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一路衝出布莊,跑進人來人往的市集裡。
她穿過一攤又一攤的小販,腦中全是詛咒濟爾冷的字句,簡直不敢相信濟爾冷下流到這種地步,居然故意拉開她的手,讓她失去平衡地趴在他身上,男女授受不親,真是太惡劣了!
「他最好祈禱自己沒有落難的一天,否則我一定讓他死得很難看!」
楚楚咬牙發誓,閃過一輛牛車,悻悻然地往前走。
「補鍋!補鍋!鍋不破不補,不補不破鍋!鍋破就要補,否則就會漏──補鍋!補鍋!小姐,要不要補鍋?」
「不要!」楚楚沒好氣地回絕補鍋小販,繼續氣沖沖地往前走。
同一時間,市集的另一邊,一名懷裡緊抱青色包袱、衣衫襤褸的男子,正神色慌張地在市集中橫衝直撞,見人就推、見人就撞,惹得眾人怨聲載道。
「搞什麼鬼,你趕著去投胎嗎?」
「有沒有長眼睛!」
「讓開!」
男子絲毫沒放慢速度,如入無人之境,直接亂衝,兩名路人硬生生被往兩旁撞開。
不尋常的騷動讓楚楚反射性地回頭,不料才剛回過頭,一記猝不及防的衝撞,當下將她撞得撲坐在地。
「好痛……咦?」
她正扶腰呻吟,一袋沉甸甸的包袱冷不防掉進她懷裡,出於自然反應,她順勢接個正著。
「喂,你的東西掉了,喂!」
她一站起來,馬上朝那丟了東西卻頭也下回跑掉的男子大聲叫喚。
男子沒停下腳步,只是無奈地回頭看了那只意外從懷中彈飛出去的包袱一眼,隨即逃命似地以更快的速度沒人人群,眨眼間的功夫,已跑得不見人影。
「喂!你的東西!」楚楚仍捧著那包東西遙遙呼喚。
「找到了,在這裡!」
一陣陰沉肅殺的嗓音傳來,楚楚回頭,意外迎上一群騎坐在高大馬匹上的蒙古人,一旁的路人紛紛退避三舍,逃之夭夭。
「交出來。」為首的男子鐵臂一伸,以鋒利大刀指著她命令。
只見他神情嚴肅、體格高壯,坐在馬背上,就像一堵牆擋在她面前,其餘壯漢更順勢圍住她,一股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
「你說的是這包袱?」
「拿來!」
為首男子一把搶走包袱,當眾解開,綻出一團珠光寶氣,驚得週遭的人訝異不已。可他絲毫沒有滿意的表情,反而以更嚴厲的語氣質問道:「其他的東西在哪裡?」
「我不知道。」那包袱又不是她的,她哪會曉得其他什麼東西在哪裡?「請你們讓開,我要走了。」
多說無益,她不想再浪費時間。
「想逃?拿下!」男子粗聲暴喝,立刻吆喝手下動手。
楚楚驚訝地吼道:「你們瞎了眼是不是?你們追的是名男子,我是女的,你們怎麼賴到我頭上來?」
「你分明是他的同伴,將贓物遞來藏去,是你們慣用的脫身手法,抓到你,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他。」
贓物?「你們當我是賊?」
「廢話少說,拿下!」他逕自定了她的罪,吆喝命令。
這裡屬於京城內城的外圍,治安比不上內轄區良好,八旗軍通常管不到這一帶,他們在這逞兇鬥狠,根本沒人管得了。
楚楚見情勢不妙,自知對付不了他們一大隊人馬,索性快速轉身,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想往哪裡逃?」一個眼尖的蒙古人架起弓箭,瞄準她的背。
「小心,楚楚──」
突然傳來濟爾冷石破天驚的大喊,楚楚猛回頭,只看見快如閃電的箭矢朝她飛射過來──
「讓開!」
說時遲那時快,濟爾冷厚實的臂膀襲向她,以驚人的速度將她捲進懷裡,她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混亂。
等她終於回神時,才赫然發現一枝箭觸目驚心地貫穿濟爾冷的右肩膀,一大片鮮血染紅了他肩膀的衣料,甚至濺到她臉上。
「濟爾冷!」她大驚失色,沒想到他會跟在她身後上衝,更沒想到他竟會挨箭,轉而怨怒地大罵:「你們太無法無天了,他可是大清的貝──」
蒙古人聽若未聞,再度架起弓箭對準她。
「別說了,走!」
濟爾冷眼明手快,一陣急喊打斷她的話,強忍烈火般灼燒的痛楚,將她拉往拴在客棧前的馬匹處。
什麼貝子爺、貝勒爺,只能在善良的老百姓面前逞威風,否則便不會有回京的大臣遭攔路搶劫,甚至被尋仇教訓的案子發生,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物根本不吃這一套。
「上馬!」
大喊一聲,雙腿一踢,濟爾冷帶著楚楚策馬狂奔。
「別讓他們逃了!」
收起來不及射出的箭,蒙古人領命急起直追。
樂極生悲,一開始若沒惹惱她,她也不會氣沖沖的跑出布莊,更不會惹上這場麻煩。濟爾冷抱緊楚楚的腰,真個悔不當初!
「駕!」
馬兒風馳電掣不斷往前奔,熱鬧的市集消逝,為避免傷及無辜,他一路往郊野奔去,轉而衝進一大片竹林深處。
「他們在那裡,追──」
「別讓他們跑了,駕──」
「駕──」
蒙古人的吆喝聲仍不放棄的充斥在耳邊,濟爾冷一邊駕馬,一邊咬牙抽出箭。
「啊!」
他痛得倒抽一口氣,丟開箭桿,他繼續加快速度,將雙方距離拉開。
失血過多,讓他的注意力漸漸渙散,他咬緊牙關,命令自己撐住。
楚楚憂心忡忡的伸手摀住他的傷口,但鮮血止都止不住,多到從她指間滑下來,爬滿整雙手。
「你傷得很深,怎麼辦?」她擔心的問。「我看你把我交給他們吧,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沒做的事,他們不能誣賴我!」
「不行!」濟爾冷一口回絕,他豈是為求自保,犧牲他人的怕死之徒?更何況……「這些人來路不明,在京城裡還一副殺人不眨眼的模樣,把你交給他們等於斷送你的命,下馬吧!」
「可是你的傷……」
話還沒說完,楚楚瞠大眼睛,驚叫一聲,當場被濟爾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下馬。
她雙腳還沒來得及站穩,眼前銀光一閃,濟爾冷拔劍一揮,狠狠在馬臀上劃下一刀,馬兒立刻嘶叫震天。
「走!」
他重拍馬臀一下,馬兒從鼻孔噴出濃重的氣息,即刻瘋狂地向前逃竄,留下沿途斑斑血漬。
楚楚頓時恍然大悟濟爾冷打算以馬血引開蒙古人,讓他們誤以為她與濟爾冷仍往前逃命中。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她問。
「當然是躲起來,難不成呆站在這裡任人砍?」
濟爾冷一手壓著傷口,一手理所當然的擁住她,將她緊緊護在懷裡,往隱密的竹林裡躲。
楚楚連忙加快腳步跟上,內心卻被他無意識的溫柔舉動嚇傻了。
人家說他多麼魅力驚人,她不信,但此時此刻張開雙臂護著她的濟爾冷,果真顯得格外高大俊偉。
她細細地看著他的側臉,訝異地察覺到他眉間的那絲擔憂。兩人先前如此交惡,他為什麼還對她這麼溫柔?
等等,她這是什麼念頭?竟然開始研究起「仇人」的心思來了?
突然驚醒過來,收回視線,她滿臉火紅的想推開他,脫離他的懷抱。
「別動。」感覺到追兵將至的細微波動,濟爾冷低喃一句,危機當前,更加將她壓往自己的胸膛。
成群的馬蹄聲隨後而至,領著十來名蒙古人追來的那格圖,眼睛一轉,看見地上的血跡,正想策馬往前追,但驚鴻一瞥間,他察覺到竹林後有不尋常的動靜,立即勒馬停下。
「過去瞧瞧。」
「是!」
手下拔刀下馬,往竹林深處搜來。
「真難纏,楚楚,你多包涵了。」濟爾冷低語,突然扼住她的手腕,強悍地將她困在樹幹與自己的身軀之間,溫熱的氣息隱隱襲上她的臉。
「你做什麼?!」楚楚這下子全醒了,瞠目結舌呆看著他。
沒有回答,他抬起她暈紅的臉龐,隨即以沉重的吻壓上她的唇、啟開她的唇瓣。
楚楚心慌意亂地拚命掙扎,還處於莫名其妙的情況下,整個人羞到不知如何是好,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怎麼會突然吻她?
「我這是在救你,你別亂動行不行?」濟爾冷低聲抱怨,對她的表現相當不滿意。
他的吻有這麼糟嗎?明明很多女人都「愛不釋手」!
楚楚回罵:「你說什麼鬼話?!」
「真蠢,竟然還搞不清楚狀況!」
他為之氣結,明白她武功還不到程度,多解釋也無用,索性直接扣緊她的腰,一使勁又壓向她,順勢更加深深吻她,反覆挑逗,甚至吸吮……
那格圖的手下撥開草叢一看──
「搞什麼鬼,原來是在辦事!」
他沒趣的呿了一聲,趕緊回去稟報,不一會兒便聽見馬匹疾奔而去的聲音,留下漫天飛沙。
一確定人走遠,楚楚推開濟爾冷,啪的一聲,直接甩了他一記巴掌。
「不要臉!」
早因失血過多體力透支的濟爾冷,一巴掌挨下來,但覺眼前天旋地轉,雙腿一軟,當場撲倒在地。
楚楚這才發現事態嚴重。
「濟爾冷!濟爾冷!」
就在手足無措之際,暗沈的天際有幾絲雨霧飄落,緩緩旋降下來,先是細緻如雪,繼而粗大如豆,嘩啦啦地,傾盆大雨驟至──
雨勢太大,楚楚連忙就近找了一間廢棄的空屋,將似昏非昏、頭重腳輕的濟爾冷往屋裡送。
「當心!」
她小心翼翼放下他,讓他平躺在乾草堆上休息。
刻不容緩,她連忙轉身從殘破的傢俱中找出一個盛水器皿,從屋外找來一些清水,準備替他簡單的清理傷口。
「這裡是哪裡……」
「破屋,我要幫你清理傷口。」楚楚開始動手解他的衣物,滿心慚愧。
適才忙著為他的輕薄尷尬不已,打他的時候全然忘了他身上還有要命的傷口。他是盡了多少心力硬撐著和那些蒙古人周旋到底,她卻一直都在幫倒忙!
他雖是武將出身,卻也是血肉之軀,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耐不住一再折騰。
濟爾冷一個反射動作,突然按住她的手,打斷她的思緒。
「你幹什麼?」他低聲問道。
「脫衣服。」這有什麼好問的?
「不行!」他用僅存的力氣吼了出來,但不小心扯痛傷口,教他一陣咬牙切齒的咒罵,額頭冒出不少汗水。
「為什麼不行?」
「你已經……脫過我一次衣服,我不能讓你再脫第二次……」好歹他是貝子爺,除了下人服侍更衣外,豈能動輒任人對他寬衣解帶?
「情況危急,該放開的就要放開。」她堅持己見,動手就拉他的腰帶。
突如其來的動作令濟爾冷呼吸頓停。「別!我撐得住,你別亂來!嗚……」
該死,痛死他了!
濟爾冷額頭冷汗淋漓,五官緊緊揪成一團。
「你看你痛成這樣,不能拖!」她再度動手。
忍著撕心裂肺的痛楚,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濟爾冷拉開嗓門大嚷:「不准!你怎能說脫就脫?衣服是我的,你要脫也得先徵求我的同意!不要拉我的袍子……」
這女人是怎麼回事?怎麼能脫他的衣物脫得如此順手、如此泰然自若?她到底是不是女人?!
「放手!」
「休想!」他有種自己被深深凌辱的感覺。
「安分點!」楚楚一鼓作氣的甩開層層衣物,用力翻過他的身子,讓他平趴在地。
「你想幹麼?我問你想幹麼?」綢衣被她推開了,袍子下的長褲她也想動,驚得他連忙出手搶救──「夠了!夠了!再脫我就一絲不掛了!」
他都快被她剝得精光了。
「若不這樣,我不能確定你除了肩上的傷,還有沒有傷到其他地方啊!」
「你問我就行……啊──」濟爾冷驚聲大叫,始料未及她竟趁他一個不注意扯下他的外褲!
他連忙拯救,但楚楚的動作更快,拉了就丟,踢了就飛,讓他想救也無從救起,可憐肩上的傷痛得幾乎要他的命,教他根本難以反擊。
「你老是隨便脫我的衣服,叫我怎麼見人?怎麼向人解釋我為何讓一個女人三番兩次冒犯我?」末了,他氣極地罵道,握緊拳頭,趴在地上任人宰割。
「我是堂堂的貝子爺,可不是路上的阿貓阿狗,你這樣對我,傳出去叫我面子往哪裡擱?不知道實情的人還以為我有什麼問題,否則怎麼會讓你玩弄我於股掌之間!」
楚楚由著他去罵,聽若未聞的專心照料他肩上的傷,暗自慶幸傷口止血了。
「刁婦!劣民!可惡……」濟爾冷終於筋疲力竭,只覺得自己窩囊透了,早知道就不該救她,現在也不至於讓她用這種方式羞辱他,不當他是一回事了……
突然,一股馨軟溫熱的觸感不期然的熨向他的背,他飛快轉頭──
「你幹什麼?」
他傻眼,不敢相信她竟抱著他跟他躺在一起。
雖然他已經重新覆蓋上衣物,她也穿著衣服,但在竹林裡他稍微碰她一下,她就一副羞憤到快死掉的表情,怎麼現在反而大膽起來?
她在想什麼?
「雨勢這麼大,肯定找不到乾柴生火,我們都淋濕了,相互靠著取暖,比較不易受寒,等雨勢小了,我立刻送你回去,你放心吧!」她故作平靜地回答,心裡則暗想雖然他是這麼的可惡透頂、讓人恨得牙癢癢,但他肩上的這一箭是替她挨的,看他為自己平白受了皮肉之苦的分上,再深的過節她也該放下。
她主動抱他,是因為擔心他受寒、受凍,可不是什麼芳心暗醉或莫名迷戀,她只是覺得自己……
欠他一個人情,她當然得感恩圖報。
話雖如此,在她閉上眼眸的那一剎那,眼前閃過的畫面卻是在竹林時,他令人喘不過氣的那個吻……
你做什麼?!
我這是在救你,你別那麼亂動行不行?
你說什麼鬼話?!
真蠢,竟然還搞不清楚狀況!
她從不知道他的胸膛原來那麼結實,靠在他的懷裡,原來這麼有安全感……
濟爾冷真的懷疑她不是女人,才會笨到認為他這樣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入睡!
「雞婆。」
他還是一肚子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