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一個多月以來,依寒過得異常忙碌。
自從參加婚禮歸來後,她刻意將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極為緊湊;除了工作,在沒有加班的閒暇時間裡,她不是與同事聚會聯誼,要不就是去好友顧薇所開設的花店幫忙。忙碌的日子,使她無暇觸及到隱藏在心底的傷痛;她相信,所有不快的情緒,將會隨時間消逝而慢慢被撫平。
快到下班的時候,她正一頭栽進十一月下旬即將召開的董事會議資料工作上,希望能趕在下班前完成,突然,旁座的文書鄭月娟撞了撞她的手肘。
「哎!你的心上人來啦!」
她循著月娟的眼神抬起頭來,正好看見方龍生正一手拿著卷宗迎面而來,她瞪了瞪月娟,又低下頭,專心做她的事。
「嗨!依寒,下班有事嗎?」
方龍生將手中的卷宗遞給了依寒,順勢坐在她前面的椅子上問道;看樣子他是存心要和她耗到下班了。
依寒接過卷宗,翻開來看了看,轉頭交給月娟,月娟趁機調皮地對她擠了擠眼,惹得她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她轉過頭來,禮貌地向方龍生說道:「晚上我學姊的女兒過生日,說好要去慶祝的。」
「喔!真不巧。」方龍生習慣性地推推眼鏡,說:「我有朋友的保齡球館今天開幕,本來想邀你一道去祝賀,並給他捧捧場的,看來是泡湯了。
「保齡球?太棒了。」月娟湊過臉來,存心搗蛋。「我有空,我去!正好可以趁機運動運動減減肥,怎麼樣呀?方大會計師。」
「這個…:」方龍生霎時坐立不安,尷尬地朝月娟傻笑著。
「別鬧了,月娟。」依寒瞟了月娟一眼,歉意地說道:「很抱歉!方龍生,我看你自己去好了。」
方龍生垮下了臉,一副苦惱的模樣;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後,像想到什麼似的,臉色又變得光採了起來。
「這樣吧!我今天陪你去參加學姊女兒的生日,改天再邀你和幾位同事去打保齡球。」
「不用麻煩了,你還是去向朋友祝賀吧!我學姊的女兒是過小生日,我去是讓她開開心而已……」依寒急了。
「沒關係,多一個人熱鬧些嘛!就這麼說定了,我朋友那邊我會跟他說明白的,改天再去捧他的場好了。」方龍生不知趣地說道。
「到時也算我一份喲!」月娟又湊過臉來膛渾水。
方龍生總算心滿意足地笑逐顏開,他看看腕表,再次向依寒叮嚀著:「下班等我,我得要買份禮物才行。」
依寒望著方龍生興沖沖離去的背影,無奈地盯著桌上的文件發起楞來。
「哎!發什麼愁呀?下班嘍!」月娟拍了一下依寒的肩膀,道:「如果我有一位像方龍生這樣英俊又有才氣的男朋友,睡覺都會笑呢!」
「真的?介紹給你如何?」依寒打趣道。
「哈!真謝謝你哦!只可惜,我們方大才子眼裡,除了你,再也容不下第二個女人啦!」
鄭月娟一邊和依寒耍嘴皮子,一邊背起皮包,向依寒揮揮手走了出去。
「綠庭苑」花藝工作室位於天母,是一家小巧的白色磚牆屋,它面對著街道的是一大片晶瑩剔透的格子窗,沿著窗簷下吊著一盆盆蕨類植物,而一叢叢紅、黃、藍、白的波斯菊簇擁在窗台下方,將這座雅致的門面妝點得五彩繽紛、生氣盎然。
推開玻璃門,迎面的磚牆上釘了些古樸漂亮的鐵花架,左側爬滿了九重葛和牽牛花,以及如瀑布般直瀉而下的垂吊植物;沿著牆角是一個個放滿鮮花的籐制竹籃,搭配著棒木地板、柔和的燈光、輕妙的音樂,整個空間予人一種溫馨舒適的感覺。
顧薇——一位年約三十歲的年輕少婦,此刻,她正專注地為顧客包紮花束,並耐心地回答問題。她將一頭烏黑的秀髮梳成一個髻,一雙笑盈盈的眼和那張紅咚咚的圓臉,使人倍感親切。
待客人走後,她端著兩杯咖啡走到屏風後,對正在等候的依寒和龍生致歉。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因為我必須兼顧生意,所以只好委屈你們在這個小地方為小睫過生日了。」她對龍生解釋著。
「別忙了,學姊,小婕呢?」
「平常她都在保姆家,今天她會回來過生日,大概馬上就到了。」
「爸爸呢?」龍生啜了口咖啡,問道:「待會兒也回來為小婕過生日吧!」
顧薇的臉色微微變了變,正待開口——「叮鈴……叮鈴……」一陣清脆的風鈴聲適時響起,她止住談話,迎向門口。
依寒趁機對龍生解釋著:「都怪我不好,在來之前忘了提醒你;小婕的爸爸在她未出世之前就出車禍死了,留下了這家店,顧姊就靠它獨力撫養小婕到現在。」
「喔!真不幸,我剛才太失禮了。」龍生一臉歉然。
顧薇似乎忘了方纔的不愉快,笑瞇瞇地領著一個可愛的小女孩走了過來。
「這是我女兒小婕。」這句話是對龍生說的。「小婕,依寒阿姨和叔叔都來慶祝你的生日,高不高興呀,」她蹲下身來輕聲說道。
小女孩轉著大眼珠子,害羞地衝著依寒和龍生甜笑著,並嬌嬌地窩在顧薇懷裡,異常惹人愛憐。
依寒由袋中取出一份包裝得極為可愛的禮物,遞給小女孩。
「小婕,祝你生日快樂,這是阿姨送給你的,願我們小婕永遠可愛。」
「謝謝依寒阿姨。」小婕摟著依寒,在她臉頰上狠狠親了一下。
「這是叔叔送的大狗熊,喜不喜歡?」龍生露出平常難得一見的慈祥笑容。
這回任顧薇好說歹說,小婕也不肯在龍生臉頰上香個吻,惹得大伙笑開了。
顧薇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生日蛋糕,插上五根小臘燭,依寒將緊摟著狗熊的小婕推到蛋糕前。
「小婕,吹滅蛋糕前要許願哦!」依寒慫恿著。
小婕仔細地想了想,認認真真地說出她的心願——
「我希望媽咪趕快找到一個爸爸,小婕好想爸爸!」
「小婕——」顧薇含著淚水,將小婕抱個滿懷。
依寒和龍生面對著這個早熟、令人心疼的小女孩,也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
滿室儘是龍生和小婕嬉鬧的笑聲;龍生竭盡所能的裝扮成各式各樣逗趣的模樣,一會兒張牙舞爪,一會兒裝瘋賣傻,逗弄得小婕樂不可支的,兩人儼然已成了極熟悉的大小朋友了。
顧薇望著這一切,心中更是覺得酸楚;她喝了一口茶,萬分感慨地對著依寒輕聲道:
「小婕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快樂過……真該感謝你這位朋友。」
「嗯!他是來對了。」依寒極慶幸。
「他將來一定是個好丈夫!」顧薇嘟噥著:「依寒,我相信他對你是真心的,你不妨……」
「不可能!我們之間沒有那種感覺,我只當他是個不錯的朋友。」她的語氣相當堅定。
「你不試怎知道?難道你還在戀著那個負心漢?這樣執著下去對你沒有好處的,他那種人根本不值得你為他蹉跎一生。」
「唉!不是這樣的,顧姊。也不全是因為他的緣故,我總感覺在冥冥之中,似乎有著一絲牽引,牽引著我等待某個人的出現,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和那人相遇的。」她注視著遠方,剎那間百感交集,此刻,再多的言語也表達不出她內心的衝擊。「儘管皓誠……」她皺皺眉,說:「他曾經走進我的生命裡,讓我誤以為這一生就跟定他了,直到他和依彤的事發生後,我才瞭解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遊戲罷了;現在,這場遊戲結束了,我跟他之間的愛情神話也破滅了,原來我等待的那個人不是他,當然,更不可能是方龍生。」
「看來,我永遠說不過你。」顧薇歎口氣,說:「我相信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應該知道怎麼做,不過,我還是要奉勸你,機會是稍縱即逝的,幸福完全掌握在你自己手中,我相信方先生會帶給你幸福的。」
依寒和顧薇兩人不約而同地將眼光瞄向正在嬉戲的龍生和小婕身上;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依寒腦際——
「顧姊,如果方龍生追求你……」
「什麼話?」顧薇的臉頰飛上兩朵紅雲,說:「別忘了,我是個有丈夫、孩子的人了,說出去會讓人笑話的。」
「但是,小婕和龍生如此投緣,更何況,你們倆看來滿相配的……」
顧薇將眼睛閉上,若有所思;她眼底隱隱閃爍著盈盈淚光,兀自低喃著。
「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是沒有那種福分的。」
「媽咪……」
小婕滿臉紅咚咚地位著龍生跑了過來,她的一雙大眼睛因興奮而顯得特別晶亮,額上滲著幾許汗珠;活潑有勁的樣子迥異於初見人時的羞澀模樣。
「媽咪!你哭了?」心思細密的她發現不對勁了。
「沒……,依寒阿姨剛才講了一個笑話。」顧薇躲避著龍生和小婕的目光,強顏歡笑著。「小婕,太晚嘍!阿姨和叔叔也該回去了。」
「不要嘛!人家還想玩,好好玩喲!」小婕耍賴著。
「乖,聽話。」顧薇正色道。
小婕不依。
「小婕聽媽媽的話,改天叔叔陪你上兒童樂園玩。」龍生幫忙打圓場。
「一定?打勾勾。」小婕一本正經地伸出手指頭和龍生打勾勾,並蓋了章,這才放心的破涕微笑了起來。
依寒偷偷打量著這一切,心裡暗暗下了決定。
龍生操控著方向盤,一路上輕鬆地哼著流行歌曲,偶爾想到什麼似的,兀自忘情地笑了起來,他幾乎完全忘了依寒的存在。
依寒斜睨了他一眼,故意清了清喉嚨。
「喔!抱歉,我剛才想到別的地方去了,有事嗎?」龍生回過神來說道。
依寒抿著嘴,笑了笑,說:「今天不好意思,害你累慘了。」
「那兒的話,要不是有今天,我還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是那麼喜歡孩子呢!」
「小婕和你似乎很投緣。」她試探道。
「可不,她真是個小天使!可惜她死去的爸爸無緣和她成為父女,否則的話,不知會怎樣疼寵這個小可愛哩!」
「唉!也真虧了顧姊,一個弱女子在失去丈夫後,還必須強忍著悲痛,獨力將孩子生下來,照顧著孩子和丈夫未竟的事業,顧姊的毅力和勇氣是我最佩服她的地方。」
「她確實令人敬佩。」龍生正色道:「看她的外表文文弱弱的,真想不到還是個堅強的女人呢!」
「在校時,顧姊還是個校花哩!她多才多藝,會吟詩、作曲、刺繡、烹飪,還會陶藝,現在花坊中的瓶瓶罐罐,有很多都是她做的;不但如此,她還經常參加校際演講比賽,擔任過外賓的即席翻譯。當年追求她的男孩不知有多少,而她卻只鍾情初戀情人,也就是她後來的丈夫。」
「那段故事一定很感人,真是天妒紅顏,實在令人同情。」龍生動容的接口道。
「不!顧姊曾經說過,不幸的人沒有悲傷的權利,她需要的是一份尊重,而不是別人的同情。在她丈夫走了之後,她誓言要憑自己的才能,在社會上立足,事實上證明,她做到了,現在除了花坊的生意之外,她還教授陶藝、翻譯外國文章,她讓小婕的生活過得比一般人家還要好,只除了——父親,這是用任何代價也無法換取的。」
「真是遺憾!小婕是那麼可愛的小女孩。」龍生萬分惋惜。
「是啊!所以我經常利用工作之餘來幫顧姊的忙,陪陪小婕,至少在精神上給她些慰借。」
「也對!反正我時間多的是,以後可以陪你一道來,要不是今天時間晚了,我還真捨不得走呢!」
「那太好了!」依寒瞄了龍生一眼,說:「如果以後我有事不能來,就全仰仗你多多關照了。」
「當然沒問題。」他爽快地答應著。
龍生毫無察覺地慢慢步入依寒所預設的圈套裡……
秘書室主管會議結束之後,依寒隨著主任步出會議室。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將手中沉甸甸的會議紀錄摔在辦公桌上,按了按發疼的太陽穴;每次擔任會議紀錄時,她就傷腦筋,除了主管們南腔北調、咬字不精準外,還要將一大堆冗長的言論轉化為言簡意賅的書面報告,所耗費的時間和精力,實非一般人所能體會;看來,又要忙上一陣子了。
「鈴……」
「依寒,找你,是男生哦!」月娟比了比手勢。
依寒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捨不得丟下手邊的工作,卻又不得不停下來,她拿起話筒,伸手按下按鍵;她本以為是總經理打來提醒她明天該處理的一些事,誰知,傳入耳中的竟是一個聲音低沉的陌生男子,她愣了一下,有些困惑。
「我是沈依寒。」她有禮地回答著。
「不記得我了嗎?……」電話那頭顯出極關切的語氣說:「聽你的聲音好像很疲倦。」。
「您是?……」她依舊感到困惑;這聲音似曾相識,她低下頭來思忖著,那是——賀宇喬!
依寒搗住電話筒震了一下,心想:他——當真是無孔不入呀!
「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那還不簡單,問你家人就知道啦!對了,今天晚上我有兩張雙鋼琴演奏的門票,在國家音樂廳演出,希望有這個榮幸邀請你參加,你還沒忘記我曾提出過的邀約吧,依寒?」
賀宇喬很自然地喚起依寒的名字,她莫名地戰慄了一下,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感到有些氣惱,為什麼心緒總是被他牽動著;不過,她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清楚地瞭解她的喜好。
小時候,母親經常和她一起彈奏輕快的樂曲,但自她九歲時母親去世之後,她就再也沒有機會聆聽母親美妙的琴音了;儘管如此,她仍不放棄欣賞任何一場鋼琴演奏的機會。
她嚥了一下口水,很想告訴他自己不想去;嚴格說來,她並不是很厭惡賀宇喬,只不過,每當他盯著她看的時候,總會令她感到害怕。
電話那頭靜默了片刻。
「依寒,我邀你欣賞音樂表演,純粹是希望你的情緒能夠輕鬆一下,我記得上個月,你看來非常不快樂。」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依寒眼眸湧上一絲黯然,一方面卻因賀宇喬的直言激起她內心自我防禦的本能,她懊惱的努努嘴,賭氣地說道:「賀先生,真看不出你還懂得心理學,可惜你猜錯了,我現在可是非常的快樂。」她將「非常」兩個字特別強調了一番,並且為了證明她所言不假,故意將音調提高了幾分。
「哦!是嗎?那真是太好了,這就表示你很樂意接受我的邀請了。」他嘲弄地說:「就這麼說定嘍!下班後,我到你們公司門口接你,不見不散。」
「啊!不——」依寒急切地回答,但對方已將電話掛斷。
聽著話筒裡傳來的「嗚……」聲,她似乎有些後悔。她咬咬下唇,對於剛才是否已在無意中輕易答應了賀宇喬的邀約而感到困惑;她緩緩掛上電話,怔怔望著電話機出神。
「怎麼?和男朋友吵架啦?。」月娟探過身,小心翼翼地問道。
依寒甩甩頭,重重歎了口氣,沒有回答月娟;她重新拿起整理到一半的會議紀錄,告訴自己千萬別受那通電話所影響,但看了幾行字之後,她才發現,竟不知從何著手起,只覺腦際一片紛亂。她惱怒地丟下會議紀錄,起身到茶水間想泡杯濃茶提提神。
「依寒……」月娟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剛才總經理來電話說會議紀錄明天上班時趕著要,希望你能加班完成。」
「什麼?」依寒轉過身,氣惱的問道。
壁上的時鐘指向七點四十五分,離下班時間已過了兩個多鐘頭,偌大的辦公室靜悄悄地,僅剩下依寒專注於辦公桌旁的電腦螢幕,她偶爾挺挺背,伸伸懶腰,揉揉酸痛發麻的肩頭,又重新將注意力凝注在螢幕上。
今晚,她的心情極為矛盾和混亂,一方面惑於賀宇喬的邀約是否當真,另一方面,卻因為有了借口不赴約而感到輕鬆;在工作的同時,她不斷安慰自己,如果賀宇喬的邀約不是開玩笑的話,那麼,爽約一次,應該不是太嚴重的事吧!
她突然討厭起自己,怎麼變得如此不乾脆了!
辦公室的門悄悄開了又闔上,方龍生手裡提了一個飯盒出現在門邊,他向依寒走了過來,隨手將飯盒放在她眼前的辦公桌上。
「咦!是你,還沒下班?」依寒抬起頭來問道。
「我值夜。聽鄭月娟說你加班,但過了吃晚飯時間還不見你下樓,我不放心,上來看看。」
「啊!都八點了!」依寒看看鐘,說:「忙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快,看來今晚恐怕很難結束了。」
「輕鬆點嘛,依寒,何必將自己搞得如此呢?看你臉色不大好哩!」方龍生眼底儘是關切之意。
依寒按按太陽穴,苦笑著。「沒辦法呀,老總明天趕著要,不快馬加鞭的話,明天交不了差。」
「把它擱在一邊,先吃飯吧!等你工作完,我再送你回去。」
「我還不餓,更何況,你還得值班。」
「只要交待保全人員一聲,晚上又不塞車,來回二十分鐘的車程,很快的。」
在方龍生的堅持下,依寒只好象徵性的吃了幾口飯菜,又重新將自己埋首於工作中了。
晚上十點,當她和方龍生走出公司大門時,她下意識地環視了一下四周。
「有什麼不對嗎?」方龍生挨近她身邊疑惑地問。
「沒事!」她心底掠過一絲失望。
方龍生寬慰地拍拍她的肩頭,說:「我去開車,你稍等一會兒。」
依寒向他略點了點頭,另一方面卻暗自覺得自己是多慮了;就在她跨上方龍生的車子同時,怎麼也料想不到,在距公司側門不遠處,正有一部墨綠色的轎車尾隨著他們滑上車道。
夜,漸漸地深了。
依寒闔上書,關掉音響,準備上床就寢;這是她多年來所保持的一個習慣,通常她總會在睡前泡一杯茶,和著滿室的旋律,看一兩個小時的書,借此舒緩一整天工作下來的疲累,但是,今晚她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而輕柔的音律聽在耳裡也覺得煩悶不堪。
她和衣躺在床上,翻了翻身,卻怎麼也難以入眠,隱隱間似乎有一絲牽繫,促使她慢慢踱到窗前,她拉開窗簾,凝視著外面沉寂的景物。
在朦朧的街燈照映下,四週一片空蕩,只除了停駐在統一超商門前的那輛轎車外;而倚在轎車旁的那個人影,在層層煙霧環繞下,竟顯得如此地孤獨又落寞。
依寒駐足了一會兒,覺得無趣,她緩緩將窗簾拉上,突然間,一道靈光一閃而逝,吸引著她又迅速拉開窗簾的一角。
那輛墨綠色轎車似曾相識,而斜倚在轎車旁的那個模糊身影是……
依寒眨眨眼,再仔細地打量著那個魁梧的人影。「怎麼可能?」她張口愕然地自問。
賀宇喬!難道是他?
依寒倏然回過身,雙手搗住驚跳不已的胸口,心中霎時不安了起來。她低下頭憶起下午賀宇喬打的那通電話,一股深深的歉疚感由心底擴散開來。
她該去向他道歉嗎?依寒直覺地抓起外衣,想衝下樓去向賀宇喬解釋今晚的一切,但她跑到門邊,扭轉了門把,隨即轉念一想,一股氣惱取代了原先的歉疚感。
他是在跟蹤她嗎?即使她為了某種原因而爽約,他也無須用這種手段去偷窺別人的隱私,不是嗎?簡直太卑鄙了。她心裡閃過無數的想法。
她深吸了口氣,倚靠在門邊,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要冷靜。
或許他只是因為巧合,訪友未遇,也或許他正好路過附近,或許……,不管如何,他沒有侵犯到她,自己似乎無權干涉別人的行為,倒是她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依寒緊咬下唇,不斷地思忖著;她終於打開門,遲疑地走了出去。
秋夜透著一股寒涼,依寒打了個寒顫,不自覺地將雙手環抱在胸前,深吸口氣,才緩步走向那輛停駐著的車子。
當宇喬點上第五支煙的時候,他抬起眼,正好看見他夢寐以求的窈窕身影向他走了過來;他不自覺地按熄了煙,忘形地盯著眼前的夢中情人瞧,幾乎忘了他今晚苦苦等待的苦楚。
依寒在賀宇喬眼前下遠處停下腳步,她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鞋尖,一時窘迫得不知要如何啟齒。
「我在樓上看見你……」她鼓起勇氣,抬頭瞥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兒,也不明白你為何而佇立,但是……我想,我有必要和你解釋一下今晚的事。」
賀宇喬冷峻的臉上隱隱掠過一絲令人察覺不到的痛楚,他的嘴角微微下垂,依舊一言不發的將眼神凝注在依寒的臉上。
「你的邀約太過突然了,簡直令人分不清真假,而又正好臨下班時,同事才告訴我,有一份會議紀錄總經理明天一早趕著要,所以……」
「所以,你才跟一個男孩子有說有笑的耗到十點。」他面無表情的接口道。
「我真的在加班,沒有……」她睜大眼,突然恍然大悟。「原來,你真的在窺探我!」
「我只知道我今晚和一個女孩子有約,而我謹守著自己的承諾——不見不散……」他直視著她,眼神深不可測。「如此而已,絕對沒有存心窺探你的隱私。」
「今晚的事,我很抱歉。」她心裡湧上一絲不快,說:「但是,你不覺得你這麼做,不像是個成熟男子應有的行為嗎?」
「或許是有些愚蠢。」他撇撇嘴,臉上顯現出譏諷的神情,道:「我早該猜測得到,漂亮女孩的身邊總不乏圍繞著一群不甘寂寞的追求者;而偶爾刻意的失約,正可以凸顯自己不凡的身價,不是嗎?」
「賀宇喬,你太過分了!」依寒氣得全身發抖,她眼中滿含怒火,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半晌之後,她咬著牙,一字一字忿恨地低吼道:「你聽清楚!我下樓來向你解釋,純粹基於一種禮貌,誠心地想為我今晚的過失向你道歉……,我不是一個罪無可赦的犯人,根本沒必要接受你任意的批評和侮辱;如果,你總是這樣,我想我們沒辦法成為和平共處的朋友。」
她抬起下顎,猛然背轉過身,急速地往家門口走去,就像急於甩開賀宇喬附加在她身上的一些莫須有的責難似的;她心裡萬分惱怒自己為何下樓來自取其辱。
進屋後,她將自己重重地拋在床上,恨不能將滿腔的恨一點一滴地撕碎。
然而,她並不知道,被沮喪的情緒包圍著的賀宇喬,正獨自咀嚼著屬於他的後悔和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