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鼎 第六章
    李貴緩緩睜開眼睛,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白色的紗帳。

    這裡……到底是哪裡?

    他從床上坐起來,環顧四周。

    三層踏板和床圍的紅木床,旁邊是雕著鵲踏和蝶變花的紅木屏風,再過去是紅木的圈椅、平頭案、鏡箱、圓角櫃和洗臉架……

    這……這裡分明就是他在北宋晉王府的臥室啊!

    他又看看自己身上,已經被換上了往日在家裡穿的對衽布袍,沒有錯,真的就是自己那件現代人會稱為睡衣的布袍!

    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地試著向外喊了一聲:「寶樹!」

    立即聽到回答:「噯!少爺您醒了?有何吩咐?」

    一個青衣小婢端著一盆熱水推門而入,可不正是那個十歲起就跟在自己身邊的丫鬟寶樹?

    李貴哀叫一聲,無力地坐下。

    不要啊!他已經習慣了方便的蓮蓬頭淋浴,方便的抽水馬桶,方便的爐灶,還有可以很快把人從一個城市帶到另一個城市的交通工具……

    還有韓林!自己就這樣失去了蹤影,他一定會變成熱鍋上的螞蟻吧?

    抬頭問寶樹:「現在是哪一年?」

    「天聖九年。少爺,你失蹤了兩年多呢。」

    那時小廝方便完出來一看,就只見馬匹不見人,嚇得魂飛魄散呢。

    「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是你自己從天上掉下來的,正巧掉在王府大廳裡。過去這些時間,不要說老爺和王爺找遍大江南北,連皇上和太后都派了好些人手四處探訪你的下落,可是半點蛛絲馬跡也不曾找到,我們還在想,少爺你是不是被王母娘娘召到天庭做蟠桃宴,成了天庭裡的仙人了。」

    「我不是掉下懸崖了嗎?」

    「唉喲少爺,難不成你失蹤這段時間,教人把心竅給閉上了?你失蹤的地方,可是汴梁城郊?」

    「沒錯啊。」他不就是從那兒掉下懸崖,然後掉到了現代嗎?

    「咱們京方圓百里都是一馬平川,那裡來的什麼懸崖?」

    ……

    對啊。難道……當時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你說老爺派人找我?老爺現下何處?」李貴猛然想起。

    那幅滾動條!上面的筆跡正是爹的,而文字最後附的那一幅小小的畫像,正是他的行樂圖!

    自己甚至還沒有看清上面到底寫了些什麼,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住身體,拉著自己不停的下墜、下墜……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在現代,李貴也看過不少回到過去未來的書籍和電影,經驗使他知道,自己的回來,必然和那個滾動條有很大的關係。

    只聽寶樹回答:「老爺當然也住在晉王府啊,你不見了,王爺總要吃飯不是……」正好順水推舟地留下前來尋子的老爺。

    李貴急急地換好衣服,跑去找父親。

    剛走出去沒幾步,就看到他那白髮蒼蒼的老爹親自端著一大碗熱騰騰的湯走過來。

    「阿貴,你醒了,來來來,這是為父給你做的一品官燕,大夫診過你的脈相,說是勞累過度,氣血不足……」

    李貴不由得淚盈於睫,兩年多不見,父親的白髮,又多了好些……而涼薄的自己竟然還因懷念未來世界的諸多方便不願回來,真是該死!

    他連忙上前一把接過父親手裡的碗,跪下:「孩兒不孝,讓爹娘擔心了。」

    「快起來、快起來。」李父扶起自己最心愛的小兒子,「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突然一個圓圓的肉球從後面「滾」過來,一把抱住李貴,險些弄灑他手裡的那碗湯。

    「阿貴,你你你……你總算是回來了!想得我好苦!不行,你今晚就得做雙色豆糕,金絲燒賣之類的小點心補償我!」

    張嘴就是吃,除了那個嗜吃如命的晉王,還會有誰?

    「王爺,依老朽之見,還是先讓阿貴休息一下吧。來日方長,王爺何必急於一時呢?」李父說道。

    晉王卻不依:「李大人,誰知阿貴這次回來是不是省親呢?說不定過幾天,他就又回天庭了,不抓緊時機怎麼行?」

    李貴奇道:「天庭?」

    「阿貴,你從天上掉下來時身穿奇裝異服,與扶桑西域諸國的服裝都回然不同,還有你的頭髮怎麼竟如此的短?難道,你竟真的……」李父用手指指天上。

    李貴啼笑皆非,正欲解釋,卻聽晉王在一旁插話道:「當然是真的,您老沒聽張真人說,阿貴乃是被神力帶到了『飛者非鳥,潛者非魚,戰不在兵,造化遊戲』之地,除了天庭九閣,還有那裡會有這等奇景?」

    『不,二十一世紀也有這樣的奇景。』李貴的心裡暗道。

    可是他並沒有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因為他突然想到,要給父親和王爺解釋什麼是飛機,什麼是潛艇,什麼是只需一根手指輕輕按一下按鈕就可以殺人無數的核子戰爭,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王爺,您剛才所說的張真人是誰?」從晉王的話來看,這個張真人似乎很不簡單。

    說不定,他可以解開自己為何會穿梭於時光中的謎團……

    *****

    而在另一個時空裡,韓林和大塚正為李貴失蹤急得焦頭爛額。

    阿邴風塵僕僕地從廣州趕到香港,水也顧不上喝一口,就立即向老闆報告了他在廣州打聽到的消息。

    「老闆,我問了歸真堂那個姓程的女老闆,他說李少爺的確是兩年前從天上跌落到她家院子裡被她撿到的古代人。」

    程弄潮當然不會這麼輕易就把這個秘密說出來,要不是阿貴失蹤的消息讓她心急如焚,大罵韓林之餘口不擇言說漏了嘴,才不會讓阿邴這樣快就得到寶貴的線索。

    聽了阿邴的話,韓林又向大塚求證:「你說,你的那什麼家傳秘籍是從平安時代就傳下來,還是一位祖先從中國帶回去的?」

    「是。以通行的紀年來說,就是十一世紀,正是你們中國的北宋宗年間。」

    韓林無力地倒在沙發上。完了完了,他臉如死灰地喃喃說道:「看來,阿貴真的是古代人,現下是回去了……」

    他粗粗地看了一下大塚家的祖傳食譜,原來寫食譜的人是大塚祖先學習烹飪的老師,名叫李儀,他在食譜的最後寫道,一年前他的小兒子無故失蹤,遍尋不獲,思子心切的他便在賜給學生的臨行禮物上畫出兒子的畫像,聊慰思念之情等等。

    現在回想起來,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和阿貴交談時心裡常常會升起一股怪異感了。就是阿貴的說話!很多遣詞用句都和常人不一樣。帶著一種古典的語調,而且說得非常自然。

    富永菖小聲咕嚕道:「什麼回到古袋,我看他根本就是個幽靈,應該叫安倍晴明的弟子來捉鬼才是真。」

    韓林正要發怒,楊伯帶著幾個人走了進來。「少爺,你要的人我給你找來了,這幾位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玄學家。」

    「幾位快請坐。」顧不上富永菖,韓林把他們迎進屋,「事情是這樣的……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所以,各位對這件事怎麼看?」

    幾個玄學家聚在一起嘰哩咕嚕地討論了一陣,最後得出結論:「我們認為,李貴會打破時空限制來到現代,應該是意念力的作用。」

    「意念力?」韓林和大塚異口同聲地問。

    「不錯,想必是在宋朝,就是和李貴同時代的人中,有人非常非常地想他消失,但是又不想傷害他的性命,就是這樣的意念力把他送到了現代。」

    「那……他怎麼又回去了?」

    「他失蹤以後,自然又有另外的很多人想他回去,原本這些人的意念力還不足以強到可以將他拉回宋朝,但是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激活劑……」

    韓林恍然大悟:「那個古老的滾動條對不對?」

    「理論上來說激活劑都是和被作用的東西同屬一個時空且有一定聯繫的東西,所以,應該就是那個滾動條吧。」

    「那要怎麼樣才能讓阿貴再回來呢?」

    「這個……回到自己原本的地方,才是順應天意……」

    「我不管什麼順天逆天,我只知道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既然阿貴能來到現代又回去,再來一次必定也不是問題!說!怎麼樣才能讓他回來?」

    韓林的霸氣一上來,很少有人能夠抵擋拒絕。

    「我們認為,除非在現代,能夠有人以相同的意念力期望他回來,這股念力的強大程度一定要比當初將他帶到現代的那一股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或許可以讓他……」

    不待他說完,韓林蹭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跑進書房。

    他決定要用自己的念力把阿貴接回來!

    *****

    就在韓林九『運功』召喚李貴的時候,李貴正由晉王親自領著前去拜訪真宗皇帝賜園真靜先生的的張道陵天師二十四代孫,張正隨。

    雖然通過兩年多現代社會的熏陶,李貴知道這世上所謂的大師大都是裝神弄鬼之輩,可是這位張真人既然能夠說出他是從哪裡回來的,想必還真的有那麼幾分修為吧!

    張正隨是一個胖老頭,和晉王有共同的嗜好──吃!

    但是他的道行高深卻是貨真價實的,只是限於時代的禁錮,很多時候他即使很精準地推算到了某些事物的過去未來,卻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結果。

    就像李貴這兩年的奇遇,他能通過『天眼』看到李貴所處的未來世界的種種境象,可是卻無法解釋那不用馬拉人推也能在地上疾馳的鐵盒子到底是什麼連西,所以只能含混籠統地稱之為『仙界』。

    當他得知李貴一醒來立即就來拜訪他時,心裡真是樂翻了天──他聽晉王說過,這個年輕人有著天下無雙的廚藝,他正好有好些關於烹飪的問題想去請教呢。

    禁不起晉王和張真人的強烈要求,李貴只好在道觀裡先給他們弄上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才終於得空坐下來請教張真人問題。

    因為聽說張真人曾在淮揚遊歷多年,李貴特意為他烹製了幾道傳統名菜。

    又韌又香的雞汁乾絲、鮮嫩可口的將軍過橋、獨具風味的河蚌燒獅子頭,更不用說那一式三碟魚脊背肉做的炒軟兜、肚皮肉做的煨臍門、尾肉做的熗虎尾……直把張正隨和晉王吃得腹如圓球也停不下箸。

    最後,李貴還比照他在現代學到的「鹹亨酒店」的鹵法煮了一大碟茴香豆,作為他們二人的下酒菜。

    張真人夾起一顆茴豆放進嘴裡,再喝一口晉王珍藏的十六年太雕黃籐善釀酒,只覺雋永的芳香在唇齒間撲散開來,久而不衰,回味無窮。他忍不住閉目歎出一大口氣道:「還好貧道只是入了道家而非佛門,不然又怎能體會到美食之樂?」

    李貴應道:「呵呵,世間萬法同宗,何必拘泥於肉身的修煉?齊公就曾經說過『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坐』這樣的偈語啊。」

    「齊公?他是何人?」張正隨好奇地問道。

    李貴心裡不由暗叫了一聲『糟了!』他竟忘了齊公乃南宋時的高僧,只得硬著頭皮解釋道:「他是百年後頗具名望的一名高僧……」

    一旁的晉王驚呼起來:「阿貴……你連百年後的事都知道?看來你果然已經位列仙班……」

    不理會晉王的大呼小叫,張正隨看著李貴,一臉凝重地問道:「李少爺,你約見貧道,想必是為了弄清自己怎麼來,又怎麼去的吧?」

    李貴點頭道:「正是,還請道長為在下解惑。」

    「且容貧道先問你一句,你是想留在這裡呢,還是想回去那個地方。」張正隨指指天上。

    「這……」李貴不詞一下子犯了難。

    二十一世紀的高科技讓生活更加方便倒是其次,首先鑽進他腦海的,竟是韓林那張俊臉。

    他現下在幹什麼?是不是正在焦急地尋找著自己?

    一樣到韓林或許正在另一個時空裡憂心忡忡地尋找自己,請道長想辦法己送回去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

    可是……

    李貴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兄長,先賢曾云:「父母在不遠遊。」自己這麼多年來甚少盡到身為人子的孝道,怎麼可以為了一己之私拋下年遭的雙親?

    「阿貴,你不要回仙界去好不好?」晉王見阿貴猶豫不決,於是懇求道。他可是盼望著阿貴能給他做一輩子的飯呢。

    「呵呵,王爺,若是那仙界有人想要李少爺回去,你我就是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了啊。」張真人摸索著山羊鬍子笑道。

    李貴聞言很是詫異,趕緊問道:「此話怎樣?」

    張正隨故作神秘地道:「當初李少爺你會從這裡消失,是因為有人施法;而現在,又有人在那裡施法。」他又指指天上,「你自然很快就會回去了。」

    施法?李貴可不認為受過現代教育的韓林會做這樣的事。不過看張道長說得煞有其事的樣子,又似乎不像在說假話。

    另一個關鍵是……居然曾經有人對他施法?會是誰呢?

    *****

    時光飛逝,從阿貴消失到現在,已經三天了。

    韓林還處在不眠不休的持續運功狀態中。

    「董事長,您先吃飯再『運功』好不好?」阿邴手持托盤,站在韓林的身後。

    面呈菜色的董事長看起來好恐布……有點兒像鬼片裡的遊魂。

    不過相信換了任何人三天只吃二頓飯也會變得和他一樣……

    「把你煮的豬食端走,少讓我看了噁心!」韓林焦躁地說。

    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他的心情也越來越著急。阿貴現下到底怎麼樣了?萬一那個把他送到了現代的人又想害他怎麼辦?

    生平第一次,產生了力有未逮的深重無力感。

    阿邴委屈地看著自己煮的那碗方便麵,傷心死了。

    什麼嘛,雖然他是沒有李少爺那麼高超的手藝,不過這碗麵,他可不是用開水,而是用雞湯泡的!還在裡面又多加了好些李少爺從前做的,香噴噴的肉醬,怎麼看,也不像豬食啊!

    不吃算了,我自己吃還嫌不夠呢!阿邴氣鼓鼓地端著托盤走出去。

    留下不停地集中意念力召喚李貴回來的韓林在房間裡,身似浮萍,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

    北宋,晉王府的廚房裡。

    「怎麼,還沒煮好嗎?」晉王性急地向鍋裡望去。

    「王爺,你沒聽過一句話,叫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嗎?」李貴在已經熬煮了兩個時辰的白果糖水要日入蜂蜜拌勻,倒入瓷盤內,布上山楂丁,燒上濃汁,遞給一旁的晉王。

    這道做好的蜜汁白果色如琥珀,嘗起來清香甜美,柔韌簡道,還可以解酒止渴,是晉王最喜歡的一道甜品。

    李貴雙眼沒有聚焦地看著大快朵頤的晉王,陷入了沉思。

    回到大宋已經三天了,不知是為什麼,韓林的音容笑貌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淡,反而越來越清晰。

    回想起那一天大塚琢磨的強吻未遂,當時的自己全然沒有臉紅心跳的感覺,心裡唯一念頭就是厭煩得想躲開。

    看來自己……不是天生淫蕩,而是真的只對韓林的吻有感覺呢。

    難道……這就是愛嗎?

    愛?

    不錯!這就是愛!

    想通了這個問題的李貴茅塞頓開,怪不得這幾日自己的滿心滿緒裝得滿滿的全是韓林!

    現下才發現,真的好想好想他,想得心裡陣陣發痛……古人常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卻感覺,自己就像已經和韓林分開了千年萬年那樣久遠。

    這時,李老爺走來了。

    看到父親,李貴突然感到一陣慚愧,自己竟是這樣涼薄的一個人,完全罔顧白髮蒼蒼的老父,對自己寵愛有加的王爺和太后,腦子裡想著韓林。

    「爹。」李貴趕緊向他作揖問安。

    「阿貴,爹看你這幾日時常對著天空發呆,可是想回仙界?」

    「爹,孩兒並沒有想回去。」李貴可沒有說謊話,他只是在想一個叫韓林的男子而已,可沒有想他生活的世界。

    最近這幾天,也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京城裡關於他『成仙』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的,連皇上和太后都差人來問,一律被他用天機不可洩露堵回去。

    要是說了真話,只怕會得像十幾世紀歐幻那些發現了真理的科學家一樣,被燒死在廣場上吧?因為一定不會有人相信諸如『地球是圓的,圓著太陽轉動』這樣的鬼話。

    還好有張真人從旁掩護,才讓他矇混過關。

    「阿貴,如果你是因為擔心我和你娘,大可不必。我們有你的兄長們照顧,自會生活得很好;況且如今我們知道你過得很好,自然就不會再牽掛擔心你,所以……」

    「少爺,有客人求見。」寶樹跑進來,打斷了李老爺的話。

    「客人?你可知是何人?」

    寶樹搖搖頭:「是個女客,頭罩黑紗,聽聲音很年輕,也未見她帶有隨從和侍婢。」

    女客?想他李貴過去十數年,在宋代過的日子幾乎可以用足不出戶來形容,每日的活動範圍無非就是皇城內外那一圈,怎麼可能會有女客來拜訪?

    不管了,先去看看再說。

    走進自己住的桐花院的偏廳,李貴看到那個正在喝茶的女客。

    她已經除下頭上的黑紗,從髮型看,已是一名少婦。

    好面熟……想起來了,不正是那個自己曾經的『未婚妻』,杭州回雁樓的杜蘭情小姐嗎?聽父親說過,自己失蹤後不久,她就和人私奔了,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到了現代走一圈,李貴的婚姻觀自然有很大的改變,不要說他已是心有所屬,就是沒有遇上韓林,他也不會再同意這樁盲婚。

    和人私奔……那只怕是真心相愛的吧,卻不知她來找自己所為何事?

    想到這樣,李貴上前問道:「杜小姐,蓬蓽未掃,有失遠迎,不知你所來何事?」

    杜蘭情看著他,眼裡滿是緊張:「你從仙界掉下來的事,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我……不放心,所以來看看。」

    「有勞杜小姐費心了,在下很好。」

    「你……我……你不會……我們的婚事……」杜蘭情緊張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杜小姐。」李貴耳蹊著制止五的語無倫次。「我想你是擔心我又會重提我們當年的婚事,或是去告官對不對?」

    杜蘭情點點頭:「我……已經嫁人了,我們就住在京城裡,開一間小酒館,他是個老實人,比不上你才貌雙全,但是……」

    「但是你很愛他對不對?」李貴替她接了下去。

    杜蘭情害羞地低下頭,畢勵在宋朝,人們還不習慣把愛這個字掛在嘴邊。

    「杜小姐,你放心,我絕不會拆散你們的。我也有了喜歡的人,就在你所說的仙界,現下正努力想辦法回去呢。其實,當若是知道你已心有所屬,也一定會成人之美。」

    聽了他的話,杜蘭情驚喜地抬頭:「真的?你真是一個好人,唉,早知道你這麼好,當初我就不該做法……」

    「做法?」李貴大吃一驚,「什麼做法?」

    「就是我家的一本古書上記載說,連續三個月,每天沐浴齋戒,夜裡向著月亮焚香祈求,就可以讓一個你不願意他存在的人消失……但是書上說了,那個人不會死的!我也是逼不得已才……」為著這件事,她也足足愧疚了兩年。

    原來這就是他會掉到現代的原因……看來張真人還真的沒說假話。

    「杜小姐,用同樣的方法,可不可以讓我再消失?」

    杜蘭情搖頭道:「書上說,這種法術叫做『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術』,可一不可再,而且一定要施行人心中真的另有所愛卻受到阻撓才能成功。」

    她的話讓李貴失望極了。

    他們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後 杜蘭情便告辭離去,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李貴由衷地替她高興。這就是真正相愛的結果吧?即使是一簞食一瓢飲身居陋巷,也掩不住那幸福的感覺。

    不由又抬頭看著天上,李貴喃喃自語:「韓林,你真有在施法讓我回去嗎?再努力些吧,我好想你呢……」

    可是相較看清了自己心意從而變得焦急的李貴,張正隨卻依然是一派悠閒。

    這天,他又來到晉王府,與李貴討論食經。

    李貴正在為晉王默寫清朝時宮中的酥糖佳品「一窩絲」的做法,其實這種酥糖的做法本是記載在清代的大鹽商童某所著的《調鼎集》上,不過晉王當然不知道,還以為是仙家食譜呢。

    張正隨到時,只見李貴在宣紙上寫道:「米糖一斤,上洋糖十斤,和天雨水盛瓦器內,岸火熬煉,待糖起沫掠盡,水少再加,煉至三五斤,鹵熬至老絲後,用手反覆拉扯成細絲,做成後表面白而發亮,裡面松而多小孔,捆盛繞起成一窩,是曰『一窩絲』。」

    他不由讚歎不已,想不到普通的飴糖也能生出這樣絕妙的變化來,於是立即興致勃勃地加入討論。

    「李少爺,古人有云『葡萄美酒夜光杯』,可見葡萄酒須用夜光杯盛之最佳,可是你那日所說的以鴛鴦轉香壺調製,又是何意?」

    可是李貴一見他來,那裡還有心情首這個茅山道士在這裡侃談酒經。

    「張道長!你那日曾言有人在施法讓我回去,為何過了這麼些日子都還沒動靜?」

    「李少爺,不用著急,你沒有回去,只是時辰未到而已,來來來,請先給貧道講解一下如何調酒吧。」

    「在很遠的西域的西邊,那裡的人釀造的葡萄酒甜中帶澀,本是難以下嚥,但是那酒中含有一種東西,他們稱為單寧,可以與魚肉中的蛋白質發生作用,達到入口即化的口感,不過他們吃的都是海裡的魚。若是要吃活裡的魚時也有同樣的效果,就須得將之和西域所產的甜葡萄以六四的比例混合,這樣,必可將魚的美味推到一個極高的境界。」無奈之下,李貴只得耐起性子給眼前成日只知吃喝玩樂的真人講起現代雞尾酒的調法,也不知道這道士懂不懂什麼叫蛋白質?

    「當真?」

    「張真人難道不相信在下?也罷,此地雖無正當季的鱖魚,在下明日倒可做一道烤雞翅給道長佐酒品嚐,也有相同的效果。」

    「明天?明天就來不及了!李少爺你現下就做給貧道吃可好?」張正隨哀求道。

    李貴面露難色:「道長,不是我今天不做,而是那道烤雞翅,必須先將三黃雞的翅尖放於醬汁中浸漬一夜,使其充分入味後方可用青槓炭的小火烤制;而且那醬汁的製法又甚是複雜,須將醃熟的糖大蒜和酸蘿蔔剁細後拌入醬油裡,還要加入醪糟汁、竹葉青……」

    「行了行了,你別說了,光聽著我頭就昏。唉,看來是貧道與李少爺天下無雙的膳食無緣。」

    張正隨伸出右手掐指算了一下,又道:「申時至,南風起,是朱雀正沖之時,且讓貧道略施薄力,助李少爺返回。」

    只見他拿出別在腰間的拂塵,揮舞幾下,口中唸唸有辭。

    門外南風乍起,吹得院子裡的小樹木東搖西晃。

    張正隨又對李貴說道:「李少爺,請你站到院子中央去。」

    李貴答應了一聲,走出去,他剛剛站定,天空驀地打下一個響雷,炫目的閃電脫得人睜不開眼睛,而震耳欲聾的雷聲幾乎是同時響起!

    電聲過後,張正隨睜開眼睛一看,果然,院中哪還有李貴的身影。

    呵呵,看來李少爺真的已經回去了。張道長跪在地上,向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拜謝。

    這時晉王急急趕出來,手裡拿著一疊白紙:「阿貴,我的食譜你還沒寫完呢……」

    *****

    「我是怎麼了?」韓林躺在床上,茫然地問。

    「董事長,你這四天都沒吃飯,營養不足所以昏倒了。」站在床前的阿邴回答道。

    看看自己的左手,還紮著輸液針,林作勢要拔掉它。

    「董事長!你要幹什麼?」阿邴連忙制止道。

    幸虧韓哥現下氣虛體弱,平日根本不是他對手的阿邴才得以鉗住他的雙手。

    「我要去用意念力將阿貴召回來,已經四天了!」韓林還在掙扎。

    「董事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些燒,你懂不懂?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懂不懂?」阿邴拿出少有的魄力,對他吼道。

    韓林頹然地躺下,傷心地說:「不懂的是你。沒有愛過的你怎麼會懂得我的心情?並不是我不想吃飯,而是我的心,我的胃有他們自己的主張,只接受阿貴做的飯菜啊!阿貴,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回到我的身邊……」

    撲通!

    床前突然出現第三個人,四肢朝天地躺在地上。

    一個穿著淡藍色宋朝土大夫服裝,清麗俊秀的美少年。

    李貴從地上爬起來,立即看到了容色憔悴不堪的韓林。

    他真的回來了!

    天,韓林這是怎麼了?他一把撲過去,抱住韓林,數日的相思化成濃濃的酸意勇滿胸間,不一會他已淚流滿面。

    不敢置信地反擁住懷中的人兒,韓林的眼淚也不受控制地一湧而出。

    「你……你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而且再也不走了!我愛你!」李貴更深地偎向他,用肢體語言向他講述自己的情意。一切盡在不言中。

    韓林顫抖著回擁住李貴,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是做夢吧?可是懷裡的觸覺是那樣真實。阿貴真的回來了?老天,如果這是夢,請讓我永遠永遠不要醒來……

    但是當務之急,是先親一口阿貴再說……

    韓林抬起頭,薄唇向眼前那兩片誘人的紅櫻伸去……

    突然,李貴感到擁著他的韓林手一鬆,剛剛抬起的頭又耷拉了下去。

    「韓林?韓林?」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李貴慌了手腳,他是怎麼了?

    「糟了,李少爺!董事長他在飢餓和欣喜的雙重刺激下,又昏過去了!你快去給他煮一碗養胃的甜湯……」

    「啊?好,好!」李貴趕緊放下韓林,跑進廚房,不一會,韓家別墅的廚房裡又響起了那熟悉的鍋碗瓢盆協奏曲。

    看著昏迷不醒,嘴角卻上向彎起,帶著一絲笑意的董事長,阿邴歎口氣:「董事長,你的意念力,還真是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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