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下走出一名個頭高大的男子,因樹枝擋著看不清他的長相,她模模糊糊地看出在他方臉上有著濃重的眉,略帶平直的鼻子和方闊的嘴。
陸贏姬馬上認出他就是飛鷹幫第四當家左翼。
“你……跟蹤我?”陸贏姬戒備地朝後退了幾步。
左翼詫笑一聲,“目的呢?不要高估自己的重要性,我們之所以在此出現,是為了確保黑雲的安全,至於你……根本不足為慮。”
他說的是實話,他們一行人,在此埋伏多時是另有目的,她只是湊巧遇上了,而這剛好令足智多謀的項詮心生一計,企圖順便從她身上打探一點消息。
飛鷹幫三大當家之中,左翼年紀最輕,但傲氣最重,而且生性多疑,喜怒無常。也許是仗著他父親是幫中元老,更是一手拉拔黑雲的大功臣,所以在幫裡除了黑雲,誰都得讓他三分。而他瞧不起女人,也是承襲自他父親,這對父子根深蒂固地認定女人全是禍水。
他們極力使黑雲效法歷代明君良相,要他只把女人當作尋歡解悶的玩物,絕不讓他沉溺在溫柔鄉裡。
“喔?”這家伙分明在說反話,如果真的不怕她,右手何必緊緊扣著劍鞘,准備隨時與她一搏生死?“那麼,後會有期了。”
“為何跟蹤他?”左翼所指的“他”是黑雲。
“好玩。”一個言不由衷的人,不值得她多費唇舌。“被我這種不足為慮的弱女子跟蹤,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吧?”
“你究竟有何居心?”
他的口氣就像縣老爺在審訊犯人一樣,叫陸贏姬聽得有夠刺耳。
“勾引、偷心、蠱惑……你管得著嗎?”他瞧不起人,她照樣沒把他放在眼裡。
“為什麼?你動了真情,還是又想替你那個狗官老爹做些見不得人的事?”圍繞在黑雲身邊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左翼卻從不曾像此刻這般憂心。
在這之前,風聞陸贏姬陰狠的手段,已經令他和項詮諸人惶惶不安了,待見到她的廬山真面目時,所有的疑慮便轉化成無邊的忐忑。如果黑雲是西楚霸王,那麼陸贏姬毋庸置疑的必是那個足以傾城傾國的虞姬,他們絕不能讓飛鷹幫的霸業栽在這個妖女手中。
“放肆!我爹乃是堂堂的鎮北大將軍,豈容你任意污蔑?今兒你不把話說清楚,看我怎麼收拾你。”她一語既畢,雙手已揮拳而出。
左翼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還以顏色,轉瞬間兩人已打得天昏地暗。
“沒想到你耍詐的功夫了得,連裝模作樣的本事都跟你狗官老爹一樣高段。”隨著章鶴這番話,四邊林木飄然躍下幾名大漢,飛鷹幫的三大當家和左右使者全到齊了。
“原來你們老早就策劃陰謀來圍堵我。”否則何必召集這麼多人?
陸贏姬一掌既出,即立刻退到七、八尺遠處,忖度敵我局勢。這六個人均為一等一的武林高手,若齊一而攻之,她鐵定沒有絲毫勝算,但倘使……
“請別誤會,我們之所以到這兒來是另有要事。”項詮禮貌地頷首,在她還沒施出“毒手”前,趕緊加以解釋,“不過,既然遇上了,也就順便勸你幾句,希望你懸崖勒馬,千萬莫要再助紂為虐。”
“哼!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肅清匪徒是為天下百姓除害,怎能說是助紂為虐?
“你是聽不懂還是蓄意狡賴?”左翼一面質問,一面舉著長劍又想沖上前跟她比個高下。
“冷靜。”項詮以目光示意章鶴阻止左翼躁動,在陸贏姬和黑雲的感情狀況未明之前,他們還是應該以禮相待。他稍作沉吟,復抬眼對她道:“陸姑娘莫非認為奪人妻女、毀人家園,也是一個大將軍所應該做的?”
“你說什麼?”陸贏姬驚訝非常,她一直到幾年前才返回中原,對於她爹過往的所作所為知道的實在有限。
看到她完全不似造作的吃驚表情,項詮和左翼一伙人不禁愕然。陸廣榮的劣跡遍及整個華北,已成了全民公敵,連市場賣菜的老嫗聽到他的名字都要扯開破鑼嗓子啐兩聲,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們說你老子是個大壞蛋,燒殺擄掠、強取豪奪,無惡不作!你說,你們究竟把蘭姨藏到哪裡去了?”左翼牛脾氣一上來,就非發洩個盡興不可。
“蘭姨?這又關蘭姨什麼事?”
“哈,果然是裝的,這張臉一看就知道不誠懇。”章鶴和左翼一樣是主戰派,光在這兒浪費口水,辯來辯去,還不如抄起家伙,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就什麼都解決了。
“咱們現在就殺了她,看她還敢不敢充傻裝楞,動咱們大哥的歪腦筋。”
“不可輕舉妄動,我們尚有要事待辦呢。”項詮老成持重,丁點喜怒都不形於色。
“難道就這樣放過她?這個女人對大哥心懷不軌啊!”他們有十足的理由相信,黑雲一旦被陸贏姬纏上了,十之八九會萬劫不復。
她不只是蛇蠍,更是女妖,盡管他們極不願承認,但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她不僅美,而且美得妖嬈,美得教人心醉神迷。這陣子黑雲一反常態,幾乎從酒肆歌樓絕跡,想必就是被她使了迷術。“放不放過她得由幫主作主。”依項詮之見,即使陸贏姬再壞,只要黑雲沒要動她,他們就得護著她,連旁人想加害於她,也得加以阻攔。
一提起黑雲,大家浮躁的脾氣馬上收斂了些。
“你走吧,今天算你走狗屎運。改天再讓我碰上,保證叫你吃不完兜著走。”
“哼,你們沒把話說清楚前,我哪兒也不去。”她陸贏姬可不是一般女流之輩,這小小的場面還威嚇不了她。
“敬酒不吃吃罰酒?”左翼已入鞘的長劍“唰”一聲拔出了半截。
“左翼。”項詮適時按住他,“不要節外生枝,幫主沒有給我們指令處理她,一切稍安勿躁。”“哼!”忿忿地收起長劍,左翼仍心不甘情不願地翻起白眼。
“要打就打,誰怕誰?”陸贏姬簡直受不了他那副囂張樣,什麼東西!她心中咒罵著。
“陸姑娘毋需動怒,我等所言或有所得罪,但皆為實情,你只要找到蘭姨就可真相大白。”項詮有禮地解釋。
“這……好,等我把事情弄清楚了,再找你們算總帳。”她發誓,遲早有一天會把左翼那張臭嘴撕個稀巴爛。
望著陸贏姬施展上乘輕功一閃而逝,項詮一行人無不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得贊歎不已。
“項老頭,你確定她一定會帶我們找到大哥他娘?”章鶴問。
“如果她對幫主有三分傾心,就篤定會用最快的速度查明真相。”項詮雖不了解女人,但對黑雲的魅力則深具信心。他睥睨群雄的傲氣和飛揚魁偉的豐采,連他們幾位弟兄都不免心生向往,女人當然就更沒有能力抗拒了。
“這件事……”
“先不要讓大哥知道。”要是讓黑雲知曉他們偷偷在設計他拼命否認,但明明頗為心儀的女人,後果將會如何?他無法想像,也不敢想像。
***
陸贏姬回到驛館,愈想愈火大,她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又有什麼資格發脾氣,她和黑雲什麼都不是呀。
然,黑雲可以不愛她,但不可以損及她的顏面,絕不可以!
委實坐立難安,胡亂抓了一件長衫披上,她悄悄推開房門,迅速躍上牆垣,朝僻靜小路疾奔而去。
***
子時剛過,黑雲一手打開大門,把燭燈點亮。燈一亮,赫見滿室狼藉,陶磁瓦罐碴兒滿地,櫥櫃上還有刀劍劃過的痕跡。這場“災難”的制造者陸贏姬則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師椅上蹺著二郎腿,像是當成自家一樣的目中無人。
她這麼張狂驃悍,顯然是等候多時了。黑雲詫笑半聲,才多久前,她還無助地倚在他懷裡求饒,而現在卻像個妒婦,不顧死活地追到飛鷹幫來?
左翼他們都干什麼去了?竟然由著她在這兒無法無天,為所欲為。
看來她根本不打算為自己的胡作非為道歉,他該怎麼收拾她呢?
“你不覺得該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黑雲似怒非怒地將臉湊到她面前。
呵!他有兩道弧形濃秀的眉,照照清俊的炯眸有股霸君的狂傲,卻又極具書生的陰柔。
呸!什麼節骨眼,她竟有時間管他的長相。
“你的風流韻史不少嘛。”她冷冷地道。
“你吃醋了?”黑雲強抑著怒氣,彎身拉起一張傾倒的圓凳坐下。“可惜我沒給你權利過問我的私事。”
“如果我非管不可呢?”她倏地站起,挑釁地反問。
“那就是在自取其辱。”黑雲也跟著起身,犀利的眼神警告陸贏姬適可而止,他的耐心可是很有限的。
她一時語塞。是啊,堂堂大宋皇朝的郡主,怎可和那些煙花女子爭風吃醋?她太糊塗了。這個男人不值得托付終身,但應是最佳的玩物。陸贏姬突然興起一股沖動,使壞的沖動……
“想通了嗎?想通了就快走,我今晚已經沒興趣了。”黑雲對她當然存有眷戀,不過他得殺殺她的銳氣,飛鷹幫絕不容許旁人說來就來,尤其是陸家的人。
她沒有答腔,也沒有離開,兩翦明亮的晶瞳水汪汪地鎖住他,四周氛圍變得沉凝而迷亂。四周雖然寂靜無聲,但兩人內心復雜而矛盾。
趑趄片刻,她撲近他的身,貼得很近很近。她向來不按牌理出牌,是個絕對惑亂人心的女人。
黑雲忿忿地把她推開,厭惡她的善變。
陸贏姬有點洩氣,但馬上強扮笑臉,她是永不服輸的。在過往的日子裡,除了親情,想得到什麼,只要開口,無不稱其所願,她豈能甘心被拒於千裡之外?
她愛憐地撫摸他英氣勃發但有點滄桑的臉龐,柔聲問:“她們有沒有我一半的好?有沒有?”
他的心志開始動搖了。這女人總是能探觸到他心湖裡最幽微的禁地。
陸贏姬繾綣地偎著他,依依的獻上紅唇,把他緊抿淺慍的嘴封住。
縱有再大的定力也禁不住這般淒美的誘惑。一度,他以為自己會一刀解決她,然後千刀萬剮,讓她永世不得超生;至少,不會是現在這樣的情景。
她故意像蛇一樣纏住他,吊他的胃口,讓他明白她是個可遇不可求的女子。互相疊合的身體,她感受到他努力的壓抑,足見他已然心動。接著,他的手從背後游移至她的前襟……
還敢說沒興趣?騙子!陸贏姬突然狠命一咬,把黑雲的嘴角給咬破了。
“矣!你……”快感乍然消失的黑雲,一下怔住。他用手背擦著腥甜的血,感到意外的疼楚。他望定陸贏姬,這個不可思議,難以捉摸的魔女。
陸贏姬得意地輕狂大笑,驟爾推開黑雲,就像他方才厭惡的推開她一樣。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從今晚起只剩仇恨,再無任何情感糾葛。”陸贏姬任由血絲掛在燦紅的嘴邊,如出軌的唇彩,驕橫邪惡地道。
黑雲怒目圓瞠,粗魯地將她提起丟向床榻,“火是你撩起的,怎能說斷就斷?”他的唇彎成一抹宛如魑魅的微笑,危險地朝她靠近。
“我們之間原本就沒有未來可言。我不是青樓藝妓,玩不來這種虛情假意的游戲。”她是有備而來的,袖底連續發出數枚抹了毒的暗器,逼得黑雲不得不讓出一條路。
“要不要結束,得由我決定。”陸贏姬猛然的妒火,令他心裡有股莫名的竊喜。他還不確定心中有沒有滋生出愛這微妙的東西,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絕不會就此放過她。
“哼,你這算警告還是恫嚇?我不愛你,也奉勸你,千萬不要愛上我。”她推開門,就著月色絕塵而去。
黑雲呆望著她的背影,心事蕪雜地在太師椅上枯坐了一整晚。
***
輾轉反側直到晨曦曉透仍未能成眠,她努力想把黑雲從記憶中抹去,卻反而懷想得更加鮮明。
若真如左翼所言,陸黑兩家有著血海的深仇,那麼黑雲對待她的態度便可以理解,但怎麼會呢?而蘭姨在這場紛爭中又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陸贏姬特地起了個大早,希望趁她爹尚未外出前,找他把話問明白,怎知竟撲了個空。
“我爹呢?”她悻悻地質問服侍的小廝。
“出去了。”
“這麼早?”她爹可從來不是個勤政的官員,哪一天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不是的,老爺打昨兒晚上就沒回來,聽說是到季員外家去商量如何緝捕黑雲。”小廝瞄了下左右,壓著嗓子又道:“他神秘兮兮的,一個隨從都沒帶,知府大人也有去,還有幾名地方仕紳。小姐可知道,那個季員外有個兒子,而立之年了尚未娶親?”見陸贏姬沒反應,他趕緊補充道:“臨行前老爺還交代奴才什麼都不許說,我是冒著生命的危險告訴您的。”
“嗯哼。”陸贏姬點點頭,對他的超級長舌與忠誠,聊表些許感激之意。“要是老爺回來了,記得趕快通知我。”
她轉身出了東廂房,忽瞟見一名年紀大約八、九歲的小娃兒跪在石階上,有氣無力地歪向一邊花台,兩手過頂上頭還顫顫巍巍頂著一粒石塊,臉上仍殘留著未干的淚痕,見著了陸贏姬只是翕動著干裂的小嘴,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這是做什麼?”她順手拿起他手中的石塊扔了。“起來。”
“使不得,小姐,這可是老爺的命令。小柱子,快跪下!”小廝忙搶過去,想把小娃兒拉回原地,但教陸贏姬隔了開來。
“他犯了什麼錯,得這樣罰他?”
“就昨兒嘛,小柱子爬到李子樹上找果子,被老爺瞧見,賞了一巴掌,他步子沒站穩,朝後跌出撞到了衛公子,結果就被罰跪頂石塊。”
“豈有此理,他才多大,跪一個晚上,不是要他的命嗎?”陸贏姬差人替他端來溫水和熱粥,邊又問:“衛公子沒幫他求情嗎?”
“怎麼可能?他還多賞了小柱子兩巴掌呢。”
陸贏姬心頭一震,沒料到衛子丹和她爹一樣硬心腸,連個孩子也不放過。記得蘭姨曾經說過——“我們是皇上的奴才,家僕則是我們的奴才。君視臣如手足,臣視君如父兄;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仇。”兩者之間有情有份,還有難得的緣呢。旁人不懂也就罷了,衛子丹好歹是個狀元,怎麼連這也不明白?
她爹如此不仁道,難怪盈盈他們私底下一提到他就咬牙切齒。看著這無辜的孩子,她不自覺地想起項詮一伙人的指控,難道她爹真如他們所言,是個十惡不赦的人?
“賊父無良女!”黑雲嘲諷的語句,此刻如利針一般刺進她心口。
她真是個壞女人嗎?長久以來她只知服從命令,完成任務,即使多次出生入死,也從不皺一下眉頭。作夢也沒想到,一片赤膽忠誠,竟然成了飛鷹幫徒眾指責唾棄的因由。她錯了嗎?
不,效忠朝廷、謹遵父命有什麼錯?她遲早會證明給黑雲看的,但現在她要先去解決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去告訴衛公子,我請他到玉萱閣用早膳。”算算日子,今兒應是她和衛子丹比武的日子,在比武之前,她必須跟他把話說清楚。
“衛公子突然病倒了。”
“什麼病?”好好的人,怎會突然臥床不起?他該不是故意佯裝,以避過今兒的比試吧。
“是黃蜂給螫的。昨兒晌午後花園不知怎麼的,突然飛進一大群黃蜂,嚇得大伙抱頭鼠竄。不過說也奇怪,那蜂兒像是長了眼睛,旁人不螫,偏往衛公子臉上、身上叮,幸好及時請了大夫,否則衛公子這會兒恐怕已經回天乏術了。”
活該!
陸贏姬不讓小廝們瞧見她幸災樂禍的笑臉,忙把身子轉向一旁,余光正好瞥見坐在地上的小柱子正狼吞虎咽,吃得不亦樂乎,兩個眼珠子眨巴眨巴,直盯著她瞧。
跪了一個晚上,換作別的孩子,早累得倒地不起,他居然還能大塊朵頤,先前的氣息奄奄,統統不見了。
陸贏姬好奇心起,索性跟著席地而坐。小柱子一見她捱近,惶急把塞了一嘴的食物,一骨碌吞進肚子裡去。
“你多大了?起了學名沒?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說話時,兩眼若有所思地直盯著他的臉。“他是周廚子昨兒才推薦進來的,”那小廝搶著道,“是山西的難民,跟著爹娘到了咱們這兒卻失散了,周叔可憐他,特地給他一個掃地的差使。”
“哦?”陸贏姬橫了小廝一眼,警告他不說話也沒人會當他是啞吧,要再嘴碎個沒完,就得當心竹棍伺候,嚇得那小廝慌忙退到一邊去。
“我今年七歲,大家直管我叫小柱子。大小姐若肯賞臉,就請取我一個學名,好讓我光宗耀祖。”小柱子長得機靈,舌頭也挺溜的。
“才七歲?”一個流離失所,三餐不繼的孩子,能長得這麼強壯結實?這令陸贏姬很難不心生疑惑。“你以前見過我?”
“沒有。”小柱子皺了下鼻子。
“那你怎麼知道我是大小姐,而不是二小姐或小小姐?”
“我……猜的。小柱子沒聽說府裡還有別的小姐,您長得這麼標致,又穿得這麼體面,不是大小姐又會是誰?”轉得很硬,但還搪塞得過去。
陸贏姬不置可否地揚了下秀眉。“幾時進府的?”
“昨兒晌午。”
也就是衛子丹被黃蜂螫傷的時候,那麼巧?
“以後你就來伺候我吧,這樣能不能讓你光宗耀祖?”她不要幫他取名子,憑直覺判斷,小柱子絕非他的真名。
“不用了,不用了,小的我天生賤骨頭,能混口飯吃就很萬幸了,哪敢巴望伺候您。”小柱子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摸著額角一塊青斑,腆靦地又皺了下鼻子。
“我這是命令,不是在跟你商量。”陸贏姬俏容一斂,瞪向小廝,“帶他去洗洗干淨,換件衣裳,半個時辰後到書房見我。”
“遵命。”
***
衛子丹遭黃蜂一螫,居然在床上足足躺了逾半個月。陸廣榮趁此機會,趕緊上了一本折子,懇請聖上准予取消婚約,接著又忙不迭的重新物色權貴皆俱的後補女婿。
雀屏中選的名門是富可敵國的季員外獨子季可風。這回陸贏姬不再嚴辭峻拒,只提出一個條件,即是必須由蘭姨親自為她主婚。
陸廣榮猶來不及傷腦筋,到底要不要讓他“深藏不露”的如花美眷曝光,季可風病倒的消息就緊接著傳來。他馬上再接再厲地在衛子丹還沒能力敗部復活前,就搶先一步找了第三門親家——永康王府的小王爺朱克禮。
朱克禮當然是個上乘的人選,他碩人頎頎,眉目亮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年齡,他尚值弱冠之年,比陸贏姬還小上一、兩歲。
然而,陸贏姬尚未見到朱小王爺,就已傳來他無緣無故病倒的消息。突然間,她成了名副其實的掃把星,所有和她沾上關系的男人,統統沒有好下場。
“是你派人暗中搞鬼的?”她側身躺在床上,見紅燭火焰輕輕斜向一旁,便知有人擅自闖入她的閨房,毋需回頭即猜到來者何人。
他要找她從來不是難事,只不過這麼明目張膽,實在太囂狂,太目中無人。
“一見面就編派我的不是?”黑雲喜歡用問題搪塞問題。他來到床前,毫不顧忌地便欺身而上。
“你太過孟浪了。”
陸贏姬急欲支起身子,他立刻抬起猿臂橫過她的胸口,霸道地將她壓在身下。
“不要。”
黑雲凜冽的瞳仁現出駭人的幽光。“我們之間還需要來這套矯情造作?”他輕薄的語調如同帶刺的鞭,將她打得遍體鱗傷。
她緊抿的朱唇因切齒而顫抖,喘促的呼吸逸出深沉的怒火,冰冷的十指死命抵住他的胸膛。
“我說過了,我們之間不該再有瓜葛——”
“你說的不算數,我的命令才是聖旨,我要你終其一生成為我的愛奴,只供我一人驅策。聽清楚了?”他急劇起伏的胸口,猛烈撞擊她高聳柔軟的雙峰,教她勻不過氣。
“欺人太甚!”她一掌摑向他臉頰,不料卻讓他擒住,扣向床板。“你不可以一而再,再而三……”
“為何不可?”
黑雲俯首埋入她白皙的頸子,挖心掏肺似地攻占她柔軟的身軀,那驚心動魄的方式,震懾了陸贏姬全身的知覺。
“我就是要你,等我需索夠了、膩了,自會毫不留情的離去。”
“你這個……衣冠禽獸!”殊不知奮力的掙扎,形同要命的春藥,只是愈發興起他攻城掠地的欲望。
“繼續把你的本性完全表露出來,讓我看看名震大江南北的蛇蠍女有多毒辣。”他驕橫地扳開她的雙腿,昂然抵進她羞澀的股溝間摩挲,低低的氣息開始變成粗喘。
“你多的是女人,何必非凌辱我不可。”竹林中的女子呢?他已玩膩了?
“凌辱?多好的辭匯,跟你在一起果然特別痛快淋漓。”說話中,他不知不覺加大力道。
她忿忿地望著他吟哦,淚水剎那模糊了視線。她的傷感很快被另一波情潮所淹蓋,那恣意的撩撥令她體內湧起無窮快感,惑使她像個無恥的蕩婦,隨他的需索翻雲覆雨……
不記得他是什麼時候走的,只依稀覺得自己在他的懷抱中沉沉睡去。好久了,她不曾睡得如此香甜。
盈盈帶著驚疑愕然的神情,將她從睡夢中叫醒,告訴她老爹急著見她。
她梳妝好後前往前堂大廳,她爹一見著她就急忙談起她的婚事,令她不悅的沉默著。
“我在等你回話呢,怎麼老呆呆杵著?”
“女兒不明白,爹爹到北方來,究竟是為了剿匪,還是為了把我嫁出去?”她爹的“每日十問”實在令她厭煩透頂。她忿然擱下杯子,負手踱向軒外長廊,忽見一顆小腦袋慌忙縮進梁柱後。
是小柱子!陸贏姬銳利的水眸立刻認出那小娃兒。他想打探什麼呢?
“兩者一樣重要,常言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也老大不小了,再擺下去,我擔心你要變成老姑婆。須知我們陸府可是有頭有臉的官宦人家,有這麼一個嫁不出去的女兒,是很丟臉的事。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爹想想。”陸廣榮就差沒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動之以情。
陸贏姬佇立良久,回眸瞅視著她爹扁平的鼻眼和五短身材,一時之間有種陌生的錯覺,他們到底是不是一對父女?
舅舅說,她娘原是一名青樓女子,懷了爹的孩子以後,才被鴇母趕了出去,到薊州一位姓周的人家幫傭,經陸廣榮派人四處打聽,才得以將她接回。
是這樣嗎?如果她爹真這麼在乎她們母女,為何會讓她們流離他鄉?又為何要等到她娘過世了才將她接入陸府?
“把蘭姨和舅舅請來,我想聽聽他們的意見。”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以及和黑雲之間的仇恨,遠比嫁入王府更能激起她的興趣。
“他們算什麼,在這個家我最大,你得聽我的。”陸廣榮一急就臉紅脖子粗。
“請不請由你。”陸贏姬無奈地道:“假使我抵死不從,請問爹爹預備用什麼方法困住我?”“你你你……”陸廣榮氣得踮起腳尖,發現這該死的丫頭片子竟然比他還高出半個腦袋瓜子。“算了,等我把黑雲那王八蛋鏟除掉,再來清算你。”
“爹爹想出好計策了?”他想得出法子才怪。陸贏姬懶懶的睨他一眼。
“那當然,我是天生英明,區區一個飛鷹幫哪難得倒我。”
唉,她心想,還是回房睡覺好了,總比聽她爹吹牛自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