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等我轉過身嗎 第三章
    一道刺眼的陽光迫使依寒由睡夢中驚醒。她緊蹙眉頭,記起昨夜忘了拉上窗簾,她低聲嘟噥著,一面慵懶地將枕頭直立起來,整個人無精打采的轉個身趴臥在上面,一動也不動的,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徐徐地睜開眼睛,轉頭楞楞地盯著窗邊正飛舞個不停的白紗窗簾發呆。

    她又作那個駭人的夢了。自十二歲那年,失足跌入那個潮濕的洞裡後,惡夢就如同鬼魅般一直跟隨著她,令她永遠也無法將那段恐怖的記憶自腦海中拔除掉。

    那次,她因與父親嘔氣,獨自上母親的墓地祭拜,卻不諳回家的路而迷失在雜草叢生的山谷間。

    她慌忙的東奔西竄,心中的恐懼隨著天色漸暗而升高;沒多久,厚厚的雲層很快就覆滿了整個天空,濃濃的霧氣瀰漫在四周,她彷彿聽到高掛在天邊的淡月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邪笑,隨著快速移動的雲層飄浮在四面八方,直入她的耳際。

    「救命,誰救我呀!……媽咪……」

    她大聲嘶喊著,恐懼罩滿她的全身,雙腿在草叢間酸軟得幾乎無法動彈;突然,腳下一落空,她整個人就跌了下去。

    恍惚之間,不知經過多久,一個厚實的聲音隱隱傳入她的耳中——

    「來,抓住我的手,不要怕。」

    一隻溫熱有力的手掌,試圖將虛弱得幾乎不省人事的她拉出黑洞,她吃力地張大雙眼,卻看不清那人的臉孔而昏厥了……

    依寒吸了口大氣,掙扎地坐了起來,她偏過頭探探窗外;雖已是十月,秋陽卻燦爛得刺人,窗欞上偶爾飛來幾隻灰白相間的小鳥正吱吱喳喳地叫著。

    今天是個好天氣,乾脆去探探母親的墳吧!她想著,立刻起身簡單的梳洗一番,攏攏散亂的頭髮,並換上一套輕便的淺色褲裝;照照鏡子,映照出她一張疲憊的臉,眼眸深處依稀還殘留著一絲焦慮和憂傷。

    憂傷?

    喔!是的,昨天依彤和皓誠的婚禮剛過,她是該憂傷的,但為什麼現在的她,卻有一種莫名的、解脫後的感覺呢?

    她閉閉眼,按按脹痛的太陽穴,輕啐了一聲;昨天,那個該殺的賀宇喬惹得她情緒劇烈波動,神經緊繃得無法入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又惡夢不斷。她搖搖頭,甩開紛亂的思緒,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客廳的一角,有著細碎的談話聲,依寒看看腕表——八點十分,心想:這個時候,會有什麼客人來呢?

    她好奇地循著聲音走去,在轉彎處,瞥見飯廳裡圍坐著四個人——父親、雲姨、依彤和皓誠;她吃了一驚,正想退出去,但已來不及了,雲姨馬上叫住了她。

    「起來啦!依寒,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呢?」

    「喔!不了,我睡得夠晚了,抱歉。」依寒鎮定了一下自己,眼角不經意瞄了瞄皓誠和依彤,稍稍感覺有些不安。

    「快坐下吃早餐,小寒。」沈父神情相當愉快,他指了指依彤和皓誠,說:「他們小兩口正談論著度蜜月的事呢!」

    「蜜月?」依寒顯然還很迷惑。

    「我們決定去夏威夷,皓誠說,那裡的風景極美,很適合度蜜月的。」

    依彤一臉沈浸在幸福中的模樣,她親熱地擁著皓誠的肩頭,甜孜孜地說著;皓誠則是一副尷尬的模樣,刻意閃躲著依寒迷惑的眼神……

    「夏威夷?」依寒又再度感到疑惑。

    「對呀!」依彤很高興的回答。

    「一大片蔚藍清澈的天空,連一絲雲也沒有,一望無際湛藍如寶石般的海水,還有細白鬆軟的沙灘,任我們奔馳、跳躍。在那裡,我們可以盡情游泳、堆沙堡、玩衝浪,在海邊漫步,迎夕陽、數星辰,擁抱著輕風、明月、椰林、美食……」皓誠在她耳邊吹著氣呢喃著,依寒陶醉了——在皓誠的臂彎裡。

    騙子!依寒猛然顫動了一下,由過去的幻夢迴到了現實,這才發現到不知何時自己的眼睛已悄悄蒙上一層水霧,她眨眨眼,暗暗將紛亂的心緒沉靜下來。

    她慢慢坐直身子,用一種極不自然的輕快語調說:「哦!對啊,夏威夷的確很美,是一處極適合度蜜月的地方。」

    「我們是來辭行的,一星期以後回來。」皓誠總算開口了,他小心翼翼地說,眼光略顯遲疑地在依寒臉上梭巡著。

    「皓誠說,等蜜月旅行回來,就是我們迎接小寶寶的時候了。」依彤的笑意更濃了。

    「你啊!自己長不大還想養小娃兒。」

    芷雲愛憐地摸摸依彤的頭說,惹得一屋子的人笑開了;當然,除了依寒之外——她的心在淌血。

    依寒困難地嚥了嚥口水,感覺有一股寒氣正由腳底不斷往上竄,她暗暗扭絞著手指,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她明白,依彤今天的表現,有股挑釁的意味在;雖然自始至終這樁三角戀情父親和雲姨完全不知情,但她仍感受得到依彤在有意無意間給她的難堪。

    她低下頭來吃早餐,以掩飾心底節節升高的劇痛;待她以飛快的速度吃完早餐後,整個人就像完成了一件艱難的工作一樣,感覺好輕鬆。

    她抹抹嘴,快速地對父親說道:「爸,今天天氣不錯,我想上媽的墓地一趟。」

    「但是,小彤和皓誠……」

    「對不起!爸,上媽的墓地,去晚了不大好。」依寒牽動了一下嘴角,說:「我想,小彤不是外人,應該不會見怪的!」

    就這樣,依寒沒再多看依彤和皓誠一眼,匆匆逃離開這個令她窒息的家。

    依寒在墓園附近的站牌下了車,才發現外面微微吹起一陣風,陽光時隱時現,像即將要變天似的。她低下頭來,看看自己身上的薄衫,有些後悔早上因急於出門,而沒多帶件外套,現在只有祈禱不要變天才好。

    去墓地之前,依寒照例上附近花坊買了一大束東海芋和文心蘭,這是母親生前最喜愛的花,每次只要她來上墳,總不忘為母親呈上這些清麗的花朵。在她心目中,母親就如同這些花一樣,美麗溫婉卻又容易凋謝。

    墓園裡幽靜而冷冽,四周長滿芒草,如海浪般隨風波動。依寒來到母親墓前,獻上手中的花束,她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來了,墓旁長滿了黃、白色不知名的小花,顯然母親已漸漸被親友遺忘了;依寒內心湧上一股歉疚,她低下頭來默默地禱念著。

    她還記得在母親去世的那段日子裡,父親曾經消沉委靡了好一陣子,但隨著時間的消逝,人總是健忘的,半年後,雲姨就進了門,當然,還包括三歲的小依彤。

    直到後來,她才明白,為什麼母親在去世前常低頭啜泣,常在半夜突然緊摟住熟睡的她號哭,雖然當時年幼,尚無法體會母親對父親的那份深情摯愛,但她能隱約感覺得到她那份孤寂無助的情懷;原來,母親早知道父親和雲姨的一切作為,卻隱忍不說,直到她因抑鬱而終為止。

    依寒揩揩眼角不經意流下的淚,慢慢站起來,將母親墓上的積土及雜草清除乾淨,並仔細擦拭著墓碑;她和母親的遺照交換了一個緘默的眼神,歎口氣,緩步離開墓園。

    她沿著小徑走著,一陣寒風突然刮起,小路兩旁不時發出樹葉颯颯的摩擦聲,令她不由得生起一股孤獨無助的感傷,她轉頭四望,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多年前那個恐怖的記憶似乎又來到了她的眼前……

    突來的驚懼,令她著魔似的向前疾走,差點撞上了一副迎面而來的寬闊胸膛;本能的閃躲使她站不穩腳步,踉蹌地後退一大步,那人立刻伸出手一把摟住她,霎時,一股無名的窒息感,從她心底升了上來。

    她掙扎著逃出那人的懷抱,並順勢抬起頭來,一看——

    「啊!是你!」

    賀宇喬穿著一件白色橫紋開領的休閒衫,配上條褐色長褲,襯托出他古銅的膚色,予人一種健康明朗的感覺;他的一頭裡發被風吹得蓬亂不堪,炯炯有神的眼眸直盯著依寒,彷彿他早已這樣看了她好久似的。

    依寒力持鎮定,掩飾內心的不安,瞪視著他。「你為什麼老像陰魂不散似的出現?希望你隨時注意一下自己的行為。」

    賀宇喬撇撇嘴,詭異的一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剛才是你先撞上來的。」他的眼神深不可測。「我猜你有心事,這個地方令你覺得害怕,是嗎?你實在不該常常沉浸在以前的回憶裡才是。」

    依寒脹紅著臉,對於賀宇喬老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看穿她而感到反感,尤其是他那對如x光般的眼神更令她覺得難以捉摸,她很懊惱自己的隱私被他侵犯了,她卻仍對他一無所知。

    「我很不受歡迎,是嗎?」賀宇喬微皺眉,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你能明白最好。」依寒揚起下巴,道:「希望你不要因為好奇而總是干涉別人的隱私。」

    「哦!原來我讓你有這樣的感覺。」賀宇喬咕噥著,神情激動,銳利的注視著她。「很抱歉!不過,你知道,第一眼就否定某人,就如同你愛上的那個男人一樣自以為堅貞,其實,到頭來才知道,根本毫不可靠。」他的口氣裡有著過多的嘲諷。

    「你——」

    有如被電擊到似的,依寒的臉色變得鐵青,她咬緊了牙根,佇立在原地,顫抖個不停的身子顯得相當脆弱。

    四周只聽得到呼嘯而過的風聲,天際湧起了層層的烏雲,幾許雨滴夾雜在風裡飄落了下來。

    「我不知道你來這裡做什麼?」她的語氣緩慢而冷淡。「但是,像你這種人,早該下地獄的。」一扭身,她不加思索的飛快地衝下山。

    雨點毫不留情地打在依寒臉上、身上,她倉皇地向前奔逃;賀宇喬的最後一句話,像把利刃般無情地劃過她的心底,將她隱忍在內心深處的瘡疤輕易地給揭了開來,在這個陌生人面前,她的一切行為突然變得幼稚極了。

    「賀宇喬,我恨你、恨你、恨你……」

    一陣椎心刺骨的疼痛掠過心扉,依寒的淚和著雨水順著臉龐而下;她越過路上無數的好奇眼光,漫無目標地往前衝,直到她筋疲力盡而停下腳步喘息著,任雨水不斷澆淋在她身上和已然被絞痛的心。

    突然,一輛墨綠色的BMW在她身邊急速地煞住;賀宇喬緊抿著嘴,表情嚴肅地衝下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使勁地把她往車上拉。

    依寒不斷地扭動著身子,死命掙脫他的箝制;他不善罷干休地再度攫緊了她,眼底像要噴出火來似的,整個人顯得格外陰冷。

    「放開我——」

    雨下得更大了,天空罩上一層灰灰的陰霾;她終究不敵他有力的臂膀,萬般不願地被拖上車。

    他反身將車門關上,跳回駕駛座,準備發動車子。

    「你為什麼不下地獄,滾呀!我討厭你……」

    依寒失去理智般罵得聲嘶力竭,拳頭如窗外的雨滴般不斷地落在賀宇喬身上;此刻,她只想盡情的怒吼、號哭,將長久以來積壓在心頭的委屈鬱悶借槌打全部發洩出來。

    她忍得太久太久了。

    賀宇喬沉默地承受這一切,他眉心深鎖,屏息而意味深長地望著她,直到她打累了停了下來,最後整個人癱軟在他的肩頭上哭泣。

    她的哭泣呻吟和不可遏止的抽搐促使他情不自禁地環抱著她,就如同安慰一個嬰孩般,他輕輕拍撫著她顫動不已的肩頭;他臉上剛硬的線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如看待戀人般的愛憐眼神。

    依寒的啜泣聲慢慢轉弱,她疲倦地閉上雙眼,嗅著賀宇喬身上那股成熟男人特有的溫熱體味,彷彿尋到了多年來渴望已久的避風港灣,並感受到一絲前所未有的寧靜、安全……

    突來的一陣戰慄,依寒抽身而起,正好迎上賀宇喬迷惑的眼眸;她愣了愣,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好不容易憶起了方纔的一切,一陣羞辱感立即襲上她的心頭,她慌亂地拉開車門企圖下車。

    「別下車!」

    一隻厚軟的手掌覆上了她冰涼的手背,她警覺地抽回了手,並躲避賀宇喬近身而來的溫熱鼻息。

    「原諒我……」他的眼神充滿了誠懇。「是我不對,沒想到刺傷了你。」

    依寒鼻頭一陣酸楚,她眨眨眼,挺了挺背脊,盡量克制自己不在賀宇喬面前掉淚,但湧上的淚在眼眶裡打轉了一會兒,還是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她撇撇嘴,別過臉去,望著車窗外模糊的街景,覺得自己窩囊極了。賀宇喬悄悄遞上一塊大手帕,她咬了咬下唇,猶豫了老半天,才緩緩接了過去。

    這簡直太不像平常的自己了。她暗啐自己。

    沉默了一會兒,賀宇喬壓低聲調說道:「我送你回去。」他立刻發動引擎,朝市區方向走。

    依寒疲累地靠在舒適的軟皮墊上,望著窗外向後飛馳的景色;離開墓園的這一路上,賀宇喬很識相地保持沉默,讓她平靜地去撫平激動的情緒。

    雨已漸漸轉小了,兩旁的行道樹上有水珠晶瑩瑩地閃著,在平直寬廣的道路左側,依寒看到了年少時候常來嬉戲的海邊,她深深吸了口氣,似乎嗅到了往昔熟悉的海水鹹味,想起那些盡情揮灑無憂的黃金歲月。

    「請在海邊停一下好嗎?」她忍不住地央求著。

    賀宇喬會意的將車子停靠在離沙灘不遠的空地上,轉頭問道:「需要出去透透氣嗎?大海會讓你忘卻許多的不愉快哦!」

    依寒沿著沙灘走,飢渴地企圖捕捉過去她所深深熱愛的片斷懷想;她彷彿看到當年那個梳著馬尾、彎下腰拾起一枚螺旋貝殼的小女孩,正細心地抹掉貝殼上的砂粒,聚精會神地觀察、讚歎著,以及那對沉浸在熱戀中的情侶正追逐著海潮嬉戲……,但現在,她知道,那份快樂將永遠逝去,不會再回來了。

    依寒頹然坐在一根枯木上,將臉深深埋進雙掌中。

    「又想到什麼悲傷往事了?」賀宇喬順勢坐在枯木的另一頭,臉上現出一絲揶揄的表情,道:「你應該換個名字叫作『悲傷女神」才對。」

    依寒迅速抬起臉,瞪視著他;他微偏了偏頭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嘲弄地笑了笑。

    「你常這麼輕易被激怒嗎?有沒有人說過,你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呢?小心眼睛四周會長出皺紋喲!」

    依寒對賀宇喬自以為是的幽默嗤之以鼻,她覺得在這種心境下,沒必要回應他;她轉過臉去,望著大海,索性不搭理身邊這個無聊男子。

    「你想不想聽有關令尊和我的過去一段淵源?」他問道。

    依寒的眼底閃過一絲好奇,一轉頭,又正好迎上賀宇喬深邃的眸子,這又令她有點不安;她輕輕撇了撇嘴,將目光重新移回大海,故意裝作毫不在意。

    「我說個故事給你聽……」他皺皺眉,顯得有些遲疑。「有個拘謹嚴肅的軍人,從不以言語表達自己內心的愛,他的妻子漸漸忍受不了成天跟著他過著單調無趣、到處遷移的苦日子,終於紅杏出牆,和一個年輕、風趣的男人私奔……」

    「八年後,軍人帶著他十三歲的兒子找到了她;沒想到一個從不流淚的鐵漢,居然放下所有的尊嚴,在妻子面前下跪,央求她回心轉意,回到他身邊;但即使是親生兒子也無法喚回她的堅持,夫妻之間發生了嚴重的衝突,軍人拔出他從部隊裡帶出的手槍,發了狂似的朝心愛的妻子身上打,把她——給殺了……」

    他神情變得一片肅然,氣氛突然變得相當窒悶。

    「那個兒子呢?是你嗎?」她打破沉默問道。

    他不語,卻像是默認,眼神飄忽迷離,眉心緊緊糾結在一起,濃得化不開。

    她被他的這種神情震駭住了,想像不到這位高大穩重的男人居然有這麼一段往事;她幾乎可以深刻感受得到那時年幼的他,內心所受的衝擊是多麼地大。

    賀宇喬將頭垂了下來,聲音低沉而凝肅的說:「軍人丟下早已驚嚇得不能言語的兒子跑了,從此,再也沒人見過他,聽人說他自殺了,也有人說他被抓了……總之,等那個年輕男人回家時,軍人的妻子已躺在血泊中多時了;悲傷得無法自抑的年輕男人早已失去理智,執意將神情恍惚、戰慄不止的孩子送到警察局,幸好鄰居一位好心的叔叔講情,他姓沈……」

    「是爸爸嗎?」

    依寒無法置信的睜大雙眼,覺得這一切就好像小說上的情節一般,離她好遙遠,幾乎不可能發生在現實中。

    賀宇喬抬起頭來,臉上有著令人難以捉摸的表情,說:「他收留了我。這是一段很奇妙的邂逅,只是當年早已被仇恨佔據了心靈的我,還無法體會到他的一片苦心;就在那個年輕男人為母親舉行過喪禮後,我就悄悄不告而別了。」

    「爸從沒告訴過我……」她覺得不可思議。「在印象之中,我依稀聽過這件事,但對於事情的詳細內容,卻是毫無所悉。」

    「或許他怕你嚇到了,畢竟,這不是什麼光采的事。」

    「後來,那個男人呢?」

    「誰知道?這一切後果都是他造成的。」他語氣中有著濃濃的恨意和不快,顯示出他內心蘊藏著多年以來抹滅不掉的怨懟。

    「感情是很微妙的,不能論對錯;或許你母親發現她真正愛的是那個年輕的男人。」她試著勸他。

    「也或許是我父親的愛太過執著了;你知道嗎?為愛執著的男人是很不幸的,他必須背負著一份不可預知的感情包袱,一輩子受折磨。今天,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祭拜母親的墳,正巧被你撞上,這算不算有緣呢?」

    霎時,一個顫動,她倒吸了口氣,又深深望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眼神又已恢復了慣常的嘲諷意味;對於他情緒轉化之快,她感到相當訝異。

    她舔舔嘴唇,不甘示弱的問道:「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往事?我是說,我們之間畢竟還是陌生的,不是嗎?」

    他聳聳肩,毫不在乎的撇撇嘴。「天涼了,我送你回去。」他以輕柔的口氣說道。

    賀宇喬沉穩地握住方向盤,眼光專注地望向前方;一路上,他習慣性的深鎖眉頭,靜默不語。車內充洩著依寒愛聽的古典樂曲,她索性閉上眼睛,享受這平穩的寧靜。

    車速慢慢減緩下來,停在依寒家不遠處,當她準備下車的時候,賀宇喬突然緊握了一下她的手,那種用力的感覺,令她嚇了一大跳。

    「我會再跟你連絡!」賀宇喬盯著她,眼底隱隱透出幾許落寞。「希望到時候你能接受我的邀請。」

    「我明天就要回台北了,有很多事要忙,不一定有空。」她委婉地說道。雖然答應他的邀約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事,但她並不願意讓賀宇喬以為她是一個極容易掌控住的女孩。

    很顯然地,賀宇喬並不是那麼容易被說服的。「正好,下個月我有事要上台北一趟,希望你能改變心意。」他緊追不捨的說道。

    「你就那麼有自信能連絡到我?」

    賀宇喬笑著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朝依寒揮揮手,逕自關上車門,迅速地將車駛離。

    依寒望著車子離去的方向,想起方纔他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剎那間,似乎有著一絲特別的感受,那是以往從未有過的經驗,但是,為何隱隱中,她卻有種熟悉的感覺呢?她甩甩頭,不想再被這種莫須有的念頭困擾住,明天以後,她的生活又將回復到正常的軌道了;她得要收拾收拾,好趕上晚上十點四十分的夜車回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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