曄涵在晌午時抵達安平王府,他先向裴王妃請安,然後他和裴景睿一起用善。之後,他向裴景睿報告裴家四門的一些事情後,才回房稍事歇息一番、直到接近申時,他便與元令、小湘先行到粼園去。
本來這次中秋他並不打算來長安,而要到太原去辦事,但由於皇上指名要聽他彈琴,所以他只好請元叔的大哥元豐和二哥元和去太原,看情況如何再回報。
曄涵很驚訝為什麼皇上要他在賞月宴上獻琴藝,於是方才和裴景睿碰面時,便向他請示原因,這才知道原來是御史大人所招來的麻煩。
其實皇上早在月前就下旨中秋要在裴家的粼園賞月,當時有大臣提出既然要賞月,一定要有一些餘興活動,於是安排吟詩、歌舞和聆琴等項目助興。
宮中的樂師和舞伎們,便開始勤練技藝,以期在賞月宴上精彩的表現。
某日退朝後,皇上突然心血來潮邀請文武百官一同到後宮賞樂師的琴藝,樂師們精湛的琴藝贏得滿堂的掌聲。
當時御史大人卻對皇上說:「啟奏皇上,一年前微臣曾在成都的龍騰軒聽過裴二少爺彈琴,那琴聲之優美動聽,可用『繞樑三日,不能於耳』來形容。所以微臣認為,皇上不妨下旨要裴曄涵獻奏幾曲來助助興。」
皇上聽御史大人這麼說,當下便下旨要裴曄出席賞月宴,並要他彈奏幾首曲子。
這讓裴景睿秀為難,但皇命難違,於是他便將此事告訴裴王妃。
「娘可曾聽涵兒撫琴過?」
裴王妃聽他問起這事,並沒有立刻回答,反而說:「你還記得你從隴西帶回的那具青玉紫琴嗎?前年娘不是我要來送人嗎?」
「是啊,不過至今它還放在書房裡,娘一直沒有送人啊!」說起這件事,裴景睿就覺得很奇怪,但他一直沒機會向娘親問明原委。
裴王妃搖搖頭,「不對,娘確實已把它送人了。它之所以還在書房,是因為涵兒不願意把它帶去洛陽,所以才會一直放在書房。」
「娘,原來那把琴你是把它送給涵兒啦。」
「沒錯!」裴王妃理所當然地回答。「你是不是想知道為什麼我會把青玉紫琴送給涵兒?」
「是啊,娘。那可是一具上好的琴,你把它送給涵兒,不覺可惜嗎?」
「娘是覺得可惜,涵兒那一手好琴藝,竟然只有這種琴可彈而已,真是可惜!」
裴景睿不敢相信裴王妃竟說這樣的話。「娘可曾聽過涵兒彈琴?」他重複先前的問題。
「聽過,當然聽過。」裴王妃笑了笑,「雖然涵兒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洛陽,不然就是各地的裴家四門巡視,但他至少每兩個月就會回長安向你爹和娘請安,並且小住三至五天,而他每天至少會練琴一個時辰。」
「娘,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其實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還記得前年黃河氾濫嗎?」見兒子點頭後,她才繼續說:「當時各地瘟疫四起,武玄門的大夫忙得不可開交,涵兒也加入義診的行列,涵兒在那兒待了兩個多月。後來因為娘染上風寒,元令知道了便通知他,涵兒立刻趕回長安看娘。」說到這裡,裴王妃頓了一下,瞪了裴景睿一眼,「涵兒這孩子真是孝順,哪像你,娘病了,你卻不知在哪裡風流快活!」
聽到母親的嗔怨之語,裴景睿甚覺不平,他那時在為皇上辦事,又不是去玩,怎能為此怪他呢?
裴王妃見兒子不語,又睨了他一眼,才繼續說:「沒想到涵兒在趕回長安為娘看診後,他自個兒也因染上瘟疫而病倒了。這一病足足躺了半個月,還好他在病發前已預先寫好藥單交給小湘收好;涵兒一病倒便立刻隔離人群,只讓小湘一人照顧,避免其他人也感染。
「待涵兒的病好後,娘不忍涵兒病體初癒又要趕回洛陽,所以強留他在府裡住了半個月。在這半月中他巡視長安的裴家四門,也因為如此,涵兒才會為左僕射的千金看診。」
關於這件事,裴景睿倒是聽朝中一位大人說過。當時左僕射的家僕到武玄門請韓大夫到府為小姐看病,但是韓大夫出去看診,就在那家僕不知如何是好之際,正巧曄涵到武玄門巡視,一進藥鋪便看見那家僕滿臉憂愁地求著藥僮,於是他上前一問。
原來左僕射的千金腹痛了一天一夜,於是曄涵毫不遲疑地要那位家僕帶路,但這時家僕反而遲疑,因為他不知眼前的少年是何人。
藥僮見狀,遂封那家僕說:「你放心,我們家涵少爺,是武玄門內數一數二的大夫,涵少爺親自為你們小姐看診,還是你們小姐的福氣,你還猶豫什麼呢?」
那位家僕一聽「涵少爺」三個字,誤以為曄涵是他們老爺口中的韓大夫,於是匆匆地帶曄涵回府。回到府後才知道他搞錯了,但幸好他帶回去的 「涵大夫」醫術不凡,及時救了他家小姐一命。
當曄涵為左僕射千金診斷後,發現她得的是少見的金線蟲腹絞痛,他立刻開了藥方,並要家僕到藥鋪抓藥。為了幫病人暫時緩疼痛,於是曄涵還幫她按摩一番。
裴景睿記得當時左僕射對他說:「沒想到裴二少爺年紀輕輕,已有這樣高明的醫術,不僅診斷準確,藥方更是良而有效,還為病人按摩驅痛,人也細心又體貼。裴二少爺為了怕小女尷尬,要僕人取來一塊錦布和針線,當場縫了一雙手套戴上,才為小女按摩,一旁服侍的丫鬟對裴二少爺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沒想到裴王爺這麼會教孩子,一個你已是文武雙全了,而裴二少爺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不知哪家姑娘能有這麼好福氣,嫁到裴家去當少奶奶喔!」
裴景睿聽了只有苦笑的份,對於左僕射的弦外之音佯裝聽不懂。
想到這裡,裴景睿不禁心想,他是不是對涵兒的關注太少了,不然為何涵兒的事他都不知道呢?
他知道涵兒有學習歧黃之術,卻不知道他的醫術如此不凡,也不知涵兒會按摩術,更不知他的琴藝高過宮中樂師。他知道鳳翔閣服飾的圖紋幾乎全是涵兒一人精心所繪,但他不知涵兒還會女紅,直到最近他才由娘親口中得知,近兩年來爹、娘和自己增添的新衣,完全是由涵兒一人親自縫製。究竟涵兒還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呢?
☆ ☆ ☆
粼園
粼園裡有一個湖,裴景睿依湖水顏色命名為 「翡翠湖」,粼園的九個院落都是環湖而建。湖四周大都種植常年不凋的花草樹木,景致分外宜人。
粼園九院分別是主院瑤池院,為王爺夫婦居住之處;正院開陽院是用來招待前來拜訪的客人;北辰院是裴景睿和曄涵的住處;天樞院是書房;天璇院是藥庫和練武場;天璣院是廚房和柴房;天權院和瑤光院分別為男女客房;玉衡院是僕人們所居住的地方。
雖然這九個院落是環湖而建,但彼此間都有相連的路徑,不過,若想快速到達另一個院落,則可經由翡翠亭的小徑抵達。
翡翠亭是翡景睿特地命人以翡翠湖中心所建立的兩層樓涼亭,並有九條曲橋與各院落相通。
今日因賞月宴的關係,所以粼園四處高掛著大紅燈籠,各院落也是燈火輝煌,照得四周仿若白晝。
裴王爺在開陽院設款待皇上和眾賓客,另在瑤光院為女眷們設席。
一會兒樂師會在翡翠亭的二樓演奏;一樓則為舞伎們表演的場所。
華燈初上,賓客們也陸陸續續抵達,宮中的樂師和舞伎早已各就各位,眾人對裴家這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小少爺,莫不好奇萬分。
他們到達翡翠亭時,便看見亭中已擺了一具琴,每個人心中都明白這具琴是誰的,但當他們仔細瞧後,卻發現那只是一具坊間處處都可買到的俗琴,根本不是什麼名琴,眾人對此大感不解,莫非裴曄涵的琴藝也不過爾爾?
是的,曄涵的琴確實是一具俗琴,但這具琴他卻珍愛如命,原因無他,只因這具琴是裴景睿買給他的。
但是一年前曄涵在成都為了救一個人而摔壞了琴,對方為此自責不已。為感謝曄涵救命之恩,那人以半生的制琴經驗修復了曄涵的琴,一具毫不起眼的俗琴,如今是琴音清脆悠揚,再也不俗。
賞月宴正式開始,先由皇宮內的樂師和舞伎各表演一場。
曄涵在離開廂方準備前往翡翠亭時,小湘突然對他說:「小少爺,你今晚可要小心呀!
「為什麼?」曄涵莫名其妙的問。
小湘看曄涵一臉無所謂及不解的表情,立即抓緊他的衣袖說:「哎呀!小少爺,你怎麼能如此漫不經心呢?難道你不知道現在外頭對你是又愛又恨 嗎?
曄涵對於她的話,僅是側頭一點,此舉卻惹來 小湘的不悅。
「小少爺,難道你不知道現在各大臣的千金 都聚集在瑤光院嗎?她們來此都是為了一睹你的風采。而開陽院除了皇止和王爺之外,各府少爺也是為你而來,看你是不是長得三頭六臂,或是有什麼異於常人之處,不然為什麼你人不在長安,卻依然能搶盡他們的風采;另外,翡翠亭上的樂師也打算和你一較高下呢。」
「噢,是嗎?」曄涵不怎麼在意的應了一聲。他一向不理會這些俗事,他只要盡心盡力將大公子交代的事情辦好,至於生活上的瑣事,他從來不去注意,也從不放在心上。
小湘不敢置信地看著曄涵,心想小少爺這個樣子看來,恐怕一出去就會被外頭那些人給吃了;於是她抓住曄涵的衣袖,努力灌輸「應敵之策」。
儘管小湘是如何苦口婆心的教誨,但曄涵還是只做他該做的事,其餘他一概不理不睬。因此當他在翡翠亭落坐後,明知眾人都把眼光集中在他身上,曄涵還是繼續他的動作——調琴。
瑤光院內各大臣的夫人和千金自曄涵出現後,都不禁膛目結舌,竊竊私語。
「沒想到他這麼年輕。」
「是呀!真是年少有為。你們瞧瞧他,風度翩翩、文質彬彬的,長得真是好模樣!」
「秦夫人,聽說他今年才十五歲,而你女兒今年已經十八了吧?真是太可惜了。倒是我們家的秀秀,今年剛好是十五,我看他們兩人挺相配的,不是嗎?
「什麼?你家的秀秀今年已經十五啦!哎呀,我們家的玉珍,今年才十四,若是裴王爺今年下聘,明年來迎娶,才是天賜的良緣。
「你們也別急著往自個兒臉上貼金,說不定人家就喜歡娶個姐姐娘子,也好把他的生活照顧適合,你們又有什麼好得意的呢?哼!」
「是呀!是呀!看他這麼有才氣,一定會想娶……」
眾夫人七嘴八舌的討論,眾千金們也沒閒著。
「他怎麼長得這般俊美呀!」
「是呀,你們看他玉樹臨風的樣子,真是好看極了!」
「喂!你們看,他笑起來的樣子,即使是潘安再世也比不上他呀。」
瑤光院那廂熱鬧滾滾,至於開陽院又是另一番景象。
「原來他只是個小子嗎?」
「他還是個孩子,要他面對這麼大的場面,會 不會把他嚇著?」
「年紀這麼小,就能享有如此盛名,裴王爺的公子真是英雄出少年!」
但不管這些話怎麼說,遠在翡翠亭上的曄涵一點也聽不到。
一會兒後,裴翠亭上的琴聲揚起,悠揚琴聲霎時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聲聲清脆,音音宛轉,曲弦愈高愈是扣人心弦、蕩人肺腑,忽然他將琴弦一按,四周除了蟲鳴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眾人綿屏息而待,弦音忽然乍放,有如蛟龍沖天長鳴,又有如鳳鳴青空繚繞不止。
在他彈指之間,眾樂師們看得目瞪口呆,他們幾曾看過這般琴藝呢?
看他一指仿若十指,而十指彷彿有百指千指,彈、挑、捻、撥、揉之間,如行雲流水般自然,卻又是一氣呵成的動作,即使看的人目不轉睛,亦不及他的動作,難怪御史大人對他讚譽有加,果真當之無愧。
就在眾人還沉醉琴聲之時,琴音嘎然而止,只見曄涵站起,深深一福,眾人才驚覺一曲已畢。
這時院中忽然一道聲音,「好啊!再來一曲,朕要親臨翡翠亭聆賞。」
「皇上,那兒已經被樂師和舞伎佔滿了,恐怕沒位子了。」裴王爺老實的說。
「沒有關係,沒位子坐,朕站著聽了行。」
「皇上,這……」
「爹,不如派人去請涵兒來這裡,他還準備了另外兩首曲子,應該還沒回房才是。」裴景睿建議。
「那好。來人——」裴王爺揚聲叫喚家僕。
「停,不許說話。」皇上突然要眾人噤聲。
原來曄涵謝曲後,已重新調好了弦音,並且彈奏起了第二首曲子。
早在賞月宴開始前,裴景睿已對皇上奏稟,曄涵今晚只彈三首曲子;三首曲畢,曄涵就要快馬趕回洛陽處理兩件事。
一是鳳翔閣曄涵回去裁奪一批由客人訂購的新蜀錦,這批蜀錦已於三日前進貨,請他回去過目,並速速決定裁製的樣式,才能在冬季來臨前趕製給訂貨的人;二是武玄門傳來的消息,說是洛陽大守的千金昨夜莫名其妙心絞痛,武玄門的大夫束手無策,只好請他立即趕回為太守千金看診。
皇上沒想到曄涵的琴藝竟如此高超,以一具俗琴就能彈出彷彿天上來的仙樂一般,那如果換成一具上好的琴呢?
第二首及第三首曲子同樣令在場的眾人深深沉醉其中,沒有人捨得出聲打斷這宛若夫籟般的琴首。
當第三首曲子彈奏完畢,曄涵在眾人還未從神韻妙曲中回神之後,便已抱著琴轉回北辰院。在裴王爺派來的家僕還未到達北辰院之前,他已經拿了早就準備好的行囊和藥草來到馬房;當家僕匆匆趕到馬房時,只見一片塵土飛揚,曄涵的人影已消失無蹤了。
家僕只好回開陽院向裴王爺回稟。
「什麼!走了!」裴王爺驚訝地說。
「是的,王爺。小的趕去時,就聽馬僮說,早在小少爺抵達粼園時,就已吩咐好備馬,待演奏完畢,小少爺便要快馬趕回洛陽,所以……」
「這……這該如何向皇上交代呢?」裴王爺很是為難。
但坐在首座的皇上早把他們主僕之間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感到遺憾,早知道他就親自移架到翡翠亭,一來可以就近聆賞曲子;二來可以親見裴曄函的廬山真面目。
當然,有這樣遺憾的並不是只有皇上一人,在場眾人也一樣覺得可惜。於是眾人在抱憾中結束了賞月後,同時還意猶未盡地向裴王爺建議,希望明年再舉辦一次賞月宴。
但是隔年的中秋,曄涵卻商務需要,與元令到隴西處理由絲綢路上所購進的貨品和絲綢事宜,怎知當地正流行「瘋蠍子毒症」,於是他們又留在那兒與武玄門的大夫一同,賞月宴上,眾人無緣再度聆賞曄涵的琴藝。
待曄涵再度回到長安時,卻已是另一年的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