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同一個時間、同一處竹林,孤竹逍遙又出現了。
以往要他前來這處竹林,總是推三阻四,遲遲不肯,但這次三度進入斑竹林,他的心情顯得很不一樣,沒有前兩次痛苦,反倒是一臉心甘情願,這一切只因他找到有趣的事物了。
照例祭拜完斑竹後,他循著小路來到屋子後頭,也瞧見又在烹煮食物的竹葉。
「竹葉。」孤竹逍遙輕喚她的名。
竹葉抬頭,見到是孤竹逍遙,眸底閃過焦急。「逍遙?!你怎麼又來了?」她以為經過昨日,大概再也看不見孤竹逍遙。
孤竹逍遙漾著淺笑來到竹葉身旁落坐。「我是來看朋友的,不成麼?」
「朋友?」
「是啊,我以為我們已經算是朋友了,或者……你不當我是朋友?」
竹葉抿抿唇,開心地含淚。「逍遙,你人真好,竟然當我是朋友,還會冒著極大危險來看我。竹葉好感動,這是剛煮好的甜品,請嘗嘗看吧。」
「多謝。」「冒險」前來看竹葉,也為她的好手藝哪。「你主子不在啊?」
「是啊,主子最近很忙,所以經常不在屋子裡。也慶幸主子不在,要不然我們就慘了。」竹葉面色凝重地說。
「你很怕你主子?」
竹葉搔搔臉頰,嘴角掛著笑。「有點,因為我經常都不知主子在想什麼。不過主子待我真的很好,別看他少言冷漠,他對喜歡的人真的很好很好喔。」
「你喜歡你主子?」孤竹逍遙又問。
「喜歡?」竹葉輕皺眉頭,似在研究這兩個字,好一會兒才回答:「嗯,應該說是尊敬、敬重、崇拜比較恰當,在竹葉心底,主子無所不能。」
孤竹逍遙聽見這番話不免笑了,真是個忠心又率直的竹葉。「瞧你把自己的主子形容得如此為大,他又不是神。」
「主子不是神,主子是妖。」提起自家主子,竹葉可十分景仰呢。
「妖?」孤竹逍遙微微瞇眼。竹葉到底曉不曉得自己說了什麼?
啊,糟了,她說錯話了,來不及轉圜怎麼辦?這下主人准又會罵她了。
「逍遙,你可不可以當作沒聽見?」
「要當作沒聽見很難,因為你說得清楚,我聽得很明白,你主子是妖嘛!那你也是囉。」瞧見竹葉欲哭無淚的表情,孤竹逍遙便想逗逗她。
竹葉點點頭。「逍遙,你會不會因為竹葉是妖,就不當竹葉是朋友了?」
主子就曾跟她說過,人類相當厭惡妖,因此萬不可讓任何人知道她是妖,但她不小心說了啊,該怎麼收拾才好?
「好了,不鬧你了。別難過,我早知道你是妖。」孤竹逍遙摸摸竹葉的頭,安撫她過於低落的情緒。
竹葉滿心詫異。「為什麼你會知道?」如她,就實在就分辨不出人與妖究竟有何不同之處。
孤竹逍遙嘴邊噙著高深莫測的笑容,有意隱瞞。「竹葉,這世上可不是只有你主子是無所不能。不過,我還不能告訴你為什麼。」
「不能跟竹葉說啊。」她表情顯得失望。「我們不是朋友麼?」
「朋友之間也會有秘密的──剛剛發生的事,你不說出去、我也不說出去,就當作我們兩人的秘密,可好?」面對單純又誠實的竹葉,孤竹逍遙並不想欺瞞她,只是有些事情還不到時候,就是不能說。
竹葉沒有太深的城府,立刻答應。「好啊,你不說、竹葉也不說。」雖然她不明白逍遙知道自己是妖的事情有何不可說,反正別讓她挨罵就好。
「竹葉,其實我們以前見過面的。」
「真的?」這會兒竹葉更詫異了,難怪她老覺得好像見過逍遙似的,不過他們是在哪裡見過呢?這點她就想不到了。
「是啊,我們曾見過,二十年前就在這裡,當時你還對我很溫柔呢。」孤竹逍遙頗懷念地回想。
「呵呵!」竹葉先是朗朗一笑,繼而又拍拍孤竹逍遙的肩。「你跟我開玩笑對不對?」二十年前,逍遙不過剛出生,他們怎麼可能會見過,再說二十年前……就只有一顆珠子落在這裡而已,哪有什麼人出現。
「沒錯,我跟你說笑的。對了,你主子叫什麼名字?」
「你猜猜看。」
孤竹逍遙抬頭一望,斑竹二字立刻脫口。
「才不是呢,主子的名字是『淚竹』,淚水的淚,很好聽吧?」竹葉滿是與有榮焉的表情。
孤竹逍遙笑了笑,竹葉真是天底下最忠心的僕人。
「請再給我一碗甜品。」不甜不膩的綠豆湯,滋味真是頂級。
他們邊享用甜品,邊感受微風所帶來的些許涼意。 酣甜的午後,真是令人有嗜睡的慾望。
吃飽後,孤竹逍遙放下碗,走出廊外仰望陰霾的天空。「似乎是快要下雨了,那麼我也該回……」
孤竹逍遙話未竟,一聲悶雷由雲端打下,先是見到一陣白色光芒閃過,隨即轟隆巨響後,如豆大般的雨珠霹靂啪啦地落在他身上。
這……實在未免過於巧合了吧?他話都還沒說完呢。
孤竹逍遙一時分神沒來得及走避,上半身已淋濕。
竹葉趕緊把他喚回來。「逍遙,你站在那裡做什麼?快點進來躲雨啊。」
孤竹逍遙急忙躲入廊上。「這雨,真大。」
「唉呀,逍遙,你的衣服濕透了,先到我房裡,我去拿主子的衣服給你替換,省得你著涼。」竹葉好心地建議。
「也好,麻煩了。」雖然,以他的「身份」,還未曾著涼過。
竹葉把孤竹逍遙推入自己的房內,又急忙去找主子比較不常穿的衣服。
留在房裡的孤竹逍遙,把衣服脫下,放在桌上,眼角餘光不小心瞄見一顆透明無暇的珠子擺在一旁的小櫃子上。
孤竹逍遙走近端詳。
嗯,感覺好熟悉的一顆珠子,好像、好像……
***
竹葉由主子的房裡拿了件衣服退出後,匆匆在竹廊上跑著。
回到房前她便嚷道:「逍遙,我把衣服拿來了。」
竹葉並沒有平常姑娘家應有的羞怯,因此連門都沒敲,就冒失闖進去,正巧也瞧見孤竹逍遙對她的靈珠似乎挺感興趣的。
「很美吧?」她走上前,忘我地讚道。
二十年前當那顆晶盈的珠子落在屋後時,她第一眼見到,就很想得到它,可惜主子說不準。
「你怎會有?」
竹葉溫柔的摸著靈珠。「其實也不算擁有,因為它不是真品。有一天,這顆珠子落在屋後,我很喜歡,但主子卻說不能留要扔掉,我為此傷心了好幾天,主子見我提不起勁,就仿造那顆珠子做了一個給我。做得很像喔!」後來她就把珠子放在房裡獨自欣賞。
孤竹逍遙附和:「外表是挺像的。」差點讓他以為又多了一顆出來。
「逍遙也見過這顆靈珠麼?」
「『囹珠』!竹葉,你曉得這珠子的名字?」他以為如竹葉這麼年輕的妖,應該不曾聽過囹珠的名字。
竹葉搖頭。「這珠子叫做靈珠,是我替它取的,『靈』是靈氣的靈,因為靈珠看起來很有靈氣的樣子。有時候,我怕它寂寞會跟它說說話,因此,總不能要我珠子、珠子的喊吧?」
原來如此,孤竹逍遙勾了勾唇,竹葉還是如此溫柔。「竹葉,你對靈珠真好。」
竹葉點頭。「應該的啊,誰叫我那麼喜歡它。」
「倘若『囹珠』真的在你手上,必定能感受到你的溫柔。」看見竹葉,會讓他想起他的主人太雲仙,因為他們都同樣溫柔。
「逍遙,對不住,我沒辦法把靈珠送給你。」竹葉以為孤竹逍遙很喜歡靈珠,但她實在不忍割愛。
「竹葉,我又沒要你讓給我。既然靈珠是你心愛之物,我怎捨得傷你的心。」
「逍遙,那你有喜歡的東西麼?」
「有,但我已經失去了。」他一百多年前就已失去他的主人。
「沒有找回來麼?」
孤竹逍遙拿起竹葉手上的外衣暫時湊和披上,回道:「竹葉,這就是無奈,有些時候不是你想怎麼做就能怎麼做的。」主人是故意不想讓他找到,他又該如何找?
竹葉感受的到逍遙眼底釋放的悲傷,看得她心底好沉重。
「竹葉!」 聽見主子喊自己的名字,竹葉-時回神。
「糟,主子回來了,這、這……逍遙,你就先待在這裡,可千萬別出聲哪,要不然就真的糟了。」怎麼主子偏偏這時候回來,真是糟糕。
「我明白。」 待竹葉一走,孤竹逍遙的視線又落在那顆與自己本命很像的靈珠上頭。 是了,他正是太雲仙的囹珠。
一百多年前,太雲仙把他埋在泰山之顛,說要獨自去修行,他便乖乖在泰山等候,直到後來被九魘前來一鬧,才讓他跌落至此處。
他十分想念太雲仙,卻不懂他因何要離開自己。
是自己做錯什麼了麼? 以前太雲仙經常把「緣分」二字掛在嘴上,總說他們能在一起,是有緣,那麼,太雲仙後來離開,是否因為緣盡了?
待在竹葉的房內好一陣子後,教孤竹逍遙有些感傷,於是,他步出房門。
***
大屋的外邊圍繞是整片斑竹林。
孤竹逍遙順著竹廊走向另一頭,視線所及的斑竹,更為挺拔俊秀,在黃昏之下,搖蕩在風中,有種瀟灑自在的爽朗,更有文人雅士的閒適,無怪乎,古人會將竹子比喻為君子。
走入竹林內,孤竹逍遙驚見一根特別盎然而立的斑竹,一節一節向上攀爬,高聳美麗,遺世獨立卻又逸出淡淡的自傲之情。
孤竹逍遙猜這根竹子應該就是淚竹的本命了。
忍不住,他想伸手撫觸──
「你想做什麼?」察覺有人靠近自己的本命,淚竹轉瞬便來到孤竹逍遙身前。
晚了一步,真可惜。「沒,這根竹子的感覺很特別,我只是想摸摸看而已,沒有惡意。」
「你又是如何進來的?」他記得昨日已經加重那處斑竹林的法術,孤竹逍遙怎又能進入?
「當然是用走的了,不過這次比較難走,拐了好一大彎呢。」他想這彎必定是淚竹造成的。
什麼?!他的法術對孤竹逍遙又無效!
「我不是說過不准你再來麼?」
「欸,」孤竹逍遙輕輕歎氣,又攤攤手,那模樣好似他自己也很不得已,十分為難。「我也不想打擾你的,可是,那條路引誘著我不得不前進,我也好生困擾呢。」
總之,千錯萬錯都不是他的錯。
「你──」
繼竹葉之後,又一個人讓他沒轍了。
太平深知他的性子,他的威嚇,即便是她也不敢不信,但面對不知自己有多麼可怕的孤竹逍遙來說,除非他打算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否則無論他怎麼說,恐怕也不會收到多大效果。
竹葉是無辜地令他沒轍,孤竹逍遙則是讓他無力到沒轍,倘若他不是人該多好,他早就殺了他永絕後患。
孤竹逍遙這傢伙實在太會巧辯了。
「竹葉的主子,其實你是個挺溫柔的人,光看這處斑竹林即可得知,一踏入,就能感受到莫名的溫柔的情意,想必你在照顧它們的時候,是相當用心,那為何對我偏偏要如此氣憤?倘若是為了那日不禮的言論耿耿於懷,那麼,逍遙願意道歉。」當時會那麼說,不過是他故意想氣氣淚竹而已。其實,他還挺喜歡竹子的,尤其是美味的竹筍,真是叫他垂涎。
「有誠心麼?」他懷疑。
「自是當然。」孤竹逍遙表現得誠心誠意。「而且,逍遙還想與竹葉的主子成為朋友呢。」在淚竹未將自己的真名說出時,他還是裝作不知道才不會又害了竹葉。
「朋友?」
同樣對這兩個字有存疑,果然是主僕。
「是啊,古人說『出外靠朋友』,你與竹葉孤單住在這裡,不覺得寂寞麼?」想他自己若非為了等太雲仙回來,才不會待在泰山之顛那種無聊的地方,以前還有太雲仙對他說話,那一百多年裡,只有蟲鳴鳥啼伴著他,無趣極了。
「多謝美意,但我不需要朋友。」
活了快三百多年,他可曾寂寞過?
淚竹沉下臉色,一點也不願回憶。
「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來得好吧?」
淚竹輕視道:「你也做不成我的敵人。」
他被看輕了呢。孤竹逍遙尷尬地呵呵一笑,堂堂囹珠竟也會有被看扁的時候,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當然了,在竹葉嘴裡,你無所不能,我不過小小一介平民百姓,當然做不成你的敵人。可是,我更相信『緣分』,天地萬物的相聚相離,自是有一定的『緣分』驅使,我會在斑竹林內再遇上你,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現今會有他「孤竹逍遙」的存在,全該感謝淚竹的那「輕輕一彈指」吧。
當年,泰山之顛上他剛與九魘激戰一場,戰敗後氣力盡失,才會毫無反抗之力任由淚竹將自己彈進孤竹府內,剛巧彈入已死的「孤竹逍遙」體內,加上他也嘗嘗當人的滋味,便以「孤竹逍遙」的身份活了下來。
本來他不願再見淚竹,既然緣分還是讓他倆又遇上了,那就順其自然吧。
「緣分?」
孤竹逍遙所說的這些話,他也曾聽太雲仙說過。
一百多年前,那時,他殺孽頗重,卻未曾在意。
妖本天性殘忍,生來就為殺而活,當然了,也有的妖為求成仙,不斷修行,可是他對成仙沒有意願,體內只有殺戮的慾望。
但在某一天的磅-雨勢中,清聖的太雲仙降臨他的居所,他察覺到,怒氣隨之揚起,不由分說就上前欲殺害太雲仙。
但那次的對峙,他敗得很慘,幾乎快失去性命。
本以為太雲仙不會放過自己,沒想到他什麼也沒做,只是靜靜幫他療傷,直到他痊癒。
離去前,太雲仙留下一句話── 竹妖,萬物相聚相離,自是有一定的緣分驅使,正如你我也是有緣的,至於是善緣或是惡緣,就端看你的判斷了。
後來他會立誓不再殺人,是想償還太雲仙的恩情,而太雲仙所說的那句話足足教他想到現在依然無所領悟。
「孤竹逍遙,我們以前見過麼?」因為緣分這兩個字,淚竹的神情略顯平靜。
「有啊,算來我們是第二次見面了。」孤竹逍遙語帶玄機的說。
「第一次見面在何時?」
「竹葉的主子,你自己慢慢想。」他才懶得告訴淚竹真相。
竹葉的主子?一直這麼喊法,不累麼?
「我叫淚竹。」淚竹的嗓音如盛夏中的一道清泉,冷冷沁入人心。
「淚竹……很好聽的名字。」孤竹逍遙不禁輕喃。這名字真的很美、很動聽。
淚竹一手撫上自己的本命,說道:「相傳舜死後,其二妃娥皇、女英因過度思念舜帝,因此淚水沾上湘江畔上的竹子,使竹盡成斑,故稱為『斑竹』。亦稱為『湘妃竹』,以及──淚竹。」
孤竹逍遙也學著他把手輕輕貼上斑竹,溫柔的撫摸,這次,淚竹非但沒有阻止他,更透過自己的本命感受到孤竹逍遙掌心的溫暖,使得目光也離不開他。
他原本是厭惡孤竹逍遙,沒想到今日再會竟改變了早先對他的感覺,是因為孤竹逍遙說了與太雲仙相似的話,或是……他的溫柔?
「傳說跟你的名字一樣,很美。」或許有些淒美,但聽來仍是教人感動。他以前就知道這傳說了,但這次經由淚竹親口轉述,感覺特別不同,好似有種親身經歷的感受。
淚竹哂然一笑。「是麼?」
「不是麼?」孤竹逍遙反問。
「不過是傳說而已。」淚竹聲音低了低。他的過去卻不如這傳說優美。
孤竹逍遙聰明地沒有繼續深問下去,這才注意到環境的變化。
「入夜了。」
兩人雙雙抬頭,瞧見一輪明月,在柔和月光的映照下,又襯出斑竹另一種潔淨脫俗之美,看得孤竹逍遙為之心醉。
「真的好美……」孤竹逍遙眼眸直視著淚竹說。
淚竹聽了,嘴角漾著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然後,孤竹逍遙注意到淚竹有雙令人無法忽略的眸子,假若近看,便會瞧見紫黑色的光芒隱隱綻放。
那雙眸,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
***
自此後,孤竹逍遙出入淚竹的屋子猶如自家大廳般容易。
當然了,淚竹也責罰那些偷放他進入的斑竹。
孤竹逍遙問過為何斑竹會放他進來,淚竹要他自己去問,他跟妖又不同界,哪問得出什麼,好在竹葉則告訴他,說是斑竹因為喜歡他才讓他進入。
被竹妖喜歡──感覺挺不錯的,真是好的開始。
早上,他一樣由小路進來,黃昏再由竹葉送他離開,過沒多久,換淚竹送他。
這一來一往間,日子往前過了一個月。
茶香混著竹香,香意四溢,令人感到神清氣爽,很想嘗上一口。
風騷動、竹落葉,紛飛淒美,正所謂片片葉、——心,難拾又難捨。 斑竹林裡,——的聲音響起,混著淚竹打在竹桌上的拍子,奏出截然不同的音律,悠閒又快意。
淚竹閉目養神,靜靜等待孤竹逍遙的來臨。
片刻過去,聽見輕快的步履聲緩緩朝他而來,淚竹唇上掛著笑意,沒有睜開雙眸。
孤竹逍遙在不遠處就瞧見淚竹落坐在屋後的竹椅上,模樣悠閒愜意得很,一時間也分不清是睡了或是醒著,於是走到近處,他特意放輕腳步,坐在淚竹對邊。
趁著淚竹合上眸子的時候,這回,孤竹逍遙可將淚竹看得仔細了。
老實說,直到現在他依然不太相信,竟有妖的氣質隱隱透著如天上仙人般的清新脫俗。淚竹美得不似人間、美得使他屏息不敢呼吸,深怕一個聲音就驚走了他,比他還像個仙呢。
這算得天獨厚麼? 他是太雲仙創造出來的,本無魂、無體,一切都是太雲仙所賜。
縱使後來修練為仙,也僅能以珠的形狀呈現,如今有這副人的外貌,說來說去,還真得感謝淚竹的冷漠兼無情。
欸,之前氣他、現在又感念,他對淚竹的感情真是愈來愈複雜。
輕輕換氣,孤竹逍遙拿起另一杯還熱著的杯子,不待主人說,逕自飲下。
茶入喉,香氣沁入血脈,通體舒暢。
「這茶,可好?」緩緩的,淚竹睜開美麗的眸子,定定直視孤竹逍遙。
「兩種葉、兩種香,卻是配合無縫。」跟著淚竹久了,他也染上喝茶的習慣。
淚竹不語,又替自己斟了一杯茶。
卸下對孤竹逍遙早先的芥蒂,他發現真如竹葉所說,孤竹逍遙是個相當體貼溫柔的人,因此他倆也才慢慢熟了起來。
孤竹逍遙知識廣博,淚竹喜歡聽他說話、喜歡看他說話的表情,總之,孤竹逍遙的一舉一動都逐漸吸引住他的目光,讓他不捨移開視線,每次送他離開,便會期待隔日的相聚。
這樣的心情是他前所未曾感受過的,而且也相當喜歡。
孤竹逍遙也不是沒感覺,自然有察覺到淚竹的注目過於「特別」,但又說不出厭惡,只是覺得頗怪異。
「……呃,淚竹,我可否問一下,為何你總是喜歡這樣盯著我看?」當然了,他對自己的容貌是相當有自信,但可未曾讓男人這麼瞧過。
「就是喜歡看著你,不成麼?」
「當然成。」理由還真理直氣壯,孤竹逍遙也不好計較。「你靠過來一點。」
「怎麼……」淚竹沒問完的話,便怔愣於孤竹逍遙觸摸他頭髮的舉動。
孤竹逍遙的指尖輕又柔的在他的發上撥來弄去,讓他心底慢慢浮現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一察覺怪異,他連忙往後退,臉上的錯愕來不及掩飾,孤竹逍遙瞧見了。
孤竹逍遙微微一諷:「怕什麼?你無所不能,我區區一介平民百姓豈能傷害得了你?是你頭上沾有竹葉,我才想幫你拿開。」
淚竹淡淡地說:「多謝。」
「不客氣。淚竹,說真的,你愈來愈好相處了。以前還不敢妄想能聽見你說個謝字呢。」孤竹逍遙衷心希望自己與淚竹能成為朋友,仙與妖若能成為至交,必定會是天界的一大美談。
淚竹不承認也不否認。
連太平這樣刻意討好他的朋友他都不需要,區區一名人類又會對他有多大用處?
何況,他也還沒忘記過去那件事……要他信任人類,難矣。
「淚竹,你在想什麼?」
「沒有。」
「逍遙!」竹葉興匆匆跑來,見到主子也在,連忙補喊:「主子。」
「竹葉,你跑那麼急做什麼?」
「逍遙,我昨日不是說要煮一頓豐盛的請你,現在都煮好了。你要嘗嘗看麼?」竹葉喜孜孜地問。
見主子與逍遙相處愉快,她老早就想以這名義大肆慶祝一番。
孤竹逍遙聽了眉開眼笑。「當然要了。」他可是愛死竹葉的手藝。「淚竹,要一塊去麼?」
「嗯。」淚竹沉聲以對。
孤竹逍遙聽見這答案,有些吃驚。起身時,原是順口一問,本以為淚竹會跟以前一樣拒絕,沒想到這回他竟說好?!
「你確定?」
「不成麼?」
「成,當然成。竹葉,你主子要嘗你的手藝了,開心麼?」
竹葉眼睛眨巴眨巴地,一臉期待。「主子,你真的試竹葉的手藝?」
淚竹不理會這兩人,逕自往屋內走進去,孤竹逍遙與竹葉隨即跟上。
當孤竹逍遙瞥見桌上的那幾道菜,忍不住稱讚,但隨即他也發覺每道菜都有個共通點,就是──竹筍。
「真是巧手,不過怎麼都是筍子呢?」竹筍是好吃,但滿桌子都是,看起來就會有些膩。
「就地取材嘛!涼拌筍絲、翠玉糕、竹香糯米丸、油炸筍心、清燉筍片,還有最後一道是菜筍裡乾坤,這道菜,我可是花了好多時間才完成它的味道。」說著自己的菜,竹葉可是驕傲得很。
「主子,請嘗嘗看。」孤竹逍遙的讚美聽了很多次,她現在比較想聽主子的意見。
孤竹逍遙早拿起竹筷。「那我不客氣了。」
跟著,淚竹夾起一塊翠玉糕。
糕軟入口即化,滿嘴竹香,沁入脾胃,十分舒暢;第二口嘗了清燉筍片,片片切的又薄又細,用香菇、雞肉所熬的湯深深的煨入筍片內,香味、嚼勁十足;第三道的竹香糯米丸,炸得酥脆爽口,不膩不油,恰好適中;最後一道筍裡乾坤,更是令人難以忘懷。
之後,淚竹放下竹筷,喝了口茶水清清喉嚨。
「如何?」竹葉期待地睜大眼睛注意聽著主子的評語。
「不錯。」淚竹淡淡表示,臉上依然沒有太多表情。
見到孤竹逍遙異常迷戀竹葉廚藝的模樣,因此才會挑動他也想試試的心。
「主子,竹葉好高興。」能得到「不錯」這讚美,竹葉開心不已。
「那你何必哭?」就「不錯」二字,有必要落淚麼?
「喜極而泣嘛!」竹葉抽抽噎噎地回答。這可是打她活著之後,主子首次稱讚,她自然是無比雀躍。
孤竹逍遙搖搖頭。這一對主僕啊!
「逍遙,你今晚別回去了,住下好不好?」她心情好好,很想找人暢談。
雲-與齊家南下談生意,十幾天內不會回來,其實他是可以不必回去,但總得先問過主人的意願才是,這叫尊重。
「若你的主子同意,我就留下。」孤竹逍遙把問題扔給淚竹。 淚竹聽了反感,以為孤竹逍遙要找他麻煩,不悅道:「你要走便走、要留便留,這一個月內,我可曾干涉過你。」
「意思是我可以留下囉?」淚竹既然喜歡曲解他的話,他也懶得解釋,淚竹要怎麼想都隨他。
「隨你。」
「那我就留下了。」
竹葉拉著孤竹逍遙的手,顯得極為開心。「太好了,逍遙,你一定要陪我好好聊聊。」
淚竹見竹葉此舉,默默不語。
「主子,逍遙能留下來,你一定也很開心吧?」
「他要走要留隨他,我開心什麼。」淚竹似在掩飾什麼的,急切地說完後隨即起身離開。
竹葉眨眨眼,彷彿沒被淚竹的聲音嚇到。主子不是每日都很期待逍遙能來,是她看錯了麼?
「竹葉,你主子很希望我留下?」他也看不出來。
竹葉點點頭,偏過頭說:「是啊,可是主子現在這樣子,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說錯了。」
孤竹逍遙下了結論。「絕對是你誤會了。」
「真的麼?」竹葉仍是不相信自己會看錯,她跟主子好歹也生活百年了呢。
「想那麼多做什麼,不是要好好聊聊,走了。」
真的是自己弄錯?
竹葉搖搖頭,小跑步跟上孤竹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