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深深知道,奪得全國烹飪大賽的冠軍,還只是第一步而已,以後還有好幾場絕不能掉以輕心的比賽。昨天韓林告訴他,他們很快就要去香港參加亞洲烹飪大賽,於是他-近這一段日子都是待在房裡,查閱資料和設計菜式。
當然,還有一重原因則是為了躲開韓林,畢竟,他還沒有理清自己那亂麻一樣的心緒……
這時有人敲門,李貴打開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陰魂不散的韓林。
「有何貴幹?」沒好氣地問。
這人……比賽剛結束,又來刺激他的心臟。
「嗯……我們想……」他一邊說一邊打著腹稿,深怕惹得阿貴不高興。「你得了冠軍,是不是應該慶祝一下……」
「不必了,以後的硬仗還有得一拼呢。現在就慶祝?為時過早吧。」
韓林聽後面露難色:「可是,楊媽已經做好了四喜小拼盤,還買了髮菜、花菇,就是不知道怎麼弄才最好吃……」不得已,他拋出楊媽做殺手。
果然,一聽到楊媽的名字,阿貴的態度立刻就變得不一樣了。
李貴連聲音都軟下來:「我看到雪櫃裡還有鵝掌,等會我去把骨頭去掉,讓楊媽燒在花菇裡,多放點桂皮、茴香和芝麻醬,又香又糯。後來……從前清代的蒙古親蕃宴就有這道菜。」
……
韓林沒有答話。
他的心裡隱隱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很細微,且每次都是一閃即逝,無法捕捉。
到底是為什麼呢?有好幾次阿貴說話的時候他都產生了這種感覺。那次在香山也是……
「喂,韓先生。」見他發起呆來,李貴推他一把。
終於讓韓林回神,忙不迭地說:「喔,那,我們快下樓去吧,他們都在等著呢。」
到了飯廳一看,李貴才知道,原來所謂的他們,包括了楊媽、阿邴、阿邴那挺著半大肚子的姐姐、阿邴的姐夫,甚至孟方回也在。
桌子上,放著四碟小小的雞絲黃瓜、醬山椒、紅油肚條和薑汁魚片。
另外,每人面前還沏著一杯熱騰騰香噴噴的獅峰龍井,桌頭還放著一瓶葡萄牙產的泰勒波特酒,但就是沒有一個像樣的菜。
黑壓壓一群人,頗為狀觀呢。
他們看到李貴,都不約而同地兩眼一亮,冒出期盼的火花來。
李貴終於醒悟,敢情所謂的慶祝,不過是這一干人為了一飽自己的口腹之慾想出來的借口。
吃準了自己對老弱病殘孕的惻隱之心。
李貴認命地繫上圍裙,走進廚房。
楊媽跟在他身後說:「李少爺,我給你打下手。」嘻嘻,正好趁機偷師。
看著廚房裡李貴的身影,孟方回以手支頜,說道:「阿貴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被韓林聽到,立即惡聲惡氣地罵回去:「還不都是你們這一幫臉皮厚惹的禍!」
「可是,我覺得李少爺對我們的態度都很好,只有對董事長你才不假辭色。」阿邴在一旁舉手發言道。
氣得韓林冷冷地要脅他:「你想今年的年終獎金減半是不是?」
立即見效,只見阿邴低頭,噤聲,連屁也不敢再放一個。
「阿邴,怕他幹什麼?大不了到你姐夫的公司來上班。說了實話還要被老闆罵,我都替你打抱不平。」這時阿邴的姐姐楊郁開口給他撐腰了。
韓林本想回罵過去,念著她是女人,而且還是孕婦,忍了下去,但是側頭對她老公說:「安泰,管好你老婆,不要以為自己肚子變成了皮球就可以任性。」
可是陳安泰本就是出了名的妻管嚴,勸尚且不敢,又哪裡敢真的發話管自己的老婆。
楊郁卻因為韓林的話差點跳起來怒吼:「你這個大男人主……」
話音未落,餘光瞟到李貴和老媽正端著杯盤走出來,臉部肌肉瞬間來了個乾坤大挪移,由母夜叉化身為乖乖女。
雙手平放在桌子上,雙唇緊閉,嘴角微微上翹,眼睛溫柔地看著李貴,真是不知多淑女。
這女人……韓林在心裡暗罵。變身比白骨精還快。那看著阿貴的是什麼眼光啊?明明有老公還這樣明目張膽;安泰也真是,老婆都要紅杏出牆了也沒反應。
其實,與其說楊郁看著李貴,不如說她看著李貴手裡的盤子,不過韓林吃醋已經吃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會這樣想也有情可原啦。
「都是家常菜,你們可不要嫌棄。」李貴擺菜上桌。他可不知道剛才這飯廳好似戰場一樣。
首先擺上桌的是竹蓀豬肚母-湯,因為之前楊媽已經做了四喜拼盤作前菜。
接著李貴做了花菇燒鵝掌,野鴨桃仁丁,香烹髮菜,麻辣蹄筋,金鉤菜心五個熱炒;又做了高湯水餃和芙蓉香蕉卷作為飯後的點心;還體貼地給孕婦煮了一點兒紅豆核桃慧仁米粥。
菜剛擺上桌,一群人就如狼似虎毫無形象地吃起來。
品嚐著李貴天下無雙的菜餚,韓林因為吵架而鬱悶的心情也漸漸開朗起來。
管這些閒人作啥?再過幾天他就要帶著李貴去香港參加亞洲烹飪大賽,徹底擺脫這幫損友的糾纏。哈哈,在香港的傭人只有沈默寡言的楊伯,一定不會打擾自己和阿貴的二人世界,真是可以和阿貴發展感情的大好機會。
哈哈哈哈哈哈……
一思及此,韓林的心情豁然開朗。
搶在阿邴之前把盤子裡最後一點兒蹄筋夾到自己的碗裡,看著阿邴失望的表情,衝他得意地一笑。
孟方回看這他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心裡暗笑。
林啊,你大概以為到了香港苦難日子就到頭了吧?呵呵呵,據我收到的情報,那個暗戀了你多年的日本小可愛也要去香港呢。不過,我當然不會好心到告訴你這個消息,誰教你拐走了我可愛的阿貴……
*****
數日後,李貴生平第二次坐上了飛機,當然,同前次一樣的暈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因為有財雄勢大的韓老闆作保證人,雖然他有身份證件,卻也可以滿世界亂飛。
韓林小心地扶著李貴走進了位於山頂的別墅,楊伯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了。
「少爺。」不待韓林說話,他就先開口了,「富永少爺和他表哥一小時前住進了別墅裡。」
「富永?你別告訴我是富永菖。」
「很不幸,就是菖少。」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他是少爺的朋友不是嗎?我就是告訴了您,您也一定會讓他們住進來不是嗎?」
「……」
被楊伯噎得無話可說,韓林只得扶著李貴,準備先服侍他休息以後再去對付那尊日本來的災星。
誰知還沒走到樓梯口,一陣龍捲風就從樓上以光速飛捲而下。
「林哥!」伴隨著尖叫和巨大的衝力,富永菖像無尾熊一樣纏到了韓林的身上,完全沒有顧及他的臂彎裡還有一個人。
要不是反應夠快,趕緊原地紮了個馬步,韓林險些被他的動量衝倒在地。
小心地不讓李貴受到波及,穩住身形後,韓林使勁掰開附在身上的小熊,問道:「你怎麼來香港了?」
不滿於這麼快就被拉開,富永菖嘟起了嘴。他有一張酷似橫山裕的臉蛋,做這種女孩子氣的表情也只會讓人覺得可愛。
不過他還是乖乖地回答:「表哥要參加比賽,我陪他來的。」他的國語流利得不像日本人。
比賽?不要告訴他是……
試探著問:「你表哥,是幹什麼的?」
「我沒給你講過嗎?我表哥是日本百年名店『松風亭』的繼承人。」
天,怎麼會這樣?韓林在心裡哀號一聲。
正如富永菖所說,松風亭是日本數一數二的本膳料理屋,想不到竟和小菖是親戚……
他表哥一定也是來參加烹飪大賽的,那豈不是說,一直到比賽結束之前,小菖和他表哥都會在這裡名正言順地住下了?不要啊……他的二人世界……
韓林彷彿已經看到幸福兩字插著翅膀向遠方飛去,飛呀飛呀,漸漸消失無蹤……
「表哥,你快下來呀。他就是我常跟你提到的,我最愛的韓林。」這時小昌沖樓上揮揮手。
韓林向上一看,不知何時,二樓的樓梯口已經站著一個高瘦的男人,那男人長著典型的日本帥哥臉,單眼皮,高挺鼻,瘦削的臉型,全身充滿一種名叫冷峻的氣質,不像個廚師,倒像個殺手。
最讓韓林在意的是,他正盯著韓林懷裡蒼白憔悴的李貴,目不轉睛。
同是強勢的男人,韓林當然知道他那樣的眼光意味著什麼。
注意到韓林的視線,那個男子終於轉移目標,把他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冷得可以凍死人。
真是,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家。
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向他無聲地宣告自己對阿貴的所有權。
看來,住進自己家裡的不但有一隻纏人的小熊,還有一匹會和自己爭食的餓狼啊……
風聲鶴唳的氣氛,讓韓林全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
*****
第二天的早餐桌上,韓林真是欲哭無淚。
他只不過晚起了十分鐘,李貴左右的位子就分別被楊伯和富永菖的那個表哥,大塚琢磨佔據了。
認命地和富永菖坐在另一邊,頭一揚,不著痕跡地擺個POSE,努力把自己最帥的一面秀給李貴看,然後柔聲問道:「阿貴,你昨天晚上休息得還好吧?」
「噗!」
是大塚琢磨噴出了含在嘴裡的咖啡。
韓林惱羞成怒:「頂級的藍山咖啡,是煮來喝的,不是讓你這樣浪費的!」
大塚琢磨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抽出一張紙巾擦拭掉桌面上的咖啡沫,明擺出一副不屑與韓林計較的樣子。
眼看氣氛就要這樣尷尬下去,李貴清清的聲音卻適時地響起了:「我休息得很好,謝謝你的關心。」
楊伯也在一旁幫腔:「今天的早餐還是李少爺很早就起來做的。少爺,你嘗嘗這個廣式春卷,連我都有好多年沒有吃到過這麼正宗的。」
老婆和兒子在電話裡把李貴的手藝吹噓得天花亂墜,原本他還有些不相信,今天親自一嘗,似乎還真是那麼一回事。嘿嘿,以後的一段日子有口福了。
李貴笑一笑說:「不是我做得正宗,是楊伯你買的平湖飯粢正宗。」
「李少爺何必謙虛呢?我剛才看到你掛漿的手法,真是陸羽樓的大師傅都沒法和你比……」
李貴和楊伯相互吹捧的同時,對面的韓林這時可得意得不得了。
阿貴在幫他說話呢!
趾高氣揚地看著大塚,用眼神對他炫耀:怎麼樣?阿貴還是向著我這一邊的吧?我得兒意地笑,又得兒意地笑……
看著他們兩人為了李貴在餐桌上眉來眼去的,富永菖可不依了。他使勁拉一拉韓林的衣擺讓韓林把頭轉向他這邊,然後說:「林哥,我要喝味噌湯。」
韓林皺眉:「這豬脾羅漢果粥又甘甜又爽口,不能喝嗎?」
「人家只吃得慣日本料理嘛!我不管,我要喝蝦子和豆腐煮的味噌湯!」
「……」韓林很想罵他一頓,可想到從前這小子被他一罵就哭的情景,那像消防水龍頭一樣的淚眼攻勢曾給他帶來無比慘痛的經歷。
所以只好閉口不答話。
然後聽到李貴說:「富永先生,其實我也想給你們二位做些日式料理,可是家裡沒有日本醬油。明天……今天晚上吧,我給你做加了鰻魚和肉丸的茶碗蒸好不好?」
富永菖卻並不領情,他撇一撇嘴,說道:「我表哥是全日本最出色的料理大師,你就少在關公面前舞大刀了。」
李貴聽他這樣說,不由微笑了一下。大塚琢磨……他在宋朝也認識一個來自扶桑姓大塚的遣宋使,專門在皇宮裡向他父親學習烹飪,在他父親辭官後就回國了,不知道和現在這個大塚有沒有親戚關係?
日本料理……他來到現代後也研究過,不可否認倭國的人們很好的傳承了古代中國人一向講究的色、味、法的搭配-將之精進了,不過,他們太過強調保留食物的原味,未免也太單調了。
當然,他不會這些話說出來,所以只是淡淡地響應富永菖:「如果大塚先生不怕被我偷師,能在今晚為我們一展絕技,我可是求之不得。」
「能夠做料理給這麼漂亮的美人品嚐,是我的榮幸。」一直沒有開口的大塚琢磨終於說話了。
可是他這一說話,讓韓林生氣之餘差點笑斷了腸子。終於明白為什麼他要裝酷不發聲了,此君的中文,有夠破,那怪裡怪氣的腔調和他冷峻的外形實在是不怎麼相稱。
就憑他那滿口R和L不分的國語,還妄想從自己這裡搶走阿貴?做他的春秋大夢。
*****
這天上午,李貴和楊伯一起去市場採購了大量的生鮮食品回家。
因為今天的海鮮市場裡有看起來很好的花枝和鰻魚,楊伯又說家裡有很高檔的燒烤壯具,李貴就興沖沖地買了很多,準備讓大家中午在院子裡吃自助巴比Q。
回到家後,和楊伯一起把架子搭好,又把烤肉盤,烤肉夾,烤肉網準備好,再把烤肉醬、芝麻、辣椒粉、胡辣粉、檸檬、奶油、蔥姜蒜和精鹽滿滿地擺了旁邊的小桌子上,考慮到富永兩兄弟,還給他們準備了白醋和昆布。最後才搬出那些鰻魚、花枝、秋刀魚、-翅、香菇、米腸……堆得像小山一樣。
一切就緒以後,李貴跑上樓,打算把另外的幾人都叫下來。
他走到韓林的房間前面,剛伸出手準備敲門,便聽到裡面傳來類似爭執的聲音。
其中一個富永菖的聲音:「林哥,你從前都不會這樣對我。」
另一個自然是韓林的聲音:「從前,我也一直只把你當作弟弟。」
「可是從前,我抱你親你你都不會反對!」
「那是因為以前你做這些動作被別人看到也沒關係,但是現在,我不想引起阿貴的誤會。」
「為什麼?」
「小菖,你又何必讓我說得這樣明白?我喜歡阿貴,這世上我只愛他一個人。」
富永菖的聲音不知不覺間已經帶上了哭音:「林哥,他哪一點比我好,我可以努力學習呀。」
「小菖,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長得漂亮,個性也很可愛,但是我對你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覺,即使阿貴不出現,我也仍然不會像喜歡情人那樣喜歡上你。」
然後房中就安靜下來。
李貴站在外面,進退兩難。這樣的情況他自然不方便進去,可是又捨不得離開不再偷聽,畢竟多多少少還和他有關啊。
想不到,韓林那傢伙還有這麼可愛的孩子喜歡著。
不過也不奇怪,以現代人審美觀來看,他也的確算是大帥哥一個。
連自己,不也……
這時又聽到富永菖說:「林哥,你親我一下,當作我的回憶之吻好不好?」
韓林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好。」
「為什麼?」
「我要是不親你,你會很傷心;可是我要是親了你,我會覺得對不起阿貴,自己會很傷心。兩相比較,人總是自私的,所以只好讓你傷心了。」
他說的,不是怕阿貴傷心,而是怕自己傷心呢。
李貴聽著他的話,不得不承認,心裡泛起了一種甜絲絲的味道。
突然門被大力打開,富永菖走了出來。他看到門口的李貴,先是吃了一驚,接著滿腔的怒火噴湧而出,大罵李貴一句:「#@$*****&!」
那句日文李貴其實聽得懂,但他的表情卻還是一貫的雲淡風清,只是對他說:「中午吃燒烤,快去院子裡自己動手。」也大致能體會他現在的心情,所以不和他計較。
「……虛偽!」富永菖丟下這麼兩個字,跑下樓去。
他當然不會還有心情吃什麼燒烤,而是跑去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獨自療傷。
韓林也走出來看到了李貴,不由有些尷尬地問他:「我們剛才說的托,你都聽到了?」
「聽到一部分。」
韓林撓撓頭:「我說我喜歡你,那是實話。」
「韓先生,我並沒有提出質疑呀。」李貴有些好笑地望著他。
在北京的時候,他見過幾次韓林處理商務事件的樣子,真的可以用指揮若定笑看風雲來形容,這個統領上萬員工的總裁,大概只有在自己面前,才會顯得這樣手足無措,帶著幾分孩子氣。
「我之前吻你,實在是因為情不自禁,絕不是有意要輕薄你。」
「我也沒有因為你吻我而指責過你呀。」
「可是,那一次你哭得好傷心……」他一直沒忘記李貴那天的模樣,真教人心疼。
李貴低頭沉吟,該不該告訴他實話呢?
告訴他他的吻令自己心跳加速腦充血,有整個人跌進綿花堆的感覺。可是如果說出來,這小子一定會樂翻天,說不定當場就會抓住自己來個口水洗臉。何況,自己還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只對他一個人的吻有這樣的感覺。更重要的是,自己和他同樣都身為男子……在宋朝時,他也曾見過那些供達官顯貴們尋斷袖歡的孌童,常常是紅顏未老恩先斷,結局很可悲。現代社會風氣固然開放了不少,可是對同性戀的接受度仍然很低……
一隻手伸過來托住李貴的下巴,強迫他的頭向上抬。
「在想什麼呢?都不理我。」韓林語帶幽怨地問。
「我是在想,韓先生說喜歡我,到底是喜歡我這個人呢,還是喜歡我的菜?」收回自己的思緒,李貴調侃他。
然後不出所料地看到韓林哇哇大叫著辯解:「什麼?阿貴你怎麼會這樣想?我的食為天下面那麼多酒樓,那麼多廚師,我從來沒對他們動過綺念啊!雖然他們的廚藝比起你來是要差那麼一點點……喂,阿貴你笑什麼?你在耍我對不對……」
打情罵俏的兩人都沒有發現,旁邊的房間裡,房門虛掩,大塚琢磨透過門縫將他們的對話和動作盡收眼底……
*****
這天下午,李貴正在廚房裡,肢解一條黑鮪魚。
因為早上富永菖吵著要吃日本料理,所以他決定晚餐做魚生;雖然有大塚這個料理高手在,但怎麼能讓達來的客人動手?何況李貴對自己的剖魚技術還是很有信心的。
突然身旁灑下一片陰影,他抬頭一看,原來是大塚琢磨。
大塚看到李貴把鮪魚腹部那一截用炭火略為烘烤,使魚腹的油脂散發出香味,然後再將魚浸入冰水中切片。
注意到李貴切片的動作,大塚失聲叫起來:「你用的是……圓切法?」
「?」
李貴過了好一會兒才回憶起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日本料理中有一種很少有廚師能夠掌握的高級刀法,叫圓切法。
原來,所謂圓切法就是這種他們宋朝人稱為「回風舞柳」的刀法呀。
不用手固定住魚身,也能將肉片得如紙一樣薄,或許確實很難吧,怪不得日本人將之奉為刀法中的極品。
小日本真是不會取名字。
心裡暗笑,李貴回答他:「在大塚先生面前班門弄斧了,真是不好意思。」
把切好的鮪魚片放在冰塊上,李貴放下刀,轉身,看見大塚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
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不久以前韓林也這樣看過自己,然後就……
李貴一下子警惕起來,韓林去了機場盤點空運來的食材,這傢伙要是有什麼企圖……看他高頭大馬的,自己和楊伯只怕不是對手……
突然,大塚一把抓住他的手,嚴肅地說道:「貴桑,請你嫁給我!」
什麼?
李貴不由啼笑皆非。有了韓林打基礎,他現在已經不會被同性這種行為嚇倒,不過,這位大塚兄也太急進了一點吧?在現代,求婚,不是應該在戀愛之後才進行的行為嗎?
「大塚先生,你握痛我了。」李貴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除非貴桑你答應我,否則我絕不放開!」大塚固執地說。
「大塚先生,我們都是男人,而且,我們根本談不上認識!」
「我們大塚家有祖訓:以刀識人。貴桑,我的妻子,只認定你。我們結婚以後,一定可以將松風亭的料理發揚為世界第一料理!」
大塚說完,不給李貴辯駁的機會,臉就已經湊了過來。
完了完了,又要被強吻了。
李貴心裡這樣想著,絕望地躲閃。
就在大塚琢磨快要吻到李貴的那一那,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住他的後領,將他拉離了李貴。
大塚被拉得險些跌倒,他急忙穩住身體,惱怒地回頭,看到韓林殺氣騰騰地站在身後。
不過大塚這個男人可不會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對,他無視韓林要殺人的目光,不悅地說:「韓桑,你配不上貴桑。」
「喔?」韓林怒極反笑,「我配不上他,難道你就配得上了?」一邊說著,一邊長臂一舒,把李貴拉到自己的身後保護好。
「當然,你們中國古時候有一個故事,叫做俞伯牙摔琴謝知音,像貴桑這樣的中國一番高手,只有我和他站在一起才真正能稱為琴瑟和鳴。」
「……你這個白癡,住在我的家裡,還敢這樣放肆!」韓林挽起衣袖,準備和他大幹一場。
他在心理咬牙切齒地想:『奶奶的。不錯,要論做料理我是比不上你,可要論空手道劍道弓道,我韓林一定比你強。』
一時間,劍拔弩張,空氣中彷彿有火花聲劈啪作響。
「對不起,可不可以打擾二位一下?」李貴從韓林身後探出半個頭,小聲地說。
聲音雖小,卻足以讓兩個蓄勢待發的男人立即同時收起所有的氣焰。
李貴看看韓林,又看看大塚,開口道:「大塚先生,能得到你這樣的垂青和抬愛,我深感榮幸,可是,在下認為婚嫁的目的是生活,而非事業。所以大塚先生,若是你想和我切磋一下廚藝,我求之不得;但嫁給你,卻是絕無可能之事。」
「阿貴……」韓林聽了他這一席話,感動得就差沒流下淚來。
阿貴的心果然是在他這一邊的!他好高興。
遭到拒絕的大塚卻並不氣餒,他很有風度地笑一笑:「貴桑,話不能說得太絕對。你們中國人歷來講求緣份,請隨我來看一件東西,你悔以後說不定就會改變主意了。」
他的話令李貴十分好奇:「哦?既然大塚先生這樣說,就請把那樣東西拿出來給我看一看吧。」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第六感告訴他,大塚所說的東西很可能真的會改變什麼……
於是李貴和滿心警惕一定要跟來的韓林一起來到了大塚的房間,只見大塚小心翼翼地從從李箱裡取出一幅滾動條,又小心翼翼地捧到李貴面前,那無比嚴謹的神態,活像他手裡捧著的是世界第一大鑽石。
「這是我們家傳的食譜秘籍,貴桑請過目。」
李貴看著那錦韜玉軸似乎很古老的滾動條,不知為何竟有幾分眼熟,尤其是玉軸旁吊著的一小塊鏤金牌,上面雕的花紋……怎麼越看越像他們李氏的族徽啊?
出於好奇和不可思議的心情,他取過了滾動條,展開。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漢字,熟悉的筆跡,一尺闊五尺長的軸子最後,竟是幅小小的畫像……
突然,從軸裡迸出一道強光,如閃電劈空,刺得房間裡的三個人都本能地閉上雙眼。
轉瞬之後,強光便消彌於無形,韓林慢慢睜開眼。
自己的對面,大塚琢磨一臉茫然對著空氣。
而原本站在他旁邊的李貴,不見了!
方才被李貴拿在手裡的滾動條攤開掉在了地上,只見通篇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之後,滾動條的盡頭處,畫著一個跪坐在大鼎前的少年,那少年的眉頭眼,竟和李貴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