的擁擠,只為了早些回家準備晚餐。
每當他看到薛祁緯吃飯時滿足的笑臉,所有的辛苦好像都頓時消失不見了。
與祁緯一同生活的日子,是他最美好的一段記憶。但現在,他連回家的勇氣都沒有。昨晚薛祁緯絕情的冷酷臉孔,已深植在他腦海中,抹也抹不去。
冷佑仁無意識地漫遊在寒冷的街頭。雖然時值初春,但冬天的寒氣仍藏在晚風中,毫不留情地襲擊街上的路人。風吹在臉上,竟有些刺痛,冷佑仁伸手撫上臉頰,彷彿又可感受到昨晚的傷痛。
這一天,冷佑仁並沒有回家。他昨晚回家時,順便帶了幾件換洗衣服,他打算先在旅館住幾天,直到找到新房子為止。
那個家,他已經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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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祁緯煩躁的看著手邊堆積如山的文件。他突然有種將所有的工作都扔進火爐中燒燬的衝動。愈接近下班時間,他愈無法控制心中的焦急。
佑仁已經連著三天沒有回家了。他到哪裡去了?薛祁緯每個可能的地方都找過了,但卻是徒勞無功。打手機給他,也沒開機,雖說他留了好幾通留言,但也不能保證冷佑仁會聽。
佑仁就這麼莫名地自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他恨不得可以馬上見到佑仁,面對面地對他說出自己的歉意。
明明才三天沒見,他卻好想他。
他原本打算直接到佑仁上班的地方找他,但最近的工作卻都是些不能延期的急件,逼得他不得不留在辦公室內。他雖然不滿,但也知道不能把工作與私人感情混為一談,再怎麼不願意也只有忍耐。
但工作卻好像是有增無減般的持續增加。原本他以為只要忍耐個三、四天就可以結束了,但現在看來至少要一個禮拜才能完成這些工作。
「總裁,這份文件好像有點不對……」秘書邊說邊推門,手上還拿著一份厚重的文件。
「我沒空,拿出去。」沒讓秘書說完,薛祁緯便沉著聲要她離開。
「總裁?」秘書錯愕地抬起頭。一向是彬彬有禮的他,從未以這般冷酷的語氣說話過。
「我說我沒空!聽不見嗎?給我拿出去!」薛祁緯無法控制地大聲叫罵。
秘書驚慌地奪門而出,臉上滿是藏不住的害怕。薛祁緯看著她離開,雖然他知道自己嚇著她了,但他就是無法平息積壓在胸口的那份焦躁與憤怒。
他在氣什麼?氣不明事理、隨意踐踏佑仁的感覺的自己嗎?方才秘書驚慌的神情與那晚佑仁含淚的臉孔重疊,讓他的心絞痛不已。
「可惡……」他將頭埋在手掌中,低聲咒罵如此狼狽的自己。
「嘎!」的一聲,門忽地打開。薛祁緯以為又是那個不知好歹的人要問他工作上的事,他不悅地說:「出去。」
「你在生什麼氣?」張京遠不高興地皺起眉頭。「有必要遷怒到我們身上嗎?」
薛祁緯半掩著面,不耐地說:「出去。」
「你沒資格命令我。」張京遠完全不把他的警告當一回事,逕自在他面前坐下。他皺起眉,帶點擔心的問:「你到底是怎麼了?最近幾天,你的情緒都很不穩定。」
「……」
「該不會是因為佑仁的事吧?」
薛祁緯猛地瞪大雙眼。雖然他沒明說,但過於激動的反應卻間接證實了張京遠的猜測。他怎麼知道的?薛祁緯疑惑的想,他明明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們起衝突的事啊!
「別那麼震驚。我還沒厲害到可以讀你的心,不用擔心你的心事會被我看透。我是昨天碰巧遇見佑仁,我看他的樣子不太對,一問之下才知道你們吵架了。」張京遠雙眼詭異地轉了轉:「或者該說,是你單方面的怒氣搞砸了你們的關係。」
「你怎麼知道?」佑仁不是那麼多嘴的人,他不可能將吵架的原由一清二楚的告訴京遠。
「我猜的。」張京遠一派輕鬆地聳聳肩。「因為佑仁什麼也不說,我只好自己想了。當我一想到你最近心神不定的樣子,還有竟然連筱婷的電話都不肯接的時候,事情就很自然的拼湊成一塊了。」
薛祁緯警戒地瞇起眼。幸好眼前的男人不是他的敵人,要不然憑他這麼機敏的腦袋,自己所有的弱點大概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吧?
「我可以明白你急躁的心情,不過你不覺得將氣發在我們身上並不是件好事嗎?整個辦公室已經因為你而變得死氣沉沉的,要是你再隨便遷怒的話,員工對你的信賴感會自然下降。這應該不是你想見到的吧?」張京遠玩弄著他的大鬍子,促狹地說:「再說了,與其將時間浪費在生悶氣上,不如花點精神去向佑仁道歉比較好吧?」
「我還有工作……走不開……」薛祁緯低聲道出這幾天讓他想道歉卻又做不成的原因。
「這些工作就交給我。」張京遠伸手抄起擺在桌上的一份文件。「無心工作時,效率會大幅減落。你今天唯一的工作就是去跟佑仁道歉。要是你再繼續消極下去,公司就準備倒吧。」
薛祁緯感激地看了張京遠一眼。雖然張京遠三句不離工作,但他明白張京遠其實並不是真的擔心公司倒閉,而是因為關心他才會硬將他趕走,好讓他有機會和佑仁道歉。
「謝了。」事不宜遲,既然京遠替他找了機會,他就該好好把握。薛祁緯匆忙地將車鑰匙裝進口袋,隨手拿了一件大衣就衝出門去。
張京遠舉起左手,做了個「不客氣」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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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佑仁拖著沉重的腳步,茫然地往門口走去。工作上造成的疲憊與心情的不穩定,讓他的胃整天都在隱隱作痛。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時間,卻又被趙水桶藉故留下來加班。雖說時間不長,卻也更增加了身體上的不適。
最近他總是無法集中精神,工作上老出差錯,這讓原本就看他不順眼的趙水桶更加討厭他,整日以傷人的言語羞辱他。
他一個腳步沒踩穩,撞上了來人。過大的衝力讓他朝反方向倒了過去,就在他以為要摔到地上時,一雙溫暖的大手穩住了他的身體。
「還好吧?」熟悉的嗓音讓他張開半瞇的雙眼。
「……祁緯?」冷佑仁不敢相信地連眨了好幾下眼睛。怎麼會?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該不會是因為自己太想見他,所以產生幻覺了吧?
「沒受傷吧?」薛祁緯扶著他站起身,還細心的幫他把沾在身上的灰塵拍乾淨。
「沒有。」他低聲回答,心中的悸動怎麼也停不了。不過幾天沒見,他竟是這麼的想他。想到只不過見著面,心就跳到不受控制的地步。冷佑仁一方面想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另一方面卻又猶豫著該不該開口。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眼前的狀況,只好一言不發的低著頭。
薛祁緯似乎也有些緊張。就著眼角餘光,他可以看見薛祁緯欲言又止的表情,這讓他更加好奇。祁緯到底想說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薛祁緯才像下定決心般張開雙唇,以他特有的低沉嗓音說道:「對不起。我錯怪你了。」
一開始,冷佑仁並不明白這句話所代表的意思。他呆呆的凝視著薛祁緯,許久,一抹微笑在嘴角漾開。「……我……我不怎麼在意的。」真的,他一點都不在意。雖然一分鐘前的自己仍無法原諒薛祁緯盲目的舉動,但現在的他連該怎麼生氣都忘了。
薛祁緯以不可思議的溫柔神情望向他,笑著說:「……佑仁,你真是不會說謊。」
那抹笑容是那麼的純淨,一如他們初相見時的溫和。冷佑仁發現自己沉醉在他的笑容中,久久無法自己。
他的心現在一定跳得很快吧?連他自己都可以聽見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在耳邊響。他只希望祁緯沒有發現他的不自然,好不容易才重修舊好的,他不想因為自己愚蠢的感情而壞了一切。
但一心思量著該如何求得冷佑仁諒解的薛祁緯根本無暇注意到他的異樣。他緊握著拳,低下頭對他道歉。「我不知道該怎麼道歉才好……我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我竟然在沒有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前,就貿然的怪罪於你,甚至還打了你……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表達我的歉意……」薛祁緯痛苦的閉上眼。
「但我沒生氣……」見不得他難過的冷佑仁連忙說。
「你不可能不在意、也不可能沒生氣的……我太過分了……」
「……」那一夜的記憶又重新回到他的腦海中,他仍舊忘不了當時那種痛徹心扉的哀痛,但這已不再重要。「祁緯,聽我說。一開始時,我確實是很難過,但現在我已經不氣了……也不會覺得不舒服了…因為……因為你已經向我道歉了,所以已經沒關係了。」冷佑仁笨拙地想解釋心中的感受,但卻無法巧妙的將思想轉換成文字。
「……謝謝你。」薛祁緯將頭輕輕的靠在他的肩上。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但卻親暱得讓冷佑仁的臉頰微微發紅。
誤會解釋清楚之後,薛祁緯馬上要冷佑仁搬回家。在薛祁緯的陪伴下,冷佑仁回到暫住幾日的商務旅館。
「這幾天來你就住在這裡嗎?」薛祁緯打量著不怎麼精緻的房間。「房間有股臭味,你沒聞到嗎?」
「有啊。」在他搬進來的第一天就察覺到了。
「你其實不用住在這裡的,你為什麼不搬去你姐家?」
冷佑仁的動作頓了一下,但他仍不著痕跡的回答:「她……她出國了。」一方面是因為不想給她添麻煩,另一方面是冷佑倩一向就不同意他的這段戀情,在知道這件事後不可能不罵他一頓的。他已經夠煩了,沒有多餘的心力再去承受別人的責罵。
薛祁緯看來好像不太相信他的樣子。他形狀優美的眉毛挑了起來,疑惑的看著他。為了讓他不再繼續追問下去,冷佑仁搶先問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和她吵架的原因?」
話才出口,他就後悔了。因為他看見薛祁緯的表情登時暗了下去。「是她告訴我的。她原先一直不肯說實話,但我總覺得她在說謊,我好不容易才套出她的話……原來她一直覺得過去的我很爛啊……」他瞇起眼。在燈光下,冷佑仁可以清楚的看見浮現在他臉上的憂鬱。
「……她只是……只是那時這麼覺得罷了,她說現在的你很棒!」冷佑仁絕對不是在幫她說話,他只是不忍心見到薛祁緯為她的評斷煩惱;他沒有義務要袒護這麼個不知足的女人。
「是啊…現在的我很棒……棒的是我的錢吧?」薛祁緯自嘲的說。「我當初以為只要有錢,就能重新贏得她的心,但現在我才知道我錯得有多離譜。沒錯,她是重新回到我身邊了,但她眼中卻只有我的錢、我的地位,她在我身上看見的並不是我,而是權力與財富。」
冷佑仁難過得說不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話。他明白祁緯當時有多想將她搶回身邊,甚至可以不惜代價。但現在他的夢想好不容易實現了,卻又發現筱婷愛的已不再是他,而是他的幻影。
薛祁緯拂開幾撮在眼前晃動的瀏海,苦澀地說:「真可笑,當年我拼了命也想變成她眼中理想的對象,但現在我卻又痛恨起自身的財富,因為這些不必要的虛名讓我看清了現實……我想,她一輩子都不會再愛我了吧……她愛的只是錢與完美卻不存在的我。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看見真正的我,充滿缺點,不是王子的我呢?」說完後,薛祁緯默默地閉上眼,揮不去的哀傷深刻在他俊挺的臉上。
某種珍貴感情碎裂的聲音在冷佑仁的心底響起。他一點也不想知道祁緯到底有多愛那個女人,他永遠也不想聽祁緯談起她時那略帶寵溺的語氣。他一直以為自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不會在面對現實時心碎。但事實上,他卻還是受傷了。
祁緯恐怕這一輩子也不會放手了。縱使心痛,他也不會放棄這段好不容易才重牽起的緣分。他知道的,從祁緯的語氣中,他就可以明白祁緯有多重視那女人。
冷佑仁忍著胃痛,一言不發的背對著薛祁緯。幸好祁緯看不見他的表情,要不然,他的感情就再也瞞不住了。
在回家的路上,兩人彷彿是達成了某種程度的默契般,沒人再提起與筱婷有關的話題。傷痛依然存在,但他們卻裝做渾然不覺的樣子,若無其事地談天說笑。
冷佑仁原本打算動手做飯,但薛祁緯卻硬是堅持在外用餐。等到了餐廳時,冷佑仁才發現原來薛祁緯帶他來的是家他一直很喜歡的牛肉麵店。這也算是祁緯式的體貼吧?帶他來自己喜歡的店,作為道歉的一種。
淺淺的微笑浮上嘴角,冷佑仁決定今晚盡情的享受薛祁緯給予他的「友情」。
今天以後,他就會學著忘記所有的情感,不再奢求永不來臨的愛情。他會變成一個真正的朋友,一個可以在他的婚宴上笑著祝賀的朋友。
或許很難做到,不過他遲早會學會的。他們愉快地邊吃邊笑,一向香醇的湯頭,今晚似乎更加美味;足因為有喜歡的心情加進去的緣故吧。
只有今晚,他不想再東縛自己真正的心意。
在用餐時,薛祁緯不知怎麼的多喝了幾杯。酒力雖然沒有馬上顯現出來,但在一進家門之後,薛祁緯就開始有些腳步不穩。還是讓比他矮了半個頭的冷佑仁扶上床的。
薛祁緯一直喊口渴,冷佑仁急忙從廚房拿來一杯水,但卻發現一分鐘前還直叫口渴的男人已陷入睡夢之中。
冷佑仁小心地將他還穿在身上的大衣脫下,同時還替他蓋上棉被。他原本應該就此離開,在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之前離開。但這是最後一次了。今晚是他最後一次,將這個男人看清楚的機會。
雖說住在一起也好幾年了,但他們卻很少踏進彼此的臥室。對冷佑仁來說,薛祁偉的臥房是一個他完全不熟悉的異地,但好像又不是這樣,因為室內的每一個角落都飄著一股熟悉的氣味。
不是人工製造的古龍水,而是薛祁緯獨特的氣息。沉穩、剛毅、成熟的味道。
淡淡的香氣悄悄地飄過冷佑仁的鼻尖,鑽入他的肺中,讓他產生被薛祁緯包圍的錯覺。
他靜靜地看著躺在身邊的男人。他好久、好久沒能這麼專注的看他了。自從意識到對他的愛戀之後,他再也不敢毫無顧忌地瞪著他看。他怕那一看,便會讓薛祁緯察覺到他的感情。
他只好偷偷的看,在沒人注意時看。
他忽然想到喜歡的詞:「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這些年來的心情,全包含在這闕詞中了,他希望當薛祁緯終於脫離過去的樊籠時,能看見他的心情。不只是能看見,還能接受,讓他滿腔的愛意有抒放的一天。
但這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現實生活中的他們永遠也變不成詩詞中的有情人。
他的視線在薛祁緯的臉龐上打轉無數次後,最後落在他性感的薄唇。
他已經不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了,但就在凝視著他的同時,產生了難以言喻的衝動。緩慢的、深沉的,讓他無力再抵抗下去。
一次就好……讓他在放棄之前,能得到唯一一次的吻……
冷佑仁輕輕的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將唇疊在薛祁緯的唇上。
柔軟,帶著微微的酒氣,原來這就是吻的氣息。
在迷濛中,薛祁緯隱約感覺到一個溫暖的物體正抵著他的唇。他原先以為那是自己的手指,但隨即發現那種獨特的觸感只屬於人類的嘴唇。
他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中的是張略帶蒼白的臉。細長的睫毛正微微地眨動著,在皮膚上撒下淡淡的陰影。
細柔的髮絲落在他的額頭,那不可思議的觸感在皮膚上留下近似麻痺般的酸楚。從唇上傳來的溫度是那麼的舒服,讓他一瞬間什麼也想不了,只想靜靜地品嚐這份甜美。
在微光的照射下,近似透明的白色肌膚,讓他想起了過去也曾有過的悸動;似一道電流般的,鑽進他的血管中,讓他沉醉,不能自持。
那是種超越性別的美,美得讓人不敢直視。
但,就在下一秒,強烈的不安與罪惡感讓他下意識地推開了輕壓在身上的人。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驚慌的臉龐。
是佑仁!佑仁先是張大了眼睛看著他,接著無助地轉過頭,害怕的微抖著肩。
薛祁緯多希望這一切都是場夢。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佑仁並沒有對他做出超越友誼關係以上的行為。
但,事與願違,方纔的吻,還在唇上留著淡淡的溫度……
佑仁竟然吻了他!
他喃喃地問,「……你剛才在做什麼……?」
冷佑仁不敢直視他,他沉著聲音再問了一遍。「你剛才到底在做什麼?他希望佑仁能告訴他,他是因為一時喝多了才會做出越矩的事,他並沒有那方面的興趣。
佑仁低著頭,遲遲沒有回答。就在他開始覺得不耐時,他卻輕聲地開口了:「我知道你覺得這很不正常……你可能也覺得很噁心、很不舒服……但是我還是得告訴你。」佑仁在一番掙扎後,抬起頭以異常清亮的雙眼看向他。
冷佑仁眨了眨眼睛,深吸了口氣,以略帶抖音卻又認真無比的聲音說:「我喜歡你……我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喜歡上你了。」
喜歡他……?
薛祁緯在聽到他的告白時,震驚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腦袋是一片混亂,但方纔那個吻帶給他的觸感霎時流過,他不知所以然地突然生起氣來。
「你……我只把你當朋友看待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薛祁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生這麼大的氣,他憤怒的聲音在耳邊迴響,聽了連自己都覺得不舒服。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這麼做?」他無法控制自心底深處湧現的焦急,漸漸地變得口不擇言。「你這麼做,我該如何回應呢?覺得很高興?我是不是該接受你的心意,或者我應該直接給你一個吻?」
「……不是的。」冷佑仁難過的搖頭。
看到這樣的他,薛祁緯更覺煩躁。他好想伸出手,輕輕地拍拍他,要他別難過,如同他過去所做的一般。
但他卻硬是將這份渴望壓在心底的最深處,故意挑些尖銳的話來刺激他。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他便會被無比的怒氣給壓垮。
「你竟然也跟男人接吻啊?這大概不是你第一次吻我了吧?你對男人這麼有興趣嗎?」
他注意到冷佑仁的表情在一瞬凍結,但心中一股莫名的激動與無原由的氣憤讓他忘了自己是誰,一股勁地對著冷佑仁吼出殘酷、不曾經過思考的話語。
看到冷佑仁愈來愈傷心,竟有一種奇妙的快感像麻藥似地刺激著他的大腦,讓他無法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對冷佑仁造成多大的傷害。
「祁緯,我……」冷佑仁急得都快哭了。他可以看見那雙細長的眼中,閃著淡淡的淚光。
「不要這麼親熱的叫我!光是聽到你這樣叫我的名字,我就已經噁心得想吐。你不覺得這很不正常嗎?兩個男人糾纏在一起!我光是想到就想吐,你不覺得這很變態嗎?」
「祁……不,對不起……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至少……至少能讓你知道我的感情,即使只有一次也好。」
冷佑仁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他不曾見過的真誠。「我知道你不會接受的……但我只是不想欺騙自己,想告訴你,我真正的心情……」冷佑仁害怕地看著他,眼中閃動的憂傷是那麼的明顯。
心痛襲擊著薛祁緯,他卻拚命壓抑著對冷佑仁的憐惜,嘴上繼續講著言不由衷的冷言冷語。「那好,現在我知道了!但我一點也不開心!我寧可永遠也不知道你那噁心的感情!」
沒錯!兩個男人,這是不被允許的!男女間的愛情才是正常的,兩個男人間的情感是不正常的!是不為世間所允許的!
既噁心、又不正常的感情!
「你馬上從我的眼前消失!別再讓我看見你那噁心的感情!」
冷佑仁的臉變得如同蠟像般蒼白且毫無生氣,方才閃爍在眼中的耀眼光采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茫然若失的淒淒。彷彿是最基本的感情都被抽空。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具不具生氣的骷髏。
在薛祁緯心底蔓延的憤懣,像是把火般的愈燒愈烈。他只覺得那份厭惡感正以驚人的速度脹大開來,壓得他喘不過氣。
酒精讓他的思緒不似平時清明,現下,他所想得到事,只有該如何以言詞刺穿眼前這個蒼白的男人。
「……對不起。」沉默許久,冷佑仁才輕輕吐出這一句話。他拉開蒼白得毫無血色的嘴唇,啞著嗓子低聲道。
他在說這句話時,頭低低的。瀏海遮住了他的臉,讓薛祁緯看不見他的雙眼。但奇怪的是,薛祁緯知道冷佑仁此刻一定正為了不讓眼淚落下,在拚命的眨眼睛。沒有理由,但他就是知道。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心開始有些刺痛。他開始有點後悔說出這些重話,在他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時,冷佑仁已轉過身背對著他,緩緩地走向自己的房間。看著那抹散著濃烈落寞氣息的背影,薛祁緯竟有種想抱他入懷的衝動。
但他始終沒有這麼做。他只是定站著,目睹冷佑仁的身影消失在門的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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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房間後,冷佑仁無法控制地落淚,心中儘是薛祁緯不屑的神情與言語。他愈想愈難過,愈不能抑制哀傷。他沒想到自己多年來的感情竟會被批評得這麼不值,雖然知道薛祁緯不會接受自己的感情,但卻沒想到薛祁緯會這麼討厭他的這份情感。
冷佑仁想起薛祁緯之前在餐廳時氣憤的模樣。在他的記憶中,薛祁緯總是帶著沉穩不失溫和的笑容,從沒見過他生氣。
他只因為這兩件事生過氣:一是當他的情人被他罵哭時,另一次則是在他知道他的感情時。早知道自己的告白會讓他這麼不舒服,他是打死也不會說出口的。
他後悔自己的衝動。心想要是不曾說出口的話,他還可以是薛祁緯的朋友。縱使將來薛祁緯結婚了,他仍可以以朋友的身份繼續陪伴著他。但他一時的衝動,毀丁兩人間的平衡。這一下,朋友是肯定當不成了。
他看向擺在牆邊,收拾整齊的行李。他原本過幾天後就該搬走的,在搬家前,他不該有見到薛祁緯的機會。要是傍晚時沒碰見薛祁緯,他也不會有告白的機會。薛祁緯鄙視的眼光又歷歷在目,他不能自己地摀住臉。
他放棄薛祁緯會喜歡他的這一個念頭了。告白,只是不想讓自己留下遺憾,不想這一份感情連影子都沒留下,終其一生只能深藏在自己心底。
他不期望些什麼,只希望能讓薛祁緯知道,曾經有這麼一個人喜歡過他。但這份長久的思念,在薛祁緯看來,竟是如此的醜陋不堪。
為什麼?為什麼?他可以不接受、可以一笑置之,他絕不會硬要他接受。但他為什麼要說出這麼傷人的話?看在多年情誼的份上,他就不能別以言語的利刀刺穿他的心嗎?
還是說,自己在他心中,根本什麼都不是?是不是懷有這種污穢感情的自己,根本沒資格做他的朋友?
這麼多年來,支持他度過的原動力,便是這一份思念。當這一份思念都被否決時,他還剩些什麼?
冷佑仁決定不再多想。從現在起,他已心如止水,不再戀著薛祁緯。他沒那麼不知好歹,也沒那麼大的勇氣再被傷害一次。
「變態!」
雖然他已打定主意,不再牽掛著薛祁緯,但當薛祁緯氣得發紅的臉孔出現在腦中時,心仍是一陣揪痛。那種痛,比刺穿筋脈還讓他難受,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合上眼,一滴淚水違背他的意志,輕輕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