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那傷心的一夜之後,微雲心中不再有怨,也不存任何綺想,索性把愛意深鎖起來,再也不輕易開啟。
她仍全心全意的服侍澍清,所有的事在他還沒有想到之前,她都趕在前頭幫他做好;不過她只待在自己的房間和灶房,不再踏進他的書齋,即便在院子相遇,她只是輕頷首致意,然後低著頭快步走過去。可,一旦背過去,她的眼眶就濕了。
澍清心裡明白微雲是有心避開他。不過這樣也好,他不需痛苦的在她面前壓抑感情;也許大考一過,微雲就會離開他而到祥二哥身邊。
小六拿來一封秦品南寫來的信,他讀畢,望著信出神。
「少爺,少爺……」小六叫了好幾聲。
澍清回神。「這有什麼事嗎?」
「少爺,是秦老爺寫來的吧?」
「嗯,」澍清應一聲,淡然的說:「信上說秦家小姐出閣了。」
「秦老爺可真糊塗,怎麼給少爺寫這種信呢?早知道就應該等你考完再把信交給你。」小六後悔的說。「少爺,明天就要考試,你可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嘮叨?」澍清心平氣和的說:「別擔心,我早就不在乎了。」他心裡在意的是信上寫有關於微雲的事倩,秦品南把微雲交給自己。
微雲的咳嗽愈來愈厲害,此時她那濃濁瘖啞的咳嗽帶著哮喘聲,讓書齋裡的人聽了都撕肝裂肺的,痛苦不已。
「小六,微雲的身體還沒有好嗎?」
「不看大夫吃藥,哪裡會好?少爺,微雲姑娘真固執,說不想讓少爺擔心,始終不願去看大夫。」「你怎麼不早一點告訴我?」澍清責道。
「少爺,微雲姑娘不准我……」碗盤碎地的聲音打斷小六的說話。
澍清驚嚇一跳,倉皇的奔出書齋,急如星火的趕到灶房,看見微雲昏倒在地。
「微雲……」澍清一把抱起她,著急的對小六吼道:「你還杵在這裡幹什麼?快去請大夫。」
微雲心頭一直掛記著澍清哥就要考試了,她應該起床為他準備東西,可是她的身體像綁塊鉛似的好沉重,想起床卻使不上力氣。
她不安的扭動,痛苦的囈語,澍清不停地為她更換額上的手巾,希望能減退她的高燒。
「少爺,藥煎好了。」小六端藥進來。
「微雲,你醒一醒,微雲……」澍清要喚她,可她始終昏迷不醒。
澍清扶她靠坐在他的懷裡,餵她一匙藥,可是藥湯還沒有進入她口中就從嘴角流出來。
「少爺,怎麼辦?大夫說微雲姑娘染上風寒,又延誤就醫,加重病情,要想辦法讓她把藥喝下,只要發汗,她的病才會好,可是現在微雲姑娘她……」
「不需要你來多嘴!」澍清眼睛滿紅絲的瞪小六一眼,然後心焦的頻頻喚她,「微雲,是我不好,只顧自己的心情而忽略了你,請你原諒我,微雲……」
她呻吟一聲,身體動顫一下。
「微雲,你醒醒。」澍清以為她有知覺了,焦急的叫她,可她的眼睛依舊緊閉,高燒仍是不退。
「少爺,明天就要上考場了,我看你還是去睡一下,微雲姑娘我會照料,也許下半夜裡她就會醒來,到時候我會去叫醒少爺。」
「 嗦!」澍清煩躁的說:「小六,你去睡吧,別待在這裡惹我心煩。」
「可是少爺,如果你不睡一下,明天……」
「滾——」澍清怒吼一聲,擺手揮退他。
「是。」小六吶吶的應聲,便退出去。他盯著門房看,喃喃自語的說:「不行,明天就要進考場,不能再讓少爺這樣下去,否則這幾年的苦讀都白費了。這可怎麼辦?對了,去找祥二爺。」於是小六趕緊出門往凌王府跑去。
而澍清仍不放棄的要將她喚醒,但是不管他怎麼叫她,她就是沒有醒轉過來。
「微雲,我在叫你,你聽到了嗎?」他緊緊的將她摟在懷裡,悲愴的低呼,「天知道我多麼在乎你,我一直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和快樂,你能明白嗎?」
「澍……清……」她低低緩緩的呢喃著,如游絲般的細微,但是他聽到了。
見她的唇瓣微微的翕動著,他欣喜若狂的說:「你能聽到我說的話,對不對?」
他喝了一口藥,用他的嘴來餵她喝藥,一口接著一口,慢慢地,喂完整碗藥,然後輕輕的讓她躺回床上。
他寸步不離的守著她,不停地在她耳畔說話,鼓舞她,漸漸地,她痛苦的呻吟聲歇息,呼吸趨於規律,身體也開始發汗。
這時門房外傳來焦急不安的腳步聲,不一會凌祥就奔進房裡。
「澍清,我聽小六說微雲一直昏迷不醒,她……」
澍清輕噓一聲。「祥二哥,微雲的燒慢慢地退了,也開始發汗,我想她應該沒事了。」
「這樣我就放心了。」凌祥注視澍清輕緩的拭著她那張嬌柔蒼白的臉,小心的程度好像是他心愛的寶貝似的,他拿另一種眼光瞧著澍清,開始有些存疑,甚至是嫉妒。「澍清,你去睡一下吧,微雲我來照顧。」
「我不累,還可以撐下去。」
「別傻了;我相信你撐得過今天晚上,但是明天的考試你拿什麼精神去應付?」凌祥訓道:「你想想看,微雲若是知道她寄予厚望的兄長為了照顧她而耽誤考試,你讓她情何以堪!」
「我……」
「你也應該知道,微雲是那種不論發生什麼事情,她一定是先責怪自己不對的女子。澍清,你忍心叫她難過,我可是很心疼的,從今天開始,我不願再看到她為你蹙眉發愁。」
「祥二哥,你的意思是……」澍清一臉詫異。
「我打算迎娶微雲。」凌祥直視著他。今夜見澍清對微雲的態度,使他產生敵意,於是決定先發制人,先說先贏。「我要她每天只對著我露出幸福的笑意。」
「微雲她……答應了?」
「等她病好了,我馬上向她提出婚事,她明白我的心意,一定不會拒絕我的。」凌祥眼裡充滿對情敵的警戒,反問:「澍清,你反對嗎?」
這句話簡直是間接的逼迫澍清斬斷對微雲的綺念。
「微雲若能跟著祥二哥,我沒有反對的理由。」澍清黯然的把手巾交到凌祥的手裡。「那……微雲就麻煩祥二哥了。」
有了澍清這句承諾,凌祥鬆了一口氣,卸下情敵身份,恢復兄長的樣子,拍胸脯保證,「你放心的把微雲交給我,我一定會好好的照顧你的好妹子。」
好妹子三個字死死的堵住澍清潰決的情潮,今夜他一旦踏出這個房門,她笑、她哭再也與自己不相干。他眷戀的再看她一眼,忍痛的走出去。
就這樣把她交出去,彷彿整顆心被剜走,胸口頓時空蕩蕩的,感受不到劇痛,只有空虛,只是寂寞。
微雲顫一下眼皮,眼睛緩緩的睜開來,見亮燦燦的陽光自窗欞篩進來,再梭巡,看到凌祥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祥……二哥。」微雲張口叫他,他依舊酣睡不醒,於是她使盡全身的氣力讓出自己坐起來,並下床去。
她腳才抬起要跨出一步,即因身子虛弱而癱軟在地。這一倒地,凌祥好像作惡夢的驚醒過來,見微雲竟仆倒在地,立即從椅子上跳起來,將她抱起來。
「微雲,你身體還這麼虛弱,怎麼可以起床?」凌祥緊張的說。
微雲細聲的說:「我想喝水。」
「你應該叫醒我。」他惱道,把她放回床上躺下。
「祥二哥,我想坐一會。」
凌祥讓她舒服的靠坐,又為她倒來一杯水。
「祥二哥,昨晚你一直寸步不離的照顧我?」
「這沒什麼,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他眼神熾熱的注視她。
「謝謝你。」那麼昨晚她依稀聽到有人在她耳畔絮絮綿綿的說一些話,是祥二哥?她借喝水來避開他的目光,又思忖一會,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急忙的問:「祥二哥,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快近晌午了。」
「快近晌午……這麼說澍清哥進闈場也快半天了,不知道他怎麼樣……」
「夠了!你都病倒了,還為他操這個心。」凌祥心裡嫉妒。他拿走她手中的杯子,並握住她的手,表情凝重的說:「微雲,我知道你關心澍清的前途,可是從現在開始我希望你能多為自己想一想。」
「為自己?」微雲愕然。「什麼意思?」
「微雲,你想過了沒有,今後澍清不可能一直把你帶在身邊,他若高中,前途似錦,但是身邊有一位非妹非婢的未婚配女子總是會招惹一些非議;不幸落榜,他回安陽時,又該用什麼名義帶回去?」「這……沒想到我會給澍清哥帶來困擾。」她低眉沉吟,面帶憂苦。「我真該死,澍清哥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我也應該設身處地的替他想一想,我總是不夠伶利,只會帶給別人麻煩……」
凌祥見她不停地自責,憐惜的將她攬進懷裡。
「不准你再數落自己,你沒有帶給任何人困擾,更沒有人會覺得你是一個麻煩。這段日子因為有了你,澍清才能心無旁騖的讀書,也讓我明白情為何物。」凌祥情不自禁的把心裡的話全對她掏出來。「微雲,你是那麼溫柔可人,我為你意亂情迷,為你癡狂!」
「祥二哥,不要這樣……」微雲被他露骨的表白嚇得不知所措,她想掙脫他的懷抱,但是自己實在是全身無力,而他又抱得太緊了。
「微雲,你不為自己打算沒關係,那麼就由我來替你設想,以後你就跟我,讓我來照顧你。」
「跟你?」微雲吃了一驚,抬眼瞅他。「祥二哥,你……別跟我開這樣的玩笑了。」
「我是真心的。」
「可是……」她努力思索一個正當的理由來搪塞,「你是堂堂凌王府的二少爺,以微雲卑微的身份實在是高攀不起。」
「沒有這回事;我娘還沒有生下我之前,也只不過是凌王府裡的一個丫環而已。」凌祥撫著她細柔的臉龐,輕聲細語中又不容他人有看喙餘地,「微雲,你就安心的跟著我,我在澍清面前發過誓,今生今世我一定會讓你過好日子,永不負你。」
「澍清哥他……同意?」微雲顫道。
「他把你交給我。」
這句話把她惟一的感情寄托給徹底壓倒。他這麼做,那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可以使她執著、令她在乎的了;既然如此,怎麼樣都可以,無所謂了……
「微雲,我打算等澍清揭榜之後,就迎娶你進門,你……」凌祥說的高興,見她臉色毫無血色,身子不住地顫抖,於是擔憂的說:「你是不是不舒服?」
「祥二哥,我只是有點累,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我也真是的,沒有考慮到你身體還這麼虛弱,還逕自和你說個不停。」
凌祥細心的服侍微雲躺下來,她將臉向裡面,背著他躺著,眼淚斗大的滾落出來。她緊咬著棉被,不讓自己哭出聲。
等揭榜的這段期間,澍清和微雲雖然同住一個屋簷下,兩人卻刻意的迴避彼此,以前那種溫馨濃蜜的日子不再。
凌祥每日停留在這小跨院的時間愈來愈長,而澍清往往只是和他寒暄幾句之後,便遠遠的避開他們。
凌祥和微雲並肩坐在院裡說話,她本還打起精神,但一聽到澍清開門出去的聲響,她的眼底揉進一絲絲的絕望,心情陷入低潮,凌祥幾近討好的言語,她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微雲,微雲……」凌祥叫她好幾聲,見她神思不屬的樣子,於是用手指輕觸她的臉龐,微雲震了一下,滿眼驚疑。「想什麼想得這麼人神?我叫你好幾聲都不見你回應。」
「對不起。」微雲小聲的道歉。
「微雲,我不想聽到你跟我說對不起、謝謝之類的話,我最想聽的是你心裡的話。最近我跟你說話的時候,你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你有心事?」
微雲聽出凌祥話裡有怨。
「對不……」她察覺他面有慍色時連忙住口,改說:「祥二哥,我沒有心事,我只是緊張。」
「緊張?」
「對呀,澍清哥就快要放榜了,我替他緊張。」
「又是澍清!為什麼你總是把澍清擺在第一位,而我算什麼?」凌祥憤而起身,指著她欲言斥道:「微雲,是不是我對你還不夠好?」
「不是的,從來沒有人像祥二哥這樣無微不至的照顧微雲。」微雲也跟著站起來,低聲的向他解釋;她不想傷害他。
「那麼是你心裡只容得下澍清,根本就不喜歡我嘍?」凌祥進一步詰問。
微雲愁眉不展,默然不語。
「你不說話,那麼你是承認了?」他緊握雙拳,妒火中燒。
她悠長的歎一聲,緩緩的抬起幽怨的眼睛瞅著他。
「祥二哥,從一開始你不就知道我們兩人從小就認識,而澍清哥一直把我當妹子看待,什麼事都會替我設想周到,所以他才會把我交給你,而我擔心他的前途也是人之常情……」她楚楚委婉的說著,如輕柔低潺的溪水,澆熄他的妒火。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說了,一切都是我嫉妒心作祟。」他一把攬住她的腰,「微雲,我不應該對你大吼大叫,請你原諒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祥二哥,你也不需要跟我道歉,我……」微雲發現他雙眼癡迷,而嘴唇就要碰觸她的唇,她張大眼睛看著他,當他的唇飢渴的要吻上去時,她很自然的將頭一偏,他熾熱的唇印在她冰涼的臉頰上。
凌祥一愣,有點失望,卻不怪她,把她擁得更緊。
「微雲,不止是你如此,我一樣也是替澍清緊張。不過你放心,我瞧他一點也沒有將考試放在心上,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想是成竹在胸,信心滿滿,所以我們只要等揭榜那天跟他道賀就可以了。」
「如果是這樣,我……真的太高興了。」她想像他身著狀元紅袍的模樣。「真希望那一天快點到來。」
「我也盼望那天的來臨,到時候也該著手辦我們的婚事了。」
她顫著,一股無力感漸湧心頭。
「微雲,別怕,我會讓你幸福的。」
她閉上眼睛,將臉深埋在他的胸懷,心裡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個胸膛是溫柔的、安全的,不會惹她傷心哭泣,不會令她倍嘗痛苦;她累了,就一輩子這樣安安穩穩的靠著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