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睡的安穩。
路由小心翼翼的坐在床邊,伸手撥開秋額前的散發——佇立於一旁。
秋微笑,轉個身,依然在夢中。
路由縮手。「或許斐崎是幸運的那個人吧!記不得一切,卻還是重新愛上秋!」路由小聲說。「這輩子的愛,留在這輩子!」——
眨眼。「我去端個飲料給你?」
「你聽聽就罷,別說出去了!」路由轉頭看。「你知道莊園主人是誰嗎?」
「堪席?」——囁嚅的說。
路由微笑。「秋,很久很久以前,下了咒語。對自己下的咒語,一輩子,活不過二十五個寒冬。因為秋無法突破,我,佑,斐崎,秋,直糾纏到現在!」——
靜默。
路由稍微垂眼,一手,無法壓抑的,拾起秋的手,握著,輕歎口氣。「各自,又飄零了許多寒冬。此刻,卻又回到原點。秋的畫,失去人物!」——
低頭,思考了下,抬眼。「秋總是說,荷花塘,少了東西。畫不完全,回不去斐崎身邊。」
路由抬眼。「那要秋自己想起,想不起,任誰說,都是枉然!」——
望著路由,許久之後,道:「很久以前是多久?」
「幾千年吧!」路由微笑,眼光,往回看,看回歷史。「秋,不停的畫著同樣的畫,每次出現,每次畫著。佑苦苦尋找,有幾次,找不著,又無能為力。秋記不得,倒也還好;偏偏,記憶似有還無!」
「每幅畫?」——悄聲。「都是記憶?」
「每一幅,每一幅!」路由轉眼看秋。「生生死死,為的是什麼?我們都在還債!」
「秋知道吧?」——皺眉。「秋跟你,說話像謎語一樣。常常跟斐崎主人也是這樣。跟聲音說話,也是縹緲!」
「聲音,是我的主人吧!」路由深深歎氣。「他做了研究,做了實驗,卻解不開自己!每次看著秋的畫,責怪自己。可是,前輩子的事,你又怎能奈何?」
「前輩子?」——傻眼。
「好幾輩子!要說,幾天幾夜說不完!」路由放下秋的手,起身。「秋就拜託你了!」——
點頭。
路由開門離去,一瞬間,遲疑,最後還是帶上門離去——
坐在秋身邊,望著秋的睡臉。斐崎主人記得嗎?秋真的記得嗎?記得,恐怕不是好事。
燁-燁曼,有這樣的線索嗎?堪席,是一切所發生事情的根源!
路由記得吧!會那樣說,該是記得的。看著秋,路由想著什麼?前世?此生?前世就算存在,路由與秋主人之間,是什麼樣的羈絆?斐崎主人呢?堪席當家呢?——
想著,黎明乍現。
逃吧!秋主人,逃離一切。若是找到斐崎主人,認為那是歸屬,有一日,回到斐崎主人身邊!什麼也不用想,不用擔心。
這輩子的愛,留在這輩子!路由,替秋主人著想,堪席當家呢?
斐崎主人想些什麼?主人知道嗎?知道這一切的背後,有著那麼深遠的由來?——
離開秋,回到畫前。盯著狂風沙。
秋沒命名,想說些什麼?
生化人,無法理解吧!——
回去秋的床邊。
秋在早晨,開始與夢境掙扎——
皺眉,斐崎主人會叫醒秋,該叫嗎?
路由!找路由!路由知道該做什麼!——
慌忙的離開,尋找路由。
路由在花園裡,依然照顧著花園——上前。
「秋主人做了惡夢,不知該叫醒秋還是讓秋繼續,你可以幫忙嗎?」——懇求的問。
路由放下工具。「在房裡?」
「對!」——答。「剛看秋主人開始睡不好,斐崎主人都會叫醒秋。可是斐崎不在身邊,我無法給秋需要安慰!」
路由趕上秋的房間,床上沒有秋的蹤跡——
抬眼,走向陽台。「秋?秋,進來!外面涼!」
路由超前——,踏上陽台,伸手抱住秋。「這裡跳下去,死不了的,所以放棄吧!」
秋轉眼。「你不是斐崎。斐崎在哪?我要斐崎!窗前有棵樹,葉子一片片的凋落,好美!」
路由用力,將秋整身抱起,帶回房中。「斐崎在的,斐崎很好。想要什麼,說一聲,斐崎還是會送來。等到秋記起一切,就可以回斐崎身邊了!」
秋茫然的雙眼,看著路由。
「秋,把咒語解開吧!」路由看進秋的雙眼。「沒解開,誰也走不了!」
秋眨眼,一瞬間,目光又集中了,輕聲笑。「永遠不解開,你們永遠離不開!」
「再五年光景,秋離開時,也將所有人一起帶走!」路由看秋。「如果這是秋要的,我們陪!」
秋露出迷茫的神色。「我不想離開的,你知道嗎?我想陪著鷹,好想陪著,鷹答應我了,會生生世世的陪著,可是鷹在哪裡?」
「鷹,化為斐崎,還是守著秋!」路由心痛的不由得皺眉。「你真的不記得嗎?」
「記得就算嗎?」秋垂眼。「放開我!」
路由輕巧的放開秋,後退一步,看著秋。
「那樣痛苦,寧願記不得!」秋深吸口氣。「你又寧願了嗎?」
路由歎口氣。「身不由己!」
「是啊!」秋望著路由,視線飄到遠處,誰也看不到。「身不由己!你知道我心碎嗎?碎成千千萬萬片,一生一世,補不來,要好幾生,好幾世!我身不由己,那就帶著你們,跟著我,一起離去!這是你們欠我的!」
路由默然,望著秋的眼,淚光閃爍。
「欠的,還我!」秋說,雙眼明亮。
「還了,你知道何去何從?」路由木然說。
「那由我決定!」秋抬眼。「饒過斐崎好嗎?我要斐崎,只是這輩子的斐崎就好!你想還我,還過了,我就不算!」
「明晚吧!」路由低語。「明晚,是個時機!」
「然後?」秋深鎖眉頭。「你又要背叛我?」
「不會的!」路由抬眼。「再見到你時,就知曉這輩子,不會背叛了!」
秋瞇起雙眼。「身體不痛!可你知道心痛的感覺嗎?被撕裂,被蹂躪,被踐踏,好不容易,找到了結自己的方法!」
路由閉眼,淚水溢出眼眶。
「書許,你沒做到你答應的!」秋看路由。「我死的那一刻,還念著,我的書許,是否安然!」
「書許,又活了許多年,沒娶親。想完成對綺宴的承諾。」路由抬眼。
「戰亂,你想說,你身不由己嗎?」秋冷了臉色。「書許啊!你沒抓緊我的手,任我被帶走,之後,未曾試圖將我救出。你的承諾,不是承諾!這輩子,你還我!」
路由跪倒。「綺宴的畫,我一直保存著!一個身邊的書僮,能做什麼呢?老爺夫人,全家抄斬!小姐不知去向,怎麼救?」
「未能身將你許,是永遠的錯!」秋道。「我,已不是我!」
「這樣也好!」路由抬眼。「秋是秋!誰也奪不走!」
秋垂眼。許久以後,悄說。「就明晚吧!救我離開這個地方!帶我回家!」
「一定的!」
秋轉眼,猶如忘卻方才一切的對話,走向房門,開門離去!——
過去扶起路由。
路由走到椅子前坐下,抬眼看。「你知道地球時代的歷史嗎?」
「知道!」——點頭。
「明末清初?」——
又點頭。「朝代更替,戰亂!」
路由無奈的微笑——
變的正經了。「那是路由前世的記憶?」
「一部份!」路由疲憊的坐在椅子中。「明末清初,秋的名字叫做綺宴,是個大戶的千金小姐,十六歲那年,被許配給門當戶對的貴何。李貴何,李家是當朝的文官,大戶。綺宴就是不肯,因為沒有見過貴何。我當初,是被賣給莊家的,莊綺宴是老爺夫人唯一的千金,後來我被叫去當小姐的書僮,一眼,就愛上小姐!」
「然後呢?」——眨眼。
「感情就那樣的培養,直到三年過去了,小姐忽然要嫁出去。小姐好美,會寫字,會畫畫,對只是書僮的我特別好。會說心事,會笑會鬧!教我寫字畫畫,常常看著我,心事無法傳達。我對小姐說,這輩子,就為小姐!綺宴笑了!幾天後,清人入關,婚禮沒了!所有的事情,一夕之間,面貌全非。抄的抄,斬的斬,小姐被帶走,我還記得,綺宴望著我,一直說:書許,要來救我,來找我!」路由閉上眼。「那一幕,直到現在,還清晰可見!」——
沉默著。
「一個書僮,什麼也無法做!我曾試著探獄,可是小姐不在裡邊!」路由繼續:「找遍了京城,就是找不著。所有的銀兩全部花完了,就再沒有小姐的消息!十六年後,我死在寒冬!一個人,打雜維生,想著小姐,寄望來生!」
「你本來就記得了?」——懷疑的眼神。
「不,我遇到主人以後才記起來!」路由站起身。「見到秋的畫,才相信!」
「狂風沙有什麼意義?那幅畫有意義嗎?沒有命名!」——追問。
「一切會水落石出的!」路由走向房門。「秋記得,不願想起罷了!」
「如果都讓秋難過,不想起也好,不是嗎?」——反問。
路由回身,看——一眼。「你不明白的!」——
皺眉,是不明白,但是秋還是受苦啊!所有的人都要秋想起一些秋不願意想起的事,秋,回到斐崎主人身邊會幸福一點!
路由的主人是堪席。路由沒有說,但似乎默認了!
明晚逃出之後,通知燁-吧!——
找秋,在旁廳找到。
秋立於落地窗前,望著花園。雙眼清澈明亮,只是毫無焦距,看著空氣中不存在的事物——走近秋。
「要我把畫送到斐崎那邊嗎?」——悄聲問。
「不必,我要帶著!」秋毫無生氣地回答。「——準備一下,要離開這裡了!」
「回斐崎那邊嗎?」——又問。
「想不起來,回不去!」——
將帶來的披肩圍上秋的肩。「那就暫時不回斐崎那邊,——會一直陪著秋!」
「我知道你會的!」秋伸手拉住——的手。「你會,斐崎會,其它的人,最後都選擇離我而去!」
「這次,給路由一個機會吧!」——安慰著。「聽起來,是路由不對。但路由跟我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多久是很久呢?」秋轉眼看花園。
「秋如果想起來,再把一切忘掉,這樣會比較好嗎?」——看秋。
秋沒有回答,靜靜地看著花園——
等待一陣子,秋沒有回應,便轉身回房,準備明晚離開所需要的東西。
路由沒有再接近秋,總是經過秋佇立的地方時,停下腳步,望著秋,之後,又默然走開。
這晚,秋沒有睡——陪著秋,知道自己不該再多問什麼,明晚離開此處之後,一定要聯絡燁-,聯絡斐崎主人。
秋站在陽台上,望著花園,整晚。
黑夜,漸漸被黎明的曙色掩蓋,濃霧攏上莊園——抬眼看天色漸漸轉亮,由黑轉藍,轉灰,直至一片淡淡的灰白,不見陽光。
秋還是沒有動,靠著欄杆,望著花園——披上的袍子,在霧氣靠攏後,沾滿了露珠,連秋的頭髮上,也都沾滿了水珠,而天越亮,霧氣越濃。
路由敲門,——替他開門,隨即又回到秋身後,守著。
路由來到陽台,看秋的背影。
滿身的水珠,在白日下,幻化成無數的閃閃光點,依附在秋身上,纖細的身影,載滿了變化七彩的水珠,濃霧一陣一陣,將秋的背影,忽近忽遠地推動,好像等著霧再濃,秋就要被白茫茫的一團雲帶走。
路由向前兩步,一陣濃霧又襲上來,秋的背影,幾乎消失在眼前。
路由往前伸出雙臂,將秋毫無生氣的身子拉向自己,雙臂環抱,讓秋靠著自己的胸膛。「濕氣很重,進屋裡吧!秋,別再著涼了!」
秋靠著路由,路由的體溫從背後傳來,秋閉上雙眼。「你,記得荷花塘嗎?」
「不記得,荷花塘不在我的記憶中!」路由低聲答。「我愛過你兩次,兩次,都沒有結果。」
秋睜眼:「你是誰?」
「記得煥平嗎?」路由彎身橫抱起秋。
秋垂眼,微笑。「煥平彈的一手好琴!」
路由將秋在床上放下,——過來幫秋換下沁濕的衣裳。
路由望著秋。「每年這個時候,此地的霧特別濃,尤其是第一天的清晨及夜晚。只有三天,過後,機會就沒有了!」
秋沒有抬眼看路由,只是點頭。
路由離開秋的房間——
讓秋在床上躺著休息,知道監視器還在看著,只能一點一點的收拾東西,不著痕跡的收拾。路由是書許,也是煥平;書許曾是秋的書僮,那煥平呢?這麼大的一個謎團,為何要秋獨自解開?跟秋的生命有關?路由昨天曾經說過那樣的話,秋不解開,所有的人就逃不開。斐崎主人知道嗎?若不知道,那麼,知道以後,也會想逃開嗎?——
回到房裡,在床邊坐下,望著秋。
秋睜眼,見到是——,淡淡的微笑。「——的眼中,有疑問。把——弄糊塗了,對吧?」——
點頭,微笑。「沒關係,雖然糊塗,但是我不是應該知道的人,就陪著秋,照顧秋!」
秋平靜的望著。「你為何說,要我想起一切,再把一切忘掉?」
「既然想起一切,就能回斐崎主人身邊,那就想起來。回到主人身邊以後,再把一切忘掉。這樣不好嗎?」——側過頭看秋。
秋的笑意濃厚了點,輕聲道:「人的記憶,不像——的記憶那樣,可以遺棄的。有時記得不該記得的事,有時卻把該記得的忘了;像我,忘了怎樣去愛一個人,卻記不得該想起的事!」
說完,秋的微笑便消失了,眉間蹙起淡淡的哀愁——
牽起秋的手,握緊了,說:「秋說,每個人都會離開,——不會的,放心休息一下!夜裡,可能有一段路要走,讓——背著秋走吧?秋一定走不快也走不遠的,要是再生病就不好了!」
秋閉上雙眼,默默點頭。
一整日,莊園就被籠罩在霧中。秋睡下之後,——到樓下大廳旁邊收拾畫架及秋已完成與未完成的畫,小心地捲起,放進保存筒中。雨中的花園,顯得冷清;霧中的花園,顯得縹緲。不遠處的荷花塘,有幾朵綻開的荷花,佇立在池塘上,濃濃淡淡的霧,一陣一陣飄過,幾朵荷花就一陣一陣的忽隱忽現。秋主人就是盯著那些荷花,看了一早。除了荷花,秋主人還看見什麼了?
天還沒黑以前,——收拾好東西,在莊園繞了一圈。車子不在,所以司機也不在,或許是去採買東西了——微笑,東西沒有用處了,秋主人要逃走了!
晚餐由——端上房間給秋用餐,睡一覺,秋精神好多了——細心地看秋吃過晚餐,讓秋下床,換了厚重的衣服。然後,秋到陽台上去看花園,——依照習慣收拾房間,整理床,再帶著用過的餐盤,下樓到廚房交給管家晴。
路由說晚上,卻沒有說時間,該去問路由嗎?——
猶豫了一會兒,先回房準備秋的外套吧!霧這麼濃,濕氣相當重,一路要走下山,外套先準備好!
秋還在陽台上,——拿了外套,到陽台上去,將外套披在秋肩上。「濕氣很重,穿好!」
很意外地,秋穿上外套。
樓下有些聲音,——探身望下看,路由正抬頭看秋,揮著手。
「下來,從這邊走!」路由壓低聲音。
「現在要走了嗎?」——詫異的看路由。
「現在,快,再遲疑就來不及了!」路由急迫的說,轉頭看了下莊園外門方向,回頭看二樓。「——先跳下來,秋,我們會接住你的,下來吧!」——
返身進房間,從櫃裡拿出準備好的包包,來到陽台,丟下包包,縱身躍下一樓,抬頭看秋。
秋望著兩人焦急的眼神,停了一下,微笑了。跨過欄杆,放開雙手,讓自己的身體下墜,——準確的接住秋。
秋才站好,路由便拉著秋的手,往後院急步走去——拾起包包,跟緊了。
不管由那個方向離開莊園,都必須先翻越三個人高的牆,牆上,還有電磁干擾器——知道電磁干擾不會對自己造成什麼阻礙,之前秋已經吩咐——試探過了。
來到後院的一角,——抬眼看,然後不禁微笑。路由做準備了!一條結了許多節的繩索掛在牆角邊。路由停步轉身,放開秋。「東西我拿,——背著秋,爬的上去嗎?」
「可以!」——走向前,轉頭看秋。「秋要抱緊我!」
秋點頭,始終微笑著。
「上了牆,對面底下是樹葉堆,我盡量堆的厚,跳下去時千萬小心!」路由囑咐——
點頭,背著秋,確定秋的雙臂抱緊了,拉著繩索,輕易的就爬上牆頭。然後在牆上站立,站穩了,拉著秋的雙臂,縱身往下跳。
樹葉堆的很厚,半樓高的厚度——躍下時,用自己的身子做墊子,讓秋倒在自己身上,滾出樹葉堆,拉起秋。「秋主人?受傷沒?」
秋微笑著搖頭。
路由已經爬上牆頭了,回頭解開繩子收了繩索,跟著跳下來,安然落地——
想接過包包,路由拒絕。「背著秋走,我不會把東西遺失的,跟著我!」——
背起秋,跟著路由,鑽進樹林中。