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裡是……」兩眼瞪著那塊招牌,齊磊立刻趕忙停步,勸道:「師父啊,咱們還是先找落腳的地方,濮陽往來的人多,怕今晚沒地方住吶!」
「回生堂」,招牌上寫著的,就這三個大字,擺明了是個診病的地方。不行不行,即使頭暈、喉嚨痛,即使必須忍著不讓鼻水流下來,生病的事實都不能被發現,否則他為人徒兒的價值,豈非一落千丈了?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他假裝沒看到練如灩的瞠瞪,嘿嘿笑說:「回生、回生,得先死了才能說什麼『回生』嘛!呸呸呸,太不吉利了。師父,我瞧這地方不吉利,咱們還是離遠點兒好,免得沾了晦氣。」
「進去就是了,哪來這麼多話?」練如灩逕自跨進門檻,往裡頭去。
「哦──」看著她的背影,齊磊老大不情願地囁嚅了聲:「是,師父!」
「啊,是你?!聽前頭喚診,還以為是普通病人,沒想到門簾一開,見到的居然是你!」男子身著長袍,渾身散放一股溫文氣質。練如灩輕輕頷首,回了個清清笑容:「幾年不見,你沒怎麼變,倒是生意越做越大,前些時候,我在和州也見著了同個招牌。」
「托福托福!」男子拱手為禮,柔和地瞅著她,沉嗓門:「你……這些年可過得好?」
「一個人,說什麼好不好,過得去就是了。」
齊磊瞧瞧師父,再轉眼瞧瞧那男子,言語之間,兩人似乎早就認識,而且交情匪淺。
猛然間,他想起了那個雨夜,當時,她人明明近在咫尺,卻恍若天涯之遙。此刻,這樣的感覺又漫上心湖──他,再度成了外人,進不了她的世界。
「齊磊,齊磊!」
「啊?」聽到練如灩連聲叫喚,他這才回神:「師父!」
「他叫你『師父』!」男子面露訝異,細細打量齊磊。
「我還沒正式收他為徒。」她溫聲解釋。
男子向齊磊打了個揖:「在下東方曜,幸會了。」
齊磊偷覷了練如灩一眼,見她容色逸麗,微曬在頰,心頭冒酸,當下沒好氣地頂了回去:「你是大夫,會來見你,不是傷就是病,我可不知道有什麼幸運!」
東方曜聞言一愣,隨即朗聲大笑:「說得也是、說得也是。」
逞快的後果,是換得練如灩投來的森厲目光,倘若視線可以化為刀劍,他大概已經被師父卸成七塊了。
他知道師父對他好,但……為什麼師父可以對那江湖郎中和和氣氣,對他卻是冷冷冰冰?
想到自己領受的差別待遇,齊磊頓時洩了氣,無精打采地說:「既然師父來這兒敘舊訪友,小徒就先去找店家訂空房,免得今晚沒宿頭。」
「就在這兒住下吧,我跟你師父多年不見,有不少活好聊。」
未等師父開口,齊磊搶先說了:「多謝東方大夫的好意,咱們師徒心領了,怎好無端打擾閣下?」開玩笑,他趕去訂房的用意,就是要預防不得不來這兒借宿的情況吶!
東方曜向練如灩遞了個詢問的眼神。
「嗯,齊磊說得沒錯,確實不好意思打擾你。」練如灩頓了頓,微笑續道:「不過,我會在濮陽住一陣子,要談,有的是機會。」
什、什麼?一前一後兩句話,讓他再次體驗從雲端掉落地面的痛覺。繃著俊容,齊磊快快地說:「師父,咱們為什麼要在濮陽停下?依我看,濮陽這地方坐南朝北,夏不涼冬不暖,春無雨秋無收,沒什麼好待的。」
「什麼時候你倒成了風水先生?」練如灩橫了他一眼:「既然,你要跟我學武,我有責任教你,不找個地方落定,我怎麼教?你怎麼學?」
「是沒錯啦,但又沒急得非要在濮陽……」
「我去辦點事,徒兒就留給你看診。」
她轉向東方曜,不理會齊磊的抗議:「這傢伙前些時候淋了雨、受了寒,明明生病還逞強。我不想隨身帶個麻煩,你就幫我個忙吧!」
「師父,我……」他才不要讓這江湖郎中治病!
「你看了診,就到城北的杜康酒肆找我。」練如灩逕自撂下交代。
「你要住那兒?」東方曜插口道,攢起濃眉:「那裡空了好多年,現在已經成了廢墟。」
「我明白。」她抬眼向他,一絲光芒回閃而過,唇邊的一抹笑意漸淡:「可是,我只有那個地方可以回去。」說完,練如灩頷首示意,旋身出了回生堂。
直到倩影沒入人潮,齊磊猶怔怔望著,在耳畔嗡嗡作響的,是師父最後說的那句話──我只有那裡可以回去……這杜康酒肆,究竟是什麼樣的地方?
※ ※ ※
「要住這種地方?不會吧……」
齊磊離開回生堂後,依照練如灩的吩咐,來到城北的杜康酒肆。但見破爛酒旗吊在桿頂,風一動,就狼狽掀起,門板黑漆褪成斑駁星點,檻上長滿青苔;他再探頭往裡頭望去──喝!幽幽暗暗的,還有幾分陰森吶!
「何止是廢墟,我瞧,根本就是鬼屋……」正當他嘴裡咕喃,瞧得出神之際,突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下。
「啊!」齊磊直覺驚呼,霍地轉身見到來人,提屏的氣終於緩緩吐出:「師父,原來是你啊……」秀眸飛快地掃過他全身,立刻察覺異樣,練如灩凜了聲、顰了眉。「怎沒看你提藥包?」
「那是因為……因為我真的沒生病嘛,真的真的,連東方大夫都這麼說!」
「是這樣麼?」她微瞇起眼。
有這麼聰明的師父,他這徒兒怎能顯出愚蠢呢?齊磊一手搭上練如灩的肘,表情專注認真地問:「師父,咱們真要住這兒?」嘿!來招乾坤大挪移吧!
「怎麼,你住不下?」
哈!這招果然有用:「男子漢大丈夫,幕天席地都無所謂了,這算什麼?就怕委屈了師父。」
「我不怕委屈。」唇角微勾,練如灩冷眼道:「就怕有人存心欺瞞敷衍。」
「師父……」他勉強笑了笑。唉!師父還是技高一籌啊!
「沒拿藥包進來,就別進門,也別認我這個師父了,我不想收個會謊騙師父的不肖徒兒。」她輕輕使勁,甩落他的手,看也不看一眼便往裡頭走去。
「師……」他伸手想喚,但後頭的字終究沒逸出口,因為他知道師父不會回頭的;惟今之計,只有硬著頭皮回頭去找那個討人厭、惹人嫌的江湖郎中了。
※ ※ ※
「你果然回來了。」東方曜一臉微笑,似乎早就料到眼前的狀況。
「哼,你儘管笑好了,我不在乎。」齊磊頗不耐煩。「快快快,藥包拿來,這地方晦氣得很,我半刻都待不下。」
「這我早準備好了,就等你來拿,服用的方法寫在紙上,你看了就明白。」東方曜送給他一束藥包,好言好語道:「你放心,你師父不會因為這樣就……」
「這是咱們師徒之間的事,不勞閣下費心,更請閣下別開口閉口一副很瞭解家師的樣子。」齊磊驟然打斷他的話,炯亮視線直射向他。不悅的情緒明顯地亮在臉上。
「我無意介入你們師徒之間。」
「那就請閣下記得自己說的這句話,有事沒事最好別來打擾咱們練武。」齊磊說得理直氣壯:「咱們會在濮陽暫留,是因為師父要教我武功,可不是專程來和你聊天的。」
東方曜微微一怔,爾後輕輕笑了:「你向來都是毫不掩飾,心裡想什麼,嘴裡就說什麼嗎?」
這話,怎地好耳熟?齊磊腦裡驀地閃過練如灩的芳容。沒錯!在她答應給他拜師的機會之前,就曾問他同樣的問題。
「沒錯,我就是這樣的性子!」這個意外的發現,終於將齊磊難看的臉色逼到了凶神惡煞的地步:「所以我再給閣下一個少上杜康酒肆找人的理由,那就是──我討厭你!聽清楚了麼?我、討、厭、你!」
說完,他將藥包往懷裡一收,銀兩往桌上一放,使旋風似地步出回生堂,獨留下沉思的東方曜,以及滿室氾濫的靜默……
※ ※ ※
「哇,好香啊!」踏進杜康酒肆,他就聞到濃濃的香味兒。做得肚裡的饞蟲吱嘰作響。「師父親自下廚呀?小徒可有口福啦!」
「藥包拿了沒?」沒睬他的嚷嚷,練如灩肅然問。
「在這呢!」齊磊自懷中掏出成串的藥包,在她面前晃晃。唔……師父對恪守原則這檔事兒,果然半點不馬虎。
「嗯,東西擱著,去後頭淨個手,快來吃飯!」
「哦好。」他朗朗應了聲,開心得眉飛色舞。嘿嘿,現在終於回到他和師父的兩人世界,沒有咫尺天涯的隔閡,也沒有那個江湖臭郎中!
入了夜後,熱氣直衝腦門兒,燒得齊磊昏昏沉沉,連全身關節都趕著這個時候一塊兒酸疼,早就侵進腦袋的痛楚則愈發變本加厲,難受得很。但是他、要、撐、住!
「齊磊,你在發什麼愣,叫你好幾聲了。」
絕對不能讓師父發現他的狀況!
「我……我喜歡聽師父叫我的聲音嘛!」齊磊二話不說送了張笑臉出去,眼前景象卻開始旋轉模糊。
「哼!」練如灩冷哼一聲,倏地轉過身去,避開他清俊的笑容,暗吸口氣再緩緩吐出,這才硬著嗓道:「你去躺著,藥煎好了我再叫你。」
「師父,煎藥我自個兒來就行了。」連煎藥都要讓師父做?那他肯定無緣正式拜師了,誰會要收個麻煩徒弟?
齊磊操著虛浮的腳步,朝練加灩那兒走去,就在即將到達目的地時,頎偉的身軀驀地一軟,練如灩直覺敏銳、反應迅捷,雖然原先背對著他,依舊來得及在他委地之前架住他的雙肋。
「嘿嘿,師父……我……」事實勝於雄辯,除了乾笑,還是只能乾笑,靠著師父的支撐助力,齊磊總算再度站起。
「我扶你去躺著。」練如灩沒多說什麼,只是面色沉沉。
此時此刻,他只有噤聲的分兒,任練如灩領著他在茅草堆平身臥下。
「師父,我睡一覺就沒事,你別忙著煎藥,去休息吧。」他要做個善體師意的好徒兒,這是最後能夠挽回的餘地了。
「都病了還這麼多話。」她寒著臉輕斥,柔荑罩上了他的額,燙著呢!「我去擰條溫布來。」
「不用了!」他的掌心壓上了她的手背,唇邊高出一抹暈悠笑容:「師父的手好涼好冰好軟,這樣擱著好舒服、好舒服……」手被他的五指抓壓著,不好抽回,練如灩心一驚,急道:「快放開!」
「好舒服,真的好舒服……」他昏沉地囈語,滿足地合上了眼。
練如灩沒想到自己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手掌手背被他的肌膚灼熱,於是雪頰嫣紅了、呼息促亂了,甚至──芳心怦動了?!
深睇著睡寐中的齊磊,俊秀的臉龐微染病態潮紅,眉宇之間流露出介於成年男子與意氣少年的氣質,很少看到這麼乾淨的江湖人吶!想她這個年紀的時候,早就在絕天門見識到勾心鬥角、弱肉強食的武林現實了。
他應該向來事事如意吧?!反倒她這做師父的,永遠與如意扯不著邊……斗室內的藥香味兒漸濃,是該去熄火了。練如灩見他霸住手背的力量已經鬆軟,這才緩緩抽回自己的手。
唉!給了齊磊這個機會,究竟是不是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情緒紛然,練如灩始終理不出個答案……
※ ※ ※
「師父,我能不能別喝藥,這藥看來好苦!」齊磊瞪著那碗稠液哀哀叫,皺眉撇嘴的模樣,比藥還苦。「而且一覺起來,精神好得很,氣力全恢復了。」
練如灩冷道:「已經浪費一包了,你自個兒看著辦。」昨晚看他睡得沉,結果藥煎好了卻沒派上用途。
嗚嗚嗚,師父好凶!齊磊偷眼瞧了瞧練如灩嚴霜般的神情,愈發覺得委屈,為什麼師父對那江湖臭郎中就不是這樣?
「心底在罵我?」
「小徒不敢。」他悶悶地答。真要罵,也是罵那個江湖臭郎中!
「快把藥喝了,這麼大個人,還學孩子鬧脾氣麼?」她的耐心即將用馨:「你連師父這點話都不聽,還說什麼當個好徒兒?」
「我才不是鬧孩子脾氣!」他硬邦邦地撂下了話,接著深吸口氣,仰頸一次飲盡藥汁。
「嗯。」練如灩輕應了聲,面無表情地收了碗。
齊磊跟在她後頭,軟聲輕語:「我知道師父是為我好。」
「藥喝了以後,話倒是轉得很快。」她沒回頭,逕自沖洗藥碗。
「嘿嘿,沒有啦,我只是……唔,只是……」「只是什麼?」擦乾了手,這會兒,練如灩終於走下腳步,和他面面相對。
他掙扎半晌,還是決定開口問了:「師父啊,那個東方曜到底是誰?」
「我還以為你只對武功有興趣,怎麼問起東方曜來了?」她淡淡一笑。
見鬼了!他會對那個江湖臭郎是有興趣?齊磊暗自不屑地啐了兩聲;然而,往下深究嘛,他赫熱發現──這這這……大事不妙啦!會想知道那個江湖臭郎中的底細,無非是因為……因為……事關師父!
「怎麼不說話?」這傢伙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古怪極了。
「沒沒沒!好奇,純粹好奇!」齊磊飛快地說,不期然發現師父那雙鳳眼正專注地直視著自己,沒來由地興了忐忑的窘迫。
嗯?不只青和白,還紅通通的?練如灩只道他又發燒了,秀眉不禁微蹙:「敢情是這藥方下得太輕了?我去問問東方曜。」
齊磊一聽,急急嚷過:「師父啊,這藥苦成這樣了,還下得太輕?我看要是再悍些,小徒的病就甭治啦,直接去見閻王還乾脆些。」見師父沒反對,俊客展了個笑:「師父不是說要教我武功麼?好不好,就現在開始?動動身子出出汗,這煩人的病應該可以早些痊癒。」
她睨了他一眼,往庭院踱去:「你自己掂量,我不想再聽到逞強的話。」
「真的沒問題!」齊磊亦步亦趨跟著,有了先前的經驗,他哪次當師父的目妄充好漢吶!
「嗯。」練如灩輕輕頷首,然後娓娓道:「練武的人,首先要記得的,不是拳經劍譜,也不是心法口訣,而是自個兒的能耐,能正確評斷自已,就能正確評斷對手……」
凝神諦聆頻點頭,清眸正耀亮!沒錯沒錯,他最有興趣的,還是武學、還是武學、還是武學……哦!
※ ※ ※
不得不承認,齊磊的武功底子的確十分扎實!
連著幾天下來,練如灩除了偶爾說些練武的原則外,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專心看他演練過去所學。
「師父,就這些了。」收了式,齊磊伸袖抹抹汗。
練如灩直直瞅著他,半晌才緩緩開口:「看來,你的師父還真不少。」
「呃……這……」
「滄浪門的逐波劍法,靈山派的朝陽三式,滇南浮圍海的降魔九劍……」練如灩報出的門派、劍法越多,齊磊的臉色就越尷尬,嘿嘿乾笑:「沒想到小徒獻醜,竟都被師父認出來了,師父好厲害!」
「厲害的不是我,是你。」練如灩雙手交抱胸前,唇角提了抹清曬:「能學到這麼多武林劍術名家的絕活兒,不是尋常人能辦到的。」
「我……嘿嘿……我……」
見他吞吞吐吐的模樣,練如灩並不著惱,僅僅沉著嗓道:「齊磊,找個劍術名家拜師,引導你將各路創法融會貫通,或許再過個二十年,你就能成為一代劍宗,甚至自創曠世劍法。」
「師父,你的意思是……」聽了她的話,他忍不住心急。
「不值得。」練如灩別過頭去,目光向遠:「拜我為師,對你,可惜了。」
「不,不是這樣的!」齊磊連忙解釋道:「幾年前,我早就抱定主意,暫時不再使劍!除非……」話到一半,他頓下了。
「嗯?」鳳眸回轉。
思忖了會兒,還是決定言明。「除非我赤手空拳贏過一個人。」他說得字字鏗鏘,慷慨飛揚:「那人不用兵器,我自然沒理由比人家多拿把劍。」
「是什麼人?」儘管他說得熱血沸騰,練如灩的態度仍舊穩靜。
「我不知道。」他聳了聳肩,倒不在乎:「但……我確定那人不是平空冒出的幽魂,既是這樣,總會有找著的法子嘛。等我學成之後再去打聽就是!」說到這兒,神思一轉,齊磊立刻快了語氣、洪了聲量:「師父不會因為我曾經輸給別人,就覺得我沒有拜師的資格吧?」
他的反應,讓她暗覺好笑:「勝敗乃兵家常事,我不會計較這些。」
「呼──那就好!那就好!」齊磊猛點頭,忍不住好奇又問:「師父啊,你曾經輸給別人麼?」
「當然。」秀眉擎挑,英氣萬千:「就是因為曾經輸了人,才會希望自己變得更強。」
話才出口,倏地有個聲音在她耳畔響起:「痛嗎、恨嗎?你希望這些人再也不能欺負你嗎?來,跟我來,我讓你變強!」那是她師父,她師父……我讓你變強……過去的記憶閃晃而過,練如灩眉心微黯,雙拳不覺握緊。
齊磊瞧出她的異樣,於是傾身探向她,輕聲喚了喚:「師父、師父!」
五指驟放鬆,練如灩回過神來,卻驚愕地發現兩人靠得太近,以致他渾身的熱氣就住她這兒撲來;她下意識退了兩步,渾沒注意腳跟後頭的石塊,足下一絆,眼看就要仰天跌倒……「師父,小心呀!」齊磊眼明手快,長臂攬住纖腰,借力轉勁,讓練如灩安全墜入他堅實的胸膛。
本來極力避免的近身距離,在瞬間變成更親密的偎傳,練如灩霎時怔愣。然而,齊磊的雙手卻在她肩頭一撐一拒,飛也似地大力推開了她。
只見他笑露一口白牙,神情倒有幾分羞窘:「剛練完功,身上又濕又臭的,可情況危急,不得不讓師父……嘿嘿……委屈啦。」
就在此時,從大門口傳來雜沓的腳步聲,以及粗邁的合談聲。
「朱兄,你說這兒就是絕天門的濮陽堂口?嘖嘖……真令人不敢相信啊!想當年,絕天門是如何霸氣,現在連過去的堂口都破成這樣兒?難看、真難看!」
「絕天門風光,這兒是人多嘴雜的強盜窩;眼下,絕天門散了、敗了,不過變成乞丐窩。說穿了,沒啥不同!」
「你們話說完了沒?」嗓音冰冽,霍地破空響起,練如灩自內院緩緩步出。
原本話頭正熱的兩個漢子,乍見練如灩出現,不約而同皆是一呆,暴凸的雙目緊緊盯著練如灩的絕美容顏,猛吞饞涎。
其中一人吃吃地笑了起來,淫眼滴溜溜地轉了個圈兒:「朱兄,看來你說錯了,這兒哪是什麼乞丐窩,依我說,是快活林、風流窩吶!否則,哪兒會有這麼標緻的娘兒們?」
「喂!嘴巴放乾淨點兒!」這一厲喝,是齊磊。他先去換下汗濕的衣裳,這才出來瞧瞧,沒想到,一出來就聽見有人以言語羞辱師父。
「喲,連漢子都露臉兒了!」
「哎呀!絕天門的地方怎麼可能乾淨?這裡早就污了!」
兩人見齊磊年輕、練如灩又是女子,對談之間益發肆無忌憚。然而,浪笑聲還未停歇,青色身影瞬間移位,兩人的喉頸瞬間各扣了只素手。
「呃,姑娘,你、你……你別開玩笑礙…」「我從不開玩笑,尤其,在殺人的時候。」冷笑勾動,寒了玉容。
「呃……啊啊…」兩人勉強發出掙扎的聲音,喉間漸漸收緊的指力絲毫不掩她的殺意。
一旁的齊磊注視著整個局面,竟沒來由地狠狠打了個顫;他不是沒見過師父動手制人,但……就這次,惶恐上了心頭。
「你……你……你……你是……是……是誰?」驚懼的瞳仁逐漸放大,抖聲擠出了問。
「練如灩。」她淡淡答道,隨即加了句:「或者可以稱我──青鷗。」
青鷗?絕天門的青鷗?怎麼會……江湖傳言,青鷗早在絕天門散滅之際便已身亡。
明明……青鷗就該不存在了呀!
問題,同時在他倆心底升起,卻沒一人能說得出口。因為,凡是死人,都沒有開口發問的權利。
「齊磊,把他們埋了!哪個地方都行,就是不許在酒肆!」自始至終,練如灩不曾正眸向他,凜聲撂下交代,便快步往內室而去。
齊磊沒有應諾,只是望著纖瘦身形,直到她沒了影;強烈震懾的感覺依然殘在。可他說不清為什麼,為什麼──有股酸沉悲意在心湖緩緩清蕩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