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醒了!」
「唔……」薛映棠悠悠醒轉,徐徐揚起睫簾,頭還有些昏沉,全身關節酸軟無力,喉頭痛疼欲裂。「水……水……」
「來來來!」婦人輕輕支起她的腦勺,熱心地舀了碗水餵她飲下。「慢慢喝,別急。」
「謝謝。」虛弱地笑了笑,她只依稀記得自己半暈半睡倒在草原之上,如今見到的卻是個中年婦人,實在是不明其間發生何事,於是問道:「請。教大嬸兒,這裡是……」
「要不是我兒子阿吾蘭齊出外尋找失馬,恰巧碰到你,這會兒只怕你已活活凍死啦!「圓滾滾的滿月臉上堆滿了和善的笑容,溫煦如冬陽「這裡是我家。」
薛映棠雙肘使力企圖撐坐起來,久臥後一時之間卻難用勁。
「姑娘,你別急!就好好歇息吧,沒關係的。」看她有此舉動,婦人連忙勸阻,並安撫她留在睡榻上。「才剛剛退了熱,身子還虛得很呢,可禁不起你這般折騰。」
「那就……打擾了。」
「快別這麼說,出門在外總是相互幫忙,相互照顧嘛!」婦人親呢地拍拍她的頭,彷彿將她當做自家人般。「你躺著,我去弄點奶茶來,喝了之後會覺得比較有精神。可別起來哦!」
「嗯。」輕輕點了點頭,薛映棠報以由衷一笑,側頭目送大嬸兒出了房門。
仍舊擺脫不去濃濃的倦意,她緩緩合起眼,然而思緒卻無法立時停下……想起離開牙雪山後的種種遭遇,覺得相當不可思議,那是下山前怎麼也料想不到的。求生與殺戮、哀鴻與浪笑……
這段日子以來各種體會讓她覺得時間的流動不斷加快,快到連心境都滄桑起來,尤其在識得衛逐離後……想到「衛逐離」三字,她的腦袋瓜兒猛地受到重擊,赫然察覺到斷情劍未在懷中!
斷情咧?衣懷空蕩蕩的,心也空蕩蕩的,薛映棠登時慌了亂了,顧不得身骨虛弱,她硬是咬著牙,用盡所有氣力,顫庫巍巍地站了起來。儘管困難,她仍是憑藉扶持外物步履唯艱地在房間裡四處尋找。斷情,是陪了她十三年的親人呀,房裡擺設簡單,視線所及之處並沒有斷情劍的蹤影,但她不願放棄,依舊費力走尋,只是事情並不順她的意……
難不成,有人見斷情劍值錢於是私自拿了要去賣?這個可能閃過腦際,薛映棠怔怔立在原地,再也使不上力了。
正當她束手無策、失落感開始蔓延之際,大嬸兒焦急的聲音響起:「哎喲喂呀!你怎麼起身了呢?不是要你好好休息嗎?」
她沒有馬上回答,抬眼正巧對上大嬸兒關懷的目光,旋即又避了開微微搖了搖頭。心裡不由得浮起猜疑──會是大嬸兒或是她的兒子拿走的嗎?
「來,坐著坐著。」大嬸兒熱情地扶她回到床沿坐下。「這碗酥油奶茶趁熱喝下。」
從大嬸兒手中接過茶碗後,她只是捧著,心思繞著斷情百轉千回,偏偏疑竇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壓下。
「怎麼了?」
「呃,沒什麼。」她勉強一笑,忙把手中的酥油奶茶往口裡送,仍在思索要如何開口相詢。
「對了,姑娘.有樣東西我收了起來。」
此時她再也忍不住了,於是衝口而出:「是把劍麼?」
「原來,你已經發現啦?」大嬸兒猶笑得燦爛。「因為你身上的衣服被雨露浸得濕了,所以我就幫你換了衣,劍也就拿起來,這樣你可以睡得好……」
啊?換了衣?她連忙低頭察看,果然,身上著的是另件衣裳,通身是大紅色,寬袖寬擺,胸前綴滿成串的香草花──她曾在涼州城裡見過,這是裕固族人尋常時穿的。
「怎麼?現在才發現呀?」大嬸兒爽朗地笑了,絲毫沒有矯作的遮掩。
「唔……」薛映棠失笑地澀溫應道。她可以立即知道斷情不在懷裡,卻連衣裳被人換了也沒知沒覺。「可否麻煩大嬸兒拿劍給我?」
「哦,好呀!」稍有一頓,婦人沒想到眼前的女孩這麼看重那把劍。「你在這兒等著喲!」
當她的手緊緊握住斷情,霎時便覺心裡完滿了,連眼角眉梢都不由自主地彎起新月的弧度,笑意盈盈。
「見你這麼開心,那就好了。」大嬸兒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男人們的傢伙可以讓女孩家高興成這樣。「好好休息吧,我還有事忙呢!」
「真是不好意思,您忙您忙。」她抱以歉然一笑。
房室裡就剩她一人了,哦不,嚴格說起來,除她之外,還有斷情。有斷情為伴,孤單就永遠沾不上心間!
只是,在這同時,對於適才竟輕易地懷疑起大嬸兒,她不由得感到慚愧與自我厭惡。
※ ※ ※
這裡是裕固族的小村落差不多有五、六家,總共約莫三十來人。在她身子稍稍恢復後,大夥兒在村寨廣場燃起大火炬,家家戶戶門前也豎起火把,圍著熊熊烈火,且歌且舞且飲酒,表示歡迎這位「不速之客」。
「一塊兒跳舞吧!」邀薛映棠起身的,正是她的救命恩人──阿吾蘭齊,露出一口白牙,憨憨地衝著她笑,頓高的身材在她面前形成陰影。
「我不會跳哎!」
「我可以教你!」他臉上微紅,顯然是鼓起相當勇氣。
一方面盛情難卻,一方面也覺得有趣;畢竟,她長這麼大,這種熱鬧的場面還是頭一回見到呢!她含笑地點頭,柔荑放進他伸出的大掌裡。「那好吧。」
「不難,你依著我做,就成了。」阿吾蘭齊熱心地教她。「嗯,好,手給我,和咱們一起跳吧,要越跳越起勁兒!」
薛映棠一時雖在摸索,但很快就跟上了。
「呵,真好玩!」當歌聲稍停,大夥兒紛紛回到家休息。她隨手揩了揩額間沁出的汗,打從心底的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明燦似的。阿吾蘭齊心愣愣地瞧著,移不開目光。
「咦?你還好吧?」看他怔愣的模樣,似乎不大對勁,於是急切問道。
「啊──」他如夢初醒,靦腆地搔了搔後腦勺,呆呆地疊聲應著:「好!好!我很好……」光是這麼瞧著她,心裡就快活得很,還能有什麼不好的呢?
旁邊倒是有人怪叩起哄──「瞧瞧這小子,見到漂亮的姑娘神都沒啦!」
「小子還會害羞咧!」
「阿吾蘭齊的媽,可以準備迎個新娘子回家啦!」
笑聲四起,阿吾蘭齊的頭越垂越低,一張大臉繞得紅通通的,她略感尷尬地移開了視線,這些……都是玩笑話吧?
※ ※ ※
酒足飯飽人酣醉,火熄會散已是中夜。
披了件羊皮,薛映棠獨個兒倚坐在門檻上。萬簌俱寂,廣場上澆熄的火堆猶自冒煙,彷彿還聽得見歌聲高亢、看得見舞影錯落,她只覺得熱血奔流,心跳怦然,興奮仍未褪去,倦意也就侵不上身。
斷情在手,緊握的劍鞘被握得溫熱了。
這些日子以來,斷情就像過去十三年,只是普通物事,沒有青碧光圈、沒有莫名其妙冒出的聲音,更沒有……衛逐離!
對此,她既感慶幸又覺失落。
慶幸自己不必為如何看待他,面對他而且苦惱──薛映棠強迫自己不去想越之前可怕的畫面,不見面禮他,能減少心的折磨;然而,有些想法希望找人傾訴分享時,卻愕然發現不知他在何處,就像現在,她想說說心底雀躍的喜悅,少了他,失落感強烈得足以抵銷快意……月見從天,已呈下墜之勢,而她輕愁漸染的心──倦了。
※ ※ ※
「什麼?還……還要去找那柄怪劍?」騰格裡張口結舌,想到當日場景仍是驚恐萬分,如今對於耳中聽到的訊息自是百般不願相信。「為什麼?」
「會主要做什麼,沒必要向你我解釋。」冷淡的口吻將他的問題打了回票。
「是是是!」騰格裡連聲應到。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放那個小妞離開,省得現在還得再安排人手尋找。
「會主要的是劍,人要不要留,隨你。」
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殊不知──難就是難在那把劍吶!他咧開闊嘴一笑,不敢反駁,模樣簡直比哭還難看!
「嗯……會主也要我轉告你,他仍然會繼續照顧騰家在河西的買賣。」這會兒語氣和緩多了,這是下威後的施恩。「你大可放心,有什麼要求儘管向會裡提出,會主將視情況協助。」
「會主英明!會主英明!」
「眼前最要緊的,就是找出那把劍。」
※ ※ ※
碧光總是在夜最深的時候,才竊竊地流瀉而出,切開滿室的黑暗;衛逐離,只能在她睡得最沉的時候,才竊竊地凝陌向她,了卻盈心的牽念。
牽念?什麼時候,對她,也到這般地步了?
十三年前,她的淚使他甦醒,是「淚」之故;十三年後,她的血使他開殺,是「她」之困。這中間的潛移轉變,是不是遠遠早於他的察覺?
如今,察覺之後卻令衛逐離卻步了……由著她去發現人心的醜惡究竟正不正確?還是應該守護她永遠純淨無疵的笑容?而他,一個魂體,又有這個能力嗎?思及那時親眼見著卻無能為力的心情,衛逐離仍不免眉峰深鎖。
再者,他有自己處世的態度,不會因任何人而全盤推翻,薛映棠亦不在例外,若他的方式徒增她的心理負擔,同樣非衛逐離所願。
更何況,她要的是什麼?或許,是斷情,而非他──衛逐離……睡眠中的她,像個孩子似的,細緻的姣容總是流露出淨淨如水的氣質,卻不知什麼緣故,讓她結起雙眉成愁結。
他,靜靜瞅著。
只能,靜靜瞅著……
※ ※ ※
「棠姑娘,留下來和咱們一塊兒吧!」雖然眼前這個女孩連織布、捻毛線都不懂,但她聰敏又上手得快,性子也好,讓阿吾蘭齊的母親很是喜歡,既是如此,爽宜的她就這麼說出心意省了拐彎抹腳的工夫。
「大嬸兒……」顰著眉輕輕一笑,埋頭有著猶疑,猶疑不知怎麼向大嬸兒表達她自己的意思。
「哎呀!瞧我這個老糊徐,都忘了先問你究竟喜不喜歡這裡?」大嬸兒以為她的反應為這樁。
「喜歡,我當然喜歡。」她用力地點頭。這裡的人與事,讓她呼吸得很自在、很簡單,她確實喜歡這裡。然而……就是少了一點什麼……正因如此,她很難解釋內心的猶疑。
「既然是這樣,就留下來吧──」大嬸兒笑得眼都彎了,搓搶毛線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粗糙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當這裡是你的家!」
家?!
薛映棠翻然驚悟,這裡之於她,缺少的就是「家」的感覺。於是,她搖搖頭,粉頰圈漾起笑酒,有歉意和了然融於其中、並且反握住大嬸兒的手,真心地說:「大嬸兒,很謝謝你,不過,我不能留在這兒。」
「為……為什麼?」她一愣,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
「這裡並不是我的家。」側低的睫在眼眸下方綴出了影,再揚起時便是清明一片。
「嫁給我兒子,不就是了嗎?」大嬸兒脫口而出。「阿吾蘭齊很喜歡你呀!」
阿吾蘭齊,那個總是笑得憨、笑得誠摯的高碩男子?薛映棠還是搖了搖頭,握著大嬸兒的手微微使了點勁,輕輕笑了笑,說:「他是好人,只是……」
話還沒說完,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闖了進來,登時打斷了她們的交談。走在最前方的即是裕固族的頭人。
「塔吉莎。」頭人先向阿吾蘭齊的母親頷首打了聲招呼,以示尊重,接著說:「這姑娘最好盡快離開!」
「為什麼?」
「這姑娘不乾淨。」因著老邁而略顯暗啞的聲音仍有威嚴,他轉過頭看看眾人,再重新面對塔吉莎。「不少人瞧見你家在半夜會發出綠色的光芒。」
「頭人,這種事情可不能亂說。」大嬸兒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一步,擋在她的身前,自然呈現護衛之姿。
「若是等她帶來災難才教她走就太晚了,塔吉莎。」
頭人的身後還有一大群人,男女老少皆有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直直盯著薛映棠瞧,好奇又摻了點害怕的炙熱眼睛如夏午烈陽,灼得她有些難受。
「這……」大嬸兒也同時承受著群眾壓力,雖然極力想辯解,可是畢竟很難提出什麼駁斥的具體證據,更何況……頭人說的若是真的呢?思及此,她也不禁回過頭去,半疑半懼了薛映棠一眼。
「我的確該離開了,已經打擾這麼久。」她仍舊微笑著,縱然大嬸兒的那一眼著實傷疼了她的心。「謝謝各位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
「那就好。」頭人撂下簡短的三字,既然目的已成,不再說什麼便率眾離去,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們自個兒看著辦。
回復先前屋內只有兩人的情景,大嬸兒對她說話的語氣,卻多多少少有了改變,至少客套多了。「棠姑娘,不是我不再留你,實在是因為……」
「我理會得。」沒有埋怨,有的,是傷心吧。「打擾這麼久,我也該繼續行程,不能再麻煩大嬸兒了。」
※ ※ ※
薛映棠收拾好東西,輕袱上肩,再次說謝與道別,重新踏上往中原的路。
「瞧──這就是所謂的人心!」沉默數日的斷情劍,終於再度響起衛逐離的聲音,卻是冷漠加譏諷。「並不是惡人的心才醜陋,連你認為的好人、朋友都能在一念之間變臉,只因他們認為你具有危險性。」
薛映棠明白他的冷言冷語不是針對她,天燒得,她多希望自己能義正辭嚴地反駁他的話,然而,事實卻教她無言以對。
拜別師父下山到現在,聚散無因、死生無常,連人與人之間的情也非絕對,那麼,到底有什麼能夠永遠駐留身旁、心上的?
驀地想起裕固族頭人提及的夜半碧光……她微微笑了,明燦如朱曦。
對她來說,就是斷情吧,十三年如一日的相依為伴。
也罷!既有斷情,夫復何求?
一個回首,向來時路,正欲給予最後凝望,赫然發現……不對!事情不對!
黑煙如長蛇,挾著赤焰火光捲襲上藍澄澄的天,正是村子的方向呀!
該去探個究竟麼?伸手入懷,薛映棠緊緊握住斷情劍,如果是衛逐離,一定會要她別多管閒事免得自找麻煩吧?可是她自己卻沒有第二個想法,除了循原路回去之外。
疾行若奔,她沒聽到預期中衛逐離的冷言扼阻,有的只是一聲輕歎,從斷情劍柄上的玉棒逸出……
※ ※ ※
這是什麼狀況?
全村無一房舍得自熊熊烈焰之手脫逃屋頂坍陷,樑柱傾把;而人,有的被木石壓落在下、有的身上有好幾道兵器劃著的傷痕、有的被火燒得面目全非……怎麼可能,兩、三個時辰前這裡還是與平素無異,而現在居然是眼前如同煉獄的景象,這……怎麼可能呢?
眸中不斷湧出淚水,濕了擦、擦了又濕,彷彿沒有流盡的時候。急急循路找到阿吾蘭齊的家,那個她待了好些日子的地方,同樣……沒有悻免。
「大……大嬸兒……大嬸兒……」困難地喊著,喉頭好像有什麼被束著,在火舌吐收的嘶嘶聲中,她的呼喊顯得格外低啞艱澀。
大嬸兒和阿吾蘭齊也遭遇不幸了嗎?想起當時大嬸兒半疑半懼回首瞧她的眼神,薛映棠不禁悲從中來。
「快……快……快走……」
破碎虛弱的聲音從瓦礫堆下傳出,仿若黑暗中突現的一絲星芒,緊掐的耳筋立即感受到了,她連忙用手挖翻。
「別……別挖了,你快走……快走!」
「大嬸兒,你莫慌,我救你出來!」她知道,說話的是大嬸兒!是大嬸兒!於是她拼了命地加快手上的動作,顧不得指掌的疼痛,終於在零亂的現場找著一道狹縫,大嬸兒應該是在這下面,她隨即整個身子都依了過去。
「棠姑娘,別挖了,這裡……就快塌了。」
「不!不!我一定會救你的。」手邊的動作仍舊沒有減緩。
「有……人……有人要殺你,你快走,你快……快走……」言止語畢,大嬸兒殘餘的力氣也幾用殆盡。
「我不會放棄的!」薛映棠死命地搖頭,不願就此一走了之,仍是奮力用雙手和斷木殘垣抗爭,大嬸兒卻再也沒有出聲了。
再次見到的大嬸兒,頭髮散亂在血污的臉上,雙眼合閒,唇角噙著似有若無的笑,已然沒有生息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她喃喃自語著。沒多久前才道別的人,如今卻死在她的面前,難道真的是災星?
「快走吧,你留下來也於事無補。」是衛逐離。
「不!我要留下來,好歹也要安葬這些死者的遺體。」
「以你一介弱質女子,能做多少?」
「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現在不是固執的時候。」怒氣迸生,使得他的語氣愈發冰冷。「你要想想這些人命是為何犧牲?別負了他們。」
「是我,是我,都是我!所以,我不能就這樣拋下他們,自己一個人逃命去。這樣我會一輩子不安的。」悲涕如雨落,她忍不住自責。
「沒錯!他們都是為你而喪命。所以,你更不能死,無論如何不能死!」衛逐離堅若磐石地說。「即使必須一輩子內疚,你也不能讓他們在九泉之下無法瞑目,枉歎含冤。」
他的話如急雷掣電,讓她猛然一震,僵立當場。
許久,薛映棠終於顫巍巍地站起來,迫著自己挺直了背脊,胡亂用衣袖抹乾頰上殘留的水漬,低抑卻堅強地說:「你說得對!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焰火已弱,天色也逐漸轉濃,這一吹,離開傷痛的腳步不能跟槍,即使眼前是黑夜,她也必須堅定走下去,直到晨光榮靡!
離開燒燬的村莊後,薛映棠往東的方向走,尋了個破廟暫且棲身度夜。
由夏入秋的時節,夜晚的涼意是極具侵犯性的,不久前大病甫愈的身子該禁不起再度受寒,然而,此時此地卻由不得她,只得以茅草為席將就將就。
清清溶溶的月光從破窗格水淋淋地灑來,白濕了嬌容。薛映棠就這麼環膝坐著,遲遲未眠。
「謝謝你。」她知道他在。
「謝?嗯……我沒什麼值得言謝的。」衛還離微微動了動唇角,不帶笑意,半轉過身雙手交抱胸前,碧光勾勒出側面線條。
「至少,我現在活著。」在騰家那天,是他救了她的,但始終未曾對他表示過什麼。
衛逐離不必瞥眼向她,就知道薛映棠的表情僵凝,在他面前──斷情也好,衛逐離也罷──她向來無須隱藏情緒。
「還有,謝謝你的陪伴。」這是她放在心底許久的。
「那沒什麼。」他淡淡地說,使不上力的無奈感還是緒在心頭。
「如今,我見識到你說的了。」薛映棠口出的簡單兒字,輕忽如風。
而他,在聽了她的話之後,終於忍不住轉頭望向她。若是撫平神色間的哀戚惆悵,她會不會成為另一個衛逐離?這記問題竟在他的心湖激出難息的調圈兒。
「你知道麼──」衛逐離輕輕地說,難掩的是深刻沉重的凝思。「我開始想念你的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